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芷语让丫鬟给汪骊锳倒了茶, 诉苦说自己现在如何诚心忏悔。
汪骊锳没喝薛芷语的茶,一句话就打断了她:进寺里来祈福还要带丫鬟伺候,我瞧也不是多真心悔过。
何况你悔不悔过, 何必要告诉我,你应该让皇上知道。
我又不能替你说给皇上听。
薛芷语脸色一僵。
汪骊锳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 一点不给人脸面。
但也多亏了汪骊锳这性子, 否则她也不会请汪骊锳过来喝茶了。
薛芷语恳切地表示赞同:锳妹妹说的是。
立刻就挥退了丫鬟。
汪骊锳道:若没别的事, 我可就走了。
薛芷语嗫嚅片刻, 下决心说出来:虽然这回被皇上责骂, 是怪我自己出言不慎。
可是亲戚一场, 我还是得提醒你——小心乌雪昭。
汪骊锳皱了皱眉,忍不住说:乌雪昭我已跟她打过交道, 瞧着倒是个安分守己的。
她怎么了?薛芷语讥笑一声,道:我起初也以为她性子很老实, 可一个人好不好的,终究还是要自己亲自对上了才知道。
我只跟你说她的两件事,你大可去派人查验我所言的真假。
汪骊锳好奇挑眉道:那你说说看。
薛芷语道:第一件事在永宁侯府里发生, 我跟她下棋,我的棋艺你知道的,亲戚姐妹里面, 还算拿得出手。
她棋艺比我的更好,明明能赢我, 又偏偏不赢。
她既不想和我下,怎么不干脆回绝我, 要来这么一遭。
你说这是为着什么?汪骊锳脱口而出:我哪儿知道为了什么?心底却觉得, 不过一局棋, 还弄这么多弯弯绕绕,乌雪昭未免不够光明磊落。
当然,薛芷语的话也不可尽信。
薛芷语道:总之我下赢了她这件事,你找侯府的人问一问就知道了。
我没有骗你。
谁有功夫去问这个。
汪骊锳问道:第二件事呢?薛芷语苦笑道:你信不信?我原本不会在皇上跟前失言。
乌雪昭明知皇上在慈宁宫里,也不提醒我,激得我失了分寸,我一时气在头上,恰好说了胡话被皇上听见。
我知道,说到底还是错在我自己身上,但也得分个责任轻重不是?太妃这回选了她过来祈福,日后有你们常常打交道的时候,自然你就知道了,有的人看着安安静静没坏心,以后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在她手里的。
汪骊锳不怕耿直烈性之人。
真就怕这样的小人。
薛芷语红着眼睛道:你我好歹是姐妹亲戚,我已经这样了,你断不能步我后尘。
我又知道你向来跟我一样,言语上有些狂,谁知道她会不会连你也盯上。
这才叫你过来,给你提个醒儿。
汪骊锳扯了扯嘴角,道:张扬和张狂是两回事,我虽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但我从不妒恨别人,她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坏,想害我也未必有处下手。
薛芷语也不再多说了,只道:话我已经说了,听不听在你。
汪骊锳沉默着离开。
秦妈妈悄悄儿地走进来,低声说:姑娘,那道士已经走了。
薛芷语点点头。
秦妈妈笑着道:姑娘方才和汪姑娘说的话,奴婢听见了,姑娘说得真好,再让那道士去加把火,不怕汪姑娘不相信。
薛芷语原没有这份周全心思,谢道:多亏了妈妈指点,回了家里,少不了你的好。
秦妈妈微微一笑:姑娘给菩萨进香吧!求菩萨保佑姑娘这次能成事儿。
薛芷语继续去祈福。
只要熬过这几天,众口难堵,众怒难平,这回太妃肯定要弃了乌雪昭,南珠算是白赏了。
以后再也不用和乌雪昭在宫里头碰面。
皇上也见不着乌雪昭了。
想到这里,薛芷语松了口气。
-汪骊锳从偏殿出来之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越想越觉得渗人。
乌雪昭心机果然这么深?回了客院里,汪骊锳见到大家在下棋,特地走过去看了一眼。
乌雪昭不在其中。
朱清玥从房里走出来。
汪骊锳知道她跟乌雪昭同住,便问: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是想问乌姑娘?朱清玥道:她才吃了斋饭,在小憩。
棋桌前的小娘子接上话说:清玥,你喊她出来一起下棋。
倒也好。
大家就这半日的说话功夫,明日天不亮就要起来祈福,后面几日,日日如此。
不如趁此机会叫了乌雪昭过来,彼此熟悉熟悉。
朱清玥便转身回房去找乌雪昭。
汪骊锳目光跟去了朱清玥去的方向。
她情不自禁地想,乌雪昭会下棋吗?棋艺好吗?厢房里。
乌雪昭刚起来,正在用清水洗脸。
灵溪见朱清玥这么快又回来,福身道:朱姑娘。
乌雪昭闻声回头。
朱清玥已经走了过来,坐在小桌前,温温柔柔地笑说:我来和姑娘套个近乎。
这话说得俏皮。
乌雪昭抿唇一笑,擦净了手,往朱清玥身边一坐,道:朱姑娘请说。
朱清玥神神秘秘一笑,道:先请乌姑娘饶恕我无理,我才敢说。
别说是乌雪昭,灵月灵溪都好奇起来了。
你说。
乌雪昭道。
朱清玥抿唇深笑:姑娘本来是要做我嫂子的。
嫂子?乌雪昭愣了一下,又仔细回想了那些上乌家提亲的人家,却并未从里面搜寻到朱姓人家。
而且以朱清玥的家世,乌家高攀不上才是。
姑娘一点儿也不知道?朱清玥反而觉得意外。
乌雪昭摇了摇头。
朱清玥拉起乌雪昭的胳膊,眉眼含笑:既做不成姑嫂,如今成了姐妹也很好——近乎套完了,她们央我过来喊你出去下棋。
姑娘陪我一起去吧,不然该说我办事不力了。
原是为了叫她一起去玩儿?乌雪昭失笑。
差点还以为朱清玥说的是认真的。
乌雪昭被拉着过去下棋。
刚好那边下完一局,手谈的两位让出了位置,其中一个说:既有朱姑娘在,我也就不班门弄斧了。
又有人问:乌姑娘会下棋吗?汪骊锳顿时看向乌雪昭。
不等乌雪昭回答,有人说:她会,我见她在永宁侯府下过。
朱清玥瞧着乌雪昭,问道:我和乌姑娘手谈一局?乌雪昭点了点头。
眼看着是高手过招的架势,众人纷纷让开位置,请两人入座。
朱清玥大大方方地说:乌姑娘先手。
乌雪昭恭敬不如从命了。
汪骊锳原不怎么会下棋,这会儿也凑在旁边,静静地等待棋局结果。
不为别的,她就是想知道,乌雪昭能不能下赢朱清玥。
如果乌雪昭连朱清玥都能下赢,棋艺便在薛芷语之上。
那么薛芷语说的第一件事,就是真的了。
-三个素菜,清炒熟了,再加一碗米饭。
这就是乌雪昭中午吃的斋饭。
郑喜打听了来,告诉了桓崇郁,还心疼地说:乌姑娘年纪还小,正长身子,吃这些真是委屈她了。
桓崇郁淡声吩咐说:让寺里另做一份菜送来。
这是要给乌姑娘开小灶呢。
郑喜问道:皇上,可要做荤菜?桓崇郁凉凉地扫了郑喜一眼。
郑喜连忙道:奴婢明白。
这厢郑喜才吩咐下去,小沙弥过来收拾桓崇郁的碗筷。
住持很快也用了斋饭过来了,行了礼,淡笑问道:皇上,可要在阜光寺里逛一逛?桓崇郁对寺庙没什么兴趣。
他从来不信神佛。
他只信自己,和掌握在自己手中都权柄,这才是令神佛都折腰之物。
郑喜上前来问:寺里可有什么有趣的景观?寻常的就不要说了,皇上都见过。
住持想了想,道:……有一棵千年古树,倒还有些看头。
不过它的好,贫僧一张嘴也说不出来,要亲眼见了才知道。
郑喜笑着劝道:皇上,来都来了,不如去瞧瞧?去看看。
桓崇郁抬步先走,后面的宫人和僧人方敢动脚。
住持在桓崇郁身边引路。
但始终迟帝王半步,不敢有半分逾越。
到了阜光寺大雄宝殿门外。
庭前一棵巨大的参天古树,绿荫如盖,上面飘满了红色绸带,像一条条空游无所依的红锦鲤。
大业子民们的种种宏愿,全都承载在这一棵千年古树上。
仿若燃了一炷永不熄灭的人间香火。
景象十分壮观。
有点儿意思。
郑喜走到树下,踮起脚尖拽了一条红绸条一看,金漆褪色严重,勉强地念道:庚寅年,武昌府人,安呈喻与妻丁梨……祈愿百年好合。
现在是壬寅年。
郑喜笑道:都已经过去十二年,不知这对夫妻现在感情如何了。
见桓崇郁似乎不排斥,又捡了几条念。
丙戌年,南阳府人,求与夫……壬寅年,京城人,求与妻……桓崇郁听了半天,蹙眉道:怎么都是求姻缘的?住持双手合十回话:原本也有人求安康、求父母长命百岁。
有一年打仗,男丁们……来了许多女眷,替丈夫、未婚夫婿求平安,到如今,渐渐就变成了求姻缘的树。
桓崇郁淡淡地应了一声。
郑喜问道:住持觉得灵吗?住持笑道:灵或不灵,此树都已寄托了情思。
郑喜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在理,也合乎规矩。
赏完古树,住持瞧了帝王一眼,心下了然。
看来帝王对男女姻缘之事,并不十分有兴致。
宝殿里面还有一尊石佛,倒也值得一看。
住持正想请帝王移步。
却听帝王说:拿条红绸来。
住持微愣。
帝王并无后宫,要红绸干什么?郑喜也呆了一会儿,很快回过神,走上前问道:皇上,可要笔墨?桓崇郁点了点头。
郑喜冲住持使了个眼色,催他赶紧打发人去弄。
住持连忙吩咐人去了。
阜光寺里,原没料到宫里来的人,会祈求姻缘之事。
并未预备红绸。
这会儿临时要,还得去库房里剪一条来。
小沙弥捧着红绸,跑去前面库房,路过了贵女们客居的院落附近。
因那红绸实在显眼,下完棋结伴出来逛的贵女们,一眼就看到了。
有人叫住小沙弥打听:今日不是封了寺吗?是谁还胆敢在寺里用红绸祈求姻缘?这话有些问罪的意思。
小沙弥不敢隐瞒,便老老实实道:阿弥陀佛,施主慎言,红绸是皇上要的。
乌雪昭顿时抬眸看过去,细眉笼一层薄烟似的,轻轻抿了抿唇。
人群里一片死寂。
皇上祈什么姻缘?和谁的姻缘?小沙弥不敢逗留,行了礼便赶紧交差去了。
贵女们面面相觑,半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锳姑娘,你在想什么?汪骊锳被人拽了一下,方抬起眼来。
乌雪昭和朱清玥下了个平局。
从这局棋结束,她脑子里便一直在回想薛芷语的话。
她还特地问了那位,看到乌雪昭在永宁侯府里下棋的小娘子,乌雪昭是不是输了。
小娘子说,乌雪昭真的输给了薛芷语。
薛芷语没有说谎。
乌雪昭的确是个爱隐藏自己的人。
没、没想什么。
汪骊锳问旁边的人:刚才发生了什么?小娘子低声回答她:……皇上要红绸祈愿,阜光寺里最灵验的可就是那棵姻缘树,皇上要祈的肯定是姻缘!皇上有心上人了!汪骊锳瞪大了眼睛。
这一日之内,她知道的事儿也太多了!贵女们磁石似的聚拢在一块儿,相互打听:皇上心上人是谁呀?这哪儿知道。
她们都没见过帝王,只听闻帝王丰神俊美,见之无不倾倒心醉。
这样的男子,又身在权力之巅,得他情深地多看一眼,当真不枉此生。
竟还有人能成为帝王的心上人!若说帝王对女子的赞美,不足令人艳羡,但成为帝王的心上人……这下子可把大家给酸到了。
朱清玥都沉思了半晌。
这事儿倒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见,而且她听家人所说,这位天子并不似耽溺美色之人。
天子真要过来祈求姻缘的,帝王心中的那女子,不容小觑。
不知是哪位人间绝色……朱清玥扫了一眼这次过来的贵女。
倒不是她轻视谁,实在是以她所知,她们这当中之人,无一人能撼动冷硬的帝王心。
汪骊锳见她们叽叽喳喳没个停,便说:你们都没听说过?皇上以前也说过亲事,兴许是那位与皇上说亲的姑娘?众人这才想起来,帝王年岁可不小了。
她们家中哥哥,像帝王这个年纪,孩子都二三岁了。
焉知从前没有过心上人?如今登上皇位,该平的遗憾,也都要平了吧!日头有点晒。
乌雪昭转身离去。
有人叫住她:乌姑娘,你这就不逛,回去了?乌雪昭摸了摸额头,点了点头,轻声说:晒得有点晕。
那你自己小心。
嗯。
乌雪昭刚到院子门外,就看到了一抹宫装的颜色。
郑喜的干儿子站在那附近,冲她欠身打招呼。
乌雪昭冲那头福了福身,示意对方,她身子不适。
一脚跨进院子去了。
小太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日姑娘都还好说话,怎么这回就不肯见了呢?身子不适到这个地步了?小太监连忙快步奔跑回去,向郑喜回话。
小沙弥的红绸布也送到了桓崇郁跟前。
郑喜双手托着红绸布,一侧有其他太监笔墨伺候。
桓崇郁提笔,略微顿了顿。
郑喜会意,吩咐左右:都跪下背过去。
连他自己也转了身,跪着,不敢偷看。
桓崇郁方提笔在红绸上落了墨。
作者有话说:谢谢捉虫提醒,已修改。
咱崇郁还是有点儿浪漫细胞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