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烟不解地望着他,下一秒钟立刻明白过来,耶律烈已经知晓了这个为首男子的身份。
这一点,也正是她想知道的。
他是谁?她疑惑的问,为什么他会对她有这么深的仇恨?为首男人嗤笑一声:还说什么废话!要杀就杀,哪个怕死,他就不是羽陵族的勇士。
来吧!羽—陵—族?听到男人提到的这个称谓,赵如烟的思绪,飞速旋转。
羽陵族这三个字在她的脑海中一石激起千重浪,一直以来,潜藏在心中的疑惑,那曾经一闪即逝、又迅速被她否定过的想法,立时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你是……萨森?听到赵如烟突然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萨森的表情骤然疑惑,而后又很快平复,脸上再度绽出冷森森的笑容。
没错,就是我。
虽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但他毕竟曾一度玩弄辽国赫赫有名的两个男人于股掌之间,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耶律隆绪,你来吧!今日,我虽死无憾!耶律隆绪一动未动,担忧的目光,忧心忡忡地望向那个得知真相后的赵如烟。
慨然赴会之时,他也并不知晓萨森的真实身份。
羽陵族?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契丹叛乱者的后代。
这个事实,对赵如烟来说,实在是有些残忍。
平白无故地又一次被冤枉,而且还惨遭非人折磨,这些,她能够接受吗?淡然一笑,赵如烟脸上的表情,无关讽刺,却有着一丝对自我的嘲弄:既然你是萨森,那么,你能稍等一下再死吗?她的脸色,突然平静得无法再平静,有如勘破人间的天使:阿雅临走前,留下一封信,让我交给你。
我想,她的在天之灵,应该会希望,你能够看到它。
阿雅?!听到这个熟悉到心痛的名字,萨森的脸色骤然大变,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如烟。
赵如烟背过身去,面无表情的上了马车,临行前回头看了木讷的男子一眼:想知道阿雅临死前留给你的遗言吗?那就跟我们走!她的语气不轻不重,不卑不亢,却是直击萨森的要害。
就这样,耶律烈跟耶律隆绪没有费一兵一卒,也没有发生流血跟杀戮,只因为赵如烟的一句话,就成功带走了萨森。
一路上,赵如烟都没有说一句话。
被冤枉的滋味很不好受,这些天萨森之所以这么对她,想必是以为是她害死阿雅的。
虽然阿雅是自杀,可跟她毕竟脱不了关系,她没有能救她,还让她跟她的族人惨死在契丹人的刀下。
这次萨森的报复手段虽然极端,但赵如烟相信,他也是因为太爱阿雅了,才会对她跟耶律隆绪下如此重的手。
赵如烟坐着马车,没有直接回北院王府,而是将一行人带到了浣衣库。
浣衣库的管事李公公,听闻太子殿下跟北院大王驾临,连忙带着一干人恭敬的相迎。
昔悌站在人群里,看着从马车上下来,一脸疲惫倦怠的赵如烟,顾不得其它,连忙向赵如烟奔了过来。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听说北院王府失火,赵如烟下落不明,她一直忧心了几个晚上没睡好觉。
幸好现在苍天有眼,让姐姐平安的回来了。
昔悌,我没事!赵如烟握着她的手,笑着宽慰。
这样近距离的一看,昔悌才看清,赵如烟那厚厚暖暖的衣衫都遮不住的满身伤痕,她顿时心疼的泪眼汪汪。
可恶!是谁这么残忍?卑鄙无耻!转头一望,昔悌这才看到那个一直默默跟在赵如烟身后的陌生男人,他的神情极其复杂,一语不发。
而在他的两边,耶律烈和耶律隆绪亦步亦趋,对他形成合围之势,神情冷峻,充满敌意。
不用人说,昔悌就明白了。
她动作神速,上前一把就揪住那男人的衣领。
昔悌,赵如烟连忙制止:他是萨森!他?昔悌惊讶,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以前在浣衣库的时候,赵如烟跟她说过阿雅跟这名叫萨森男子的爱情故事。
只是她没有想到,竟会是萨森掳走了赵如烟?!赵如烟点头肯定:他就是阿雅的爱人!昔悌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难道阿雅爱的男人是个魔鬼吗?昔悌,阿雅留下的信还在你那里吗?赵如烟问,那日她被萧皇后的婢女阡霜带走,生死未卜,临走时拜托了昔悌保管好阿雅的信。
所以现在,她才带萨森他们来浣衣库取信。
在我房里!昔悌连忙点头。
带我去拿!赵如烟让她带路,可是她的身体还很虚弱,走路不稳。
昔悌连忙扶住她:姐姐,我来背你!刚想上前的昔悌,突然感觉双脚腾空,有人已经毫不费力地从后面将她的衣领提起,将聒噪的她整个人拉到了一边。
耶律隆绪无聊地耸耸肩膀,用带着笑意的眼神鄙视着昔悌身材的瘦小枯干,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背她?就凭你?省省吧!昔悌不服气的嘟起小嘴,无奈说这话的人是大辽的皇太子,她只能恭敬不如从命的退到一边。
耶律隆绪冷漠高傲的俊美容颜,只有在对着赵如烟的时候,含在嘴角的是深深的笑意,藏在眼里的是满满的温柔:我抱你进去。
赵如烟坚定地摇摇头,并非她不领情,而是她此时心中更牵挂他的伤势,希望他的伤情能够快些得到进一步的处置:不,你必须先去处理伤口。
我不要紧。
耶律隆绪很坚持。
赵如烟再度摇头,弯唇浅笑:别让我为你担心。
端详着她的目光更柔和,耶律隆绪笑得无奈,却只能点头。
我来。
另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
耶律隆绪全身一震,笑容收敛。
但他随即释然,转身微笑致意。
皇叔,拜托了。
耶律烈不答,片刻后缓缓点头。
他伸出手,幽深的黑眸,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赵如烟。
他没有给她第二个选择,如果想要回到昔悌的房间取信,没有力气走路的她,只能选择他。
赵如烟亦是没有令他失望,不带一丝迟疑,她将一双小手信任地放进他的大掌中。
心中有一种急切已经压抑了太久,耶律烈的手臂立刻收紧,双手环抱住她,将她拥入怀中。
圈绕着她的是耶律烈稳健的气息,陌生又熟悉。
双手下的是他强壮的胸膛,坚实又舒适。
赵如烟双目微闭,利用这短暂的休憩调整自己的疲惫。
接下来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焦急万分的萨森还在等着她。
路途并不远,但它带给耶律烈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心绪。
一路上,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比的珍惜这短暂的与她独处的机会,甚至愿意就这样抱着她,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拥着她,胸口暖暖,他的心那样的平静。
看着她,能够让他忘却一切,包括在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和战场上带回的满手血腥。
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他的眼里,第一次渗入了丝丝难得的暖意。
地老天荒当然没有到,昔悌的房门,却近在眼前了。
谢谢。
睁开眼,赵如烟带着淡淡的疲倦的笑,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开口道谢。
谢我什么?耶律烈的心里明白得很,他是不想这么早就离开,没话找话。
赵如烟笑的很纯粹,很认真:谢谢你帮助我,也谢谢你网开一面,没有杀那些你认为该杀的人。
耶律烈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的语气平淡,却依旧充满了对羽陵人的不屑一顾:那也是因为你,与他们何关?赵如烟不再多言,她留给他一个欣慰的笑容,转身进了昔悌的房间。
那笑容,依旧是那么云淡风轻,却带着她第一次主动展现给他的单纯甜美,撩拨着耶律烈那一份不可抑制的心动。
看来,这几天固然煎熬,他却有很大的收获。
最起码,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耶律烈暗暗决定,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看得出来太子耶律隆绪也很喜欢他,但他是不会拱手相让的。
房间里,先到一步的萨森正在等她。
虽然还没有看到那封信,他已经感受到了这位大宋女孩赵如烟宽仁的心胸,对于这封阿雅的信存在的可能性开始深信不疑。
在他曾经那样对待她、折磨她之后,她依然愿意全心信任他,要求所有的人回避,给他一个人面对她面对那封珍贵的信的机会。
赵如烟在昔悌说的枕头下,找到了那封信,亲自交到了萨森的手上。
萨森双手颤抖着,打开那封尘封已久、却保存完好、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信,他仿佛闻到了心爱的女孩的气息,在静谧的空间中,缓缓的飞扬、飘渺。
当春风满载着我对你的爱,在大地那桃红柳绿的绚丽中自由的飘荡;我却早已如一片残叶,在去年的秋风中枯萎。
我最亲最爱的人,你挺拔的身影,依然在我的脑海中回忆。
就算我已经死去,就算我被埋入黄沙,但是那颗爱你的心,永远会在黄沙的最深处活着。
那是我的爱,始终和着你的节拍跳动,不变永远。
亲爱的萨森,我想你,我担心你,我希望你永远健康地活着。
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现在的你距离我那般遥远,这些话,我永远都没有机会再对你说了。
感谢小姐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用这种方式告诉你。
我相信,她一定会精心地保护着这封信,在你看到它之前。
……最后,如果你能够看到这封信,我就要向你介绍一下小姐本人了。
她叫忆香,是我平生所见最美丽最聪慧最勇敢的女子。
见到她,你是不是和我一样的喜欢她?和我一样,她也吃了很多苦,很多很多。
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能够代替我保护小姐,让她免受伤害。
永远爱你的——阿雅。
萨森泪眼朦胧中,那个在他的眼中、在他的心中,永远最美丽最动人最温柔的女孩的面容,如此清晰的显现。
精致的脸,莹润如玉;纤纤的眉,细若弯月;柔情的眼,晶亮如星;弯俏的长睫,忽闪忽闪的,蛊惑着他的心动。
阿雅——他今生今世最爱的女人!没错,这封信是阿雅的笔迹,是阿雅会说的话,还有在纸上满溢的,阿雅的对他的深爱。
天啊,他做了什么?他究竟为阿雅做了什么?她在生前的最后一刻,还满心感激着信任着喜爱着的女人,还希望他能够尽力去保护的小姐,他对她做了什么?他给了爱人的朋友,怎样的伤害?看到阿雅留下的信,萨森心痛如绞,留下男儿泪。
对不起。
他诚心的向赵如烟道歉,他真的错了,错得很离谱。
赵如烟挺起纤细的肩膀,那张依旧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有着当初石室内两人对峙之时就已经显现的倔强和过人的勇气:你是应该说对不起,莫名地强加给我这么多的冤和怨。
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认定我就是罪魁祸首?她质问着,丝毫没有将自己的冤屈和负累隐藏的想法,只是平静的问:抓我之前,你有没有回到你的族人中去看一看?去了解一下?萨森摇头,心头刺痛,被惭愧折磨着。
赵如烟继续质问:那你有没有找到幸存并亲历当天发生的一切的人们,确定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连串的追问让萨森不断摇头,心痛如绞,被内疚针刺得体无完肤。
赵如烟为自己难过,也为自己跟耶律隆绪受得折磨而感到悲叹:那你凭的是什么?萨森眼神灰暗,他的话仿佛是在被鞭挞中发出般困苦艰难:仅凭传言。
赵如烟无语地看着他:你实在太自私,不分青红皂白的自私。
就算我曾经被阿雅带到羽陵部落,又侥幸逃脱了死劫,你便就此认定我是红颜祸水吗?全身冰冷,她的心更冷:为什么你就不曾有想到我无辜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她握紧拳头,痛心疾首:人在做天在看,什么事情是可以永远隐藏的?如果你真的想要探寻真相,相信你不难发现我的清白。
可你却一意孤行,是想宁错勿漏吗?赵如烟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发火的,可是此时她忍不住生气:你凭什么将失去亲人的痛苦和仇恨,强加在我的身上?她知道萨森的难过他的愧疚,但却无法理解他因为自己痛苦就不希望别人得到安宁的自私。
如果他心中没有那么多的恨跟残酷的想法,今日她遭受的伤害,原本可以不必发生。
赵如烟质疑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的虚伪,也容不下半分的虚假,萨森听着她的话几乎无地自容。
他狠狠地闭上眼,神情极度痛苦。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刃,刺入了他的胸口。
萨森不禁回想起阿雅,他对不起他爱的女人,他是那样伤害了深爱女人的朋友。
回想起他跟阿雅,两个人那短暂却又刻骨铭心的过去,一份浓浓的苦涩中,也有着一丝淡淡的甜味,回荡在萨森的心里。
他跟阿雅,他们曾经深爱过,相拥过,经历过,刻骨铭心过……多少次,那个柔情的少女曾经轻轻挽着他的手臂,两人并肩踏于山路上,岩石小道边。
将阿雅的一双小手牢牢地包裹在他的大掌间,他注视着她的神情,柔和婉转,情意深长。
一生何求,只盼能有她长伴身边。
在想什么?阿雅柔柔地问道。
手被心爱男人这样紧紧地握着,感觉心也随之搅拧。
不知道这一份甜蜜,还能维系到何日何时。
你。
萨森倾身望向她的面容,目光灼烫,让女孩立时飞红了脸庞。
阿雅娇羞地望着他,她的语气嗔怪:就不能想点别的?不能。
就只想你。
永远。
今生今世,没有人比萨森更爱阿雅。
生生世世,没有人比阿雅更爱萨森。
可是就在他们幸福的准备结婚的时候,阿雅有一天突然跑来告诉他,为了保护羽陵族一族的人,她必须前去大辽,离开他,为了族人,牺牲自己。
萨森当然不能接受,他痛苦的质问她,声嘶力竭:你为什么要答应?阿雅清淡的脸上落下两行泪水,她无助地咬住双唇。
萨森眸色狂乱,胸中暴怒的气息未定,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一脸的冷怒模样。
阿雅依旧不说话,泪水是她唯一的答案。
为什么?萨森发火大吼着,眼神喷火。
她脸上的泪光,让他心头的怒火更炽。
难道就不能想别的办法?阿雅含泪摇头:我是羽陵族公主,这是我的责任。
哈乌剌,我要去找他!不要去了。
事情,已成定局。
阿雅一下子揪住他的衣襟,将自己送进他的怀里,无力的小手牢牢地环住他。
眼眶红红,喉间阵阵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萨森的表情极冷,拳头攒得更紧。
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没办法将属于他的幸福紧紧握在掌心?蓦地搂紧怀中的爱人,他施了全力,一直搂到两个人全都喘不过气,也不愿意松开半分,愤怒地抵着她的唇嘶吼着:我不想失去你。
阿雅亦是使出全身的力气,双臂紧拥着他。
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纵然带着狂怒,然而那狂乱背后的意义,却代表着对她的一份无悔的深情。
她紧咬双唇,克制自己不要痛哭,而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深深刻刻地,将他脸庞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分纹路,全都烙印在她的心底。
离开他后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彷如身陷炼狱。
她要凭着现在的点滴记忆,支撑以后的所有的没有了他的日子,慰藉她伤痕累累的心。
入迷一般地望着他,阿雅喃喃地说出她的誓言:萨森,我对你的心,永远不变。
那就不要去!我没有选择。
无声的泪水滴答滴答地顺着脸庞而下,不断地落在两人的身上,也同时冰冷了两颗心。
情非得已。
说出这句话,阿雅心如刀割。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一个即将失去了心的人,一个即将成为行尸走肉的人,心中的酸楚,有谁能够了解?不能在一起——因为她从来没有属于过她自己。
不能在一起——作为一个落魄的贵族,她身上背负了太多沉重,太多恩情。
心中有太多太多的苦太多太多的情,想要对他倾诉。
可是,她怎能眼见他为她的心碎而更加痛苦?情非得已?萨森喃喃地重复着她的话:那么我呢?他瞪着那双水气氤氲的眼,只觉心中的怨恨更深:你情非得已,我情何以堪?萨森突然紧紧地攫住阿雅的下颏,紧盯着她的眼,他低吼一声,将她一把扯过来,重重地欺上她的柔软双唇。
他的吻,激烈狂暴,毫无温存。
如同猛兽袭击猎物,更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下去。
阿雅闭上双眼,没有挣扎反抗,而是更加偎近他的身体,任由那霸道的唇舌夺走她的呼吸。
许久后,胶合的双唇终于分开,他的呼吸紊乱,心跳剧烈。
阿雅无助的小手,轻轻地抚上他冰冷的面颊:我的身体,永远永远都属于你。
如果你要,就拿去吧!萨森狂乱地推开她,黑眸微眯,目露凶光,冰冷如刀的话语凉凉地滑出唇间:我拿?我凭什么拿?我要是真的拿了,耶律贤、耶律烈、或者是耶律隆绪,又或是大辽那些大王小王们,他们还肯要你吗?真是那样的话,母父还有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阿雅虚软的身体,轻而易举地被他推倒在地。
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又被他的话,狠狠重伤了一回。
她蜷缩着身体,将脸埋入双膝,细柔的嗓音哽咽着,却终至无声。
望着她因为哭泣而颤抖不已的瘦削肩膀,萨森的脸孔紧绷,眼里冷意更甚,几乎要咬碎牙根。
他忿然转身,听见她的泪水滑落在地的声音,然而她的泪水,却无法淋熄他心头熊熊燃烧的愤怒的烈焰:我今日便会离开。
萨森!我会想你,我会担心你,我只希望,你能够永远健康地活着!身后,阿雅柔柔地呼喊着,声音里掺杂着啜泣,如同幼嫩的花朵被无情的摧毁,楚楚可怜。
萨森全身一震,心头发疯一般地滚烫着。
但是他头也不回,决绝地带着那颗太在意她的男儿心,踏着千斤巨石般的沉重步伐,离去。
……闭上眼,萨森将他跟阿雅曾经发生的一幕幕缓慢地告诉赵如烟,那些原本他今生今世都不愿再忆起的伤心往事。
他讲起他惨死的亲人们,讲起他和阿雅曾经甜美但却是那么短暂的温情过去。
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血泪的控诉:你要我如何去爱?如何不去仇恨?轻咬着唇,赵如烟再一次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到可怕的恨意,这一次那份恨意带给她的,是揪心的疼痛。
她感同身受了萨森的悲愤、他的仇恨,它们所带来的伤痛,一直在纠缠着他的人生。
赵如烟第一次知道,原来,彻骨的伤心,也会让男儿泪如此这般汹涌澎湃。
那深刻的伤痛,已经根植入这个男人的骨血,它们时刻都折磨着他,让他变得越发的仇恨,仇恨没有了他的爱人的这个世间,所有的一切。
看着那封信,睹物思人,赵如烟亦是泪如雨下。
她又怎能忘记了阿雅,那个一心一意对着她的女孩?阿雅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人命,太多太多的恩情,她这辈子从来不曾按照自己的意思活过一天。
她和她,是那么的同病相怜。
对不起。
萨森又一次的道歉,心情沉重。
为什么错的总是他?也许赵如烟是对的,他的人生,需要认真的反省。
都过去了。
赵如烟淡淡的说,说的如此轻松,却无关宽容。
因为太过大度的表情会让眼前的男人更添愧疚,她不想他为了他的错误而一味的自我折磨、无地自容。
你以后怎么办?她关心的问,毕竟眼前这个是阿雅最心爱的男人。
萨森抬起头来,半跪在地上:如果小姐不嫌弃,恳请小姐让我跟随在身边,我希望能够完成阿雅最后的遗命!曾经,他追寻了太久,策划了太久,终于寻到了这个最好的机会,渴望着能够复仇。
如今,一切形势均是急转直下。
他突然发现,他失去了一切,却已经无仇可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啼笑皆非的现实。
对于赵如烟,他犯下的错误,不可原谅。
如果她肯给他一个机会,他会用一生的时间去补偿她。
何况这也是阿雅临终前的遗言,希望萨森能够代替她照顾小姐,留在赵如烟的身边。
赵如烟淡然的一笑:萨森,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了!现在她就是度云郡主身边的一个侍女,她自己都是下人,何需要再要人伺候呢?你很快会是的!萨森几乎是肯定的语气说。
我现在完全明白了。
当初,我们所处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耶律隆绪没有把握能够一击制胜。
为了你的安全,于是他就以身试虎,为耶律烈争取了攻克的时间。
萨森所带领的羽陵族勇士们,在那个山高林密、溪壑纵横的地方,以他们特有的倔强、自信和不屈不挠,建立了自己的领地。
借山势险要,易守难攻的特点来躲避灾难。
经过几年的建设,那里的每一处岩石和每一颗松树下面,都有着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
这些大多数为天然形成的通道,经过精心的修葺,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以即便是作为常胜将军的耶律烈,也无法保证此番战役的绝对胜利。
更何况,还有一个对他们那么重要的人,在敌方的手里,生死难料。
可是为了你,就是要耶律隆绪死,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萨森由衷的说,在耶律隆绪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对阿雅强烈的爱,所以他很肯定,更加确定,耶律隆绪是深深爱着她的。
他其实很羡慕耶律隆绪,至少他爱的女人还活着,还能去爱。
如果是为了救阿雅,他也会像耶律隆绪一样,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自己的生命,也要救走自己心爱的女人。
赵如烟明白萨森的意思,耶律隆绪,那个大辽的皇太子,真的爱她吗?垂下她的目光,那双亮晶晶的明眸中,充满了困惑。
爱?多么神圣而又陌生的字眼。
如果他不爱她,又怎么可能舍命救她呢?毕竟耶律隆绪是皇太子,身份何其高贵,如果不是他真心喜欢的女人,他怎么会冒生命危险来营救?耶律隆绪,他是大辽的皇太子,将来一定会继承大统,成为大辽的皇帝!你是他心爱的女人,怎么可能一辈子只待在北院王府,我有预感你一定会进宫的,到时候你会需要我的!萨森极为肯定的说。
赵如烟困惑了,她不懂得什么大爱,但她却深切的知道,耶律隆绪跟她之间的鸿沟。
正因为他是大辽的皇太子,而她却是大宋的公主,她跟他之间怎么能有爱?就算他现在喜欢她,他能够保证一辈子都喜欢她吗?即使知道她的身份是大宋公主,他还会喜欢她吗?其实,我很羡慕你们!萨森说出自己的心声。
赵如烟眨了眨眼:羡慕……我们……至少你们还有机会,能够相爱,不像我跟阿雅……已经阴阳两隔了!萨森神情哀苦,悲伤的气息笼罩着他。
赵如烟能够理解萨森此时的心情,爱人离去无疑是这世上最令人心痛的事,可是萨森却不知道,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明明生着的两个人,却不能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