第48章

2025-03-25 15:38:58

西边的情势急转直下,且立时便要入冬,山中更易遇到变故,神州大军按屏翳的指示,主要兵力退回了嘉峪关。

行了几个月的路程,回关的时候,正逢大雪,山路梗阻不便,几次险险遇上雪崩。

陈颖除了偶尔听九凤说说战况,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呆在车里,一坐就能一天,不言不语,九凤都怕她会抑郁,可陈颖总是扯着笑道,自己这般挺好。

可曾知晓,爱一个人,爱到绝望,便宁可这般,无人管顾,独自一人静默地数着时间,渴望时间温柔地抚触,渴望某日春光明媚时,突然醒悟,便可不爱。

而这般静数的时间,充斥周遭的回忆,似相亲却不可相近的人,每每在午夜梦回时,总是最折磨,要将一人从心中剜去,那痛,不比切身割骨剜肉更好过,连绵不绝的梦境,更深漏长的夜晚,无人问,独面寒霜的人,为谁流泪,为谁无眠。

自嘉峪关中整顿,未几,便又匆匆回京,听九凤道,近日里南方雪灾,北方又遇山林大火,就连青丘那边都似乎不甚太平,海水竟日奔腾咆哮,连连吞噬周边渔民,损失甚重。

那司观星的祭司告屏翳道,西空变幻,白虎宫七星宿异动,降灾天下,恐时局将乱,累得屏翳只得将西边的战事搁下,星夜兼程赶回京城。

可还未到京城便听说京城因前阵子屏翳打压傅党,逼得傅秉英一党作乱,重演曹陈思之旧戏,控制了京师,九凤听完只是感叹如今京师的防御真是越来越弱了。

偏偏在九凤戏谑地调侃着京师的城防的时候,又听闻那守城之人便是英招,她的笑容忽然就僵在了脸上,这种表情陈颖了解的,她忽然想起了那个佝偻着背的京都府尹,联想起九凤曾经说起过的自己的爱人,陈颖竟懂了,只是疑惑那英招不是有家室了么?可九凤的脸色那么差,她都不敢再多问下去。

大军似应了九凤那般焦灼的心情,行进得格外迅速,赶到京畿道只用了短短十天,屏翳本担心京城被攻破,若要以攻敌守便有些吃力,谁知南门竟撑到了他率军赶到的时候,南门外遍地狼藉,硝烟弥漫,屏翳带兵赶到未作休整便与那叛军开战。

南门终于是守不住了,陈颖与九凤赶到南门可望之处时,那南门正战况激烈,但叛军明显不敌,屏翳率军左突右冲,傅党一众拼命拥入南门,却又遭到南门守军的顽强抵抗,腹背夹击中叛军突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因为已无退路,所以冲杀得更为卖命,陈颖双手捂着嘴看着血腥的一幕说不出话。

就在陈颖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的时候,忽然听得九凤一声惊呼,就见她向南门跑去,陈颖想上前拦都拦不住,几个侍卫见陈颖想追上去连忙将她护住,拦着不让她再上前。

陈颖眼睁睁看着九凤穿过厮杀的战场,就在她扑向一个血污满身不辨容貌的守将的时候,一支箭射向了她,陈颖捂嘴惊呼,那箭射穿了她的右臂,那箭力迫得她扑向了那个满身血污的人。

就见九凤如手捧珍宝一般捧着那人的脸,贴在他耳边对他说着什么,那人抬了抬手,最终无力地垂下,是了,那个人是英招啊,那个英挺谦恭的京城府尹。

陈颖就见九凤的肩膀不断起伏着,她知道她在哭泣,她都顾不得自己肩上的箭伤,只是伏在英招身上哭泣,惹得陈颖也泪流不止。

忽然一个人影蹿到了九凤身边,陈颖还来不及喊不要,那人便一刀砍在了九凤身上,鲜血飞溅,陈颖捂住眼睛,血腥的一幕让她恶心得想吐。

不,她不能相信九凤就这么死了,她不要她死,不要!为什么她喜爱的人一个个葬身这战场?她不要,不要!眼泪不停地流着,内心那么恐惧无助,却没有人能在此刻给她一个怀抱。

九凤搂着英招的身体,也许,此生最后时刻是与他度过,她就不枉此生了吧。

至少,在她死前,她终于听他说着,这一生,他对他的妻子是责任,而与她之间是爱情,他求她原谅这一辈子的辜负,他说,如果可以,一定不负来生。

九凤含笑着对他道,好,我们不负来生,不负来生……天昊得了支援,守住了东门,稍作了安排,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南门来与主力会合,屏翳一箭将那傅秉英的长子傅磊射于马下,南门外最后一批残兵终于被剿灭,战场上伏尸遍野,流血漂橹。

京城终于是守住了,劫后余生的战士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庆祝胜利,天昊和屏翳带了两队人马进了京城,将还在负隅顽抗的残兵杀得一个不剩。

陈颖只觉得满世界的血腥气,连日的舟车劳顿也让她累得似是骨头都要散了,回了宫沐浴后便躺倒在锦榻上连连昏睡两日,让侍候她的女官以为她得了什么病,急急忙请了医官来探,确诊是劳累过度才略略放了放心。

梦里都是九凤和英招临死时的场景,还梦到了若木浑身是血死于非命的样子,惊得她浑身冒汗,虽连着睡了几日却都是不甚安稳,心情抑郁影响了食欲,这一番的折腾让她整整瘦了一大圈。

因此番屏翳携了她往西边征战,陈颖在宫中的地位便又大不相同了,尤其姡妃因谋逆被枭首示众后,宫中便只得她这么一个得宠的王后。

忽而记起姡妃死前的情景,她在被斩首前曾请求见她一面,是天昊来转告的她,虽然她并不想见,可经天昊一劝,也自觉应该做出些王后的样子来,于是便也允了。

姡妃的最后光景很是凄凉,身上是深深浅浅的伤,脸也已看不出原本艳丽的面目,有宫人告诉陈颖,因姡妃往日太过嚣张跋扈,所以宫中的妃嫔们早恨透了她,这般失势了之后自是墙倒众人推,她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不可不谓是咎由自取。

她见着陈颖后,仍是那么愤恨而恶毒地诅咒着她,陈颖想起那天最后自己对她说的话,我所求的,与你所求的,本不是同一物。

我但求爱情,为之身死亦无憾,你求的是富贵前程,我若不在意,你再百般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与我又有何干?这番话说完,姡妃就似泄了气一般,耷拉在地上不再说话了,可怜她到最后,都未曾找对对手。

其实陈颖还有一句话未曾告诉姡妃,其实,她二人所求的,最终都未曾得到,这大概算得上是另一种两败俱伤的结局吧。

那些来请好问安的妃嫔们都在朝华阁前候着,但陈颖本不愿与那些所谓姐姐妹妹的有什么牵扯,一律回绝了。

这日来了个让她意料不到的人,姮娘拉开她那大嗓门在朝华阁前嚷着要进去,那些不相熟的女官约莫是因着前些时候陈颖不愿见人的缘故,便不放她进来,姮娘的脾性本就火爆,那些女官相劝不能,她便扯了嗓子嚷了起来。

这些天来难得的笑意浮现在了陈颖的脸上,她让人请了姮娘进来,姮娘对着先前那些拦她的女官们哼了哼,大步便进了里头来。

女官似有些不悦,可陈颖倒觉得她这般挺好,快乐便是快乐,不快便是不快,不必费心猜疑,倒是让人心生亲切。

让女官奉了茶,弄了点果品糕点,姮娘也不推辞,抓了就吃,同时不忘自己的本行,对那些果品的制作非得说出个一二三来。

言语间依然是词锋爽利,姮娘吃完了糕点,又问了陈颖的近况,她说自己觉着年纪大了,这宫中也不愿再呆下去,屏翳给了她一笔赏赐,这便要回乡去了。

临行前,她念着屏翳一人寂寞多年,听闻他二人感情不睦,特来劝一劝。

姮娘还是这般热心,可陈颖不由得尴尬,忙将话题绕开,两个人又话了会儿子家常,陈颖照例劝她多保重身体,而姮娘留了几笺纸与她,道是屏翳的饮食喜好她都口述了一番让人写在这信笺上,劝她道夫妻之间争吵是常有的事,念她那少主年少时吃了许多苦,也请她多担待些。

陈颖忍着内心苦涩,强扯了笑容送走了姮娘,她心道,姮娘,你该知道的,我并不是他真正的妻子?她已经努力去忘记所有关于屏翳的一切,可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放不过她,她忘了,这个世界,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她是他的附属,除非他放手,除非他先说不要,否则,她要如何才能忘掉?女官进来收拾,问她桌上的信笺是否需妥帖收好,她挥手道了声不用,摊开信笺来看,上面将屏翳的饮食习惯都仔细地记录完整,她疑惑,姮娘是如何知道他二人感情不睦呢?脑海中有个念头闪过,但最终,她还是轻叹了一声,笑自己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

女官中一个叫环儿的,平时就比旁人胆大,探头来看那信笺上写的什么,见都是各色菜肴的烹制方法,就问陈颖道,娘娘这是要亲自下厨么?其他几个宫女围上来,看着那信笺也叽叽喳喳地说开了,陈颖只听得其中一个道,能为自己所爱的人洗手作羹汤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陈颖渀佛回到了三年前,费尽周折为他做的那道鱼汤,最后,他可想起过她也曾为他洗手作过羹汤这一段陈年往事呢?耳边是女官们的吵嚷声,可她的心却静得不能再静,她望着那笺纸,脑中唯一的念头是,今后,她恐怕是再也不会为谁洗手作羹汤了。

吩咐人把那信笺锁进了最深的紫檀木盒,放到了乌木箱的最低端,一个永远不会再被开启的地方,就好像把这段情也永远地上了锁一般,再不会触及,但,不代表它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