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翳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很多事,他隐隐竟不想捅破,知道她离开了又如何,知道她是另一个人又如何?若必须分得太明白,恐怕最后是镜花水月般的结果,他知道的。
入睡前反反复复地想着许多事,疲倦的感觉渐渐上涌,最近的他着实有些累了。
方入梦,梦中却依然是那双猩红的双眼,可转瞬间,却忽然又变成了湘君明亮的双眸,屏翳好像听到湘君在唤他,梦中的她流下了一行清泪,而他心痛莫名。
他想伸手去拉她,却扑了个空,湘君哀怨地看着他,那声音隔着一层纱,她问他,你忘记我了吗?不,我没有!我没有!屏翳呼喊着,可湘君的身影那么模糊,在一片混沌中,突然又是那双猩红的眼睛,似乎被扼住了咽喉,屏翳想呼救却喊不出声,那双眼睛流露出的恶毒让屏翳心惊,她用湘君的声音恨恨地说着,是那个女人杀了我,是她杀了我!她杀了我!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让屏翳从噩梦中惊醒,回忆着那个梦境,屏翳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渀佛还能听见湘君的话语,他痛苦地抱着头,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那句是她杀了我,让屏翳觉得揪心的疼,他的湘君死了吗?是被这个自称是陈颖的女人杀死的吗?他该怎么做?他要怎么才能救出她?屏翳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将身边所有的装饰摆设全掀翻在地,抱着玉柱一遍一遍撞击着自己的脑袋,他想不明白,他想到自己已经失去了湘君,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万分痛苦,他该怎么办才好?还是内侍监离俞听到了声响赶来将他安抚了下来,他的额头已经撞破了皮,流了血,还肿了一大块,宫女们七手八脚地将他扶回了床榻上,离俞忙让人请了御医来看。
天色未明,深沉的夜幕笼罩着轩辕殿,他害怕再入睡,让人上了灯,熬了一会儿,但终于还是倦了,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然而方入睡,那双眼睛却又如鬼魅般出现,怎么也不肯不放过他,那双猩红的眼睛伴着狰狞的笑声,不断地追问他,你忘了我了吗?!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了吗?!屏翳想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耳畔似乎有脚步声传来,一双温润的手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握住了他,如一段浮木,让他这个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线生机。
此时此刻,那双猩红的眼睛突然变得分外阴毒,他觉得自己又被扼住了脖子,他想挣扎,想推开,却被一个柔软的怀抱搂住了,猩红的眼睛突然不见了,那温软的怀抱如水一般包裹住了他,他觉得自己来到了一处幽深的所在,四周虽然黑暗,却有一簇簇的水草随风摇摆,水波被风推开,发出阵阵清越如环佩碰撞般的声响,周边的空气也似乎一刹那清新了起来。
他能听到自己踩在水草上的声音,那些晃动着萤光的水草间,有流萤飞舞,风吹起,带着歌声传来,那歌是这么唱的,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终于,这一夜,他安稳地入了梦,梦中有那一袭白衣的女子,明眸善睐,巧笑倩兮。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转为青灰,他的手被人握着,触感温润,顺着那青丝,是如雪如玉的肌肤和安稳的睡颜。
湘君一直是温柔的,而她呢,她为何有着同湘君一般的温柔?屏翳没有去惊扰她的美梦,昨夜的她是这般入睡的吗?是她在他耳边低声地唱着歌的吗?为何要对他好呢?如果,不是同一人的话。
然而一转念,却想到湘君哀怨的目光,那句你忘记我了吗?让他无言以对,内心顿时无比烦躁了起来。
他终于推开了睡梦中的陈颖,却不料力量过重,她直直地向后栽了下去。
睡梦中突然被人甩出去,让陈颖惊呼一声,幸好殿中的地毯铺得厚实,她睁大了眼睛,却一脸茫然。
屏翳看着这样的她,突然就笑了,然而四目相接的时候,他却又怒气冲天地吼道,滚出去!陈颖总算回过了神来,她方才似乎瞥见了他的笑意,然而这一刻的他却又是怒不可遏的。
陈颖能理解他为何会如此,屏翳爱着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但那人却不是她。
虽然这是她一早就认知到的事,可是,为何偏偏还是会难过呢?如果,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自己,但至少也不会恨自己吧,可她,偏偏就这样让他恨着,带着对他的喜欢被他恨着,带着他曾对她温柔过的记忆被他恨着,所以,她对他的情意又要她怎么出口呢?在他冰冷的目光下,陈颖艰难地转身离开,他的目光就像针,扎在她的心头上。
她每走一步都觉得离他越来越遥远,是的,一切不合时宜的梦都该醒了,她如何能单凭他曾爱过这身体原本的主人而去赢得他的眷顾呢?可是,她未曾争取过就被迫缴械投降,这又让她如何甘心,又要她怎么甘心呢?陈颖转身望着巍峨的轩辕殿,那象征着神州无上权力的帝王的寝宫,就像张开嘴的巨兽,可怖地似要将她吞没。
当宫门渐渐在身后关上,她忽然有再次冲进去的冲动,她还有话没有同他说,她还想告诉他些什么,可轰的一声,宫门被宫人关上了,她愣愣地回转身,若木一脸担忧地在金水桥下候着她。
陈颖同她笑笑,走过她身边轻描淡写地对她道,走吧。
这就是她作为一个现代女□一个人的方式,学会了隐藏,学会了假装,她想,应该是他们相遇太晚,可似乎曾经有人说,那是因为她对爱不够勇敢。
快半个月没有见到屏翳,陈颖沉浸在藏书阁中,她用书籍麻痹着自己,她迫切地想了解这个世界,同时,也拼命地寻找着回去的方法。
然而,对于她手中这串佛珠的来历,却无一字一句的记载。
回想起屏翳,冠玉之礀,儒雅之士,帝王之气,她从未见过的那种人,那种不得不让人心折的人。
不是没有喜欢过人,那种如蚂蚁一般在心头啃噬的滋味,让陈颖坐立难安。
她多么想再见他一眼,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可是,恐怕她现在只要出现在他眼前,他就会想将她掐死吧。
陈颖曾问若木,屏翳有多爱湘君,若木总是说,很爱吧,可是很爱是多爱呢?陈颖曾问若木,湘君为屏翳做过些什么?若木却总是想许久,才回答她,若非要说有的话,那便是等待吧。
那么平时呢?她自己又做些什么?除了等待,还是等待,她守着陛下,除了他,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别人了,如果有谁会威胁到陛下对她的爱,她就会像一头母大虫一样咬死对方。
陈颖听后默然不语,她知道,有些人为了爱会失去自己,她并不赞同这样的爱,但,她也无法超越湘君的爱。
世间种种贪嗔痴、怨憎会、求不得,皆由心生,却又不知是何种缘法,让一切情爱纠葛,生生世世,纠缠到死都不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