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章

2025-03-25 15:43:28

这不是沈茉云第一次生孩子,却是最让她痛苦的经历。

先是被个疯女人掐得半死,后来胎儿受到外力压迫不得不提前出来,精神和肉体受到双重打击之下,还能生下一名尚算健康的儿子,运气已经是好到爆了。

待沈茉云从黑甜的梦乡中醒过来时,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母亲程氏焦青泛黑的脸,刚张开嘴,就被人乱哄哄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吵得她好不头疼,立即就被喂下了一碗参汤。

娘,您怎么了?咽下小半碗参汤,沈茉云才想起为什么程氏会出现在宫里这个问题。

程氏听了,终是忍不住拿起帕子抹泪道:我的儿啊,你一向都是个省心的,怎么就这次闹得这么大?你可是昏迷了整整三天啊,我都快愁死了。

沈茉云不由得睁大眼睛,哑着声音道:三天?三……在看到放在房间另一端的悠车时,脑中突然就闪过昏迷前的痛苦和画面,惊得她立即捉住程氏的手,急急地喊,孩子呢?在哪里?我……没事,没事。

你别急啊,小皇子没事,只是被奶娘抱去喂奶了,待会就送回来了。

程氏连忙按住沈茉云挣扎着要起来的身体,快快安慰道。

听到这话,沈茉云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又担心起来,这孩子算是早产,古代的医疗条件卫生这么差,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得来。

这么一想,恨不得马上跑去将儿子抢回来,可也就想想,她现在动一动,就全身酸痛无力,只好又躺回去,就着程氏的手又喝了一碗燕窝粥。

程氏喂完食,又道:大公主这几天有奶娘和嬷嬷们照顾着,到是好好的,就是担心你,怕打扰你休息,每天就只过来看看你就回了。

至于五皇子,皇上说了,先放在寿康宫让太后照顾着,让你安心先养好身子……说到这里,不由得住了嘴,担心地朝女儿看去。

沈茉云没留意到程氏略带纠结的奇怪的眼神,而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庆幸地说:谢天谢地,幸好宝儿没事,当时那情况,可真是吓坏人了……行了行了,都过去了,有什么好说的。

你刚生产完,身子弱着呢,再睡一会儿。

皇上让我进宫陪你几天,你好好再睡一会儿,我去让人熬点补汤来。

程氏赶紧打断她的话,那个场面,光是听一次就让人心惊胆颤的,若是可以,最好一辈子再也不要想起。

沈茉云觉得也是,这种事确实没什么回忆价值,于是便听话地躺下睡了。

至于报仇,先养好身体再来一个个地解决。

她闭上眼睛,感到身体内部传来不陌生的疲惫感,慢慢地重入了黑暗中。

严婕妤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谋害淑妃和大公主,并意图扼杀皇嗣,罪证确凿,审都不用审,因为目击证人太多了。

按照永旭皇帝的习惯,触怒他的妃嫔,要不冷落,要不降位,或者就直接贬到冷宫中,方法简单而见效。

只不过,这些后宫小惩都是依着他的情绪来的,那些妃嫔本身并没有做下什么触犯国法的大事,但是这一次,严婕妤闹出来的事儿,正正好是触到了国家法典,而且还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当时,淑妃身边有这么多宫人跟随护卫,还是被一个严婕妤偷袭成功了,差点就一尸两命。

要是哪天,哪个妃子突发奇想,想要来行刺他,岂不是也会得逞?到底是谁让严婕妤觉得淑妃是害死她孩子的凶手?又是谁挑唆严婕妤做下这样的事情?好端端的严婕妤为什么会发疯?这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争风吃醋,而是上升到宫闱的安全标准了。

永旭皇帝怒了,查!一定得彻查!因此,整个后宫人心惶惶,充满了风雨欲来的前奏。

事实证明,在这种君权独裁的时代,上位者真的想要知道某些事情时,还是能够迅速而准确地获知真正的内幕。

于是,当孙贵将所有资料情报都递交上去时,整个人就缩了起来,立图做为背景直到天荒地老。

宇文熙一页一页地翻过,脸色越来越阴沉,看到最后时,更是有了降魔棍的威力,他缓慢而又低缓地说:德妃!还真是死不悔改!整个大殿被阴冷的低气压气覆盖住,让孙贵暗暗叫苦,祈祷皇上可不要将气撒在他身上。

宇文熙突然开口道:孙贵,你去……话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了江喜的声音:皇上,林太医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让他进来。

似乎想到了什么,宇文熙脸色更差了,然后朝孙贵挥了挥手,你先下去,看好严氏。

若是她出了一丁点差错,你就一起去作陪吧。

奴婢遵旨。

孙贵躬身道,并借转身离去的时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老天,看来这次后宫又要动起来了,这才安稳了多久啊,唉!林太医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跟孙贵正好擦身而过。

一进门,他就跪了下来,微臣拜见皇上。

宇文熙道:起吧。

直说了,淑妃的身子,究竟如何?可是伤得很厉害?林太医低着头,恭敬地说:回皇上话,淑妃娘娘因生产时伤了元气,需要细细调养、心宽体和,切忌不可劳心伤神,如此,配以药方,两三年后或可痊愈。

只是……这几年,淑妃娘娘的身体,实在不宜有孕,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宇文熙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以后淑妃的身子就交给你调理,务必要让人好好的,不管是什么药,不必拘着,都用上。

林太医拱手执礼:微臣遵旨。

停了一下,继续道,还有一事,是关于八皇子的。

八皇子本就未足月就出生,又是受外力压迫所制,在母体中受影响甚大。

恐怕今后,只怕体娇弱,小病不断,难以根治。

宇文熙听得一愣,道:可是要像三皇子一样?和天天喝药?林太医解释道:那倒不用如此。

只是,如果寻常人得了风寒,得喝三天药汤的话,那么八皇子得了风寒,只怕得喝足六天。

宇文熙有几分明白,想到这个儿子还没出生就受了一场罪,以后还得受小病小痛困扰一生,他真有心活剐了严氏。

于是他道:无防,只是身子娇弱些,好好养着就是了。

反正皇家也养得起。

半个月后,在听到林太医对八皇子的诊断时,沈茉云真有生吃了严婕妤的心,虽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已会突然圣母上身地脑抽到去为严婕妤求情,可是在知道小儿子日后会体弱多病一生,有那么一瞬间,她有想撕了严婕妤。

沈茉云眼一红,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看着放在她身边的儿子,不由得小声地抽泣着。

宇文熙见状,挥退林太医,拉起沈茉云的手,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了。

太医说了,只要好好养着,八皇子必能长命百岁,别担心,恩?可是,可是……沈茉云抹去眼泪,呜咽地道,若这孩子是个女儿,娇养于深闺就罢了,我们做父母的多宠些,也能让她一世无忧。

我虽是一介女子,可也明白,所谓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敢奢想我的孩子能扬名立万史书留名,但是至少,能让他得以一展所长,不负平生志向。

皇上,我,我是心疼他啊。

你说,孩子长大后,会不会怨我?恨我?若不是我大意,他就不会,不会背着这个虚弱的身体……宇文熙听得心里也不好受,不由得伸手揽过沈茉云,正想说什么,却被沈茉云扯住衣襟,双眼通红地哀求道:皇上,您一定要为我们的孩子报仇啊,他的苦,绝对不能白受。

皇上,求求你了……好好好,一定帮我们的孩子报仇。

别哭了,乖……宇文熙笨拙地用衣袖擦去沈茉云脸上的泪痕,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在他面前哭得这么伤心。

沈茉云埋在宇文熙怀中,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停下来。

又说了一会儿话,宇文熙才道:瑞儿在寿康宫,母后照顾着,宝儿也天天去寿康宫看他,你放心就是。

等你出了月子,再将瑞儿送回来。

沈茉云点了点头,有太后照顾瑞儿,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太后再不待见她,也不会突然间脑抽似地整死自已的亲孙子,她是真没什么不放心的,况且还有宝儿看着呢。

宇文熙拍了拍她的肩膀,丢下一句让她好好休养的话后,就走了。

这时,素月等人才进得来屋里,小心地看着沈茉云:主子?沈茉云却是对剪容道:传膳吧,我饿了。

还有,让奶娘进来,八皇子该去喂奶了。

剪容福了福身,就转身出去了。

素月看了看剪容的背景,然后说道:主子,您别太难过了。

太医不也说了吗?只要好好调养个两三年,您还是可以有孩子的。

此时,沈茉云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哀恸,她抱起小儿子,软软的一团让她的心都融化了,她低头蹭了蹭宝宝的脸颊,轻声道:放心吧,宝宝,娘一定会护着你,让你平平安安地长大。

随后抬起头,冷冷一笑,严氏,你给我等着。

——78、落定沈茉云抱了一会小儿子,便将他交给奶娘带下去照顾,又在剪容等人的伺候下用完了饭,红汐便道:主子,您的药应该差不多得了,奴婢出去看看就来。

沈茉云想了一下,道:我今晚想吃梅花糕,你让他们弄一些吧,剪容一会儿替我送几块去寿康宫那儿给五皇子。

红汐和剪容齐齐福身应下:奴婢遵命。

等屋内收拾利索后,只有素月一人在近身伺候时,沈茉云才轻声问道:严氏如今可是被关在依雪轩?素月同样低声回道:自从您……那天起,严婕妤就被皇上关在了依雪轩,半个月来那个院子里都被人看得牢牢的,等闲人不能随意进出。

因为是在正月不好动手,忌杀生什么的,所以皇上发话,出了正月,再好好审理此案。

停了一下,又道,主子,严婕妤的事,奴婢觉得有蹊跷……有蹊跷才是正常的。

沈茉云无所谓地说着,既然皇上已经插手,想来事情已是水落石出,只不过暂时没有捅出来罢了。

幕后主使那儿,我们就先不理,看皇上怎么说,少不得贵妃也会推一把。

只是严氏……素月,看守颜氏的嬷嬷宫女里面,可有我们的人?素月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倒是有那么一个吴嬷嬷,刚好是从景祺阁调过来看守院子的,也是她负责每日给严婕妤送饭。

主子,您该不会想……下毒毒死严婕妤吧?那可是死罪来的。

沈茉云一看素月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笑了笑,想什么呢?在宫中下毒哪有这么容易?可是戏文看多了吧。

素月听了,脸一红,道:是奴婢想左了。

想想也是,要是沈茉云会肤浅到直接在严婕妤的饭食里投毒,估计早就被人拉下去了。

那您的意思是……沈茉云微眯起眼睛,对素月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然后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素月听得先是双眼一亮,频频点头,可随即又犹豫道:要是严婕妤没反应……沈茉云冷笑道:她没反应,下场也是万劫不复。

可要是她有了反应,万劫不复都是轻的了。

素月应道:您说的没错,怎么做我们都是不亏的。

我这就去安排。

第二天,正好是二月初二,皇帝照例要带领百官去祭天。

宫里宫外一片热闹,灶头上都在蒸腾着一笼又一笼的面食,白色的雾气、朦胧的香味,远远就散发开来。

依雪轩依然冷清调零,正院的三间正房,被四个嬷嬷并四个内侍看守得密密实实,连一只鸟儿经过都能有人发现。

可越是如此,就越显得外面的热闹更欢腾了。

此时正是正午,一个拎着食盒的中年嬷嬷朝正房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同样拎着食盒的小宫女。

一见到她们,其中一个看守嬷嬷赶紧走了过来,笑道:吴嬷嬷,您今日来得可真早,似乎还没到点儿呢。

吴嬷嬷笑了笑,示意两个小宫女将她们手中的食盒递过去,这才道: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那嬷嬷想了一下,才一拍大腿道:哟,瞧我这记性,今儿可是春龙节呢,可了不得,竟是这般大日子。

回头又喝道,姐妹们,今日可别动针线了,免得坏了龙眼儿。

吴嬷嬷道:可不只这些,还给你们带来了龙鳞饼,龙须面,迎富果子……正说着,又有一个着褐金色宫装的嬷嬷走了上来,掀开其中一个食盒看了看,惊叫道:哟,还有糖酥果子呢,是哪位贵人赏的?原先那嬷嬷听了,也朝吴嬷嬷看了过去,眼中闪着同样的惊讶。

吴嬷嬷笑着摆了摆手,状似不在意地说道:本来不该在这儿说的,可我想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说起来,还是喜事呢,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我有个干女儿在太后娘娘那儿当差的,近半个月来让太后娘娘送去了伺候五皇子。

你们忘了?今儿正是五皇子的生辰呢,淑妃娘娘一大早,就命人准备了不少糕点吃食送去了寿康宫。

五皇子今年才两岁,哪吃得下这么多?这不,长乐宫的剪容姑姑便作主赏了不少给伺候五皇子的宫人们,我那干女儿也得了两味子点心,便进了一道给我。

偏巧我又犯了牙疼,吃不得甜的,就送了过来,给姐妹们尝尝味儿。

几位嬷嬷脸上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被关在依雪轩的这一位,跟长乐宫确实有着不浅的瓜葛,难道吴嬷嬷要这么小心。

穿褐金色宫装的嬷嬷道:我倒是什么大事儿,用得着老姐姐你这般小心。

用手指比了比身后的正房,口吻略带不屑,心头太高,命气太薄,受不了这么大的福,偏还要去争个不休。

看,害了自已不说。

她的家人,估计都得被她拖累完了。

作孽啊!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传来了一阵闷实的砰砰砰的声音,守在院子中的几个人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吴嬷嬷不由得皱了皱眉,道:还是老样子?整天砸东西?可不是?反正都是些桌桌椅椅,她爱砸就砸吧。

那嬷嬷不以为意地说着,不过比前些日子好些了,至少没有整日大哭大闹的。

吴嬷嬷道:反正你们看紧点。

今日可是五皇子的生辰,别让这疯妇跑了出去,万一要是惹出事来,没人救得了你们。

您放心,我们会小心的。

那嬷嬷应道,然后跟其他人一起检查要送给严婕妤的饭食,确定无毒且盒子中再无其他物品后,这才挥手让吴嬷嬷进去。

吴嬷嬷谢了一声,便拎起食盒朝正房走去。

房中的光线阴暗至极,光线中可见飘浮的细粒灰尘,摆设铺陈一片儿狼籍,披头散发、食衫凌乱的女人坐靠在床头那儿,正阴恻恻地看着吴嬷嬷。

吴嬷嬷倒不在意,径直将食盒中的面食拿了出来,就这么放在地上,仔细一看,讶道:哎呀,倒是我大意了,原是给您送来了龙须面,却没想到装了寿面过来。

我来回一趟走动也麻烦,再说这可是御膳房特地为五皇子做的寿面,想来味道不会太差,您将就一下吧。

说完,便利落地将饭食摆上,一会儿我再来收拾。

然后转身就走了。

严婕妤看向还冒着热气的瓷碗,喃喃自语道:寿面,生辰,五皇子,长乐宫……淑妃?仿佛突然清醒了一样,原本混沌的眼眼顿时清明起来,淑妃没死?不可能,我明明掐死她了,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都在骗我。

猛地站起来,将放在她跟前的碗勺等物都全部踢开去,木制的用具就这么飞了出去,食物也都污了整个地面。

吴嬷嬷等人在外面听到动静,习惯的走进去,没人多话,打扫的打扫,架人的架人,没多久,屋内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至于饭菜没了,再送一分来?不好意思,她们没这服务。

闹腾了一会儿,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屋外又传来了说话声,这回说的是关于皇帝最近的八卦,比如柳贵妃新得了什么赏赐,周容华快要升位了,淑妃生下的小皇子皇上又很疼爱的样子。

严婕妤听着,呆呆地咬着手指,边啃边说:淑妃,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皇上,皇上,您怎么不来看我呢?您以前不是经常夸我,称赞我漂亮的吗?我知道了,一定是淑妃,还有贵妃,还有那些什么周容华、蓝婕妤,一定是她们这群狐狸精将您迷住了,所以您才不来看我。

她们全是狐狸精变来的,您放心,我这就让她们现形,这样您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再次回到我身边……+++++++++++当天晚上,素月对沈茉云道:主子,依雪轩那儿布置下去了。

可是奴婢不放心,万一严婕妤那儿真的疯起来,奴婢害怕她会……沈茉云道:瑞儿在太后宫里,安全无忧。

我和宝儿整日就在长乐宫,也不用担心。

反倒是……嘴角一抽,皇上那儿,才得千万小心着。

因爱生恨的女人往往是没有理智的,更别提一个已经半疯的女人,哪天严婕妤突然从依雪轩跑出来,在宫道上堵住宇文熙沷他一身油点个火或者捅上几刀什么的……听起来很科幻,可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前朝有个倒霉皇帝,只不过对宠妃戏言了一句你年龄太大,该让路给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结果那妃子因为害怕失宠后的凄惨生活,在脑补过头的情况下,竟然拿起被子,将睡在她旁边的皇帝生生闷死了,真是应了那一句牡丹花下花,做鬼也风流。

不过,皇上一向谨慎小心,旁边又有人保护着,倒也不用我们去担心。

……是,奴婢晓得了。

祭天过后,宇文熙才终于腾出手来料理严婕妤一案,事关后宫内闱,他便也允了柳贵妃在旁听审,事实上若不是沈茉云还在坐月子,她也有资格到场。

可是谁知道,还没开始审问,依雪轩那里又发生了大事。

负责前去押送严婕妤过来延庆宫的嬷嬷,脸色苍白苍白的,连话都说不全了:回,回皇上,依,依雪轩儿那,严,严婕妤她,她在屋子里面……宇文熙听得直皱眉,冷声问道:她又做了什么?那嬷嬷抖了抖身体,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磕磕绊绊地将事情说清楚。

刚才她们一进屋,就发现屋内到处都挂满了破破烂烂的布条,一阵血腥味扑面而来,而严婕妤则是站在最中间,手臂上划了几十道口子,手指蘸着自已的鲜血在白布上写着什么,写完了一条就将之挂起来,满屋皆是。

就是此物,请皇上过目。

那嬷嬷将一截布条呈上,上面正划着一些乱七八遭的诡异符号,鲜红的痕迹看得人触目惊心,她又道:还,还有,容奴婢禀,那,那严婕妤口中在不停地说,说……说什么?宇文熙的声音已经降至冰点了。

那嬷嬷抬起头,小心地看了柳贵妃一眼,柳贵妃注意到了,不由得心中一跳,只听得她说:说,贵妃娘娘、淑妃娘娘、秦婕妤……等人,全是狐狸精所化,前来迷惑皇上……还说皇上,皇上您色令什么昏的,不,不得好,好……后面那个字实在不敢说出来,冷汗直流,却是不敢擦拭。

柳贵妃一听,顿时横眉倒竖,好啊,我一时心软没动你,你倒是先找上茬了。

她气极地转过头,正想跟宇文熙说话,结果一触及宇文熙的神情,便不由自主地咽下了那些话语。

看得出来,皇帝已经气狠了,这个时候去火上加油,只会把自已也给烧了。

宇文熙缓缓地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板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好一会儿才道:贵妃,严氏品德不端、嫉行恶妒,着废去婕妤之位。

看在严氏伺候过朕一场的情分上,朕就不吝啬那三尺白绫了,就赏了她吧。

凡是以前伺候过严氏的宫人们,一个不留。

柳贵妃急忙起身道:是,妾遵旨。

心里却是有些纳闷,这样就没了?恩,贵妃辛苦了。

宇文熙淡淡地点了点头,朕还有些折子未批,先回两仪殿,若是严氏那儿再有波折,你看着处理就是,不用再来回朕。

柳贵妃心头一惊,双手不由得一颤,面上却是恭敬地道:请皇上放心,妾一定会处理妥当的。

恭送皇上。

宇文熙站起身,径直朝外面走去,一旁的宫女太监们急忙跟上。

等到殿中的人少了一半后,柳贵妃才松了一口气,忙在微雨的参扶下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还热着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觉得缓过神来。

看来,严家这一回,是真的玩完了,就不知道德妃知道后,会不会后悔下了这一着。

三天后,永旭皇帝下了一道旨,大意是户部尚书严某某贪赃枉法、渎职失察等等,现判满门抄斩,家中幼子未过十岁者流犯北方,女眷全部充入掖庭为奴。

三月初八,张德妃梦靥缠身,久成大疾,无治而逝,谥曰顺。

同月,二皇子封宁王,出宫开府。

79、河洛公主永旭十二年,暮春三月明媚的阳光驱走了初春遗留下来的寒意,召示着春光正好的时节。

精巧的回廊下依序摆放着艳丽的芍药、妖冶的蔷薇、清丽的紫菀,以及纯白的茉莉,看上去五彩纷呈,好不热闹。

一只羽毛艳丽的鹦鹉站在屋梁上,收起翅膀,正歪着脑袋,朝走廊上的人群看过去。

十来个打扮得美艳娇俏的宫娥排成了两行,跟在掖庭令张忠的后面,被带领着前去早已分配好的各自院落中。

进宫、去家庙祭拜,然后又去了延庆宫拜见柳贵妃,大半天的行程早就让她们累坏了,只不过怕失仪而被人笑话,这才勉强撑着基本的仪态。

一干秀女刚刚拐过一个弯道,眼看又要经过一个宫的门口,这都快大半个时辰了,还没到掖庭,不免有人抱怨出声。

这都大半天了,怎么还没到啊?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带路?说话的秀女身着鹅黄色宫装,同色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手臂上挽着月牙白压金边的披帛,只见她生得五官甜美,声音娇俏,神情中却带着几分娇蛮,略微减低了旁人对她的好感。

听了这话,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齐齐朝那名站在队伍前方的秀女看去。

那秀女见大家都在看她,不免有些不自在,可仍嘴硬地道:都走大半天了,走得我腿都酸了,抱怨几句都不行啊?到底还有多久?张忠也跟着停了下来,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秀女,随即行礼道:回郭良人的话,快了,绕过这长乐宫,再往西经过披香宫,就到掖庭了,那儿正是诸位休息之处。

郭良人一撇嘴,正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同伴扯了一下她的披帛,看到同伴暗示的眼神,这才不甘不愿地闭嘴说不再说话。

这一打岔,众秀女的话匣子突然间就打开了似的,一人一句讨论了起来。

这儿就是长乐宫?好像延庆宫那儿气派些……听说淑妃娘娘身体不好,经常卧床休养,是不是真的?应该是传闻吧,据说淑妃娘娘进宫以来,一直圣宠不衰,从未被冷落过。

我在家时可没听娘说过她身子不好……气氛越来越热闹,不管他日这群秀女里面是否会有你死我活的对头,至少这一刻,那些在少女时期的天真灿漫在阳光下显得是那么的美好。

众秀女中身份最高的何容华不由得也好奇地插了一句:张总管,我听说淑妃娘娘性喜安静,轻易不出宫门,若是我们冒然上门求见,会不会显得打扰?张忠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奴婢得皇上信任,这才得以打理掖庭,平日也只在那一亩三分地中走动。

至于长乐宫里的事儿……奴婢实在不甚清楚,还请容华不要见怪。

何容华微微颔首:是我多嘴,总管客气了。

身为敬国郡公的嫡孙女,在她很小的时候家族就开始精心培养她,为的就是一朝得选伴在君王侧。

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能继续说话,很早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分寸。

还请总管继续带路。

何容华道。

说过了,众秀女也安静下来,很快又恢复了刚才那沉静得体的模样。

见状,张忠便道:那还请各位……话没说完,张忠脸色忽然一变,似乎看到了什么,赶紧往前走上几步,正好迎上从拐角处走过来的人,然后忙跪下道:奴婢掖庭令张忠见过河洛公主。

被数名宫女环绕其中的女童约摸十岁左右,身上正穿着一袭赤红色的圆领长袍,束着暗红掐金边云纹腰带,正中间扣着一枚白色玉扣,手上拿着一条马鞭,柄端缀着的金色流苏在轻轻晃动着,看上去神采飞扬,好不气派。

何容华先前见张忠变了脸色,还有些奇怪,可是在看到他给那女童下跪并口称河洛公主时,她心中也是一凛。

进宫前,母亲就曾经提醒过她,在后宫,只有两个人是千万惹不得的。

一个是终年在寿康宫礼佛长年不出的太后,这个容易理解,那是皇帝的亲娘,后宫之中最大的存在。

至于另一个,则是沈淑妃所出的大公主,即是年前刚受册封的河洛公主。

这位可是被今上骄宠着长大的主,就是柳贵妃,哪怕在宫中的待遇等同皇后,可是在河洛公主面前,都难以摆出母妃的款。

河洛公主深得皇帝宠爱,可是脾性却是极大的,蛮横非常。

有一回,一个五品才人不知怎么地惹到了河洛公主,当场就被河洛公主一鞭抽到了身上,病了足足三个月。

说是病,其实更多的是惊吓。

结果皇帝知道后,连一句责问公主的话都没有,只是下令太医好好医治那个受伤的才人,反而是沈淑妃替河洛公主送来了陪罪的表礼。

那才人无端受了伤,自是不愤在心,欲向皇帝痛诉陈情,却反遭冷落,从此再也没有被皇帝翻过牌子。

就是诸皇子,遇到了这位河洛公主,也得忌让三分。

起来吧。

宝儿随意挥了挥左手,看了看正站起身的张忠,然后又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那群秀女,朝她们一点,你是掖庭令?这么说,她们是新进宫的秀女罗?这话有点不妥,毕竟秀女进宫前都是封了品级的,不过张忠可不敢提醒,只点头道:是的,奴婢正要带她们去掖庭安置,这才经过长乐宫。

宝儿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明显并没有很在意这些千娇百媚的女子。

这时,何容华赶紧上前几步,道了个万福:河洛公主。

一时间,其他人莫不都跟着何容华行了各自的行节,就是那些远在地方长大的女子,哪怕先前没有被家中提醒过,一听到宝儿的身分,都没敢怠慢。

面对众人的行礼,宝儿只是点了点头,对张忠道:忙你的去吧。

说着,就朝长乐宫的宫门走去,身后的宫女们匆匆朝众宫嫔一福身,也紧跟着上去了。

过了这个插曲,所有人又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郭良人禁不住小声地对旁边的人说道:刚才那个女童好大的架势,虽说她是公主,但我们也是告祭了天地宗庙的后宫妃嫔,她居然避也不避就这么受了我们的礼,难道贵妃娘娘就不说说吗?刚才在延庆宫时,柳贵妃那艳丽张扬的形象可是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中,难道柳贵妃就容得下河洛公主这般嚣张?姐姐快快住口!听到这话的秦美人脸色有些发白,她就是刚才扯住郭良人披帛的人,生怕郭良人惹祸,她忙低声道:姐姐初来京城,很多事情不清楚,如今说话不方便,待会我再与姐姐细细诉说。

一顿,你只要记清楚了,那可是河洛公主。

就是真对宫中情势不熟悉,大公主的封号河洛就已经很好地表达出了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大齐的开国皇帝就是淮安府洛邑人,虽然后来立国时太祖皇帝是将此地设为了国都,但是老家仍然是在洛邑。

而洛邑,亦称河洛。

这等殊荣,不敢说旷绝古今,但也是历朝罕见。

郭良人的生父现任兖州刺史,官拜从三品,因为郭家长年在外,所以对宫中消息不甚灵通,且她生长在外地,父母对她是宠溺多过教养,在一干同伴中所来都是被人众星拱月地恭维着,性格脾气都带有一股刁蛮的劲。

她不解地看着昔日的闺中好友,道:那又如何?秦美人不敢多说,只是低声道:姐姐现在莫问,人多口杂。

郭良人只好按下心中疑惑。

秦美人见她不纠缠地问下去,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对于后宫秘事,她知道得比郭良人要多些。

她的堂姐,正是现任康宁候的亲妹妹,也是生下二公主的秦婕妤,但进宫多年未得再育一皇子,族长见堂姐在后宫已经是无力再争,便决定让她进宫,以获君恩。

毕竟,后位悬虚,东宫未立,一切都有可能。

她们现在这些人虽说是得了名分品级,可并不代表你就一定是皇帝的妃嫔。

按大齐的礼制,就算是得封进了掖庭,但如果一直未被皇帝临幸,那么等到先皇驾崩之后,要么原籍发还本家,要么留在宫中做女官打理杂事,不管哪一个,下场都甚是凄凉。

就这么想着,很快又转过了一座宫殿,又走了约两刻钟,张忠才带着她们走进了一扇朱红宫门,院子里早就站了数位姑姑并好些宫女。

张忠此时才停了下来,对众人说道:这里就是掖庭,在未得皇上召见之前,还请各位注意门禁,这里是不得随意进·出的。

众宫嫔听了,彼此相互看了一眼,眼中有着羞涩、期待、好奇,甚至是勃发的野心。

长乐宫阿娘。

在女儿唤她的时候,沈茉云正在专心练字,这一年来,她的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

上个月,林太医就跟她提过了这事,那些补品还有汤药都可以停了,是药三分毒,既然身体无事,自是不用再喝药,不过,那些温元固本的药膳还是可以适当地进食。

沈茉云深以为然,天知道这三年来,她喝药比喝水还多。

一大堆她在书中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神奇药材全塞进了她的胃中,搞得她差点以为自已是得了绝症不说,就连一对儿女,她也是哄了好久,才哄得那两个小家伙相信,她只是要调养身体而不是在用汤药续命==正好沈茉云也写完了一个字,便将紫檀狼毫笔交给了素月,正准备净手时,就被一道红色的身影抱住了手臂。

阿娘,我饿了,您这儿可有吃的?宝儿拉着沈茉云的手撒娇似地说道。

沈茉云却是微微蹙眉,看着宝儿的衣着,道:你又去校场了?朝另一个宫女递了个眼神,让她去准备糕点。

宝儿吐了吐舌头,眼光一瞟,就看到沈茉云刚刚写下的大字,急忙转移话题:阿娘,你的字越写越好了。

沈茉云这才让素月伺候着冼手,边对宝儿道:阿娘不是在怪你,这几个月你几乎天天往校场跑,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一句了?不过是担心你安全,这才问问你罢了。

宝儿转过身,笑道:您放心,我小心着呢。

正巧宫女送糕点和甜粥上来了,沈茉云道:不是说饿了吧,来吃点心吧。

转头又对青络道:叫八皇子过来这儿,正好有他爱喝的芝麻核桃粥。

再盛一碗,送去五皇子那里……顺便带上这碟核桃糖酥。

是。

青络手脚麻利地盛好粥,然后再装上核桃糖酥和芸豆糕,对两人行了个礼,便拎着食盒朝侧殿走去。

沈茉云并不觉得饿,只是略略含了几口甜粥,便放下了勺子。

反观宝儿,吃得不亦乐乎,一碗甜粥很快就见底了,还想再添,却被拦下了。

好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该晚膳了,现下要是饱了,晚膳你还吃不吃?沈茉云说道。

哦。

宝儿乖乖地放下勺子,改端起茶水喝了起来。

沈茉云看着长高不少的女儿,颇感欣慰地道:一转眼,你也快九周岁了。

搬进凤华阁这两个月,可还住得习惯?凤华阁是皇女受了册封却又未下降前的居所,目前只有宝儿一人住了进去。

宝儿道:挺好的,就是冷清了点。

等过一段时间,妹妹们搬进来后,那就热闹了。

正说着话,一个小小的孩童走了进来,容色苍冷如玉,肤白胜雪,看上去,跟沈茉云有七八成相似。

只见他走上前,神情认真执礼道:阿娘,大姐。

没等沈茉云出声,宝儿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抱起小团子,边揉他的脸边道:琦儿,大姐不是说过了吗?在阿娘这儿,不用这么多礼的。

又不听话了,该打。

唔——孩童不断地挣扎着,朝沈茉云伸手,软糯的童音中尽是委屈,阿娘,好痛。

八皇子满周岁后就才被皇帝赐名琦,长相十分肖似沈茉云,也是最得宇文熙疼爱的儿子。

只是这份疼爱,可能还有宇文琦体弱的原因。

一直以来,宇文琦是大病少有,小恙不断,太医说了,病根是娘胎中带来的,除了好好养着,别无他法,想要根治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三个儿女中,沈茉云对小儿子最是疼宠,一听他在喊疼,便制住了宝儿,亲自抱过宇文琦,哄道:没事,没事,不疼的。

边说边仔细地查看小儿子是否被揉得疼了,还责怪似的瞪了宝儿一眼。

只顾着照看儿子的沈茉云却没留意,小小的宇文琦趁她不注意时,朝宝儿飞快地扮了个鬼脸,眼中尽是嘲弄,似乎在说有本事你再来啊。

气得宝儿牙痒痒的却又无法,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每次两姐弟交手,多半是她处在下风。

她就说嘛,弟弟有什么好的,还是妹妹好玩!好了,没事了。

沈茉云将宇文琦放好,伸出手指弹了弹宝儿的额头,道:明知道说不过弟弟,还硬是要来招惹他。

要知道,以已之之短攻敌之长乃兵家大忌,你啊,那些兵法策略,可都白看了。

宇文琦笑嘻嘻地说:我昨天听杨太傅说了,他说阿姐居然将那首高山流水弹出了军乐的万里奔腾之感,走调虽无十万八千时之远,可亦有十千八百里之差。

杨太傅深感惭愧,正觉得无颜对父皇交待呢。

转过头对宝儿就是一句,阿姐是笨蛋。

你……宝儿气得双脸通红,就见宇文琦朝沈茉云身后躲了过去,直跺脚道:阿娘,你看他,就会气我。

我不管,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说完,就打算过去揪人了,不想却被进来通报的宫女打断了。

娘娘,皇上来了。

赶紧一通收拾,等着接驾。

待宇文熙进屋,先是扶起行礼的沈茉云,接着就看到了宝儿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好奇地问道:你又招惹琦儿了?皇上英明!沈茉云笑着说道,她看了看女儿仍是气恼的样子,便扯过小儿子,道,除了琦儿,这宫中,谁能制得住她?父皇,你要帮我出气。

宝儿这回改拉宇文熙的手臂了,准备回头就给小弟一个教训。

宇文琦则是道:前几天在书上看到的那句话,没想到这么快就见识到了,圣人果然没说错。

宇文熙听了,低下头问道:恩?是什么话?宇文琦刻意看了宝儿一眼,才对宇文熙道:惟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这回轮到沈茉云揪他了,说什么呢?这句话是这么理解的吗?宇文琦一嘟嘴:我觉得挺切合的,虽然本义不是这样,可用在阿姐身上就……当然了,阿娘你绝对不是那种‘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人。

说完朝沈茉云讨好地笑了笑。

惹得沈茉云骂也是说也不是,唯有苦笑地摇头。

这个儿子,确实聪明,只是可惜……这种小打小闹,玩闹过后就算了,宇文熙不偏不倚地说了两姐弟几句,打发他们去另一边玩耍时,才问起另一个儿子:瑞儿呢?去哪了?正在练字呢,我刚刚去看了他,见他正写得专心,便没让人去打扰!沈茉云解释着,又道,皇上可要唤他来?宇文熙想了想,道:不用了,一会等他过来时再说话也一样的。

沈茉云道:行,就依您。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宇文熙突然转头看向正在跟宝儿玩在一起的宇文琦,他深觉可惜:瑞儿从小就聪敏绝伦,连杨太傅都对他赞扬有加,夸不绝口。

没想到琦儿更胜他兄长一筹,却偏生体弱,否则……沈茉云叹了一口气,道: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并不敢做他想。

宇文熙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琦儿定会平安的。

恩。

沈茉云点了点头,眼中有着掩不住的担忧,但也不敢太过,话锋一转,却是戏笑道:今儿可是新妹妹进宫的好日子,皇上怎么来我这儿了。

我还在想,这一回,会不会是‘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呢!宇文熙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一揽沈茉云,笑道:卿颜色殊绝,况他人意乎?80、云涌对了,既然你的身子已经大好,那下个月就出来走动走动吧。

江充仪那儿的宫务,还是交回你打理,几天前朕已经在贵妃那儿提过这事了。

宇文熙想起了前几天林太医说的话,便顺口提了一下。

沈茉云怔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宇文熙笑道:这几年你可是悠闲了,只顾躲在长乐宫过日子,看得朕都有些嫉妒了。

身体好了,也动动吧,不然人都懒了。

沈茉云听了,抿唇一笑:皇上是天下共主、万民之首,定是能者多劳。

我不过一微不足道的女子,自是多多偷闲,哪能跟您相提并论呢?话不是这么说……正说着话,五皇子宇文瑞走了进来。

当年圆润可爱的小包子已经拉长了身形,五官略略长开,隐约可以看出沈茉云的影子,一见到父母,便先走上前行礼:父皇,阿娘。

宇文熙招手让宇文瑞过来,针对儿子这些天的学习进度问了好些问题,见他回答得头头是道,心下倒也满意,便点头道:说得不错,但切忌不可得意,日后还得继续依照太傅的教导去做,知道吗?是,儿子知道了。

宇文瑞恭敬地说着,然后神情一转,朝宇文熙讨好地笑道:父皇,您上回说过,只要我能跟得上杨太傅的课学,便送一匹大宛马给我……沈茉云听了,十分纳闷:瑞儿,你跟宝儿是怎么了?天天念着去校场跑马,真这么有趣?大齐朝不拘女子骑射,可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都在适应陌生的环境,完全没时间去学骑马,幸好前身也不好这个,这才蒙混得过去。

等适应好了,又进了宫,整天算来算去,就更没时间了,就连萧皇后,也没几次伴驾出狩的机会。

如今看到儿女这么兴致勃勃的样子,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趣。

宇文熙先是对儿子说:大宛马性烈,你现在骑不了。

先学着骑小马驹,等你的骑术过关了,再想大宛马也不迟。

然后看向沈茉云,说起来,你进宫多年,倒还真没见过你去校场。

往年狩猎,都是留你在宫中。

沈茉云笑了笑,道:是啊,孩子小,走不开,也是不巧了。

时间错开,她也没办法。

皇室每年例行都会有一次秋狩和春狩,偶尔皇帝想轻松一下,也会御驾亲征。

永旭帝登基多年,因为政务繁琐,参加狩猎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不过现在国事渐顺,地方太平,边境也没有大的干戈,宇文熙想了想,道:春狩是来不及了,等到今年秋狩,朕也前往吧。

想来已是有两三年没参加过,怕是技艺都生疏了。

宝儿拉着宇文琦走过来,听到宇文熙这话,直接就笑道:父皇,如果您今年要去秋狩,您忘了谁都不能忘了女儿啊,否则我就自个跟着去。

宇文熙笑了一下,看向沈茉云:你看看,这孩子,倒是会威胁人了。

我不管,反正父皇一定要带我去。

宝儿扔下宇文琦,走到宇文熙身边晃着他说道,一点都不怕触怒他。

被宝儿抛下的宇文琦很自觉地走到兄长旁边站着,而宇文瑞则是小声地问他:阿琦,昨儿晚上起风,有没有被冻到?说着,还摸了摸宇文琦的额头。

宇文琦任由宇文瑞摸着,同样小小声地说:没事,阿娘让奶娘给我穿衣了,不冷。

宇文瑞见弟弟没有发热,精神也好,便满意放下手,道:这几天太傅在讲论语,有几个小故事很有意思,晚上我去讲给你听。

好。

宇文琦双眼一亮,喜滋滋地笑开了。

另一边,宝儿正在磨着宇文熙带她去参加秋狩,好不容易宇文熙就要松口之际,宇文琦突然开口道:可是阿姐学骑射才短短半年,怕是还不娴熟此道。

父皇,让阿姐去真的好吗?宇文瑞低下头,怕自已忍不住笑出来,被胞姐看到日后找他麻烦。

宝儿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磨着宇文熙:父皇,还有半年呢,我一定会好好练习的,您答应我吧。

停了停,像是做了什么痛苦的决定似的,说道,最多,我一定好好听杨太傅讲课,绝对不分心。

还有还有,我会好好学琴的,太傅让我弹什么我就弹什么,这样可以了吧?宇文熙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本来就打算带爱女去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宝儿会愿意更花心思在学业上,于是轻拍着她的肩膀,道:行,带你去了。

抬头,却看到两个儿子渴望的眼神,嘴角一抽:你们不行,等你们在宝儿这么大了,再让你们去。

两个儿子自是很失落,沈茉云心底却是雀跃不已,边期盼着秋狩快些到来,边盘算着什么时候她也去校场练习一下。

不然到时候,所有人都骑马,只有她一人在车上坐着,那就不是普通的丢脸了。

清影阁一身青衣的秦美人向端坐在椅子上的秦婕妤屈膝行礼道:妾拜见婕妤娘娘。

秦婕妤淡淡地点了点头,心里多少有些复杂,但还是让她起来了,然后道:你初入宫廷,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千万别鲁莽行事。

秦美人恭敬地低头道:堂姐放心,我明白。

秦婕妤道:虽然你我不是嫡亲姐妹,但都是从安乐候府出来的,并不是外人,比起旁人,自是要亲近些。

秦美人含笑点头道:是的,堂姐。

秦婕妤脸上闪过一丝满意,随即又皱了皱眉头,道:我听说,你跟一个姓郭的良人走得极近?是怎么回事?秦美人也微微皱眉,道:父亲以前外放兖州时,我曾与郭良人相交过一段时间。

这次选秀,没想到就撞上了。

郭良人在家中时被她的父母当做掌中珍宝一样地宠着,脾气难免大了些,可心眼儿不坏……秦婕妤斩钉截铁地说:脾气气大了些?在这里,最要不得的就是脾气。

日后,你还是远着她吧,别到时候她闯出大祸来,还连累到你。

秦美人略显犹豫:应该不会吧,她人还是挺好的,就是心直口快了些。

秦婕妤冷冷一笑:心直口快?告诉你,在我们,在贵妃面前心直口快些,最多就是小惩大戒,怎么着贵妃也不会弄死她。

可要是在河洛公主面前心直口快些……现在被关在掖庭里的孔氏就是她的下场。

秦美人不由得咽了咽唾沫,觉得喉咙有些涩疼,小心地问道:堂姐,那件事儿,究竟是怎样的?传闻或许夸大其词,但肯定是空穴来风,只是外面的人并不清楚事情经过而已。

在家中时,母亲略略提过,可也不得其法,现在见有机会知道,秦美人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秦婕妤看了她一眼,道:其实事情经过倒也简单,说与你知道也好。

得罪河洛公主的是一个姓孔的五品才人,这个孔才人有点特别,她并不是通过选秀选上来的宫嫔,而是出身教坊。

去年的某场宫宴上,孔才人被安排在宴会上献舞,因舞姿出众被皇帝看中,一夜宠幸后便纳了她入后宫。

因孔才人舞姿甚美,皇帝也颇为喜欢看她跳舞,一时间,她在后宫倒还算风光。

孔才人出身不高,一朝得势便开始忘形了,当然如贵妃等高位妃嫔她还不敢得罪,可是面对同级或者其他不受宠的妃嫔,就没这么客气了。

那一天,孔才人在回去院落的途中,正好遇到了河洛公主,因走得急,不小心撞了一下河洛公主的宫女,打翻了那宫女手中的东西不说,还弄脏了自已的衣裙。

当时,河洛公主只是看了一眼狼狈的两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以后走路还是小心些,免得下次把自已脖子上的东西给撞没了。

孔才人自进宫后还算顺风顺水,哪受过这个气?哪怕她早听说过河洛公主异常得宠,可也只以为是传言夸大,加上河洛公主的生母沈淑妃一向深居简出,鲜少于人前露面,便不顾一旁宫女的暗示,气极地说道:我如何走路自会注意,不敢劳烦公主为我操心。

倒是我前些日子听说淑妃娘娘长年卧病在床,汤药不断,听得我实在纠心。

正好,前两日皇上赏下了一支上好的人参,我身体好,一向是用不着的。

公主若是不嫌弃,我一会儿就遣人送去长乐宫,正好给淑妃娘娘用来补身养气……河洛公主听到这里,想也不想,扬起手中的鞭子直接抽了出去,啪地一声甩在孔才人的左手臂上,耳边不出意外地响起了一声尖锐的痛呼声。

伺候孔才人的宫女太监们立即跪了下来,不断地磕头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公主息怒……你,你竟敢……孔才人吃疼地捂着流血的手臂,惊惧不已地看着河洛公主。

河洛公主慢慢地卷起鞭子,施舍似地看了孔才人一眼,慢理斯条地说:你是个什么东西?我阿娘也是你能说的吗?再有下次,就不只这一鞭了!说完,抬脚就走,那神态,完全不将孔才人放在眼中。

数名宫女依然整齐地排成两列,紧随着河洛公主身后,徒留下狼狈不堪的孔才人在原地暗骂。

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宫中,皇帝自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河洛公主那儿,别说骂,皇帝连一句话都没问过。

倒是沈淑妃,后来还是送了一些表礼给孔才人,算是安抚。

秦婕妤一口气说完,觉得有些喘,便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看到堂妹一脸掩不住的惊讶,又道:不过那个孔才人也是个傻的,皇上的态度早就表明了不会追究,可是她还硬是不信邪,找到皇上跟前告状。

这不,惹恼了皇上,直接贬为庶人,还软禁起来。

等着吧,指不定没几天,那里又搬出一具尸体了。

听到这里,秦美人不由得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立即轻拍胸口:原来竟是这样。

幸好我刚进宫那天,没有得罪河洛公主。

颇得皇帝宠爱的才人,就因为得罪了河洛公主,不但被贬,还被幽闭起来。

这让秦美人对河洛公主的受宠程度有了新的了解。

想到这里,秦美人便想起了另一个人:我听说,淑妃娘娘身体不好,是不是……秦婕妤皱眉道:没这回事儿了,淑妃好着呢。

她本来就喜静,不爱凑热闹,也不喜跟人走动。

只是三年前生八皇子时伤了身子,皇上便特地下令让她好好调养,免了她的宫中礼节,连延庆宫那儿都不用去。

不过,我最近听到一些风声,淑妃的身子已经养好了,估计再过些天,你们就能在延庆宫见到她。

秦美人点了点头,道:那这位淑妃娘娘的性情……秦婕妤道:淑妃性情不错,若是她能扶你一把,必是事半功倍。

一顿,淑妃一向受宠,又有儿女,一时半会是扳不倒的。

倒是有几位,你要多加注意。

堂姐请说。

秦美人知道堂姐这是要提点她,忙摆出一副恭敬的神情。

一个是住在清影阁的蓝婕妤,虽然她身世不显,但这五年来,颇得圣宠。

如果不是前年她生下的还是一名公主,估计也跃上了九嫔之位,不过她如今又有了身孕,一切还很难说。

秦婕妤说道,当初她还想着跟蓝婕妤联手,对方却是推三阻四地敷衍着,碰壁两三回,她觉得没意思了,便收起心思,专心养起女儿来。

另一个则是住在翠微宫的周容华,虽然她现在才正四品,圣宠却是能跟蓝婕妤持平。

最为的是,她肚子中的这一胎,就快要临盆了。

我猜着,这一胎周容华若是能生下皇子,估计能往上升一升。

秦婕妤说到这里,略带些疑惑,照她手头的资料来看,周容华能有今日,背后似乎有淑妃伸手?可是原因呢?淑妃为什么要这么做?实在想不通。

秦婕妤将这点疑惑压到心底,继续道:最后一个,则是江充仪。

自从孙氏从修媛降至芳华后,后宫事务就由柳贵妃主理,江充仪从旁协助,要说她没点想法……哼!秦美人认真地听着这些内容,并一一记下,问道:我记得,九嫔中还有一位阮修容,她不是生了六皇子吗?难道皇上没让她协理宫务?秦婕妤摇头,道:没有。

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伤感,这两年,皇上已经不怎么踏足清影阁,估计这个婕妤之位已是到头了。

你不同,你刚进宫,一切都还新鲜,或许你还有机会,那个位置……秦美人努力压下心头的激动,要说对那个位置没有想法,绝对是骗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深深拜下:还请堂姐助我。

秦婕妤倾身扶起她,道:你我姐妹,不助你,我还能助谁?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我虽是正三品婕妤,可早已风光不再,能助你的地方十分有限,很多事情,还是得靠你自已。

秦美人颔首道:是,堂姐,我明白的。

恩,那就好。

秦婕妤微微点头,又道,那个郭良人,听我的话,离她远点,知道吗?秦美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下了:我知道了。

这一年新进宫的宫嫔中,并无特别出挑者,因此在后宫引起的动静只是平平。

在皇帝终于翻了新人的牌子后,表面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了。

没有意外的,第一个翻牌子的宫嫔,就是秀女中身份最高的何容华。

按例,何容华侍寝后,第二日早上要到延庆宫向柳贵妃请安。

何容华不敢怠慢,沐浴净身后,挑了一身中规中矩的粉红宫装,又插上了一支八宝玲珑簪并几朵鲜艳的海棠,便坐上步辇,朝延庆宫赶去了。

步辇刚到延庆宫的宫门口,还没来得及下来,抬眼便看到另一端缓缓过来的正一品夫人仪驾,还不及疑惑,身旁就有宫女提醒她:何容华,那是淑妃娘娘的仪驾,赶紧下来吧。

何容华心中惊了一下,不是说淑妃卧病不出吗?今日怎么突然出现在延庆宫了?无瑕细想,赶紧下来,恭敬地站立一边,待看到一名穿郁金色绣团花束腰长裙、手挽金茶色掐银丝披帛的宫装女子时,不用旁人再提醒,她也知道这是沈淑妃。

于是暗自定了定心神,上前行礼道:妾容华何氏拜见淑妃娘娘。

沈茉云早就在红汐的提醒下见到了何容华,此刻见她上前行礼,便笑道:起来吧。

何容华今日来得可真早。

何容华起身后,又是一福,才道:给贵妃娘娘请安是本分,妾不敢迟。

沈茉云心想,又来了一个有意思的人,这后宫是越来越热闹了,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从来就没有空过。

不再多说其他,只是温言道:既然来了,就进去吧,别让贵妃等久了。

说完,沈茉云就径直朝延庆宫里面走去,何容华微微侧身,稍后于她一步之距,才跟了上去。

进了殿中,柳贵妃想是早已等到了通报,见到沈茉云,反而还露出了一点笑容:淑妃身子大好,真是好事一件。

沈茉云走上前见完礼,才起身回道:谢贵妃娘娘记挂,不过今儿的主角可不是我,何容华还在那儿呢。

语毕,便含笑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眸光一转,竟是见了不少熟人。

何容华听到沈茉云如此说,哪敢再待在原地,赶紧上前行了大礼,神情恭谨。

柳贵妃淡淡一笑,难得亲切地道:何容华昨夜辛苦了,起来吧,坐。

谢贵妃娘娘体恤。

何容华谢了恩,不再多言,转而坐了下来,言语行动间十分谨慎。

沈茉云看在眼中,只想到了那一句外外小心,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此情此景,倒是十分贴切。

正微微出神,忽然听到柳贵妃在说:……何容华既是伺候了皇上,那便从永巷那儿搬出来吧。

我想想,正好翠微宫的侧殿还有空地儿呢,就翠微宫吧,正好跟周容华做个伴儿。

何容华再次起身,跪下道:谢娘娘。

柳贵妃随意地挥了挥手,又特地看了一圈屋内的人,然后才以一种哀痛的神情说道:柳容华多年疾病缠身,昨天晚上,顽疾突发,竟是这么去了。

听到这话,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七皇子,可真是落到柳贵妃的手中了——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文下有些读者关于宝儿的评论,在此强调一下,请不要以清朝的习惯来看待文中的公主地位。

我这文是以唐为构图的,公主的地位也是依此而来,比照历史上的唐朝公主们,宝儿的那点子脾气根本就不算什么。

就像文中的例子,相信不少读者会觉得很眼熟,要是换做清穿文中,这个公主可能就只得忍下来,或者暗讽一番,就这么算了。

可换成汉唐得宠的公主们,比如唐太宗的高阳公主,就是不像宝儿一记鞭子这样抽过去,至少一记耳光是下来的。

一个小小的五品才人算什么东西,也敢拿她的亲娘做筏子,这不是找死吗?就是皇帝来了,错的也肯定是孔才人,受罚的肯定也是孔才人,不会是公主。

我说这话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解释一下,汉唐时期的公主,已经被宠到了一种后人难以想象的境界,完全不是清朝那种憋屈的公主可以比的。

不客气地再说一句,就是乾隆元后孝贤所出的嫡女固伦和敬公主,比起高阳公主这个庶出的公主,后者的气势根本就是甩了和敬公主N条街。

更别是太平公主、安乐公主这些嫡出公主,在那时是彪悍到了什么地步。

81、针对自从柳容华生下七皇子后,就一直在延庆宫里养病,逢年过节皆是告假不出,,其中的猫腻,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既然皇帝没说话,就代表着下面的人不用费力气地去为柳容华出头了。

坐在下方的某些妃嫔相互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气氛变得压抑了起来。

倒是江充仪先打破了沉默,只见她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说道:没想到柳容华年纪轻轻就……敢问贵妃娘娘,可有使人给皇上那儿报信?柳贵妃道:一大早发现的,早使人报信了。

只是看时间,皇上还在早朝,旨意怕是没这么快下来。

一顿,看向何容华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成想发生了这样的事儿,真是……话说到一半,却是一转,微雨,待会儿挑两匹新进上的月华锦送去翠微宫,给何容华压压惊,也好沾点喜气。

刚坐下没多久的何容华不得不又站起来,对柳贵妃行礼道:谢贵妃娘娘赏。

待柳贵妃让她叫起来并重新坐回位置上时,何容华敏感地察觉到只不少视线都在她身上一一掠过,弄得她好不自在,心中颇为窘迫,神色便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没想到才第一天,柳贵妃就给了她这么一个难堪。

沈茉云神情淡然地看着这一幕,除了对柳容华的死亡感到一丝丝意外,再无其他想法。

微微偏头,视线越过何容华,跳到了略靠前方的周容华,仍然是灿如红蔷的容貌和神韵,可能是怀孕的关系,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柔和。

周容华正低着头,左手轻轻地摸着八个多月的肚子,没有意外的话,下个月她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突然抬起头,朝左前方看过去,那里正是沈茉云的方位。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随即周容华先垂下眼,身体微微前倾,朝沈茉云轻轻点了点头,以示恭敬。

不过短短一瞬间的事,倒没人注意到这一方。

沈茉云移开视线,随意地瞥了周容华的肚子一眼,接着又看向了蓝婕妤,还是那副冰冷孤傲的模样,浅蓝色的衣裙下,肚子还不怎么明显,估计也就怀孕四个月左右的样子。

柳贵妃此时正在说:……周容华下个月就要临盆了,你这是第一胎,若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妥的,就说出来。

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也别客气,开口就是了。

如今在这延庆宫的人,可都比不上你这肚子来得金贵。

一听到这话,不少妃嫔就反应过来了,柳贵妃这是在寒碜蓝婕妤呢,已经连着两胎都是公主,要是这一胎再来个公主……想到这里,神情就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些嘲弄。

自然,也少不了艳羡的,朱修仪和江芳华看向蓝婕妤的眼神就带着嫉妒了――就是只能生女儿,也好过她们连一个女儿也没有吧。

蓝婕妤神色未动半分,仿佛没有听懂柳贵妃话中的含意。

这时,沈茉云突然开口道:既然周容华下个月就要临盆了,依我看,不如就免了她每日的请安吧,翠微宫离延庆宫甚远,万一路上发生什么就不美了。

还是孩子最,贵妃娘娘以为呢?江充仪的右手忽然揪紧薄荷青色的衣裙,可是面上却是平静如昔。

柳贵妃转过头,看了沈茉云一眼,忽然笑了起来,道:我倒是忘了,前几日皇上就来我这儿提过,淑妃身子好了,可以继续回来协理宫务。

这么说来的话……特地看向江充仪,才道,充仪就将手头中的宫务和帐册整理后,找个日子,交去长乐宫吧。

江充仪起身一福,道:是,妾遵命。

又对沈茉云道,还请淑妃娘娘稍待几天,等妾整理完帐册,定会亲自交与长乐宫。

沈茉云微微一笑,说道:那就劳烦充仪了。

江充仪又福了福身,这才坐了回去。

沈茉云却是对柳贵妃道:贵妃娘娘,免去周容华请安一事,您觉得可好?柳贵妃挑起一眉,美丽的凤眼透着惑人的神韵,半嘲弄似地笑着说道:既然是淑妃的提议,我当然觉得好了。

周容华八个多月的身子了,每天奔波来回也确实是辛苦,就依了淑妃,免了她的请安。

周容华一听,在宫女的参扶下起身道:谢贵妃娘娘,谢淑妃娘娘。

然后她又慢慢地坐回去,动作十分笨重,看得本来心情有些不好的柳贵妃也不好再继续发作她,只是对沈茉云道:蓝婕妤也有四个月的身孕了,淑妃你说,要不要我也顺便将她的请安也免了?沈茉云笑了一下,道:那就得听您的话了,哪能问我呢?于是,柳贵妃朝蓝婕妤打量了好几眼,眼神有些不善,亏得蓝婕妤好定力,愣是没有露出半点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柳贵妃才慢悠悠地说:周容华是第一胎,又是快临盆的,自是得体恤些。

但是蓝婕妤如今才四个月的身子,而且又生过了两名公主,想来是个晓事的,你就辛苦些,每日来延庆宫陪我们姐妹说说话,你可是乐意?柳贵妃将话说成这样,蓝婕妤也只能起身应道:蒙贵妃娘娘抬爱,妾自是愿意来陪娘娘们说话。

高贤妃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心想这一来一往的,却是让淑妃占了上风,不过……她抬头朝蓝婕妤那儿看了一下,有些不解,蓝婕妤哪儿惹到淑妃了,竟是被不声不响地抬了出来让柳贵妃给了她一顿排头。

高贤妃看了淑妃一眼,只见沈茉云的脸上仍是挂着那副笑意盈盈地温柔神态,随即心中一哂,管她蓝婕妤是不是真的得罪了沈茉云,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年华逝去,无儿无女,这寂寞深宫,转眼埋进多少红颜。

高贤妃能想到的事儿,其他人自是也能猜得出来,江充仪就不由得看了沈茉云一眼,眼中也有着浅浅的疑惑。

沈茉云一抬眸,就对上了江充仪投射过来的视线,微勾起嘴角,淡淡地回望过去。

待看得江充仪移开视线后,她才对蓝婕妤道:既然贵妃娘娘喜欢跟你说话,那蓝婕妤日后就辛苦些,要多往延庆宫跑几趟了。

阮修容随即附和道:可不是,难得贵妃娘娘看得上蓝婕妤的嘴角伶俐,想多跟你说说话,可真是让我们羡慕极了。

谁让我们既不是通晓诗词的才女,也没有那些又弹又唱的技艺,难怪入不了贵妃娘娘的眼。

朱修仪、江芳华、秦婕妤等人默默地低头喝茶,态度分明,她们并不想卷进去。

蓝婕妤平静的神情终于有些变了,她转过身,正面对着沈茉云屈膝道:妾才疏学浅,只能算是识文断字,实在不敢自称‘才女’。

这样子还看不出来淑妃是故意针对她的话,她在宫中这几年就白混了。

阮修容冷哼一声,她就是看不惯蓝婕妤那副高傲的样子。

什么玩意儿!沈茉云听了,不置不否地扬了扬眉,没理会还在行礼的蓝婕妤,径直起身对柳贵妃说:兴许是吹了风的缘故,妾略感头痛,若贵妃娘娘无事吩咐,请容妾先行告退。

柳贵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去吧。

你们无事的话,也散了吧。

是。

所有人都站起来,冲柳贵妃一福,然后慢慢地退了出去。

回到长乐宫后,红汐有点忍不住了,问道:娘娘,刚才在延庆宫,您这样针对蓝婕妤。

万一她转过身就向皇上哭诉,皇上怪到您身上……此时,沈茉云并没有端坐着,而是斜斜地靠着在软榻上,放在角落的牡丹开得正艳,傲然地展现出花中皇后的风彩。

她左手支着下巴,神态娇懒,右手无意识地搓了一个响指,道:蓝婕妤没这么笨,真想告状,也得先生下儿子再说。

红汐听了,觉得自已确实是杞人忧天,便笑道:是奴婢忧心得过了。

沈茉云则是微微闭上双眼,将今天发生的事又理了一遍。

没错,她是故意针对蓝婕妤,谁让蓝婕妤跟严氏有上那么一点点关系。

当初素月告诉她严氏被皇帝赐下一条白绫时,她并不觉得意外,就是张德妃那儿,也多少有些底,可是过程那儿,她还想再知道得清楚些。

于是风头过后,她便让人暗地里搜罗线索,也不是想着要翻案或还有什么重大隐情,只是想单纯地弄清楚当时发生的事情。

最后,找到的全部线索所指向了一个结果,张德妃借着娘家**子进宫探视的时候,暗地里弄进来了一些寒食散,然后打着关心严氏身体的名头送去了依雪轩。

而早就安排在依雪轩的宫女,就会时不时地劝说严氏服用,待严氏真的服用了寒食散,神智开始混乱之际,又经常对她暗示她落胎一事是跟淑妃有关的。

日积月累之下,又有药物的作用,严氏也开始相信她会落胎是淑妃在背后下的毒手,这才有了后面的疯狂之举。

事情很合理,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疑点。

至于有没有其他宫妃在里面挑唆,在严氏未疯之前,还是会有几个人偶尔到依雪轩走动的,但是来往不多,都是坐上一会儿就走了,平日里也没显得多姐妹情深。

明面上看,实在找不到证据证明什么。

可沈茉云就是觉得不对劲,就当她有被害妄想症吧,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既然她们选择了跟严婕妤往来,承担了对方有可能给她们带来的机遇,那么,就得负担起因她的过失而带来的后果。

因为严氏当时已是濒临失宠,所以跟她有所往来的宫妃,都是不太得宠的,只是偶尔被皇帝想起来,更多的,还是早就被忘到尘埃中的了。

要解决这些人不算难,哪怕她被困在长乐宫养身子,可是掐准了柳贵妃的脾气和江充仪的心态,适时地通些口风让那几人知道皇帝的行踪去偶遇,然后让贵妃撞见,她们的下场自是不言而喻。

更甚者,某人刚好遇到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那就更是省事了。

在这几人中,就有蓝婕妤,也是最难解决的一个。

也是凑巧,蓝婕妤去依雪轩的次数并不多,也就那么三四次,却有一次被她的人看到了。

那嬷嬷觉得奇怪,没见过这两人有交情,相反,还应该是死敌才对。

于是被问起这事时,那嬷嬷就顺口提了一下,然后消息就传到了沈茉云的耳中。

不管蓝婕妤去依雪轩是什么目的,就是没有依雪轩,她们也不会是朋友。

而且,清宁宫那边传出来的线索,张德妃曾经邀请蓝婕妤去清宁宫做客几次,说是盟友不太可能,但还是比点头之交亲密一点点。

当然,这些也只是怀疑,并不能真正地说明什么。

但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会放过,要是真的冤枉了蓝婕妤,也只能算她倒霉,谁让她要去依雪轩呢?那时沈茉云刚出月子没多久,林太医也委婉地提了一下,要好好静养,不可劳累,且不宜有孕。

身体最,她也就歇下了心思,可是转念一想,就算她现在腾不出手来,让那就先挑一个人出来给蓝婕妤添下堵,找找她麻烦也不错。

于是她便找上了周容华,也不用怎么做,只是将皇帝的一些喜好跟周容华说了,然后偶尔提点一下就可以。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如果周容华这一胎是皇子,她还可以再帮个忙……蓝婕妤那儿她还掐得住,只是今天在延庆宫,另一个人的反应却是真正让她头疼了。

江充仪……陪伴在皇帝身边多年的宫妃,生下了四皇子,且还是九嫔之一,虽然娘家式微,可这一点对皇帝来说,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沈茉云揉了揉额头,后位虚空,四妃未满,九嫔又多有空位,加上新人进宫,未来绝对是一片血雨腥风。

阿娘,不疼!软软的童音在身边响了起来。

沈茉云一瞧,居然是小儿子宇文琦,正坐在她身侧,努力地抬高手,想要触碰她,不由得一笑,抱起小儿子,道:进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宇文琦抬起头,道:我不让她们说的。

阿娘,头疼?没什么,不过有些累罢了。

沈茉云紧了紧怀中的儿子,淡笑道。

宇文琦埋在沈茉云的怀中,闷闷地说:我知道,阿娘不开心。

沈茉云愣了一下,却又听得童音模模糊糊地传了出来:喜欢阿娘,不要不开心。

以后,会让阿娘开心的。

沈茉云听得眼一红,人生从来都是无奈,很多时候都没有给你选择的余地,可是她何其有幸,能让上天给了她这么好的儿女。

就是不为其他,光是为了她的孩子,她也是一步不能退,半点不能让,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认了。

当天,皇帝的旨意就下来了,着以嫔礼下葬柳容华,循例,七皇子为生母服孝百日。

七天后,江充仪带上宫女,拿着整理好的帐册,亲自来了一趟长乐宫,将所有物事细细地交待了一遍。

沈茉云微笑接过,随即就命剪容收了起来。

一个月后,周容华在翠微宫生下了九皇子。

期间,郭良人承宠后,晋为正四品芳华,迁进延庆宫。

沈茉云瞅了个机会,对心情还不错的宇文熙进言道:周容华生下九皇子,劳苦功高,进宫多年伺候您也算贴心。

皇上,是不是该给九皇子的生母晋一下位分,好让我们也沾一下九皇子的喜气?直接跟皇帝说给某某宫嫔晋位,他可能还真不会同意,但是说到给自已的亲生儿子长脸,则是十有□都会点头的。

宇文熙当即笑道:这话在理。

朕想想,就……晋为充媛吧。

待周氏出了月子,就让她迁进翠微宫主殿好了。

这可真是好消息,我明儿就去延庆宫跟贵妃娘娘递个话。

沈茉云笑着说道,想了想,又道,蓝婕妤的月份也不小了,虽说她有过两回经验,可是女人生孩子这事真不好说。

您看,要不要也将蓝婕妤迁进翠微宫,一来可以让周氏照顾她,二来嘛,也好让三公主和四公主跟九皇子做个伴,热闹些,皇上觉得呢?宇文熙也想起了三年前沈茉云被严氏折腾的那一回,不由得点头道:你考虑得很周到,也让蓝婕妤搬进去吧。

何容华不是也住在翠微宫吗?她心思细腻,要是周氏忙不过来,让她帮着照看蓝氏也无防。

沈茉云听得嘴角一抽,很好,不用她瞎忙了,这样一来,连何容华都得恨上蓝婕妤。

第二天,沈茉云掐着时间,特地去了一趟延庆宫,将皇帝的意思一递,再让延庆宫的内侍到翠微宫传话,事情就**解决了。

翠微宫的侧殿中,何容华再也绷不住端庄的面容,忍不住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全扫到了地上,咬牙切齿地道:蓝氏,你实在是欺人太甚。

伺候她的心腹宫女也收到了风声,愤愤不平地道:是啊,太过份了。

虽然她是正三品婕妤,可主子您也是正四品的容华啊,谁又比谁高贵了,连九嫔都还不是呢,就这么摆了架子。

要是以后……主子,您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何容华发泄过后,开始冷静下来了,她冷笑一声,道:日子还长着呢,咱们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恩,庶子为生母服孝三年,是从明朝开始,前面的资料找不到,就按百日吧。

本来想弄个人物表的,没想到码得这么晚了,我先整理一下,要是待会还有更新,就是加了人物表,看过的筒子不用进来了。

若是没有,就更不用看了,我明天再放到新章中==82、宫权82、宫权大齐后宫设女官,拟尚书省,又以六局掌二十四司,共分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工局。

六尚其下又各分三司,每司各二人,各司下又分设典及掌,及下数人。

品级由从五品到从九品不止,加起来共有上百人。

这些都是有品级的,至于无品级的,更是数不胜数。

而江充仪,被分配管理的两尚就是尚仪局和尚服局,简单来说,就是管理宫中年节的祭祀活动、书籍纸墨以及各种布料的进项等。

基本上全是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半点油水都难捞的地方。

沈茉云仔细地对了一遍帐本,然后将它扔回给剪容,道:江充仪做事很细心,帐面上基本找不到一丁点儿出入。

剪容答道:充仪娘娘一向细心,这三年来协理贵妃娘娘打理宫务,从没出过半点差错。

沈茉云微微皱眉,道:江充仪确实了不得。

剪容,你去尚仪局和尚服局传个话,让两位尚宫及其下各司,明天过来长乐宫一趟。

凉了她们这么久,是时候敲打了。

剪容会意一笑:是的,娘娘。

第二天,尚仪局的陈尚宫,尚服局的马尚宫及其下三司,共十四人,一起来到了长乐宫。

待她们全部行完礼后,沈茉云便道:这些日子我比较忙,实在腾不出时间来见你们。

现下得了空,这才召了你们过来。

以前尚仪局和尚服局是由江充仪负责打理的,蒙皇上看重,金口玉良,如今两尚由我来接手。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规矩,从今天起,尚仪局和尚服局就按我的规矩来。

说到这儿,沈茉云故意停了一下,陈尚宫和马尚宫还能稳得住,可是其他人神情多少有点变了。

看了一会儿,沈茉云继续不动声色地说道:江充仪以前的方法是很好,可还是累赘了些,我便作主改动了一些,至于改了哪儿,待会剪容会给你们一一说明的。

闻言,马尚宫的脸色有些变了,还有她身后的两个司衣,脸上更是有着明显的忐忑,但还是跟着众人行礼道:奴婢遵命!恩。

沈茉云点了点头,对剪容吩咐道:你辛苦些,多跑几次,务心要说得她们明白。

剪容福身道:是,娘娘。

沈茉云这才对陈尚宫等人说道:没事的话,你们先下去,忙你们的活计吧。

是。

于是,一行人,外带剪容,很快就消失在了大殿中。

素月递上一杯热茶,给沈茉云用来解乏,边问道:主子,您这么快就改动了尚仪局和尚服局的规矩,会不会急了点?要是有人故意闹点事儿,咱们可就真是吃力不讨好了。

沈茉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解了渴后,才笑着用手指点了点素月的额头,道:傻丫头,你都跟着我进宫十年了,怎么还转不过弯来?你说说,在后宫,六尚局的人,哪个敢不要命的来**?更别提你主子我管的还是年节祭祀,要是当中出了一点点差错,查下去,不管是哪个司负责的,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素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反倒是尚服局那儿有点不好说……沈茉云淡淡地说着,**正好,要是她们什么都不做,我才头疼呢,想换人都找不到理由。

素月机伶地说:您是说,尚服局那儿有……指了指泰和宫的方向,有那位的人?沈茉云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尚仪局的人难动,毕竟那可是关系到皇家祭典,轻易动不得。

倒是尚服局,经营得好,也是一大助力。

这后宫,谁不用穿衣服?尚工局管裁制缝剪,但是布料的进项却是由尚服局管着的,这在某种程度上,对防止某些人中饱私囊还是起到了一定的防御作用。

红汐只是静静地听着,此时才插嘴道:可是,娘娘,您一上来,就把规矩定得这么严,恐怕……在她看来,江充仪原本沿用的的旧方法已经很好了,虽说某些地方还是很松散,但是要人做事怎么可能只严不松。

如今沈茉云一上台,竟将那些松散的漏洞全改了,短时间内或许会很见效,可要是长期以往,肯定会有人心生不满。

沈茉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压榨,却又不给足够的甜头,放在二十一世纪,员工肯定得跳槽。

当然,在古代,没有跳槽一说,可要是有人心怀怨恨地背地里乱整些小动作,也够你头疼了。

她淡然一笑:江充仪本就管理了尚仪局和尚服局三年,威信早已确立,如今换成我突然过来,若是我再软些,只会觉得我好糊弄。

现在整治得严些,也好让她们知道,我这个淑妃娘娘是要管事的。

要是随意弄些话来糊弄我,就得先拈量一下她们的份量。

别忘了,是皇上亲口说的,让我来打理宫务。

就是真有人心生不满,去柳贵妃那儿告状也没用,因为是皇帝亲自开口说要将宫权交到她手上的。

敢对她不满,就是对皇帝不满,傻子才会这么做。

再说了,先紧后松方是治人之道,一开始就软下来,日后再想管教,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沈茉云说道。

还是您想得周全。

这么一说,红汐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人心都是这样的,一开始管得严了,后面适当地松松手,换来的只是感激。

若是开头就给各种方便,后面变得严厉起来,得到的肯定是抱怨。

一个时辰后,剪容终于回来了,说一切还算顺利,就是有几个人不满,可还是规规矩矩地应承下了,表面上看来,还是成功的。

沈茉云点了点头,都在意料中,不过这些大动作,还是得向贵妃说一声,毕竟她只是协理,不是主理。

也没等到第二天,下午沈茉云就去了一趟延庆宫,三言两语将她对尚仪局和尚服局作出的一些安排对柳贵妃诉说了一遍,末了还道:其实以充仪的作法,沿用下去倒也无防,但若是能做得更好,妾觉得,小小改动一番亦不伤大雅。

总得让那些人知道,谁才是能做主的人。

柳贵妃凤眼一冷,道:淑妃想得周全,我也觉得这些变动并无不妥。

既然都吩咐下去了,让她们照做就是。

你说的没错,有时候就是要敲打一下,才能让这些人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

萧氏在宫中经营多年,想要拔出所有钉子和暗线,再安□自已的人手,确实需要时间和耐力。

沈茉云想着,附和道:确实如此。

正说着话,忽然门外一阵轻微的吵杂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特别是柳贵妃,只觉得丢脸,沈茉云见状,便起身道:长乐宫还有些事要妾回去打理,容妾先告退。

柳贵妃微微点头,道:微雨,送淑妃。

是。

微雨福了福身,然后对沈茉云道,淑妃娘娘,请!沈茉云被微雨毕恭毕敬地送出了殿门口,正要开口叫她不用送了,就听到了一声娇咤:放肆!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我?让开,我要见贵妃娘娘,明明是七皇子撞到了我,凭什么却是我禁足半个月?让我出去,我要见皇上,走开,全部走开……沈茉云不由得吓了一跳,朝吵闹声看过去,竟是新来的宫嫔中还算得宠的郭芳华,前两天在延庆宫见到她时,还是一个挺娇俏的小姑娘,今天一看,竟是张牙舞爪得跟个泼妇没什么两样。

微雨脸色跟着一变,忙对沈茉云道:淑妃娘娘,那是住在侧殿的郭芳华,昨儿不小心撞伤了七皇子,本来只是小事儿,贵妃娘娘说几句也就过了。

不想昨儿夜里七皇子就起了高热,谁知道郭芳华竟在贵妃娘娘面前说,七皇子发热是他身体虚弱,跟她没半点关系,怪不到她身上。

贵妃娘娘本就担心七皇子,一听这话就恼了,便下令让郭芳华在房中闭门思过半个月。

谁知道……郭芳华竟还敢跑出来**,真是不知死活。

沈茉云嘴角微微一抽,从冰山美人到泼妇骂街,这几年,皇帝的口味……真是越来越重了!翠微宫何容华正端着一碗鸡汤,小心地吹开上面的热气,撇开油层,然后才递到半靠在床上的蓝婕妤,笑容满面地说:蓝姐姐,这是我亲手熬了一个时辰的鸡汤,特地加了桂圆红枣进去,补血养身,快趁热喝了吧。

蓝婕妤看了一眼瓷碗,香气扑鼻的味道很容易引起食欲,可是她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道:先搁着吧,待会我再喝。

何容华微微低下头,双手有些颤抖,委屈地道:蓝姐姐,是不是我做得哪里不好?你直说就是,我改还不成吗?可是这碗鸡汤我是特地熬给你喝的,我,我……蓝婕妤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压住火气道:我没说不喝,只是我现在没胃口,你搁着就是了。

何容华抬起头想说什么,可是看到蓝婕妤冷冰冰的神色,只能委委屈屈地起身,说:那我先放这儿了,蓝姐姐,你可千万记得喝了。

知道了。

蓝婕妤尽量保持着优雅的仪态,不当场发火赶人。

何容华又一副好姐妹的样子,对蓝婕妤千叮嘱万嘱咐,叨唠了足足一刻钟,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房间。

待她一走,蓝婕妤立即厌恶地别开眼,说道:拿出去倒了,开窗,换薰香,难闻死了。

这些天,何容华天天来她这儿报道,今天是做了点心,明天又敖来补汤。

有了严氏的前车之鉴,何容华送来的东西,她是一丁点都不敢碰。

想要赶人,对方就来上一句这是皇上的意思她不敢违抗云去。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想尽各种方法打发人回去。

她这一胎本就有些不稳,天天去延庆宫听着柳贵妃她们的冷嘲热讽已经够让她累了,回来后还得面对何容华不安好心的照顾。

最的是,以前被她压得死死的周氏居然升上了充媛,每次见面她都得向周充媛行礼,又同住翠微宫,时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蓝婕妤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摸了摸已经凸起的小腹,心想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平安生下皇子。

依着皇帝对她的宠爱,只要她生下皇子,别说九嫔,就是四妃之位,越级晋封,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么想着,她慢慢地进入了梦乡,那里,全是美好的未来。

服侍她的宫女见状,轻手轻脚地收拾好后,便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室馨香——作者有话要说:人物表如下,以后有新人,会继续加上去。

没有列出来的,代表她是路人的路人,没有记住的必要==柳贵妃,住延庆宫,宫中礼秩一同皇后,抱养了已经去世的庶妹柳容华所生的七皇子高贤妃,住景福宫,无儿无女,不受宠,冷清度日朱修仪,前皇后萧氏抬上来的人,不受宠阮修媛,住瑶华宫,六皇子生母江充仪,住泰和宫,四皇子生母周充媛,住翠微宫,九皇子生母秦婕妤,住清影阁,二公主生母蓝婕妤,入住翠微宫侧殿,三公主和四公主的生母,目前正怀着第三胎江芳华,住景福宫侧殿,算是半个前皇后萧氏的人,是皇帝从宫外带回来的民间女子。

郭芳华,新进宫的宫嫔,住延庆宫侧殿何容华,新进宫的宫嫔,住翠微宫侧殿秦美人,新进宫的宫嫔,秦婕妤的堂妹――――――――――――――――――二皇子,母张德妃,永旭二年时已满六周岁三皇子,母庶人萧氏,永旭二年出生四皇子,母江充仪,永旭三年出生五皇子,母沈茉云,永旭六年出生六皇子,母阮修媛,永旭六年出生七皇子,母柳容华,永旭七年出生八皇子,母沈茉云,永旭九年出生九皇子,母周充媛,永旭十二年出生大公主,母沈茉云,永旭三年出生,小名宝儿,封号河洛公主二公主,母秦婕妤,永旭五年出生三公主,母蓝婕妤,永旭八年出生四公主,母蓝婕妤,永旭九年出生83、设局自从尚仪局和尚服局被沈茉云改动了一些规章后,尚仪局还算安静,可是尚服局却是有了些小动作。

这天,马尚宫亲自带了一名司衣来长乐宫,向沈茉云垂询:今春进上的月罗锦只余十匹,按例每位皇子和公主都可分得一匹来裁制新衣,如今这数量少了,可却是时候给各宫主子裁新衣了,尚工局那边又催得紧。

淑妃娘娘,您看这该如何是好?沈茉云微勾起嘴角,拿过马尚宫的帐本翻到进项那几页,看了看,道:这帐面上不是写着蜀州那边进上了十五匹月罗锦吗?突然间怎么会少了五匹?帐上为何没有记下?马尚宫回道:回淑妃娘娘,那五匹月罗锦,是寿康宫的陆嬷嬷前儿遣人来拿的,说三皇子的身体不好,太医吩咐了,春夏之交时分更得注意,衣裳得轻且暖,又得透气,除了月罗锦,并无其他料子适合,所以奴婢就……沈茉云点了点头,将帐本放下,道:三皇子养在太后身边,自是不能等闲视之。

既然三皇子的份例已经取了,那这次就减出来吧,至于多出来的那几匹料子,我就做主,拨给寿康宫了。

不说给三皇子,而是说拨给了寿康宫,就是日后贵妃或皇帝问起,沈茉云只要说是太后喜欢,便多送了几匹月罗锦过去,就没人能挑得出半点不是。

马尚宫不是笨蛋,很快就想通了这一点,额头开始冒汗了。

沈茉云又道:月罗锦颜色青淡,小姑娘穿着也不好看,河洛的份例也省了吧,改用那一匹绯红云锦给她做件襦裙,然后再裁几件袍子。

却是突然转过头对剪容笑道,那丫头这段时间是天天往校场跑,她的那些袍子,破损得又快,怕是快没得穿了。

正好趁这个机会,给她多做几身,免得将来没得更换。

娘娘您这是说笑吧,皇上向来疼爱河洛公主,还会舍不得几个衣裳?剪容很上道地立即接口。

马尚宫只觉得背脊一阵阴冷,忙挤出笑容道:娘娘考虑得极是,奴婢回去后马上就照您说的来发放料子。

只是河洛公主那儿是万万委屈不得的,前儿个新到了几匹千重花织锦,颜色鲜艳,花样又特别,用来做几身新衣裳给河洛公主是最适合不过。

奴婢待会就送些花色过来,让娘娘和公主过目,挑中了,奴婢立即送去尚工局让她们连夜赶制,绝不会误了活儿。

沈茉云恩了一声,道:那还有其他事儿吗?可是哪个宫的用度又不够了?马尚宫是准备了好些话,可是现在哪敢说出来,只得连连摇头道:没了,没了。

那下去吧,别误了各皇子和公主的新衣。

沈茉云随意地摆了摆手,淡然地说道。

马尚宫行了个礼,带着司衣匆匆走了,心中暗自后悔,她怎么就忘了,长乐宫还有一位深受帝宠的河洛公主。

连皇帝的宠妃都能因得罪了河洛公主被幽禁起来,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尚宫,要整死她,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强上多少。

她不不该听人挑唆,强出这个头的。

寿康宫啊……沈茉云又拿起帐本看了一下,没错,三皇子的用度确实是最好最多的,就是宝儿也略有不及。

不过三皇子养在太后身边,特殊点也没所谓,毕竟那是皇帝的亲娘,只要别太过分,相信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说起三皇子,倒是让她想起前些天从林太医口中听到的风声,便问道:我听说,这几日太医出入寿康宫特别勤快,可是三皇子又病了?三皇子今年十岁,可是身体却是病歪歪的,身量看上去跟七八岁的孩童一样,脸色终年铁青苍白,吃药比吃的饭还要多,几乎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比宇文琦的身子还要差。

至少宇文琦只是体质差了些,还没到孱弱的地步。

剪容想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说:想来是三皇子病发,这才深夜延请太医。

不过……奴婢听说,似乎太后那儿,也有些不好了。

沈茉云愣了一下,道:此事可是真的?剪容犹豫了一下,最后一咬牙,点头道:应该有七八成把握,太后曾严令不准走露风声,外面才没信儿。

沈茉云深深地看了剪容一眼,她知道剪容可能会是皇帝的人,但不管出自什么原因来到她身边,至少这些年来,剪容没有害过她。

现在这些话,更可以说是向她交底了。

想了想,沈茉云也没问剪容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是径直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得不到信儿,可皇上应该知道吧……沈茉云拧了拧眉,暂时打消了将马尚宫换掉的想法,对剪容道:你去跟唐嬷嬷和林嬷嬷说一声儿,这几日,宝儿的衣裳挑些雅致点的,别大红大紫了。

剪容点头:是,娘娘。

心下却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一步没走错,沈茉云确实值得她压上这一把。

沈茉云一向不爱颜色鲜丽的装扮,所以长乐宫的摆投铺陈也大多是以清淡的色调为主,只有偶尔几件或红或粉或深绯的物件点缀其中,并不用多做改动。

端起青瓷茶碗,喝了几口松子核桃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唤来红汐,问:你前儿不是说,何容华天天去蓝婕妤那儿伺候吗?每次还带着不同的补品点心,十分殷勤。

是啊,娘娘。

据说何容华今儿也去了,却被蓝婕妤发作了一顿。

红汐眼中闪地一丝幸灾乐祸,相信贵妃娘娘应该得到了消息,明儿延庆宫,又有好戏看了。

剪容倒是想得更深一层,她看向沈茉云,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您是想着……沈茉云听了,不由得露出一抹颇具深意的笑容,道:蓝氏短短几年内连育三胎,从七品选侍爬上婕妤之位,肯定不会是站在原地任挨打的人。

等着吧,今日之内,皇上必会偶遇这位蓝婕妤。

一顿,差点忘了这事,皇上翻了谁的牌子?剪容嘴角有点抽动:娘娘,皇上今儿翻了长乐宫的牌子。

沈茉云一挑眉,心思急转,起身道:知道了,剪容,你去吩咐小厨房,让他们晚膳弄得清淡点。

红汐,你去尚服局那儿,让她们给我匀两匹天华锦出来。

是。

剪容自是去小厨房准备不提,而红汐也没遣小宫女去,而是亲自跑了一趟尚服局,问马尚宫要了两匹松绿色的天华锦,然后带回了长乐宫。

沈茉云则是叫来素月,低声吩咐了她几句,惹得素月奇怪极了。

沈茉云没在意,只是道:照我的话去做,递个话去那边儿,就说这几日国事顺当,皇上心情极佳,还夸过贵妃那身芙蓉金凤大红缠花织锦裙十分漂亮,她会有动作的。

素月虽然不解,可还是点头应下了,匆匆寻了个理由,离开了长乐宫。

待红汐回来后,沈茉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两匹天华锦,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命人拎了几盒补品,便带上宫人,没有坐步辇,而是选了步行去寿康宫。

等到了寿康宫,拜见太后之后,打着关心三皇子的名头说了一堆客套话,才进入正题:今日尚服局的马尚宫来长乐宫回妾身,说是太后娘娘特别喜欢今春新进上的月罗锦和天华锦,不想送料子去尚工局赶制新衣之时,却漏了这两匹天华锦。

因妾是前些日子才接手尚仪局和尚服局,做事难免疏漏,也是今儿尚服局清点数目时才发现了这一茬。

马尚宫本想直接将天华锦送去尚工局,可是时日已长,又想着太后娘娘或许会有别的安排,便来了长乐宫告知妾。

妾无法,这才来寿康宫打扰您,还请太后娘娘降罪。

太后经历两代帝王,什么阵仗没见过,基本上沈茉云一说完,她就把事情猜得七七八八了。

太后神色不动,只是淡然地点头道:淑妃有心了,何罪之有。

陆嬷嬷,这天华锦的颜色看着还算稳重,就让下面的人裁两件外裳吧。

是。

陆嬷嬷照样是不动声色地应下了,心里却是恨得窝火,敢算计到她头上来,真真是不要命了。

沈茉云微微低下头,掩去唇边的笑意,继续说道:妾听说,三皇子近日来又急召太医进宫,虽不知为何事,可也准备了几样补品,进为三皇子服用。

红汐并几个宫女手上都捧着一个盒子,正站在沈茉云身后。

太后看了沈茉云一眼,道: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就代三皇子收下了。

说完,就有人上前,一一接过了红汐等人手中的锦盒。

谢太后娘娘不弃。

沈茉云此时才抬起头,朝太后看过去,随后就移开了视线,以示尊重。

不过这一眼,却让她有些惊讶,太后看上去,比她印象中苍老了许多,神情中有着难以遮掩的疲倦和憔悴。

不敢再多说,沈茉云对太后一福,道:妾不敢多扰太后娘娘清修,太后娘娘若无其他吩咐,容妾先行告退。

恩。

太后说道,手指却是在不断地拔动着腕间的佛珠。

沈茉云倒走了数步,然后才转身离开了寿康宫。

太后,奴婢……待沈茉云一走,陆嬷嬷就忍不住说话,却被太后打断了。

小事罢了,也值得你大惊小怪?太后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只是没想到,我在寿康宫长年礼佛不出,竟也有人敢将手伸到我这儿了。

太后不理事了,可是陆嬷嬷的消息还是灵通的,也知道江充仪和淑妃之间可能存在的过节,当即便一五一十将其中的猫腻说了出来。

因为当心三皇子的身体,她便亲自去了尚服局提前领了月罗锦,马尚宫当时就直接给了她五匹,说是有多的,不用愁,尽管拿给三皇子用。

她想着,宫中应该没人敢算计到寿康宫头上,便没再多问一句月罗锦还有多少匹,捧了料子就去了尚工局,让人加快赶制。

要不是今儿淑妃过来一说,她们还蒙在鼓中呢。

自然,这事儿就算真说穿儿也是芝麻大点的事儿。

太后喜欢某种布料,多要一些,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就是皇帝知道了,也只是哦一声,绝对不会跟亲娘计较这些东西。

可是,就算事情再小,拿寿康宫做场子,却是绝对不行的。

江充仪这一招,遇上个性子软和坚忍的,或许柳贵妃那样的脾气,就真能奏效了。

谁敢去寿康宫找茬呢?就是萧皇后还在,她也没这胆子。

真是反了,主子,您看要如何收拾那些人?陆嬷嬷气恼地说道。

太后听了,却是沉默不语,拔动佛珠的手指却是越来越快了。

好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尚服局那儿,就让淑妃清一清吧。

虽然淑妃不是……至少,是个拎得清的人。

陆嬷嬷应道: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从寿康宫出来后,沈茉云慢慢地走回去,心情极好,她望了望天空,估计了一下大概的时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希望一会的戏码不要让她太失望。

红汐跟在沈茉云后面,觉得有些奇怪,这条路虽然可以回长乐宫,可是却要经过瑶华宫和披香宫,硬是绕了一大圈,难道沈茉云还要去别的地方?可是看着也不像。

过了半刻钟,红汐明白为什么沈茉云要特意绕道了,走在正中间那个明晃晃的仪驾不正是皇帝御驾?原来沈茉云是特地来这里等皇帝的……是吧?看着那个十分熟悉的御驾以及周围的环境,沈茉云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芒,拜下行礼道:妾见过皇上。

很好,时间、地点都上齐了,就等另一个主角上场了。

宇文熙却是误会了,以为沈茉云是见到她才会这般高兴,便从御驾下来,扶起沈茉云,嘴角含笑地道:你怎么在这儿?江喜和其他人都退到了一边,留着空地儿给两人说话。

沈茉云微敛去笑意,道:前几日尚服局那儿落了两匹天华锦,忘了给寿康宫送去,妾今儿便亲自跑了一趟,给太后陪个罪。

又听说三皇子病了,妾想起琦儿,便也给三皇子送了些补品药材来,权当一点心意。

宇文熙这么一听,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就算对三皇子没什么太深刻的感情,那也是他的儿子。

听到太医的那种说法,没有哪个做爹的可以高兴得起来,再加上太后那儿,隐隐又有不好的预兆,太医也暗示了一点点,就更让他心烦了。

沈茉云见宇文熙的神情不太好,一敛目,道:想起琦儿,我心里真是难受……想起宇文琦,宇文熙的语气缓和了几分:你也别太……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两人左侧传了过来,妾见过皇上,见过淑妃娘娘。

沈茉云神情一顿,心想还真来了,看来这一个月,她真是被逼得不行了。

一转头,说话的人正是蓝婕妤,神色倒是没以前那么冷然了,小腹凸了出来,为她原本冰冷的五官多了一些母性的慈爱,一袭千重深红缠枝绵长裙和头上的蝴蝶穿花金步摇,更是衬托出了几分艳丽。

凭心而论,蓝婕妤这一身打扮,确实营造出了跟以往空谷幽兰完全不同的气质神韵。

就连沈茉云看了,也得赞上一声美人。

如果是平时,宇文熙肯定会觉得十分养眼。

可是今天因为母亲和儿子的病情,他的心情正十分郁烦难过,在看到蓝婕妤这一袭红得耀眼的妆扮时,只觉得很刺眼,于是刚回缓几分的语气再次冷了下去:你不在翠微宫好好安胎,出来这里做什么?也不叫蓝婕妤起来,而是任由她就这么跪在地上。

蓝婕妤一怔,随即便道:妾觉得屋里有点儿闷,便想着出来走走,散散心。

沈茉云拉了拉宇文熙的袖子,轻声道:皇上,蓝婕妤还有着身孕呢,先让她起来再说话吧。

太医前儿说了,要好好养着,否则会动了胎象。

宇文熙眼神一沉,道:对了,朕记得,昨日贵妃还向朕说过,你这一胎的脉象有些不稳,准备免了你的每日请安。

不过现在看来,你的身子,倒是好得很啊,还能从翠微宫直接散步散到瑶华宫来了。

蓝婕妤有些慌了,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她抬起头,正想解释,却看到沈茉云正伴在君王身侧,对她微微冷笑,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眼中闪过一丝愤懑,道:皇上,妾刚才也打算回翠微宫,可是却看见皇上的御辇停在这儿,若是避而不见,岂非大不敬?这才过来给皇上和淑妃娘娘见礼,并非妾有意不顾腹中胎儿,请皇上降罪,请淑妃娘娘见谅。

最后一句话,意味很是绵长。

蓝婕妤自已不看重龙胎,关淑妃什么事?难道是淑妃让她出来乱跑的不成?至少,红汐听了后,脸色都变了,忙向沈茉云看过去,就怕自家主子会出事。

沈茉云垂下眼,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卷弄着宇文熙的袖口,看上去是受了委屈似的,心中却在想,这蓝婕妤好歹她陪在皇帝身边几年了,难道她不知道在皇帝生气的时候,是千万不要去火上加油的吗?至于上眼药什么的……绝对只会将自已给赔进去。

只要你哄得宇文熙开心,很多事情只要不过份,他从来就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可要是你以为皇帝是笨蛋,单纯好欺骗,那就是天大的错误。

男人会被女人欺骗得到,是因为他愿意被这个女人欺骗,可是当他不愿意时,那么所谓的手段了得心机过人,只不过是女人自导自演的一场笑话。

果不期然,宇文熙的眼神更冷了,却是拍了拍沈茉云的手背,才说道:既然你自请降罪,朕便遂了你的意。

江喜,婕妤蓝氏御前失仪,降为正六品丽仪,一会儿你去延庆宫那儿给贵妃支一声。

还有,既然蓝氏身子不好,就在翠微宫让周充媛好好照看着,没事儿别出来了。

是,奴婢遵旨。

江喜躬身回道,趁着行礼之时飞快地看了一眼沈茉云,复又看了看脸色苍白如雪的蓝婕妤,哦,不,是蓝丽仪了。

连降三级,这可真是少有的事儿。

蓝丽仪更是瘫痪在地上,半点儿动不得,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还是后面的宫女连连低唤下,才回过神来。

沈茉云也暗自吃了一惊,没想到皇帝会罚得这么狠,她原先还以为只是降一级或者禁足而已,没想到会连降三级。

唔,可能宇文熙觉得蓝氏是不顾腹中孩子的安危来争宠,这一行为触到了他的底线。

毕竟,三皇子天生身子不好,琦儿是因意外身子弱,而蓝氏却是完全不拿胎儿当回事。

于是,皇帝火了。

皇上,蓝丽仪的身子。

不如,先让宫女送她回翠微宫休息吧,您说呢?沈茉云小心翼翼地看着宇文熙,低声问道。

宇文熙朝江喜看了一眼,江喜马上让宫女们扶蓝丽仪回去,而他自已,则是要去延庆宫给柳贵妃报道这个消息。

待蓝丽仪被扶下去之后,沈茉云看了看还在生气的皇帝,问道:宝儿说她这几日学了一首新曲子,连杨太傅都说她弹得似模似样了。

皇上可要去长乐宫听一听?宇文熙想了一下,道:去长乐宫。

然后低下头,拉起沈茉云的手,说道,批了一天的折子,正巧朕也乏了,淑妃陪朕走一走,可好?沈茉云不禁一笑,回握住宇文熙的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84、后续(上)蓝氏从正三品婕妤被贬斥为正六品丽仪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后宫。

何容华听到这个消息后,再也把握不住喜怒不形于色的心态,高兴地追着前来报信的心腹宫女问道:可是真的?蓝氏真的被降成了丽仪?是真的,主子。

刚才内侍已经在周充媛那儿宣旨了,还特地说明,让充媛娘娘好好照顾蓝丽仪,别让她随便乱走。

何容华听了,心情自是十分痛快,可还是有些不解:好好的,蓝丽仪怎么就触怒了皇上呢?先前皇上不是还挺宠她的吗?更别说蓝氏现在还有着六个月的身孕呢。

那宫女摇了摇头,老实地说道: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只听说那时淑妃娘娘也在场。

淑妃……何容华稍一琢磨,心中大概就有了个底,应该是沈淑妃动的手吧。

不动则已,一出手就将蓝氏打入了尘埃,手段真是了得,难怪能在后宫站得稳稳当当的。

只是一个河洛公主,基本上就能让她立身不倒了,更别提淑妃还有两子傍身。

想着,何容华起身道:蓝丽仪一向身体不好,如今又被皇上贬斥了,心情肯定不好。

我跟她好歹也相处一场,怎么样,也得去安慰一下蓝丽仪才是。

宫女意会地笑了笑:主子真是心善,奴婢这就去准备表礼,咱们上门探望,总不能两手空空吧。

何容华微勾起嘴角,优雅地一挥手,道:去吧,多挑些燕窝之类的补品。

从婕妤降至丽仪,这份例,怕是没这么好了呢。

是。

待何容华带着宫女和一堆补品药材来到蓝丽仪处时,却被乱哄哄的场面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连周充媛也在,忙上前见礼,然后才问:充媛娘娘,这是……周充媛刚出月子,脸色被补得格外红润,一见何容华,她便说道:哎,蓝丽仪今日外出散步,许是吹了风,又走得略远了些,一回来就嚷着肚子痛。

嬷嬷们怕有万一,赶紧来报了我,又去请了太医,现下太医正在里面诊脉呢。

何容华道:可真是巧了,我想着蓝丽仪心情不好,还带了些补品过来,准备让她补补身子呢。

蓝丽仪也真是的,这么不小心?好歹她肚子里怀着的是皇上的骨肉呢,这般不经心,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可不得有多生气呢?周充媛并没接话,只是道:何容华有心了。

不过蓝丽仪一时半会怕是缓不过来,东西先放下,待会再让宫女们呈于她看吧。

这儿乱糟糟的,人多杂乱,容华还是先回去休息为妥。

何容华一听,也不倔着非要留下,识趣地让人将盒子放下,然后对周充媛一福身,道: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恩。

周充媛挥挥手,接着就不再理她,再度将注意力放回内室那儿。

何容华也没生气,行完礼,带着自已的宫女就回去了,嘴角边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延庆宫,柳贵妃听完江喜传达的皇帝旨意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人按例打发走了,才对微雨冷笑道:真看不出来,淑妃也是个手段利索的,以前倒是小瞧她了。

蓝氏这几年来虽然受宠,可是没有生下儿子,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婕妤,柳贵妃还真没将她放在眼中。

想要整死蓝氏,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不动手,只不过是觉得没什么价值而已。

微雨小心地说:那娘娘您的意思是……以后要跟淑妃对上了?柳贵妃微微皱眉,显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却是突然一笑,道:急什么?还有人比我更急呢,泰和宫的那位,想来是沉不住气了。

微雨是柳贵妃身边的第一得力宫女,消息比旁人灵通些,尚服局的那些小事儿,贵妃也没瞒着她。

前后一串连,于是她瞪大了双眼,惊呼道:不会吧,娘娘,江充仪看着一向沉稳,为人又低调,不像是……柳贵妃道:别忘了,四皇子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封王,开府娶妃。

仔细数数,一干弟弟中,就只有七皇子的生母身份略低于四皇子,说出去,四皇子不介意,江充仪能没想法?亲娘的身份比弟弟们的母妃还要低,腰板怎么也难挺得直。

微雨细细一想,还真是这回事,不由得担心道:娘娘,您说,皇上会不会为了四皇子……给江充仪晋位?再晋位,可就是正一品的德妃了。

柳贵妃眉一拧,道:这可说不准。

毕竟江充仪没犯下大错,偶尔听到宫人们传话,四皇子也是个好的,据说杨太傅对他的印象不错。

虽然还是比不上八皇子的聪颖敏慧,可是有二皇子这个瓦砾在前,三皇子又是病疾缠身,倒是显得四皇子这个兄长的可贵来了。

微雨担心道:这可怎么办啊?万一真让江充仪成了四妃之一,咱们以后又有不少麻烦了。

柳贵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皇上真想要为了四皇子抬举江充仪,本宫又能有何想法?虽说皇上还常来延庆宫,可自家知自家事,比起那些水灵灵的小姑娘,可不正显得本宫年老色衰?一顿,幸亏还有七皇子。

就算不是亲生的,可也是柳家的骨血,到底比随便抱养一个来得亲近些。

微雨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干巴巴地道:七皇子是个好孩子,娘娘不用忧心。

柳贵妃只是一笑,却没有再就此事说话了。

第二天,众妃嫔来延庆宫聚首时,柳贵妃就道:既然皇上让蓝丽仪在翠微宫好好安胎,免了她每日的请安,充媛就多劳心些,多多照看吧。

周充媛起身行礼道:妾遵命。

柳贵妃恩了一声,道:九皇子刚满月没多久,也得你精心照顾,若是忙不过来,就何容华劳累些,替你分担一二好了。

这下连何容华都站起来了,两人齐齐行礼应下。

说完了这茬,柳贵妃忽然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沈茉云,笑道:我昨儿已经吩咐下去,河洛公主要的袍子,一定要在三天之内给赶制出来。

淑妃放心,绝不会让河洛公主没得衣物。

沈茉云听了,只是一笑:劳贵妃娘娘挂心了。

河洛顽劣,天天往校场那儿跑,说是要在秋狩前练好骑术好让皇上刮目相看,所以那些袍子才破损得快些。

要是平常,哪用得着如此。

心中却是暗忖,柳贵妃的消息还挺灵通的。

坐在下首的江充仪,脸色却是微乎其微地变了一下。

柳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河洛公主性子活泼,皇上喜爱,别说只是几件新衣,就是一天换十件,咱们也绝不会委屈了她。

沈茉云道:多谢贵妃娘娘心疼她,赶明儿妾让河洛亲自过来延庆宫给您道谢。

柳贵妃一挑眉,道:一点小事儿,哪值得公主如此,淑妃太客气了。

沈茉云笑道:应该的。

听着两人对话的妃嫔们心知肚明,就是柳贵妃直接跟淑妃对掐上没问题,可若是遇到了河洛公主,也得笑脸相迎。

想摆出皇后的款?可以,真正入主中宫那天再说也不迟,孔才人这个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呢。

突然,一个有些刁蛮的声音传了过来:河洛公主就算再尊贵,也只不过是皇上的女儿,贵妃娘娘在宫中的礼秩可是等同皇后,让她来给贵妃娘娘亲自道谢,有什么不可以的?照我看,还有些失礼了呢。

话音刚落,整个大殿就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说话的郭芳华。

郭芳华刚被放出延庆宫不久,原以为她被贵妃禁足后,皇帝会想着她来救她于水火之中的。

可是半个月过去了,建章宫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皇帝都就好像忘了她这个人似的。

如果说被禁足的半个月只是让她不平,那么直到她禁足结束后皇帝还没有表现出一点召唤她的意思,就真的让她害怕了。

所以她才想着要讨好一下柳贵妃,便说出了刚才的话来。

沈茉云也是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郭芳华说得没错,只是亲自上门还是失礼了。

正好那丫头最近新做了几个绣囊,我瞧着配色还算漂亮,只是活计还不算太好。

贵妃娘娘要是不嫌弃,我就让河洛亲自给您送来,算是谢了您的一番心意。

柳贵妃忙推道:哟,那是给皇上和太后做的吧,我哪敢抢过来啊。

要是皇上知道了,可不得直接杀来我这延庆宫,问我要东西。

她边说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郭芳华,真是不长脑子的女人,进宫三个多月了,还没弄清楚宫中的情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没想到她也有看走眼的一天,这颗棋子,看来是可以弃了。

沈茉云:哪能呢,那丫头做了好几个,就这么说定了,给您也送一个来吧。

柳贵妃推让不过,便笑道应承了:那可就麻烦公主了。

沈茉云:怎么会呢,不麻烦的。

宇文熙确实是有给江充仪晋位的想法,毕竟连六皇子的生母都是修容了,江氏是跟在他身边的老人,四皇子近来的表现也不坏,为了给儿子长脸,也是想起了江氏这些年的付出,于是就动了这个念头。

于是,言词间,不免透了点痕迹。

至于能不能捕捉到,就得靠个人的修行了。

宇文熙便去了一趟寿康宫,除了关心三皇子和母亲的身体状况外,还提了一下这个问题:四皇子已渐长,生母还是充仪之位,有些说不过去,朕想让江氏晋位德妃,母后觉得如何?以前这些事儿,宇文熙是习惯跟皇后商量的,自从萧氏出居后,宇文熙并没有大封过后宫,自然也没找上柳贵妃或者太后商量过这些事儿。

不过,这回封的是正一品夫人,还是得慎重些,所以宇文熙就来问太后意见了。

至于柳贵妃,倒是被他忽略了。

听了这话,太后拨弄着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反问道:皇帝你想晋江充仪为德妃?是的。

宇文熙看了看太后神情,道,母后不同意?太后淡淡地说:论资历,江氏晋封德妃,也是理所当然——85、后续(下)只是,此事还是且先缓一缓。

太后说道。

母后的意思是,晋封江氏不妥?太后轻轻地拔动了一下佛珠,道:周礼,天子立一后,三夫人,九嫔,乃至本朝,太祖皇帝改三夫人为四夫人,贵、德、淑、贤四妃并立。

其中,又以贵妃最尊,贤妃最末。

当年,你登基之初,就封了柳氏为贵妃,张氏为德妃,而高氏,却是最末的贤妃之时,我就知道,你心中不喜高氏。

然后永旭二年,你要封沈氏为淑妃,我觉得不妥,可你偏要如此,我也不好多说,就这么定下了沈氏的位分。

宇文熙神情一肃:是儿子当时考虑不周,让您忧心了。

太后说道:沈氏入宫侍奉多年,我一直冷眼看着,觉得她性子还行,行事说话也在规矩之中,不出格也不**,还为皇帝生下一女二子。

这样看来,淑妃之位,她倒也担得起。

宇文熙听了,不由得点了点头,可却是疑惑起来:您说这些事……跟他要晋封江充仪有什么关系不成?太后见前面铺垫得差不多了,便直入主题:如今中宫虚空,贵妃为首,如果贵妃有个什么事儿,就是德妃和淑妃顶上来。

江充仪为人稳重有余,细心不足,当初你下旨让江充仪协理贵妃打理后宫,只是一个尚服局,就能让她忙得手脚慌乱。

后来将宫务交还给淑妃时,连各宫帐上的数儿都差点对不上,两匹天华锦都能给忘了。

这还是我的寿康宫呢,就能如此混乱,余下的那些宫院,还指不定如何?我问你,若哪天贵妃病了,或是腾不开手了,让淑妃和德妃共同主理宫务,就江氏这份心性,后宫得乱成什么样子了?宇文熙一顿,太后提的这件事,这么一说,他还有些印象,于是为难了:可是四皇子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出宫开府。

江氏还是充仪,脸面上,实在不好看。

太后的语气软了下来:德妃之位不行,可是九嫔之中的上三嫔,不是还空着吗?酬以上嫔之位,怎么也不算辱没了江氏。

别忘了,先帝的二子鄂王,生母也不过是个修仪而已。

四妃以贵妃为尊,贤妃最末,德、淑二妃平级而论,而在九嫔中,除昭仪为首外,又分为上三嫔和下六嫔,虽然品级不变,地位却有那么点点微妙。

打个比方,在家中,同一辈的姐妹,嫡出和庶出,能相提并论么?所以,后宫多年来,上三嫔的位置,一直都空着,昭仪之位,皇帝更没考虑过提哪个人上来,因为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毕竟,除了正一品的四妃,就数昭仪最尊贵了。

太后的这个提议,并不是没有先例。

前朝的某个皇帝得了一个绝色美人,先生一子晋封贤妃,后来皇帝的另一个妃子德妃并儿子一起造反谋逆,皇帝一火大,索性就将儿子和德妃一并踹了。

而空出的德妃之位,则是留给了颇受宠幸的美人,让她由贤妃迁封为德妃。

听亲娘这么一说,宇文熙觉得这个方法也可行,想了想,便道:那就依母后之言,江氏迁封为……昭容,可行?既然心性不足,昭仪之位恐怕还是担不起,而昭容的话,倒是够分了。

上嫔之位,四皇子脸上的也好看些。

太后满意了:皇帝考虑周到。

说了一会儿话,太后突然又问道:二皇子眼看着不小了,生母又早逝,他的王妃,皇帝可是有了人选?宇文熙忙说道:已挑好了,是安乐候的嫡长女。

太后想了想,道:倒也不错,是个好孩子。

既是定好了人选,就早点让小两口大婚吧,二皇子年龄真不小了。

停了停,也是让德顺妃安心。

母后放心,儿子知道了。

太后道:记得就好。

其实,自从宇文熙登基以来,太后就鲜少在后宫这块地儿指手划脚,一直都是以礼佛的和蔼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时间一久,难免会有人忘记,萧太后也是从后宫这个不见硝烟的战场拼杀到最后的赢家。

江充仪不愤宫权让给淑妃,利用寿康宫做筏子的事,已经触到了太后的底线。

如今萧家是不可能再送人进宫,太后便也没了兴趣搅乱皇帝的后宫来为娘家造势,还是安安稳稳最妥当。

对现在的萧太后来说,怎么最省心就怎么来。

江充仪和淑妃已经结下了绊子,真的抬了江氏上来,肯定得生乱,而最终得益的,却会是柳贵妃。

太后对江充仪的行为生怒,可更是看不顺眼柳贵妃。

如今有个淑妃制衡柳贵妃,后宫暂时还算平静,此时又是新人入宫之际,以后会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于是,就算是只为了儿子,太后决定出手压制一下。

几天后,皇帝下了圣旨,充仪江氏迁封为昭容,仍居泰和宫不变,年底行册封之礼;何容华晋封为正三承徽,秦美人晋为正四品容华,除此之外,还提了两个美人到了正四品的芳华位上。

除此之外,就是几个老人的小小挪动了,对于众人来说,完全是不痛不痒的。

江充仪听到这个消息后,脸颊通红,给气出来的,不甘地用右手重重地砸了一下桌子,震得茶杯都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可恶!江充仪的胸口气伏不定,显得气得狠了,倒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皇上明明有意是德妃的,现在却只是,只是昭容?明明四妃有空位,可是却只将她往上三嫔挪了一下,还要不是九嫔之首的昭仪,而是第二位的昭容。

说出去,可真够难堪的,她侍奉皇帝多年,还生下了一名儿子,可是连个昭仪都争不上。

贵妃她们还不知在心里怎么笑话她呢!一个宫女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小心地在江充仪耳边低声道:娘娘,奴婢听说,皇上前几天,去了一趟寿康宫。

您说,会不会是因为尚服局那件事儿,让太后娘娘知道了,这才……江充仪脸色一凛: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淑妃就去了寿康宫吧。

是的,娘娘。

原来如此!江充仪咬牙,我说呢,怎么淑妃安安静静的,连个声响都没有,敢情早就给我挖了个坑,只等着我们往下掉。

娘娘……江充仪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神情也恢复成往日的温柔淡然,道:无事,不过一时情绪激动罢了。

既然圣旨已下,我们听命就是了。

至少,皇上还是念着四皇子的。

娘娘能做如此想,奴婢就放心了,须知来日方长。

第二天,众人依礼去延庆宫拜见时,柳贵妃先是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就道:皇上的旨意,相信该知道的也该知道了。

江氏由充仪迁封为昭容,也是喜事一件,微雨,将我准备的表礼拿出来。

江充仪脸色变了变,可转瞬就恢复了正常,上前对柳贵妃一福身:谢贵妃娘娘。

随后就有宫女上前,接过微雨手中的托盘,只见是一柄玉如意并几只珠钗首饰,并不华丽,但样式却是说不出的精巧。

见状,柳贵妃露出一抹笑容,道:虽说册封礼是在年底,可圣旨已下,从今日起,宫中上下就改口,称为昭容吧。

是。

众妃嫔起身,齐齐朝柳贵妃行礼。

柳贵妃受了众人的礼,这才挥手让她们坐回去,又道:胡氏晋封为芳华,就迁去景福宫那儿,让贤妃照看……沈茉云坐回位置上,心想她真应该多谢柳贵妃的直爽脾气,为她拉去了不少仇恨值。

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江充仪,她慢慢地别开眼,心情莫明有点沉重,总觉得,像是会有事情发生一样。

――――――――――――长乐宫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吹起了一丝凉风,捎走了连日来的闷热。

秦允刚从外面回来,在外头收拾好仪容,才走进去给沈茉云回话:娘娘,皇上下旨,赐安乐候的嫡长女为二皇子的正妃,明年二月大婚。

沈茉云怔了一下,随后一算,点头道: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了。

但她关心的不是这个,瑞儿的伴读,皇上可是定了下来?秦允说了几个名字,其父皆是朝中有权有势的大臣,又道:应该就是从这几位小公子中挑人了,但听皇上的意思,似乎还要五皇子亲自去看看。

沈茉云道:只要品性好就成了,其他倒也不拘,让瑞儿亲自去看看也好。

秦允说的那几家小公主,家族的名声都是挺不错的,相信宇文熙也不会特意找个李延年赵高之类的伴读来坑儿子。

挥手让秦允下去,沈茉云又问起素月:江充仪那儿,可有什么动静?素月想了一下,道:安静得很,似乎接受了,并不见有闹腾的。

沈茉云忍不住揉了揉额头,道:江充仪确实聪明,知道这时候闹起来不好看,还会连累到四皇子。

幸好这一回,她先沉不住气,将手伸到了太后那儿,否则让她升了上来,以后就真是麻烦了。

自从宇文熙那儿漏了口风后,她就开始想着要如何将江充仪摁在九嫔的位置上。

只是交回宫权,江充仪就开始算计她,如果让江充仪成功晋位为德妃,两人平级,日后发生点什么事儿,还真说不准理在哪边。

红汐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豆甜汤,放在沈茉云面前,道:娘娘辛苦了,先喝点甜汤吧。

沈茉云拿起汤勺,搅了几下,忽然问道:宝儿呢?可是回来了?红汐道:娘娘放心,早在天色不对时,公主身边的薄荷就劝她回来了,此时已在房中**梳冼,想来待会就来看您了。

沈茉云点了点头,舀起红豆甜汤喝了几口,吩咐道:把琦儿也抱来吧,可以让他们一块玩儿去。

至于宇文瑞,现在是对着他爹的时间比对着她还要多上一倍,不到酉时,基本上都见不到人的。

这就是封建皇权的可恶,她想多照顾一下儿子,还要被人说成慈母多败儿,不够让人郁闷的。

正说着,宝儿走了进来,一袭湖水绿的衣裙,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二月枝头新出的嫩芽,娇俏可爱。

阿娘!沈茉云顿时笑开了,招手道:过来,有甜汤喝。

宝儿开心一笑,跑过去坐在沈茉云身边,道:还是阿娘最会心疼我。

我刚从父皇那儿回来,别说甜汤了,父皇连一杯茶都没舍得让我喝,就把人家赶回来了。

沈茉云示意红汐端多一碗红豆甜汤过来,然后掐了一下女儿滑嫩的脸颊,笑道:可是又顽皮了?这时,宇文琦也过来了。

哪有!宝儿嘟起小嘴,小声地抱怨着,不就是在折子上面画了一只大乌龟吗?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父皇发这么大的火吗?眼一转,就看到玉雪可爱的小弟,忙走过去将人抱过来,琦儿,来,给阿姐亲一下。

宇文琦无奈地望着头顶的横梁,又来了!真搞不懂,为什么阿姐这么喜欢蹂・;躏他的脸,整天说他好可爱好漂亮之类的话,还有后宫那些女人,见到他,也是跟阿姐一样的反应,讨厌死了。

还是阿娘最好,不捏他,也不掐他,还会抱着他哄。

他决定了,阿娘是他最喜欢的人。

沈茉云歪在一旁,笑看两个儿女打闹成一团,心情变得愉悦起来。

七月底,一场风寒,夺走了四公主的生命。

蓝丽仪先是被沈茉云摆了一道,弄得这一胎本就有些不稳,后又遭降级和软禁,大受打击之下,更是汤药不离口,轻易不下床。

当时四公主起热高烧,蓝丽仪也没怎么在意,小孩子生病是常有的事,有太医,有奶娘,在宫女看着,一般都出不了事,再说她肚子中怀着一个,实在无法分心。

就这么一个疏忽,小女儿没了。

蓝丽仪听到奶娘哭哭啼啼来报信时,心神顿时大受打击,眼前一阵阵发黑,右手抚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我……啊,主子,您怎么了?宫女发现蓝丽仪的下裙似乎有点不对劲。

还是嬷嬷和奶娘有经验,立即喊道:不好了,蓝丽仪动了胎气,快,报贵妃娘娘和充媛娘娘,叫太医来,还有稳婆……等到柳贵妃赶到时,周充媛已经等在那儿了,而蓝丽仪也被确认是羊水破了,提前要生了。

86、悲哀蓝丽仪呢?柳贵妃匆匆一挥手,免了众人的礼。

周充媛还是朝柳贵妃福了福身,才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已经送进产房了,稳婆和嬷嬷们都进去了,医女在里头。

以防万一,妾做主,已经宣了太医,想是已经在路上了。

柳贵妃微微点头,道:你处理得不错。

转头看向微雨,去,给皇上报个信儿,就说四公主甍了,导致蓝丽仪动了胎气,怕是要提前生产。

是,娘娘。

微雨离开后没多久,沈茉云也赶来了,向柳贵妃见礼后,又是周充媛等人行礼,忙乱后,这才有机会问:蓝丽仪情况如何?仍是周充媛答话:稳婆和嬷嬷们已经进去了,太医正赶过来。

沈茉云还细心了一点:那,三公主呢?可使人看好了?四公主刚刚去了,三公主可要看紧点,别又出乱子了。

周充媛这才紧醒过来,忙道:是我的不是,竟是忘了。

忙去吩咐身边的嬷嬷去看看三公主,又打发了两个宫女去作陪,才安下心来。

柳贵妃则是说了一句淑妃心细后就坐了下来,不再说话。

沈茉云倒不以为意,对周充媛微一点头,也跟着坐下,静待里面的人出来传话。

一刻钟后,太医也赶到了,分别向三人行过礼,便退到了厢房中,等候传唤。

再一会儿,微雨也回来了,只是后面并没有人跟着,她对柳贵妃说道:娘娘,皇上说了,让您好好照看蓝丽仪。

就这么一句话,没了。

柳贵妃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手一挥,又让微雨重新站回她的身后伺候。

周充媛却是听得有点心冷,这几年来,蓝氏是何等的受宠,连生三胎,从正七品的选侍升为正三品婕妤,连她都被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如今蓝氏不过触怒皇帝一次,结果就被降位软禁,现在她要早产生子,皇帝除了这一句例行话语,连个内侍都没想过要派过来。

万一,万一,柳贵妃她们真的动了什么手脚……那蓝氏真是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怪道母亲进宫前,让她收敛起性子,千交待万交待让她不要得罪贵妃淑妃等人,就是担心会有这一天吧。

周充媛轻舒了一口气,视线不自觉地又转到坐在一旁的沈茉云身上,只见对方仍是那副温柔婉约、荣辱不惊的模样。

如果说,她以前对沈茉云长久以来的盛宠不衰还有几分嫉妒的放,那么经过今天这一遭,倒是让她真正地佩服起沈茉云来。

横竖她自已也有了亲生儿子,位列九嫔之中,就算以后那个位置……没有指望,她也不愁出路。

至少,她不用被皇家送到感恩寺出家为尼,青灯古佛冷寂余生。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太阳从正中间慢慢地爬到了西边,产房里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痛苦哀嚎,到后来偶尔发出的几声呻・;吟,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送出来,看得人心惊胆颤的。

在皇宫多年,沈茉云的耐性早就练出来了,就是柳贵妃,这回也是镇定如常。

毕竟躺在里面的只是一个丽仪,并不是什么的妃嫔,就是出了事,皇上也不会特别计较。

别说皇帝冷情,这就是宫里生存的常态,一个不经常出现在他跟前的女人,跟一个常常伴在身边的女人,心里头的份量肯定是不一样的。

不争宠,就意味着,就算你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了,在他眼中,你仍然只是一个符号,而不是形象化的真人。

很悲哀,却又真实。

周充媛有点坐不住了,她有些担心还在房中的儿子,可是又不敢说离开的话,只能干着急。

还是沈茉云注意到了,便对柳贵妃说道:九皇子才几个月大,身边离不开母亲照顾,不如先让周充媛回去看一下九皇子,也让她安个心,贵妃娘娘觉得呢?柳贵妃看了周充媛一眼,同意了:这里有我和淑妃在,并不是很需要你守着,九皇子那儿更离不开人,你先回去吧。

周充媛求之不得,赶紧跪下道:谢贵妃娘娘体恤,妾告退。

起来后,又朝淑妃微微福身,这才离开了侧殿。

但周充媛也不是很敢离开太久,哪能真像柳贵妃说的那样,不用她来守着。

所以照看完九皇子喂完奶,又哄着他睡下后,周充媛还是折回了蓝丽仪那儿。

一进厅中,就听到接生嬷嬷在说:……蓝丽仪的情况看上去实在不好,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奴婢请贵妃娘娘示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周充媛一听,愣住了,随即回过神来,匆匆行完礼就退到一边,不敢置多一言。

柳贵妃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真没想到蓝丽仪的情况会遭到这个地步,就是当年淑妃早产,可也就是生产时间长了一些,身体没什么力气,还没到要留母还是留子的地步。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淑妃,只见对方脸上同样也是一副意外的表情,转回视线,她道:来人,去建章宫,将刚才的话完完整整地转给皇上听,让皇上来定夺。

是。

马上就有一个太监出来应话,然后就小跑着往建章宫的方向走去了。

还好皇帝不算太渣,今晚没有召宫妃伺候,而是独自一人留在两仪殿里奋力地批折子。

柳贵妃又对那嬷嬷道:继续去里面守着,皇上没旨意前,两个都得保下。

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

那嬷嬷应道:奴婢明白。

说完,便再进去产房看着了。

沈茉云此时才开口:蓝丽仪在禁足期间,是由充媛照看的。

这几个月来,蓝丽仪的身体情况如何?太医是怎么说的?听了这话,柳贵妃也看了过去,问:太医或者嬷嬷可有说过蓝丽仪有早产或者难产的迹象?虽说不关她的事,可周充媛心情多少有些紧张,她咽了咽唾沫,声音略显干涩:这几个月来,妾一直都有好好的照顾蓝丽仪,除了不能让她外出,但凡她的要求,妾无不准许的。

就是太医来请脉时,也都说一切安好,更没听嬷嬷们说过,蓝丽仪这一胎会早产。

妾所言绝无虚假,还请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明鉴。

沈茉云和柳贵妃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沈茉云道:我们只是例行问问罢了,万一哪天皇上问起,也有个准音。

没说你的错呢,别自个揽上了身。

周充媛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忙对沈茉云行礼道:谢淑妃娘娘。

太监跑得比宫女要快些,并没等很久,刚才前去问话的太临回来了:贵妃娘娘,皇上说了,**皆要保住,实在不行,那就得保住孩子。

柳贵妃听了,便对微雨扬了扬下巴,道:去给里面的人透个话吧。

微雨微一福身,转身走进了产房,传话去。

周充媛心更寒了,完全坚定了跟着淑妃走的念头,至于皇帝神马的,地位完全降到了最低谷。

沈茉云对周充媛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是在想,蓝氏会不会迈过这一关。

又过了一个时辰,产房里总算传出了婴儿的啼叫声,不过声音十分微弱,说是哭,不如说是在哼叫。

坐了一天,沈茉云真有点撑不住了,乍一听到婴儿的叫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忙问道:可是生了?这时,房门推开了,一个嬷嬷出来回话:回贵妃娘娘,回淑妃娘娘,蓝丽仪生下了一名皇子,可是小皇子身体太弱了,奴婢等实在不敢抱出来,还得请两位娘娘进去。

那蓝丽仪呢?柳贵妃问道。

蓝丽仪福大命大,只是生产过于劳累,昏睡过去了。

柳贵妃也显得疲累,可还是起身道:蓝丽仪没事就好,忙了一个晚上,我们也去沾沾小皇子的喜气吧。

来人,去建章宫和寿康宫,报信。

还有,待会让太医来给小皇子看看,有什么要调养的,要准备的,一定要细心了,不可慢怠。

吩咐完,待宫人们应下后,柳贵妃就带着沈茉云和周充媛进去了,走进产房,一道屏风隔开了内室和外间,一个红色的襁褓被摆在了柳贵妃面前。

沈茉云一看,不由得微微皱眉,这孩子,实在太瘦小了,脸色青紫青紫的,五官皱成一团,皮肤也是通红通红,看上去……真像是活不了几天的样子。

柳贵妃也看到了,眉头不自觉的一皱,挥手让奶娘带了下去,便退了出来。

沈茉云等人也跟着出去,并无异议。

柳贵妃看了看两人,都不掩倦色,便道:小皇子先放在这儿,让奶娘和嬷嬷们照看着,本宫自会去皇上那儿回话。

倒是淑妃和充媛也累坏了,先回去歇着吧。

沈茉云真的累了,便不客气地说道:就劳贵妃娘娘多走一次了,容妾身告退。

周充媛也跟在后头告辞了,半点没有提起跟柳贵妃一起去建章宫见皇帝的意思。

柳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很爽快地放人了。

虽然看不顺眼淑妃受宠,可真不得不承认,这份知进退、识大局的本事,还真心让人讨厌不起来。

回到长乐宫,沈茉云立即整个人摊在了软榻上,只觉得累极。

红汐见状,忙让人送上粥食和糕点。

吃得半饱后,沈茉云才问起几个孩子今日的情况,得知一切安好并已入睡后,便放下心来。

素月边伺候,边问道:主子,蓝丽仪那儿如何了?沈茉云说道:蓝丽仪生下了一名小皇子,只是看着不大好。

素月和红汐看了一眼,心中明白,照沈茉云一惯的说话方式,要是她说不大好,估计就真的是不好了。

――――――――――――――――蓝丽仪早产生下一个体弱的小皇子,此事并没有在后宫引起太大的波澜。

在皇帝只是派人去例行问候,按份例赏下东西,并没有再多眷顾一下蓝氏后,连一向沉默的秦婕妤都忍不住说道:蓝氏居然倒得这么快,真让人想不到。

她的堂妹,已晋位的秦容华则是有点心惊:您说,小皇子体弱,会不会是柳贵妃……秦婕妤摇头:应该不是,贵妃断不是如此蠢笨之人。

这样明目张胆的下手,就是她如今是皇后之尊,也保不住她。

哦。

秦容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秦婕妤又道:别管他人的事儿了。

如今你也是正四品容华,皇上对你也不算冷落,抓紧时间,好好怀上龙胎才是正经,知道吗?秦容华颇觉委屈地说:我知道。

可是,皇上不来,我也没办法啊!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想生,就能生得出来的。

秦婕妤也知道自已急了点,缓下语气:我也是为你好。

你现在年轻,可能体会不了,等时间一长,恩宠不在,你就知道,日子有多难过了。

只有孩子,才是自已的。

见秦容华只是恭敬地低头,她就知道这个堂妹没有听进去,无奈之下她也不管了,总得痛过才知道教训,于是转了话题:郭芳华虽被放了出来,可再没被翻过牌子,可见失了宠。

她那个性子,迟早有一天会得罪人的。

你离她远点儿,知道吗?秦容华迟疑了一下,这才点头:我知道了。

太医奉命给蓝丽仪诊断后,只说要她好好休养,其他倒没什么话儿。

不过既然皇帝已经不在意了,其他妃嫔就更不会在意,至多派人送礼的时候小小地讽刺几句。

反倒是四公主的葬礼,还显得降重些。

不过沈茉云也没时间关注蓝氏那边的状况,因为快要到来的中秋节,不管是祭祀还是宫宴,都得她亲自过目,再加上尚服局那儿来请示,下一季新衣的用度用量,更是让她忙得团团转。

幸好,在换了马尚宫,又清了几个不安分的钉子后,尚服局是一派祥和,她也省心了不少。

忙过了中秋节,本以为就是秋狩的事,宝儿更是经常兴奋地缠着沈茉云说东说西,恨不得一下子飞过去。

沈茉云倒也有抽空去校场练习骑术,只不过那一次听到剪容的话后,她就猜测有可能是去不成的,可也不忍心扫了女儿的兴致,再加上太后和皇帝那儿,一直没有口风透出,索性就装作不知道。

这天,秦允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对沈茉云说道:娘娘,不好了,太后在寿康宫突然昏了过去,皇上得了信,已经赶过去了。

沈茉云算了一下时间,道:知道了。

让他们准备一下,待会去寿康宫。

是,娘娘。

秦允应道。

坐在一旁的宝儿觉得不对劲了:阿娘,皇祖母是不是……不好了?沈茉云正在想着一会儿去到寿康宫该说什么话,冷不防被女儿一问,回过神来,看了宝儿一眼,点头道:恐怕是的。

不过有太医在,宫中好药又多,应该还能养上一段时间。

这,这……宝儿有点不知所措,虽然经历过严氏那一茬,可不代表她能坦然地面对亲人的生死,阿娘,我……沈茉云搂过女儿,安慰道:没事的,你乖乖待在这儿。

我一会就去寿康宫,看看你皇祖母如何了,宝儿乖乖待在宫里,别到处乱走啊。

宝儿靠在沈茉云怀中,小脸苍白苍白的。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沈茉云放开宝儿,却被扯住了袖子,一低头,就看到女儿苍白的脸色,可是眼神却是极其坚定,宝儿?宝儿一咬牙,道:阿娘,我陪你去。

我也想见皇祖母和父皇。

沈茉云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傻丫头,哪用得着你呢。

阿娘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万一你父皇生气……宝儿摇头:不会的,就是父皇生气,也只是说我一顿,不会真恼我的。

阿娘,我陪你去吧。

沈茉云摸了摸她的头顶,面对宝儿坚定的眼神,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一起去。

到了寿康宫,可不准像以前那样没大没小,你皇祖母正病着呢,知道吗?宝儿点了点头,难得乖巧地说道:我会注意的,阿娘放心。

——87、成长沈茉云见拗不过宝儿,便带着她一起去了寿康宫,时间点掐得刚刚好,皇帝正在里面盘问太医和陆嬷嬷,而柳贵妃也只是比她早到一步。

中规中矩地见过礼,沈茉云先是看了一眼皇帝,确定他的情绪正处于不稳定状态,也就不上前凑热闹了,反而朝柳贵妃那儿走去,小声地问道:太医有何说法?太后娘娘是什么情况?柳贵妃满脸忧愁,同样小声地说:只说是年岁大了,要静养,不能太操心,也没个别的说法。

沈茉云说道:太后年纪大了,实在不宜操劳。

是啊,可得小心呢。

柳贵妃说着,又对宝儿微微点头,河洛公主也来了。

宝儿此时才上前,端端正正地行礼:河洛见过贵妃娘娘。

公主太多礼了,地上凉,快快起来吧。

柳贵妃敢凉着宠妃,可还真不敢对宝儿冷言冷语,再者,宝儿只不过是一个公主,皇帝喜欢,她也乐得给迎合帝心给宝儿面子。

宝儿起身后,就问道:贵妃娘娘,我想去看看皇祖母,不知方不方便?柳贵妃点头道:看望祖母是人之常情,自然方便,公主去吧,皇上也在里面呢。

哎,多谢娘娘告知。

宝儿爽快地应了一声,掉头就往太后的寝室走去,而太医和皇帝正聚旁边的厢房那里。

柳贵妃微微眯起一双美丽的丹凤眼,淡笑道:河洛公主这般乖巧,淑妃真是好福气!闻言,沈茉云微微扯开一丝笑意,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客套地谦虚――有这么好的儿女,确实是她的福气。

说起来,三皇子呢?沈茉云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见着那个住在寿康宫,理应第一时间过来的三皇子,不由得纳闷地问道。

柳贵妃微一挑眉,轻哂道:刚才伺候三皇子的嬷嬷画禀告,说是三皇子刚刚服下宁神的汤药,睡不了,不容易唤醒。

皇上便让人好好照顾着,说是让三皇子好好休息,不用特地过来了,不然累着了三皇子,太后知道了恐怕又会心疼。

沈茉云右手微微一抬,很快又回落原位,道:原来如此。

宫人们见宝儿过来,没一个敢拦,就是有人想通报,也被她制止了。

所以,等她转过屏风,看到的就先是守在床边的陆嬷嬷,于是问道:陆嬷嬷,皇祖母情况怎么样了?陆嬷嬷乍一听到宝儿的声音,兀自一惊,抬头看过去,当下惊呼道:大公主?话一出口,就深觉不妥,忙朝宝儿行礼:奴婢见过河洛公主。

宝儿轻轻一摆手,小声地说:嬷嬷先别多礼了,小心吵到皇祖母。

你先给我说说,皇祖母究竟是什么样情况?可是,可是……真不好了?说到后面,语气有一丝颤抖。

陆嬷嬷先是担忧地看了看还躺在床上的太后,低声道:奴婢也不清楚,太医只说,太后娘娘思虑过重,不得再操心劳累,得静心休养。

否则只怕……宝儿想了想,问道:可是为了三皇兄的事?三皇兄的身体又不好了吗?对这个病弱的兄长,以前宇文瑞被送来寿康宫时,宝儿也见过几次,后来年纪大了,三皇子还是整天病歪歪的,也不经常出去活动,让人想见他一面都难。

陆嬷嬷有点犹豫,后来一想这又不是什么秘闻,便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宝儿的问题。

宝儿看了,也不知该做甚反应最为恰当,于是抓了抓头,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皇祖母吉人自有天相,嬷嬷也太担心了。

三皇兄,恩,好好调养,想来可以养好身体的,等到明年,我再带三皇兄去骑马。

呃,不对,应该是让三皇兄带我去骑马……可是三皇兄好像没去过校场?哎,总之明年,我跟三皇兄一起去骑马就是了。

陆嬷嬷也没恼,河洛公主今年才十岁,一直被皇帝娇惯着,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能说出这种话已经不容易了。

于是她道:公主有心了,太后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皇祖母不嫌我嘴笨就好。

宝儿自嘲地说了一句,又说道,我也不在这儿打扰皇祖母休息了,我去父皇那儿看看。

奴婢送公主。

陆嬷嬷忙说道,虽然还有几个小宫女在,但她可不敢就这么随意遣个小宫女送宝儿出去。

不用了,嬷嬷留在这儿,好好照顾皇祖母吧。

我知道怎么去父皇那儿。

宝儿推辞了陆嬷嬷的好意,带着自已的宫女闻开了房间。

宝儿离开后没多久,太后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神情还有些迷茫,陆嬷嬷却是大喜:谢天谢天,太后娘娘总算是醒过来了。

快,给皇上报信。

是。

小宫女机灵地应了一声儿,忙跑去厢房那儿给皇帝报信,顺便也得请太医过来再诊断一番。

此时,正在厢房的宇文熙心情十分烦燥,一见到宝儿,免不了有些惊讶:宝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太医们忙让到一边,纷纷跪下问好。

宝儿先是对太医们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来后,然后才不满地嘟起嘴,朝宇文熙走过去说道:父皇什么话啊?我一听到皇祖母生病,就马上和阿娘一起过来了,怎么听您这么一说,合着女儿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了?宇文熙不由得笑了一下,安抚爱女道:当然不是了,朕只是没想到宝儿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有孝心。

刚才可有去看你皇祖母?边说边轻拍着宝儿的肩膀,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宝儿说道:我刚从皇祖母那儿过来呢,那会儿皇祖母还没醒。

父皇,皇祖母的病情,太医们怎么说?宇文熙想起刚才太医对他说的话,神情一黯,心情说不出的难过烦乱,抚摸着女儿的头顶,没有说话。

宝儿见状,安慰道:父皇别太担心,皇祖母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好……话没说完,一个宫女忽然走进来:皇上,太后娘娘醒了。

不多大一会儿,太医们全挤在了太后的房中,仔细地再次诊断起来,然后又围在一起讨论了许久,才去向皇帝汇报。

简单来说,就是太后的年纪大了,不能再像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那样折腾,得静心养病,戒大喜戒大怒,这样方是养生之道。

话说得隐晦,可也透出个消息,太后,恐怕是真的垮了身子,好好养着,还能拖上一两年,要是再操心下去,很难说挺不挺得到过年。

而除了柳贵妃和沈茉云外,高贤妃、江昭容、朱修仪、阮修容及周充媛也都来了,正在外面守着,太医说的话,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宇文熙沉吟了一会儿,也只能道:尽心伺候太后,不拘什么药材,都全部用上。

就是一国之君,也改变不了人生老病死的规律。

臣等遵命!于是太医们全部下去,集体去研究药方并熬药了。

少许,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并二公主也一起过来了,正在齐齐向宇文熙行礼,然后又得了允许,进去看望太后。

而余下几个,年龄尚幼,倒是没有自已过来,还得明天再由生母亲自带过来,而太后愿不愿意见,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晚,皇帝宿在了长乐宫第二日,陆嬷嬷客气地回绝了一干妃嫔的求见后,才转回内室,对太后道:主子,您连淑妃娘娘都不见吗?昨晚,她已经将河洛公主是第一个来寿康宫探望太后的事情说了出来,原以来萧太后会看在河洛公主的份上,今天好歹也见一下八皇子的,没想到太后还是一视同仁的拒绝了。

太后喝完药,又含了一点蜜饯,才道:河洛确实不错,颇有我天朝公主的风范。

皇帝那般娇宠,也没惯得无法无天的,淑妃教养得不错。

那您为什么……陆嬷嬷有点不解,说真的,她也不见得对哪个妃嫔有好感,可是在江昭容利用寿康宫之后,她就不是很待见江昭容了。

本以为太后也是同样的想法,可这几个月来,太后对江昭容和四皇子仍是淡淡的,不特别为难,也不特别热络,倒是让江昭容暂时松了一口气。

太后淡淡地道: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不摁住江氏,反而还将她的位置往前挪了一下?陆嬷嬷老实地说道:奴婢驽钝。

如果您真的开口,想来皇上……没错,只要我开口,皇帝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江氏忤逆我。

太后说着,又反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帮淑妃?没错,淑妃既不是中宫皇后,也不是萧家的人,太后凭什么要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妃嫔跟皇帝儿子对着干?说明白点,就是沈茉云还没这个资格让太后这么做。

陆嬷嬷长年跟在太后身边,自然一点就通,立即道:奴婢明白了,是奴婢想左了。

只是太后,依这几件事来看,江昭容的心怕是大着呢,四皇子也慢慢大了,日后争起来……您不担心吗?太后说道:心大?这宫中,哪个女人的心不是大的?至于担心,我能担心得了多少,说不定明儿两眼一闭,就是不知身后事了,还用得着我来操心?说起来,我也有些后悔,如果当初不是我偏帮我那亲侄女,或许她不会落得个贬位赐死的下场。

陆嬷嬷忙道:您不过是心疼……她而已,谁能想到会如此呢?太后淡然一笑:是啊,谁能想到呢!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些年,我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养出来的是狗,杀出来的是狼。

且看着吧,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太后病重,秋狩自然取消了。

宝儿自是闷闷不乐,但也只敢在沈茉云面前抱怨几句,外加抓过小弟来蹂・;躏一番,心情才稍微好过一点。

沈茉云见宝儿心情不好,外加她出手都有分寸,也就装做对小儿子的求救视而不见,由得两人折腾去。

反而是宇文瑞,由于多了两个伴读,不免让她更分出心思在这上面。

思寒和子融都十分有趣,特别是子融,不过才大我两岁,几乎能将四书倒背如流,连太傅都夸他呢。

宇文瑞笑眯眯地说着,完全没有被同龄人抢走风头的不悦,看上去还挺高兴的样子。

朱思寒和季子融都是宇文熙特地为儿子挑选出来的伴读,自然不会太差。

不过在听到季子融时,沈茉云还是有点惊讶:可是季侍郎家中的长公子,有神童之称的季子融?前儿你小姨进宫,也提过这个人,说他五岁就会吟诗,七岁就能出口成章,就是你的外祖父,对他也是赞不绝口。

宇文瑞笑笑,点头道:就是他。

子融是个很有趣的人,改天我带他来给阿娘看看。

沈茉云难得的起了好奇心,道:行,改明儿带来给我瞧瞧吧。

一旁的宇文琦听到沈茉云这么说,不高兴了,一撇嘴:不就是吟诗吗?我也会啊。

小脸气鼓鼓的,他决定要讨厌那个叫子融的人,扭头看向宇文瑞,哥,今天晚上你给我讲孟子吧。

宇文瑞还是笑得温和,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道:论语还没学完呢。

听话,先学完论语,我再教你孟子。

沈茉云也笑道:是啊,琦儿乖,先学完论语,再学孟子。

你要记住,路要一步一步地走,饭要一口一口地吃。

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操之过急。

宇文琦皱起小脸,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宇文瑞看了看弟弟,心中却在想要不要直接向父皇提议,让小弟提前入学。

有时候,弟弟的好些问题他都答不上来,身为兄长,实在太丢人了,还是让弟弟直接去折腾太傅好了。

想来杨太傅他们应该会很高兴收下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

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宇文瑞便开始琢磨着要如何说动母亲,又如何向父皇开这个口,以便能达成愿望。

他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想法,却让他的亲弟弟宇文琦在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88、封王太后病重,宁王快要大婚,加上又是年底,几样事情加起来,不免让第一次接管宫务的沈茉云有些手忙脚乱的感觉。

幸好宫中行事,一向都有流程和旧例可循,按着方子来做,倒也出不了什么大错。

甚至在宫务上手后,沈茉云还特地抽空叫了宜云进宫一趟,当然不是她突然想姐妹情深一把,就是真有这念头,她也不会挑这种忙乱的时刻。

叫宜云进宫,主要还是为了她的宝贝女儿。

宜云听罢,微一挑眉,道:照看公主?姐姐这是什么话?河洛公主也是我的亲侄女,那用得上姐姐这么生分,吩咐一句就是了,我定无不从。

沈茉云笑道:宝儿性子有些倔,脾气难免大些,若是让你觉得不痛快了,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教训她。

过了今年,宝儿就十岁了,是时候步入京城的社交圈子了。

虽然她是公主,起・;点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孩子要高得多,可是各王府的郡主、县主,候府的女儿,国公府的千金等等,也是需要时间去磨合的。

就算宝儿是公主,沈茉云还是希望女儿能交到一两个好友。

宜云扬高一眉,道:姐姐这话我不信,你这么疼爱河洛,哪舍得教训她?就是你真狠得下心,怕是皇上知道了,还不得立该赶来长乐宫,找你说情?沈茉云不由得瞪了她一眼,道:就你嘴贫。

宜云不以为意,站起身朝沈茉云走过去,复又挨着她坐下,执起她的双手,仔细地看了几眼,神情有些纳闷:姐姐进宫多年,也三名孩子的母亲,可我细细看来,却是望之与我刚出阁时差不多,风采更胜往昔。

在被宜云拉起双手时,沈茉云心中不可避免地颤了一下,再听到宜云说的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才道:可能是林太医替我调养了几年的缘故,看来那几个方子确实管用。

待会我让剪容抄一份,给你带回去,必能使你重回青春少艾。

其实按照二十一世纪的观念,此时应该是沈茉云最美好的年华,文艺一点的说法就是仿若一朵怒放的玫瑰,吐露出氤氲的芬芳。

所以,沈茉云从来都不觉得自已年老色衰,她现在还是一颗闪闪发亮的珠子呢,就是变黄,那也是二十年后的事。

宜云失笑道:那岂不是成妖怪了?说罢,便松开了双手,但人还是没动,声音却是低了下去,我听说,柳家有意在宁王大婚后,准备将自家女儿送进宁王府。

沈茉云一惊:柳家?不会是贵妃的娘家吧?天,这也太神展了。

宜云表情不变,语气却极其认真:姐姐没听错,确实是柳家,据说还是镇远大将军的意思。

不过送给宁王做侧室并不是贵妃的亲妹,是族中的另一旁支,应该算是她的堂妹。

关系是远了点,不过只要是姓柳的,就逃不开这个姻亲瓜葛。

沈茉云有点不明白:镇远大将军是什么意思?贵妃正养着柳容华生的七皇子呢,这……身体有点发冷,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宜云忽然紧紧抓住沈茉云的右手,说道:总之姐姐万事小心,切忌冲动行事。

家里你也不用担心,父亲他们都小心着呢,就只有你一人在深宫……沈茉云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宜云,镇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谢妹妹好意,我会多加小心的。

宜云走后,沈茉云只觉得手心一阵冰凉,如果宁王和镇远将军真的有意……一个激灵,冷得她从混乱的思维中醒过来。

一掐手心,刺痛感让她冷静了不少。

瞎操心什么呢?连宜云一个郡王妃都能知道的事情,难道定王和皇帝会不清楚?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说不定早就挖好坑在那等着了。

沈茉云端起茶杯狠狠地灌了几口热茶,这才觉得舒缓过来,又开始慢慢思考起来。

她的两个儿子还小,就是宁王真成事了,他们应该还能保得住性命,只是未来的生活会辛苦很多。

她现在比较担心的是混乱中会不会有人错杀无辜,或许,那个时候,陆太妃的慈和宫,会是一个不错的避难所。

至于宝儿,这个倒不用担心,宁王不可能闲着没事做去盯着一个公主不放,只要宝儿不去主动撞刀刃,性命肯定是无忧的。

想了大半天,沈茉云拍了一下额头,她在穷紧张什么啊?这不是还没影儿吗?就是居安思危,也未免思过头了,反正宁王再过两个月才大婚,柳家的女儿还没送进宁王府,一切还早得很。

就是要担心,也还轮不到她,这个皇位又不是她的,替皇帝来操心会不会有人谋反,可不是白忙活吗?真是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太不符合经济效益了。

想开后,沈茉云便暂且将这个隐藏性的危机搁置下来,好好准备宫中的年节祭礼。

所有的一切流程按着旧例走,倒没出大错。

这种大事,一般人都不敢下绊子,除非他是真的不想要脖子上的那个东西了。

只是在大年初一的跪庙时,何承徽忽然晕了过去,引起了一点小小的混乱。

将人抬下去,让太医一把脉,竟是有了一个多月的喜脉。

沈茉云听完太医的话,又看了看还跪在下边的妃嫔,眼中皆不乏嫉妒,就是柳贵妃,脸上也闪过一丝嫉色。

想了一下,她道:何承徽既是有了喜,也是天大的福份,指不定就是老祖宗特意告知的。

贵妃娘娘,依妾看,不如先让何承徽在一旁休息吧。

人还在昏迷中,咱们总不好让一个昏过去的人继续跪在这儿。

柳贵妃微微点头,对宫人们一扬下巴:扶着何承徽在一旁,好好照顾着。

等皇上出来了,再垂询圣意。

这个节骨眼,柳贵妃可不敢做主让何承徽下去。

沈茉云也是这个意思,听了柳贵妃的话,朝宝儿使了个眼色,见她敛去眼中的不耐烦后,便又看向皇子那边,看到两个儿子情况还算好,这才安心地再次低下头,继续她的跪庙兼发呆。

新年的第一天,何承徽就爆出有了身孕,算得上是个大喜讯,虽然宇文熙现在不缺儿子,可是何承徽这一胎,还是挺让他高兴的。

于是除了按例的赏赐外,又额外赏了不少东西去翠微宫。

沈茉云倒是没啥感觉,除了感概皇帝给人拉仇恨的功力又精进外,还是吩咐剪容送了几样贺礼给何承徽。

至于对方是真晕还是假晕,这一点并不,的是,她的肚子里确实有那块肉。

就不知道,守着随时会咽气的小儿子的蓝丽仪,在看到那一串串捧着赏赐进出翠微宫的宫人时,会是什么滋味?太后身体不好,就是正月里的宫宴都极少出现,京城中开始流言纷纷。

程氏也找了个空档,进宫问道:太后那儿……沈茉云微微摇头,看得程氏神情一凝,才缓缓说道:你们有个底吧,怕真是不好了。

程氏点头道:我明白了。

其实那也是萧家的事儿,跟咱们家没什么太大的关联。

只是这三皇子……你知道皇上有什么安排吗?沈茉云笑了笑,道:诸子封王,是大齐的惯例,难道还是我一个人改得了的?程氏一听,也觉得自已的这个问题很傻,就是三皇子坐不上那个位置,一个王爷,是绝对跑不了的,于是道:是我一时想岔了。

沈茉云忽然想起还在外面流浪的二哥沈苍云,便对程氏道:这几日,皇上倒是有提过二哥的事,这一任的任期满后,似乎有意调他回京。

程氏果然喜上眉梢,次子在外多年,是她的心头大病,如今得知沈苍云可以回京,就是还有两年,那也是个盼头。

您回去同爹和大哥说一声儿吧,想来他们会有主意的。

沈茉云说道,一个调回京城,一个就会外放吧,但这也很难说,还是要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她这个半调子,就不插嘴了。

知道了,我回去后就马上转告他们。

程氏高兴地说道。

好不容易摆脱了正月的忙碌,又迎来了宁王的大婚。

沈茉云身为宫妃,参加宴会肯定没她的份。

倒是宝儿一直吵着要去看热闹,沈茉云无法,只得说:你父皇同意了,我绝不拦你。

不拦什么?正好宇文熙走了进来,听到这一句,不由得好奇地问了出来。

父皇。

宝儿跑了过去,撒娇道:明天不是二皇兄的婚礼吗?我想去观礼。

您跟阿娘说一声,让我去啦,好不不?跟在宇文熙后面的宇文瑞听了,忙跟着说道:父皇,儿子也想去。

宇文熙先是看了一眼宝儿,又拍了拍宇文瑞的头顶,却是问沈茉云:你可知道,前几日,宝儿来找朕,说是想让琦儿提前进学。

沈茉云错愕地微张小嘴,转瞬就明白过来了,难怪这些天宇文瑞总是对她说什么弟弟好聪明啊,他问的很多问题我都不会答太傅却能答上来之类的话,敢情是早有预谋。

好笑又好气地瞪了大儿子一眼,凭心而论,她是想让儿子成材,可是看着他这么小就要受折磨,心中还是不舍。

想了一下,便反问:皇上又是什么想法?妾听您的。

宇文熙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四周,奇道:琦儿呢?在午睡呢,一会儿也该叫醒了,免得晚上又睡不着。

沈茉云说道。

宇文熙走过去,坐下后,又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先是看向宇文瑞:你怎么突然想到要让琦儿进学?需知皇子进学,皆是在六岁。

宇文瑞不自觉脸红了,低下头小声地说:阿琦从小就聪明,很多诗文一点就通,就是太傅夸的那个什么‘天纵其才’。

虽然现在还是儿子给阿琦讲书,可是他的好些问题,儿子都回答不上,才有了这个想法……宝儿很心急去看热闹,可还是不忘帮忙:是啊,父皇也知道的,琦儿从小就古灵古怪的,他整天都拿着那些什么圣人之言在寒碜我。

照我看,还是让他早点进学,让太傅们管管他吧。

宇文熙也很清楚他们说的是事实,于是转头望向沈茉云:你有何看法?皇帝竟然来问她意见?沈茉云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这三个孩子,宝儿和瑞儿虽然是由她启蒙,可是正经的史书**,却是由宇文熙亲自教导的,等到大一点了,又是下旨让太傅和几名翰林学士来教授,根本没她半点事。

这……沈茉云迟疑了一下,正想说话,抬眸却看到了宇文熙那颇富兴味的眼神,突然就反应过来了,忙道:听皇上的吧。

如果皇上认为琦儿适合早些入学,妾也无不可以。

宇文熙听罢,又看了看满眼期待的宝儿和宇文瑞,笑了起来:行了,下个月就让琦儿一同入学吧。

瑞儿你是兄长,可要多多照顾弟弟,知道吗?是的。

父皇,那二皇兄大婚,我可不可以出去……宝儿继续扯着宇文熙磨着。

沈茉云则是默默地扭过头,亏她还以为宇文熙这么看得起她,要认真地跟她讨论儿子的教育问题呢。

结果是原来皇帝根本就没有在意小儿子的教育问题,这才会来问她。

关于这个问题,你可以理解成宇文琦年纪还太小,所以皇帝不在意。

又或者是,这只是小儿子,他重视的程度并不如长子……永旭十三年二月,宁王娶安乐候嫡长女霍氏为正妃,宁王府大摆宴席。

宝儿也终于磨得宇文熙的同意,跟四皇子一起,后面还跟着宇文瑞等一众小弟,去了宁王府参加婚宴。

宝儿回来后,还兴奋地说:好多人啊,新娘子真漂亮,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到处都是红色的丝绸,门上窗上,都贴满了喜字。

听说是从早上就忙到晚上呢,新娘子真辛苦……沈茉云听得微微感叹,大婚啊,女人一生中最特别的日子,她是没有这一天了……如果是普通人家,好吧,如果是嫁给普通人家,还有再嫁一说,可是进了宫门,这个念头就别想了。

永旭十三年三月,八皇子宇文琦正式进学,时年四岁。

对于宇文琦的早慧敏知,杨沐等人不由称奇,遂起了爱才之心,纷纷授之以全,倾心教导。

永旭十三年五月,皇帝下旨,封三皇子为陈王,四皇子为延王,五皇子为洛王,六皇子为郑王,七皇子为凉王,八皇子为赵王。

永旭十三年六月三十,太后病逝,举国齐哀——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比较多,我尽量撸顺。

唔,九皇子、十皇子没满周岁,所以这次就没他们的份。

唐朝的皇子,封王挺早的,身上遥领了官职,不过文中就不写了,免得乃们更混乱。

封王后,他们还是可以一直在皇宫住到十五岁,成年后再搬出去的。

89、婚约烛影重重,恢宏大气的宫殿中,凡是代表喜庆的颜色和物件全部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白色,花瓶屏风等上面的图案,也多是清淡素雅之物。

太后去逝,此乃国孝,民间百内禁嫁娶,七七内禁门市,至于京中,更是一片肃穆。

平日里游手好闲、四下风流快活的纨绔之弟更是乖乖地夹起尾巴,缩在家中当孙子。

国孝不比家孝。

家孝中闹出事来,可能就是丢官或者斥骂,要是国孝中折腾出什么被御史知道了,一纸文书递上去,弄不好是要全家掉脑袋的。

于是,京城中的治安,是前所未有的大好。

御案前,宇文熙正专注地批阅折子,他已经缀朝七天,以示哀孝,可是做为一国之君,就代表着他没有太多的空瑕时间来悲痛。

国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逝世而停止运作,事实上,这一个月累积下来的折子,快要把人给埋了。

江喜看了看殿外昏暗的夜色,见皇帝一时半会没有歇息的打算,便上前拿起宫灯的外罩,挑了挑灯芯,哧哧几声,室内瞬间亮了不少,然后又将之放好,这才退回原来的位置上。

宇文熙随手拿起一本折子,打开一看,却是怔了一下,竟是说魏国公之子任灵州长史期间竟然私纳奴婢为妾,违律为婚,请陛下重惩。

魏国公……宇文熙思索了一会儿,提起御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大意就是将此人贬官,并将私纳为妾的那个奴婢送还原处,其所生子女皆从母,入贱籍。

江喜却是听得眉眼一跳,魏国公,不正是清阳教主,先皇后萧氏的亲生父亲吗?这一次,萧家又折腾出什么事了?宇文熙写完后,将折子往其中一堆那里一扔,也丢开了御笔,右手轻轻地揉按着眉心,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疲倦的神色。

身体往后一靠,却是想起了数月前他跟太后私底下的那场谈话……屋内药香缈缈,纱幔垂地,一看就知是患病已久之人的房间,才会连空气都弥漫着苦涩的气息。

萧太后半靠在床头,容色苍老,依稀还可见年轻时的风采,眼神却还是那么通透精明,她看着坐在床边的儿子,满脸唏嘘,道:这些天,我竟是夜夜梦见你父皇生前的事情,还说在等我,问我什么时候去陪他,我的时间不多了……母后快别这么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只是太过想念父皇,才会梦到这些事罢了。

改天儿子就请来金业寺的悔明大师给您……宇文急忙说道。

萧太后一摆手,道:不用了,生老病死,谁都得经这个坎。

停了一下,道,我十五岁被先帝以皇后之礼迎进皇宫大门,进宫第一天就被人称做母后,先是你姑姑纯惠皇后的孩子懿光太子,然后又是其他妃嫔所出的庶子,直到你出生,先帝为保懿光太子的东宫之位,欲将你过继给无嗣的江都王。

我抵死不从,硬是凭着纯惠皇后的那点情份,总算将你留在了我身边,可也惹得你父皇震怒,从此鲜少踏进昭明宫。

宇文熙道:若无母后,定无儿子今日的九五之尊。

萧太后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在你七岁那年,懿光太子意欲谋反,先帝大怒,废了太子之位。

事后,我父祁国公联同数位大臣上书,让先帝以国事为重,东宫不可为虚,你父皇才注意到你。

说着,欣慰地看向宇文熙,亏得你也争气,没让我失望。

宇文熙也想起了昔年的往事,那时只有他们母子相依为命,日子实在说不上顺心,后来先帝还特别宠爱韦德妃,若不是韦德妃一直无子,皇位之争,恐怕还要再起波澜。

见到生母虚弱地躺靠在床上,不由得愈加内疚起来:是儿子不孝,累及母后。

一顿,儿子明日就下旨,让萧氏回来伺候您。

萧太后摇头:不必了,清阳教主已经是世外之人,何必这般折腾她。

若你真顾念着一二,我倒是还有一事相托与你。

宇文熙忙起身,垂手道:请母后吩咐。

萧太后淡淡一笑,眼神异常明亮,却是道:赵王早慧聪敏,个性却是十分跳脱,入学不满两个月,就将杨太傅气了几回,可是真的?宇文熙听了,忙解释道:琦儿只是求知若渴,一有疑问非究根其底不可。

只是稚子无心,所言所想,常常离经叛道,太傅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

而且儿子瞧着,太傅也无生气怪罪之意,反而还颇为赞赏。

可到底是略有顽劣,不够沉稳。

自是比不上他的哥哥们稳重,琦儿今年才四岁呢。

要求一个四岁的孩子像四十岁的老头那样稳重如山才是怪事吧。

提起宇文琦,萧太后的目的自然不是找茬了,于是直接说了:我的兄长已经继承祁国县公的爵位,他的长子有一嫡女,今年七岁,前儿进宫来我亲眼瞧过,小姑娘看着乖巧懂事,性格也伶俐。

我看着,跟赵王倒也般配,皇帝觉得呢?祁国公本是先帝加恩给纯惠皇后的生父,也就是萧太后的爷爷,自萧老太爷去世后,就由萧太后的生父萧老爷袭爵,到现在,已是传给了萧太后的兄长。

可惜经过庶人萧氏的巫蛊之祸,其父兄不但被贬官,迁回老家,就连身上的爵位,也从国公降到了国县公。

这还是宇文熙看在萧太后的面子上,否则要是一般妃嫔,早就下令全家抄斩了。

宇文熙不由得一顿,这是……萧太后见他如此,语气一肃:萧家倒底是你的外祖家,难道你就真不顾念一点点情分吗?宇文熙有点犹豫,私心来说,他是真不想让宇文琦娶萧家女,倒不是萧家女儿不好,而是若处理不当,日后说不准会……萧太后又加重了语气:赵王本是早产儿,身子一直不好,我那侄孙女性子乖巧,是个会照顾人的,由她嫁给赵王,岂不是两相其美?宇文熙听了这话,觉得太后说得也在理,加上又是生母的愿望,便不忍驳回去,点头应允:母后勿恼,儿子听您的。

罢了,萧家最多也只会出一个王妃,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权当是宽太后的心吧。

萧太后心中一松,这已是她为娘家想得最好的安排了,至于前朝官场起复,就得靠男人争气,她已经做了她所能做的事。

宇文熙说道:儿子待会就去长乐宫,跟淑妃说一声。

两母子又说了好一会儿,宇文熙才被萧太后以国事繁忙为由劝回了建章宫。

宇文熙离开寿康宫后,也没去建章宫,而是直接去了淑妃那里,将刚才得来的婚约对正主儿的母亲一说,又道:这是母后所望,朕实在不忍心拒绝。

沈茉云的思绪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儿媳妇给炸到九宵云外,完全无法思考,结巴道:皇上,您,您是,是说……琦儿日后的妻子,太后给定了祁国县公的嫡孙女?宇文熙点头,觉得沈茉云这副呆呆的样子十分有趣。

沈茉云愣愣地张着小嘴,半响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回过神,便道:这,琦儿才四岁,这订婚……是不是太早了点?不知道宇文熙是不是想开了,神情完全没了在寿康宫中的犹豫,道:你也说了,是订婚,并非成婚,早点亦无碍。

沈茉云闷闷地瞅了宇文熙一眼,道:您都这么说了,还问我做什么呢?说完,转过身,生起闷气来。

宇文熙用手扳过她的脸,指腹在那细腻如瓷的肌肤上轻轻一划,道:生气了?沈茉云抬起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道:还好,只是太过突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顿了一下,又试探性地问道:太后怎么会突然间想到将萧家的小姑娘许给琦儿?宇文熙却不想说那么多,只是道:或许只是觉得两人般配吧。

待会琦儿来了,你好好与他解说一下,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建章宫了。

说完抬脚就走,留下在原地跺脚咒骂的沈茉云。

——————————倒叙完毕————————从回忆中醒来,宇文熙再次端坐好,重新拿了一本新折子看了起来,似乎方才的走神只是幻觉,并没有发生过。

算了,就像太后所言,萧家是他的外祖家,他也不想做得太绝情。

一个赵王妃……只要萧家不再上窜下跳,他也不介意那点钱,养在那儿就是了。

江喜一直在旁边伺候,自然没错过皇帝的走神,可在这皇宫中,能活下来的人最先学会的技能就是要清楚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闭上嘴。

祁国县公府现任的祁国县公对他的妻子说:这是太后的意思,以后女儿的教养千万不能放松,免得将来嫁给赵王后,丢人现眼。

祁国县公夫人李氏却是有些疑惑:您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多的皇子,太后怎么就看上了赵王呢?就是陈王不行,延王也不错啊,这赵王……才四岁呐,也不见皇上对他多宠爱,就是五皇子封的洛王,看着也比赵王来得尊贵。

更别提我听那些夫人们说,赵王自小体弱多病,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

祁国县公淡淡地说道:妇人之见,就是赵王体弱,对那个位置构不成威胁,太后才会看上赵王。

虽说赵王年纪最小,你可知道,他的封地在哪儿?是赵州,还有海韩灵庐舒等足足十二州的封地。

就是宁王,封地也就才区区十二个州而已,而且还是在宁州那种偏远之地。

孰轻孰重,你还看不出来吗?李氏也不是那种无知的妇人,一点地理常识还是有的,当场惊呼道:赵州?那里可是出了名的富饶之地啊,宁王的封地绝对是没得比的。

祁国县公说道:若不是赵王体弱,这东宫太子之位,保不准就已经……李氏不敢再质疑了:我明白了,女儿的教养,我一定会看紧的。

那就好。

自太后去世的那天算起,七七之后,京城中的铺面已经可以重新开业了,人们也可以出来走动。

不过,宫中还是挂着白幡,就是天子不用这么严格地守上二十七个月,至少,孙子孙女是要守孝九个月的。

因此,不管哪个宫殿,都是以素色为主,就连延庆宫,也不例外。

只不过,一向安静的宫室,今天却是显得有些吵闹。

咣啷一声响,花瓶被摔在了地上,碎片四散。

爹是不是老糊涂了?居然瞒着我将人送去了宁王府?我以前说的话,敢情全被当成了耳边风。

90、诬陷(上)柳贵妃右手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震得杯盏轻晃,茶水更是泼出了些许,润湿了一小片精致的桌布,怒道:娘,这么大的事儿,您上次进宫,怎么不跟我提一声?现在好了,人送进宁王府,再想弄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镇远将军的嫡妻陈氏也显得愁眉苦脸,忧心地说道:这是你爹的意思,他铁了心如此,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能反对不成?柳贵妃对生母的这番姿态,真是又气又心疼,若不是陈氏软弱,哪会让父亲的那几个姬妾欺压到头上,如果没有她这个女儿进宫成了贵妃,陈氏的日子在将军府中还不知会如何难过呢?她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压下心中的怒火,说道: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跟宁王混在一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还真想助宁王成事?一个名义上的皇长子,一个手握重权的将军,实在很难让柳贵妃不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

陈氏一听,吓得脸都白了,慌忙道:儿啊,隔墙有耳,这些话可不能随意说出口,万一让人听见了……柳贵妃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你们将人送进宁王府,当时怎么不知道怕?父亲在军中的名望已是顶盛,战功赫赫,在京城中,谁不称呼他一声大将军,他还有什么不满的?父亲他,他……凉王(七皇子)可是他的外孙呢,日后让我、让凉王如何自处?说着,眼眶一红,泪水就这么掉了下来。

陈氏一生软弱,出身不高,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女儿,见一向好胜的女儿哭了起来,不由得慌了,也哭着叫道:儿啊,都是我没用,才让你这般受苦受累。

可是,可是你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决定的事儿,谁能改得了啊?儿啊,我又何尝不想你安安稳稳地过下去?柳贵妃不由得抱住陈氏,埋头小声地哭泣起来。

两母女就么哭了好一会儿,还是柳贵妃先回过神,知道不能太过,万一陈氏出去时两眼红肿,说不定会惹来什么流言,反倒不美。

于是略略止住心中哀痛,唤来宫女打水,伺候她们重新匀面上妆,这才将痕迹遮盖得□成。

经过一番发泄,柳贵妃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可以冷静地思考了:您说,那姑娘是在太后去世前就送过去了?陈氏点头:没错,就在那几天。

你父亲本以为将你堂妹送过去后,凭柳家的声势,就是不好马上抬侧妃,可是一个贵人,想来还是可以的。

没想到,太后却突然甍了,这就耽搁了下来。

柳贵妃想了一下,道:这倒是好事。

一个无名无分的伺候丫头,总好过有了名分的侧妃。

然后压低声音在陈氏身边说了几句话。

陈氏皱起眉头,担心地说:要劝你父亲不难,可是我实在没把握劝得住。

柳贵妃一怔,随后叹道:您一定要劝妥父亲,否则……柳家怕是将不复以往。

陈氏还是十分迟疑,可见柳贵妃神情凝重,到底还是点头应下了:我知道了。

名义上,凉王虽是陈氏的外孙,可血缘上倒底不亲,所以柳贵妃让人带凉王过来给陈氏见礼时,不但陈氏对凉王生疏。

就是凉王,对着陈氏,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若不是柳贵妃在此,估计是看也不看陈氏一眼。

这样看上去,凉王却是有几分你的影子,那神态,可真是像。

陈氏略有感概地说着,不由得回想起女儿小时候的样子,这样一来,对凉王又自觉亲切了一点。

柳贵妃却是愣了一下,道:是吗?我倒没留意过。

随即打量了坐在旁边玩耍的凉王几眼,笑了笑,这么说来,还真是如此,娘的眼神还是这么好使。

陈氏说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对你好使,还对谁好使。

————————————————七月十五是中元节,按照以前的习惯,都会请几位出名的道士真人前来宫中做几场法事。

而今年的中元节,恰巧又是在太后的头七之内,因此也显得隆重了一些,除了请来十来位道士和尚做法事外,在中元节前后,还要请他们画下不少驱邪的符纸,在宫中名处或焚烧或张贴。

沈茉云还真没经过这种大场,整个七月,忙得整个人都瘦了下来,尖尖的下巴,纤腰一束,看着颇有弱不禁风的感觉。

好不容易忙过了七月,又到了八月中秋,幸好这次还在国孝,大丧中皇帝下令一切从简,宫宴家宴全部取消,这让沈茉云暗自松了一口气。

宝儿见母亲忙碌不已,便主动挑起看管弟弟们的任务,宇文熙知道后,大大的夸奖了她一番。

至于宇文琦那个莫明出现的婚约,沈茉云想着先缓下来,待忙过这一阵子,再同小儿子细细说明。

这天,秦允对沈茉云说道:镇远将军夫人昨天进宫探视了柳贵妃,出来时眼眶微红,似曾哭泣过。

沈茉云微一颔首,表示知道了,问道:我让你盯着那几个人,可有什么异动?秦允回想了一下,忽然神色带了点犹豫和奇怪,说道:江昭容、朱修仪、阮修容……念了几个妃嫔,皆无异动,一向平静。

倒是翠微宫那儿,有一件事很奇怪。

一听到翠微宫,沈茉云微微蹙眉,道:什么奇怪的事儿?秦允说道:这半个月来,在蓝丽仪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宫女,经常往何承徽那儿跑,似乎跟那儿的一个小太监是同乡,常有所往来。

沈茉云当即觉得不对劲:她们两人几乎势成水火,可是伺候她们的宫人却走在了一块?秦允道:从表面上看,确实如此。

沈茉云皱眉,右手食指轻敲桌面,隔了一会儿,才问:那个宫女和太监往来的事儿,何承徽和蓝丽仪可知晓?秦允低头思考了一下,说道:照奴婢来看,何承徽应该不知道,而蓝丽仪那儿,实在看不出来她知不知道这两人来往。

沈茉云缓缓点头:蓝丽仪进宫也有六年了,论手段行事,肯定要比何承徽来得老练,你看不出也不足为奇。

假设蓝氏知道此事,却又不禁止,其间到底有何图谋?又或者说,那个宫女是蓝氏特地指使她这么做的话……还是那个问题,蓝氏究竟在计划什么?从婕妤跌倒丽仪,有她其中一份功劳,而十皇子的病弱,只怕也被蓝氏归咎于何承徽身上了。

要说她们都是蓝氏的仇人,也不为过。

何承徽的产期似乎就在这几天了。

沈茉云自言自语地说道,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停了一停,冷声道:给我盯紧翠微宫,蓝氏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得放过。

是,娘娘。

三天后,预感成真。

淑妃娘娘,方才十皇子的奶娘到咱们充媛娘娘那儿急报,说是十皇子被人下毒,已是不行了。

充媛娘娘不敢擅专,这才深夜来打扰您,还请娘娘移驾翠微宫。

说话的人正是周充媛身边的其中一个大宫女秋莲,虽然说话还算连贯,但是脸色十分苍白,眼中一片惊慌,显然也吓得不轻。

什么?沈茉云大吃一惊,手一挥,宽大的衣袖带到了一旁的紫金香炉,砸在了地上,并弄脏了地板,但现在没人在意这个。

下毒?已经不行了?沈茉云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是的,淑妃娘娘。

奴婢跟充媛娘娘去看过十皇子,十皇子脸色嘴唇皆是紫青,口吐白沫,确是中毒之相。

被人掐死或者闷死是不会吐白沫的,这一点,秋莲还能肯定,除了奴婢,充媛娘娘也已经使人去回了贵妃娘娘和皇上,还请娘娘快些过去。

沈茉云一掐手心,对秋莲说道:知道了,你先回翠微宫禀告周充媛,我马上就过去。

是,奴婢这就告退。

秋莲福了福身,就转身离开了。

待秋莲一走,红汐先沉不住气了:娘娘,这事儿有古怪。

皇宫内菀,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人下了毒,还要是对皇子下毒?如果皇上知道了,怕是会彻查。

沈茉云冷静地说道:没有如果,皇上已经知道了。

一顿,更衣,挑件素色点的。

再担心,红汐和素月等人还是忙了起来,拿过内衬外裳等物。

在任人伺候的这段时间,沈茉云的脑子也没闲着,一直在高速运转中。

能让一个体弱的孩子中毒的东西有很多,可是附带呕吐症状而又能让宫人或者妃嫔拿到的药物,就不多了,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样。

抬手,让人帮忙穿上外衣,扭头问秦允:这几个月,蓝丽仪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秦允此刻也是眉头深锁,一副苦苦回想的模样,可最后还是摇头:除了那个宫女的事儿,奴婢实在想不出了。

沈茉云不死心,继续追问:你再想想,有没有受过什么奇怪的伤?或者去过一些她不常去的地方?十皇子有没有过异常?秦允苦思了一会儿,才躬身行礼道:奴婢实在想不出来,蓝丽仪一直都在翠微宫照顾十皇子,鲜少外出,十皇子一直都在喝药,太大的异常真没听说过。

至于受伤,蓝丽仪仍是正六品的丽仪,平常又不用做苦力活儿,哪有机会受伤?只除了几个月前,她不小心让开水烫伤延请太医外,再无他事。

被开水烫伤,烫伤,伤口会肿毒溃疡,要上药,或许还要内服……沈茉云喃喃念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身体再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脚一软,差点摔倒,还好剪容发现她不对劲,赶紧扶了她一把。

娘娘,您怎么了?没,没事。

沈茉云就着剪容的手,慢慢地坐回椅子上,惊慌过后,理智逐渐占了上风,接过红汐递过来的温热开水喝了一口,才问道,蓝氏被开水烫伤后,用了多长时间才好起来的?秦允只是想了一下,就极为肯定地说道:至少有两个月。

沈茉云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主意,转过头对剪容吩咐道:将七月份和八月份的帐本看好了,等下会有人过来取帐本,到时你再亲手交给他们,知道吗?剪容认真地行礼道:请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看好帐本,绝不会有意外发生。

沈茉云恩了一下,又道:让人看好宝儿他们,别惊着孩子。

剪容也一并应下了。

半刻钟后,衣妆总算整理好了,沈茉云仔细地又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差错后,才对秦允道:去翠微宫,升辇吧。

这一次,可是有一场硬战要打。

奴婢遵命。

沈茉云到翠微宫的时间还是有点晚了,她一进大殿,就看到了坐在首位的宇文熙和柳贵妃,还有站在一边的周充媛,及跪在地板上双眼红肿的蓝丽仪。

没敢多看,上前行完礼,得到允许后,就在皇帝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周充媛亦随后坐下。

宇文熙刚才似乎正在问话,只听得蓝丽仪声音哽咽地哭诉道:……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奶娘突然就跑过来对妾说,说十皇子中了毒,突然就呕吐起来,一干宫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吓坏了,便赶紧来通知妾。

妾过去一瞧,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十皇子,就,就这么去了。

说到最后,声色厉歇,就这么昏了过去。

宇文熙的脸色,不消说肯定是十分难看的,眼神异常森冷。

柳贵妃见状,小心地说道:蓝氏昏了过去,不如先把她扶下去让太医瞧瞧。

就是审完那些宫人,也得要时间,不如传十皇子的奶娘来问个话,您看如何?宇文熙缓缓点头,道:让她进来。

贵妃,你来问。

是。

照顾十皇子的奶娘是个二十多岁的周整妇人,说起话来也是口齿清晰:……奴婢一直在十皇子身边,中间因要解手曾离开过一次,但十皇子身边还是有宫女们在照看着,房中不会无人。

奴婢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对十皇子下毒,贵妃娘娘明察。

边说边朝柳贵妃不断磕头,很快,身前的地板被染红了一小片。

沈茉云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脑海中则在一遍又一遍地推算待会可能发生的场景,并琢磨自已可能要说的话。

柳贵妃又问了奶娘几个问题,便命人带她下去了。

期间,太医已经验完了十皇子的尸身,来到大殿对宇文熙说道:启禀皇上,经臣查验,十皇子乃是被人喂食混有朱砂成份的汤药,才导致十皇子中毒身亡。

另外,臣还发现,在十皇子经常玩耍的一个拔浪鼓,柄端上同样涂有朱砂,上面还有些小儿齿印。

臣斗胆猜测,十皇子曾经啃咬过此物,不知不觉间就服食了少量朱砂,这才使得十皇子的身体越来越弱。

半个时辰后,审问翠微宫所有宫人的结果出来了,孙贵上前,对皇帝行礼道:皇上,照顾十皇子的宫女海棠招认,她是奉何承徽之命,在十皇子的汤药中下了朱砂。

跟太医的话不吻而合。

哦?宇文熙只是发出了一个单音。

海棠还说,这些朱砂,是一个叫罗大海的太监给她的。

这个罗大海,正是在何承徽那儿伺候的。

宇文熙问道:就这些?孙贵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回是心中真打颤了:那个罗大海他说,说这些朱砂是何承徽给他的。

奴婢本是不信,朱砂本是药材,又是避邪之物,宫中管理甚严,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轻意得到,而何承徽又怀有身孕,哪能去碰这些事儿?可是,可是罗大海却说,说……他说什么了?恩?宇文熙的语气很冷静,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气得狠了。

柳贵妃眉眼一跳,快速地朝沈茉云看了一眼。

沈茉云依然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动明王如山不为所动的神情,仿佛下面那场风暴的中心点并不是她。

说,这些朱砂,是在中元节前一天,淑妃娘娘交给何承徽的。

孙贵头皮一麻,硬是顶着皇帝的怒气说了出来。

柳贵妃和周充媛当场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地朝沈茉云看了过去。

宇文熙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足以滴下水来,正在他准备说话时,一声娇呼传了过来:淑妃娘娘,您为何要这么做?要是妾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您,您要妾身如何赔礼都行,为什么要下毒毒害我那苦命的孩子?蓝丽仪在隔壁的厢房刚刚转醒,就走过来准备静听皇帝裁断,没料到一进大殿就听到了孙贵的话,一时心神不稳,就这样跌倒在地,看着沈茉云泪眼婆娑地哭喊着,眼泪一滴滴地沿着脸颊滑落在地,冰山美人化成一汪江水,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沈茉云优雅地站起身,正眼都没扫蓝丽仪一下,只是径直对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宇文熙福了福身,道:皇上,请容妾禀。

宇文熙看了沈茉云一眼,眼中的寒气倒是缓和了几分,道:准。

谢皇上。

沈茉云又行了一礼,才说道,皇上,中元节前后,宫中按例,皆要延请道士高人进宫,做法事超渡亡灵,加上今年又刚好遇上太后头七,不免要更为郑重。

中元节前,按惯例,道士们要为宫中各处画下避邪的符纸,妾得皇上信任,掌尚仪局,管年节祭拜之礼,凡画符所需纸张朱砂,皆是由妾亲自过目。

每次分发,帐上全有记录,亦有领取之人的签名,一切明细清清楚楚,妾绝无私下挪用个一星半点儿。

皇上若是还有怀疑,可命人去长乐宫取来帐本,再去尚仪局清点一番,便可分真假。

宇文熙听了,脸色又变得好了一些,对江喜一点头,去长乐宫,将帐本取来。

是。

江喜匆匆行了个礼,就赶紧小跑着朝长乐宫而去。

蓝丽仪此时却是不管不顾地哭喊道:淑妃娘娘您掌握尚仪局,要是真想从中匀出一点朱砂,岂非易事?十皇子的汤药中被人下了朱砂,含冤而亡,还请皇上为我儿做主。

竟是就这么认准了淑妃是毒害十皇子的幕·后主使者。

沈茉云一挑眉,转过头看向蓝丽仪,似笑非笑地说:蓝丽仪,你是怎么知道,十皇子是中了朱砂之毒的?还是被下在汤药中?若我没记错,刚才太医来殿中回话时,你并不在此处。

又对皇帝一福身,妾妄言失态,请皇上恕罪。

柳贵妃一听,心里不免感到惋惜,看来淑妃又逃过了一劫。

宇文熙双眼微微一眯,道:你不过无心之失,日后小心些就是了。

再看向软摊在地上的蓝丽仪,蓝氏,淑妃的话,你还没回呢?蓝丽仪心中一顿,心想淑妃果然难缠,不过就算没有证据,沾上了这种事,淑妃离失宠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嘴里不忘说道:妾,妾适才醒来时,无意中听得太医说起此事,这才知道十皇子是中了朱砂毒。

宇文熙听罢,略一挑眉,却不再理会蓝丽仪,而是对沈茉云道:太半夜来回奔波,你也辛苦了,坐下说话吧。

谢皇上恩典。

沈茉云行过礼,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蓝丽仪脸色一僵,随即低下头去,遮住了眼中的光芒。

柳贵妃见此,在心中暗自摇头,这个蓝氏也是笨的,还不死心,不过淑妃也不是任人揉捏没反应的包子,就不知道她会做何回应。

一刻钟后,江喜赶了回来,手中正捧着两本帐册,具是这两个月来的宫中祭祀所需的进项开支。

宇文熙接过帐本,翻到七月的明细那里,里面十分详细地记录着每一项物事的所需,而且下面还有领料之人的签名。

江喜此时也说道:奴婢已让尚仪局的陈尚宫亲自点过宫中所余朱砂,跟帐本中所记载的数量并无所差。

这时,一个小太监悄悄地走进来,对孙贵说了几句话。

孙贵脸色顿时大变:皇上,那个叫海棠的宫女,还有那个叫罗大海的太监,两人撞柱而亡,已是去了。

91、诬陷(下)死无对证!孙贵的话一出,所有人几乎都变了脸色。

沈茉云微微敛目,心中冷笑,真是大手笔啊,连续三条人命,不管幕后的真正主谋是不是蓝氏,她都由衷地佩服这个人的胆量。

敢在皇帝面前玩这套,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沈茉云装做不经意地侧了侧脸,朝皇帝那边偷偷觑过去。

果不其然,宇文熙怒极反笑,抓起一旁的茶盏往地上狠狠一贯,清脆的响声让人心头发震,冷冷地看着孙贵:你可是越来越会办差了!孙贵也不辩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直接请罪:奴婢办事不力,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实在没想到那两个人会突然间撞柱,显是早有预谋,他才会一时不察让对方得逞,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确实是他失职。

宇文熙冷冷地扯起一抹笑容,笑意却不达眼中,冰冷得让人心底发寒:一边跪着,等会再算你这一笔。

孙贵磕了个头,不敢多说话,悄悄地挪到了一边。

压抑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大殿,让人喘不过气来。

宁死不屈吗?可真是好气魄。

半晌,宇文熙才说了这么一句话,神情不喜不怒,显然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无论如何,皇帝总算再次说话了,停滞的空气仿佛又开始流动起来。

柳贵妃不得不插嘴道:皇上,恕妾多嘴,那两个宫人突然撞柱而亡,说不定另有隐情,您看这个……蓝丽仪听了,低垂着头颅,嘴角却悄悄露出了一丝微笑。

红汐陪着沈茉云过来的,手心早就是湿滑一片,听了柳贵妃话,更是急得不得了。

柳贵妃这话中未完之意,指的不就是淑妃吗?就是这当口皇上不起疑,可以后某一天皇上突然想了起来,这就是一根扎在心底的刺。

若是长年如此,皇上厌倦那是迟早的事。

宇文熙却是摆了摆手,道:诬陷主子,死不足惜,照老规矩处理吧。

柳贵妃有点遗憾,于是对孙贵说道:皇上都发话了,还不照做?奴婢遵命。

孙贵看了看皇帝,然后低头应了一声。

事情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不想沈茉云此时又起身,往前面走了几步,对宇文熙深深施了一礼:皇上,此等大事,本不该由妾多嘴,可是事关妾身清白,其中又牵扯到了何承徽,兹事体大。

妾斗胆,请皇上宣何承徽进来问话,也好一冼我二人的冤屈。

宇文熙闻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茉云,未几,才缓缓说道:也罢,此等毒物竟然在宫内流行无阻,确实让人不安。

既然你有这个心思,趁现在角儿都齐了,当面弄个清楚明白。

然后对江喜吩咐道,叫何承徽过来问话。

是,皇上,奴婢这就去。

江喜说道。

何承徽的产期就在这几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夜里睡得并不熟,可以说蓝丽仪那儿闹开时,她就被惊醒了,接着又传来十皇子被毒杀的消息,皇帝和柳贵妃来了,淑妃也来了,还有什么朱砂中毒之类的。

一连串的惊忧下,何承徽更是睡不下,索性坐在房中,跟自已的心腹宫女有一下没一下地闲聊起来。

直到江喜过来请人,她还觉得意外。

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应该跟她扯上关系?但嘴里还是说道:请江总管带路,我这就过去。

一进到大殿,眸光一扫,随即低头,在宫人们的参扶下,勉强对皇帝行礼:妾拜见皇上,拜见贵妃娘娘……宇文熙见她如此,便道:你身子重,不用多礼,赐座。

谢皇上。

何承徵还是福了福身,才坐了下来,却是沉默不语。

宇文熙一扫殿中各人的神情,最后落到了一直充当背景的周充媛身上,道:周充媛,你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何承徽说说。

周充媛被突然点名,忍不住惊了一下,随后就稳过心神,先是应了一声,然后才将适才发生的事情,包括罗大海等人的招供,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而何承徽,早在听到罗大海海被转述的那些话时,脸色就一下子白了,待听完周充媛的话时,忙站起身,动作之猛,让一旁的宫女都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她。

皇上明察,妾从来没有做过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这几个月,妾一直待在翠微宫养胎,鲜于其他姐妹往来,更没有见过朱砂此物,妾顾着肚子中的孩子尚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想这种,这种恶毒之事?妾也是将为人母之人,难道就不怕我孩儿有报应吗?请皇上明鉴。

何承徽让宫女们一左一右地扶着,人还是跪了下去,神情急惶地说道。

柳贵妃却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一脸惋惜地对皇帝说:皇上,那两个宫人已经撞柱身亡了,否则招他们前来跟何承徽对质,便可分辩一二。

沈茉云突然插嘴道:皇上,何承徽再有不是,也请看在她肚中孩子的份上,先允她起来吧。

地上寒凉,只怕何承徽受不住。

宇文熙看了看沈茉云,微一点头:还是你细心。

复才对何承徽说道:淑妃说得没错,何氏起来回话。

何承徽不敢推托,说:谢皇上,谢淑妃娘娘。

这才在宫女的扶持下站了起来,重新坐回位置上。

柳贵妃一扯袖子,心中暗自生恨。

周充媛更是缩了缩身子,生怕扫到其中一人的台风尾,自已也得卷进去。

何承徽说没有见朱砂,淑妃那儿的帐目也是对的,贵妃,你有何看法?宇文熙忽然转过头,问起了柳贵妃。

柳贵妃先是一怔,随即就说道:何承徽一直在翠微宫养胎,平日便宜不出门,只凭一个宫人的几句话,又无真凭实据,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这些话表明,她是相信何承徽是清白的。

停了停,又道:可是淑妃掌管尚仪局,朱砂一物确实也经由她来分发,虽说数目是对了。

妾自是相信淑妃的为人,可是悠悠众口,旁人又不知内情,就像蓝丽仪先前说的,淑妃若是有心,留下那么一点朱砂确实不是难事。

再者,十皇子身子一向虚弱,早前就咬食了一些朱砂,身体状况比之前更差,太医也说只需那么一两钱就会……最的是,宫闱禁卫森严,这些朱砂总不会是凭空出现,旁人想要无声无息弄来此物,恐是不易。

蓝丽仪心想,柳贵妃果然也看淑妃不顺眼,这一番说词,不管皇上信不信,柳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都会下降。

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只希望接下来顺顺利利的,就是扳不倒淑妃,好歹也要在她身上泼上几盆脏水,这才不枉费她的苦肉计。

至于那个孩子,只能算他不走运吧,日后,日后……若有机会,她一定会补偿他的。

沈茉云仍然静默地听着,仿佛贵妃影射的那个人并不是她,红汐却是脸色大变,正想说什么,却被沈茉云扫过来的眼风制止了。

宇文熙听了柳贵妃的话,神情依然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他看向沈茉云:淑妃可有说法?沈茉云心中却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她正愁不知道怎么将话题引过来呢,贵妃主动提起,真是再好不过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待会儿柳贵妃别气得吐血就好。

于是她敛袖郑重地施了一礼,表情一肃:妾虽不才,可也饱读诗书。

朱砂,又名丹砂,除了被道教用来画写驱邪的符纸外,还可入药,或外服,或内服,对安神定惊、心悸心烦、肿毒疮疡皆有奇效。

妾恳请皇上下令,从太医院调出最近半年内宫中各人的脉案和药方,只要翻查这段时间是否有人使用朱砂入药,即可知晓那些使十皇子致命的毒物从何而来。

说着,跪了下来,伏身道:皇宫内菀,天子居所,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已身安危更是社稷大事,不但事关国祚,更是天下万民所仰所向,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是故不可小视。

妾奏请皇上彻查此案,以还六宫清静。

言毕,室内一片安静。

红汐等一干长乐宫的宫女早在沈茉云跪下时,也一同跪了下来,伏□时,红汐才发现,她的双手早就在发抖了。

沈茉云静静地跪伏在地上,虽说有把握会成功说服皇帝,可心底还是有几分紧张,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听到自已咚咚咚的心跳声,快而激烈。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几息,一双温暖的大手扶上沈茉云的肩膀,随后往下,在她的手臂处一托,将她扶了起来,耳边伴随而来的声音是那么的遥远而熟悉:有话好好说就是了,跪在地上做什么?你刚刚才说过的,地上凉,你就不怕受寒吗?沈茉云心中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便依着那股力道顺势起身,但还是站得规规矩矩的,并没有依偎过去,一则没有在众人面前表演的兴趣,二则嘛,天气还是有点热,冬天抱着个暖炉是享受,夏天就是折磨了==皇帝都站着了,这里也没人敢继续坐着。

柳贵妃急忙跟着站了起来,见皇帝亲自去扶沈茉云,右手一扯,竟是将腰间的荷花嵌南珠络子硬生生地扯了下来,心底咬牙切齿地念道——淑妃,算你走运!此时她已经反应过来,敢情人家早就在等这一茬,而她居然还傻傻地送上了搭桥用的梯子,只差没问一句好不好使。

真是气死她了。

皇上!沈茉云任由皇帝牵住她的手臂,低下头,状似有点不好意思。

视线不经间意地扫过旁边,却看到蓝丽仪真正花容失色地瘫倒在地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光线问题,此刻的蓝丽仪,看上去比平日里苍老了几分,眼角竟是多了几条皱纹,容颜颓然。

沈茉云漠然地移开眼,当初既然敢做,现在就不要怕死。

宇文熙扶起了沈茉云,右手轻轻捏了一下掌中的手臂,道:来人,传太医院院判、副院判来翠微宫,让他们带上这一年所有的脉案和药方。

再传侍御史何泯,让他负责此事。

至于翠微宫所有宫人,全部看管起来,翠微宫,只许进不许出。

是。

门外的侍卫走了进来,齐声应道。

朕倒要瞧瞧,谁敢胆大妄为至此,竟敢在宫中行此失德悖论之事?宇文熙的声音淡漠得近乎没有起伏,若是不在意他的说话内容,根本就听不出他有一丁点火气。

柳贵妃说道:皇上息怒,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还请皇上保重身体。

宇文熙恩了一声,又道:孙贵办事不力,罚杖责三十、停俸半年。

周充媛就好好照顾何氏吧,没事儿,就别乱走了。

是,皇上。

周充媛忙行礼说道,何承徽也福了福身。

贵妃辛苦了,不过还是得再辛苦一点,翠微宫这儿,你再盯紧一点。

妾领旨。

柳贵妃说道。

沈茉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几经折腾,东方已是微微泛白,于是对宇文熙道:皇上,一会儿您就该上朝了。

侍御史审察案子,也得要时间,您要不要先回建章宫休歇一下?想邀宠拉人也得看时机,长乐宫离建章宫颇远,来到长乐宫坐不到一刻钟又得往回赶,实在没必要,还不如直接就回建章宫,还可以抓紧时间小歇一下。

宇文熙微微点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道: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待会朕去看你。

转头吩咐另一个侍卫,查出结果后,让何泯直接到两仪殿候命。

卑职遵旨。

那侍卫应声道。

终于送走了皇帝,柳贵妃顿时拉下笑脸,冷冷地横了沈茉云一眼,一甩袖,带着延庆宫的宫人们,转身就走。

沈茉云却是完全不在意,对周充媛道:何承徽只怕就这几天了,充媛好好照顾着,若是需要什么,只管让人来长乐宫通报。

不舒服了,也别忍着,尽管请太医。

周充媛恭敬地说:我知道了,还请娘娘放心。

站在后面的何承徽也说道:谢淑妃娘娘挂心,妾不甚感激。

恩。

沈茉云应了一声,这才对红汐说道,回长乐宫。

回到长乐宫,沈茉云才彻底地放松下来,便发现疲累得不得了。

红汐此刻才露出惊恐的神情,庆幸地说道:万幸娘娘反应快,否则,皇上心中起了疑心,终是不美。

剪容听了这话,身上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道:奴婢已经让人备下热水,娘娘可要先冼浴?沈茉云也想泡个热水澡,这场战赢了一大半,剩下的就看皇帝心中念着她几分了,是该好好放松一下,于是点了点头,起身往净房走去。

——————————————有了侍御史的插手,当天晚上,调查结果就已经呈到了御案跟前。

第二天下朝后,宇文熙去了延庆宫,还让人请了淑妃和贤妃过来。

至于蓝丽仪以及一干宫人,则是被人带来了延庆宫,周充媛应是翠微宫的主位,所以也一并跟了来,而何承徽身子不便,于是皇帝手一挥,免了她的到场。

宇文熙看了一眼跪在大殿中间的蓝丽仪,手一扬,一本脉案并几张写满字迹的纸张就朝蓝丽仪甩了过去,坚硬的书角刮碰到蓝丽仪的额头,擦出了一个伤口,慢慢晕出了鲜红色的痕迹。

何泯,你将昨晚对朕所说的话,在这里再说一遍。

臣遵旨。

何泯拱手应了一声,随后双手自然垂落,说道:经臣查检,这一年来,除了寿康宫,后宫妃嫔及其出皇子公主,就只有修容娘娘(阮修容)、郭芳华和蓝丽仪三人所使用的药方中配用了朱砂。

其中,修容娘娘和郭芳华的药方,脉案上清清楚楚地写了是以朱砂入汤药,然后内服。

只有蓝丽仪,上面记载的是五月初五,因意外被开水烫伤手臂,延请林太医诊治,当时,林太医开的方子中不仅有内服的汤药,还有外用的药粉。

那些药粉,里面就含有朱砂。

臣也问过林太医,他说蓝丽仪受的疡伤很奇怪,以汤药内服,再配以外敷药粉,正常来说,一个月可完全康复,但蓝丽仪的疡伤却是花了整整两个半月才治好,约摸没有敷药一样……蓝丽仪外面套了一件宽大的白色衣袍,脸上脂粉不施,原本清幽淡然的气质再不复以往,取而代之的是对死亡的焦躁和惊惧。

她急急辩驳道:皇上,那时天气毒热,疡伤好得慢亦属正常,妾有敷擦那些药粉的。

皇上,您信我,我……柳贵妃眉毛一竖,对左右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堵住她的嘴?御前咆哮失仪,成何体统?皇帝没有出声,就是默许了,于是几个宫人上前,绑手绑脚堵住嘴巴,动作十分俐落,不大一会儿,就将蓝丽仪绑得严严密密的。

蓝丽仪不断地挣扎着,裸·露在衣裳外面的肌肤被粗糙的绳子磨出了一道道红痕,很快就染红了淡色的强索,鲜血点点滴在地板上。

何泯视而不见,继续说道:院判大人又检查了那个让十皇子咬过的拔浪鼓,其把柄上的药物成份,确实跟林太医开给蓝丽仪的药粉成份是一样的。

院判大人说,若以朱砂入汤药,用量慎之又慎,可用于外敷伤口,剂量则会偏重些许。

另外……神色颇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看得沈茉云心头一紧,不会又发现了什么惊人赅闻的事吧?还有什么事是比蓝氏一手策划毒死自已的亲生儿子来得让人惊悚?但很快的,她就发现,她还是太小看蓝氏了。

宇文熙淡淡地说道:说下去。

神情厌恶地扫了一眼蜷缩在地板上的蓝氏,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件。

何泯只得接着往下说:另外,据照顾十皇子的宫女招认,在奶娘离开十皇子的那会儿,蓝丽仪曾经亲自去看了十皇子,并且遣开了所有的人,那时,她们正在喂十皇子喝药。

一说完,就赶紧低下头,努力缩小自身的存在感。

所有人齐唰唰地倒吸了一口气,就是柳贵妃,也暂时顾不上跟沈茉云较劲,胸口急促地浮动了几下,气急败坏地说道:荒谬,荒谬!世上竟有如此恶毒之人,连亲子都能下此毒手。

皇上,此等毒妇,绝不能留。

宇文熙早就听过何泯的报道,倒是显得略为平静,可看着蓝丽仪的眼神已经跟看死人没什么两样了。

听了柳贵妃的话,他说道:贵妃所言甚是,此等毒妇,确实不能再留。

蓝氏贬为庶人,赐毒酒一杯。

冷眼斜睨了蓝丽仪一下,既然你对朕的儿子下毒,那么朕也让你尝尝这毒酒的滋味。

顿了一下,又道:养不教,父之过。

蓝氏穷凶极恶、心思歹毒,可见其父母亦不是心善之悲,说不定早就犯过这等阴私之事。

其三族,皆贬入奴籍,充为官婢。

蓝氏顿时瞪大了双眼,嘴里发出呜呜的喊声,泪水不断地掉落,由于她不能说话,也无法坐直身体,只能就这么歪着身子拼命地向宇文熙磕头,很快的,原来白皙的额头一片血肉模糊,就是手脚,也因为强行挣扎而皮肉磨损。

臣遵旨。

何泯应道,匆匆行礼,便告退了。

柳贵妃神色一片凛然,行礼道:遵命。

沈茉云不由得咽了一下唾沫,三族皆贬入奴籍,充做官奴婢,皇帝这回可真是发大狠了。

这里的贬入奴籍,可不是指将人收进掖庭听人使唤,而是指在人的身上烙个印记,然后拉出去贬卖的那种。

官奴有多惨呢?打个比方,按大齐律法,私奴婢还有可以被主家放出,改为良籍再让主人纳妾的一天,那么,官奴的奴籍就是几乎要跟随你一生的。

就是说,你被主人那啥啥了,绝对是正常得不得再正常的事情,就是生下了孩子,儿女及其后代子孙也是随母从奴籍。

沈茉云看着狼狈地躺在地上的蓝丽仪,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此时,一名内侍端着太医调好毒酒过来,柳贵妃对皇帝道:还请皇上移驾偏殿,莫让此人污了您的眼睛。

沈茉云深吸一口气,朝宇文熙跪下说道:妾不知因何惹毒了蓝丽仪,竟让她不惜毒害亲子来诬陷妾身。

此事虽罪不在妾,可妾亦难安于心,妾自请在长乐宫禁足三个月,抄写经书,为十皇子诵经祈福,望皇上恩准。

原本拼命磕头的蓝氏一听这话,立即抬起头来,眼神怨毒地看向沈茉云,嘴里更是啊啊啊地喊个不停。

宇文熙自是没错过蓝氏的眼神,心下厌恶地撇过眼,却是扶起沈茉云:此事与你无关,何需如此?沈茉云站直身体,微微苦笑:妾倒不是想为蓝氏说话,只是想到十皇子,再想想宝儿和瑞儿他们几个……妾不过是以已推人罢了。

宇文熙语气一软:你有心了。

一顿,别太辛苦了,你也是十皇子的长辈,七天即可。

谢皇上体恤。

沈茉云垂首道。

宇文熙又拍了一下沈茉云的手背,然后对柳贵妃说:朕还有一些折子没批完,先回建章宫,这里就交给贵妃处理了。

说完抬脚就走,眼风都没扫蓝氏那边一下。

皇帝走后,柳贵妃朝内侍一扬下巴,送蓝氏上路吧。

那内侍端起酒杯,朝蓝氏走过去,早有机伶的宫人拿出塞在蓝氏嘴里的布条,并且卸下了她的下巴,让她无法说话。

漂亮的酒杯送到了蓝氏嘴边,缓慢而坚定地往嘴里倒去。

蓝氏拼命地挣扎,连连后退,试图避开那比鲜血还要红艳的酒液。

可是她整个身体都被绑制得严实,根本就无法挪动分毫,只能惊恐地睁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那红色的液体倒进了她的嘴里,流过喉咙,滑进胃袋。

倒完一整杯毒酒,宫人们也放开了她。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胃部迅速灼烧至全身,她痛得全身直抽搐,不断地在地上打滚好借此缓和痛楚,可是完全没用,反而更加剧烈。

痛到了某个临界点,仿若有人在她脑后一劈,眼前突然一黑,就这么没了知觉。

只见蓝氏身体一歪,脸色紫青,口吐白沫,已经没了气息。

太医上前验了尸体,便对柳贵妃道:贵妃娘娘,蓝氏已经去了。

柳贵妃淡淡地恩了一声,挥手让人下去。

沈茉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对柳贵妃一拜:贵妃娘娘再无吩咐,请恕妾告退。

总算过关了,背后冷汗浸湿了衣裳。

这一次,实在是太险了!柳贵妃眼一眯,好半晌,道:淑妃可要小心些,下一次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

沈茉云一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贵妃娘娘,您说呢?92、姐妹三天后,皇帝下旨,三公主由高贤妃抚养。

关于蓝氏被赐死的内情,多少还是有了一些风声走露出来,于是一时间,后宫诸人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地看待高贤妃,是羡慕还是同情,她们也说不上来。

高贤妃有些头疼地看着已经年满五周岁的三公主,虽然还小,可也已经到了记事的年龄,而且说真的,她还真不想帮别人养孩子。

可是人已经送来了,又是圣旨,违抗不得,只能对江喜道:我知道了,回去后请转告皇上,妾一定不负圣望,好好照顾三公主。

奴婢一定转告。

江喜应道,见高贤妃再没有其他话,便离开了。

打发走了那些人,高贤妃才仔细地打量起三公主。

凭心而论,三公主长得眉目纤巧,看得出来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但是神情却是异常的倔强和愤恨,双眼直直地瞪着高贤妃,像是在看仇人一样。

高贤妃本就对这个被皇帝硬塞过来的三公主没什么特别的期待和好感,如今再见到她这个样子,心思更是彻底地淡了下去,转头对一旁的宫女香如道:西侧殿那儿住了阮芳华,东侧殿也住了胡芳华,总不好让她们腾地儿,更不能让公主跟她们挤一块儿,没得不成体统。

我记得,后殿那儿,还有一个独立的院落,环境清幽,平日里也安静,就让三公主搬进去吧。

是,奴婢待会就去吩咐她们收拾屋子。

香巧福了福身。

高贤妃又对陈嬷嬷道吩咐:既然以前伺候三公主的人都被打发走了,嬷嬷待会去尚宫局跑一趟,让尚宫局挑几个细心的过来。

陈嬷嬷笑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的。

蓝氏被赐死后,服侍她的所有宫人也全部被一旨喻令给打杀了,其中就包括三公主的奶娘和照顾她的几个宫女,就是翠微宫的其他宫女太监,也被拉出去了七八个。

三公主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们来伺候我。

又狠狠地瞪了高贤妃一下,小手握得紧紧的,声音尖锐刺耳:你们全是坏人,我才不要你来照顾我。

我要阿娘,我不要你这个坏人。

香如等人神色不由得一动,可以用算是惊讶的目光看向三公主。

虽说大齐公主地位超群,可也得看看是什么样的形势,生母被厌,又无其他兄弟姐妹扶持,三公主还能朝她的养母口出恶言,这得多没脑子啊。

高贤妃却是一脸的淡然,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道:你娘已经去了,皇上旨意,是由我来照顾公主。

公主若是觉得我对你不好,大可去皇上那儿请旨换人。

什么青纸红纸,听不懂。

还有,我不要见到你们,全部给我出去。

三公主高傲地仰起头,不屑地看了她们一眼,就像以前在凝霜阁和翠微宫一样。

高贤妃仍然没恼,反而对陈嬷嬷说道:公主累了,送公主去隔壁厢房休息,等院落收拾好了,再带公主过去。

还有,尚宫局若是不能及时拨人过来,就先从我这儿匀出两个宫女去伺候三公主,记得,要老实本分不挑事的。

陈嬷嬷会意地点了点头,道:奴婢明白。

然后就朝三公主走去,也没动手劫持,而是毕恭毕敬地行礼说道,三公主,请随奴婢去厢房休息。

我不去,你走开,走开!三公主恼怒地想要推开陈嬷嬷,可早有准备的成年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五岁稚童推得动的。

推攘间,又有两名宫女上前,堵在三公主后面,急得三公主眼一红,哇地哭了起来:你们都是坏人,走开,走开,我要娘,我要父皇,再不让开,我要父皇砍你们的脑袋。

哇,娘,你在哪啊——高贤妃就像在看闹剧一般,神色淡淡的,对她们一扬下巴:公主累坏了,竟是说起了胡话,还不送公主下去休息?主子发话,陈嬷嬷并两个宫女半请半强迫地合力将三公主弄离了大殿。

直到哭闹声飘远,香如才如负重担一般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娘娘,这三公主的性情,看上去可比河洛公主刁蛮多了。

皇上让您照顾三公主,以后……高贤妃不以为意地说道:再怎么样,三公主也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以后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了。

你交待下去,烦是三公主的要求,只要不过份,都允了,不用再来回我。

香如利落地应了:是的,娘娘。

——————————————数日后,自请禁足七天为十皇子抄经祈福的沈茉云才重新出现在延庆宫。

柳贵妃一见到她,笑着点头道:淑妃的精神看着有些不好,别是抄经书太累了吧。

竟是前些天的不快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茉云亦是含笑说:抄抄写写罢了,哪能说累。

不过多用了心思在上面,精神有点乏。

柳贵妃忙道:那可轻忽不得,一会儿宣个太医来瞧瞧,开个方子调理一下,别落下病根了。

沈茉云略一挑眉,笑道:谢贵妃娘娘关心。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好好休息两天也就好了,哪用得着请太医。

须知是药三分毒,那些汤汤水水的,就算能进口,未必就是好东西。

您说是吗?柳贵妃听了,不由得讽刺一笑:可不真是如此。

淑妃果然会说话,真是字字珠玑啊!沈茉云谦虚道:哪担得上贵妃娘娘这句话,不过看了几本书,略通一些杂理罢了。

柳贵妃冷哼道:连皇上都亲口夸你了,你也不用在我这儿太过自谦。

沈茉云笑了一下,不再接口,径直沉默了。

火药味真重,一干妃嫔全都小心地放轻呼吸,就怕踩重地雷。

可是任由气氛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周充媛想了想,还真让她想出一件事来,便问道:贤妃娘娘,三公主在景福宫住了几天,可是习惯了?这一打岔,将所有人的视线焦点引到了高贤妃那儿。

就连柳贵妃也问道:三公主在你那儿住得还习惯吗?高贤妃说道:许是新地儿不熟悉,前天晚上三公主半夜哭闹起来,被梦靥了,偏生新来的嬷嬷们又没注意,昨儿就起了高热。

请了太医开下方子,喝下药后,很快就退了热,可身子还是虚,经不得风,还是再养一段时间才得完全康复。

话儿说得敞亮,可大伙都心知肚明。

三公主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光是伺候她的宫女,就换了两拨人,当然,大齐公主在宫中的地位一向颇高,只要有个差不多,娇蛮些也没什么。

先前蓝氏得宠,皇帝对这两个公主也甚是疼爱,也就养出了三公主的刁钻性格。

从高贤妃的这番话来看,三公主去了景福宫,同样没少折腾。

不过形势比人强,三公主再不收敛一下,将来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柳贵妃也对三公主的脾气略有所知,比不上河洛公主的圣宠,可是却比谁都派头大,她心里也是十分不喜的,于是便道:那就让三公主好好静养吧,小孩子嘛,好动是难免的,贤妃也不用太担心。

高贤妃点了点头,道:妾代三公主谢过贵妃娘娘关心。

坐在下首的秦婕妤听了,心中有些感叹,虽说二公主性格木讷,可怎么也好过三公主那种蛮横,再慢慢地教导几年,日后嫁出宫,也不愁会过得不好了。

阮修容插嘴道:三公主还小嘛,好好哄一下,很快就会对景福宫熟了。

沈茉云听了,微一点头:确实如此。

恩,是啊,小孩子还是得哄的。

可不是吗?妾听说……底下的妃嫔打开了话匣子,一人一句说了起来,气氛总算没这么僵了。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走了进来,对柳贵妃一跪:贵妃娘娘,翠微宫的何承徽要生了。

此话一出,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气氛瞬间又跌至冰点,一室静默。

周充媛吃惊过后,忙起身对柳贵妃一福:贵妃娘娘,何承徽生产在即,请容妾先行告退。

柳贵妃也没拦着,马上就放周充媛回去了,末了还说:你让何承徽什么都别想,专心为皇上生下一名小皇子才是正理。

周充媛应了一声,匆匆就离开了延庆宫。

一顿,柳贵妃又道,来人,去建章宫那儿给皇上报个信,就说有我跟周充媛守着,让皇上放心。

是。

立即有人回道,并往建章宫的方向小跑过去。

没事的话,都散了吧。

最后,柳贵妃如此说道。

众人起身,纷纷行礼退下。

何承徽的生产并不算顺利,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才生下了一名公主。

随后就是各宫院的贺礼,因还在孝期,冼三和满月都十分简单,并不盛大。

宇文熙对这个新出生的五公主,并不显得有多疼爱高兴,但是该有赏赐也没少。

何承徽见状,不由得有些失望,为什么不是皇子呢?如果是皇子,那该有多好。

反倒是跟着沈茉云过来的宝儿,一脸好奇的将抱着五公主的奶娘叫到跟前,一边看一边用手指戳着小婴儿柔软的脸颊。

沈茉云见宝儿像是在玩芭比娃娃一样东摸摸西揪揪,忙说道:宝儿,还不住手,没见小妹妹都快被你弄哭了吗?宝儿一看,见襁褓中的小小婴儿正瞅着她,小嘴一张一合的,好像要哭一样,急忙收回手指,朝何承徽讪讪一笑:实在是五妹太有趣了,一时忘形……何承徽哪敢真让宝儿道歉,皇帝还在一旁看着呢,便道:午儿也乐得跟公主亲近呢,这是好事。

因女儿在正午出生,何承徽便索性给女儿起了个小名,叫午儿。

宇文熙一乐,道:宝儿喜欢妹妹?宝儿圈住宇文熙的手臂,直点头:恩,喜欢。

妹妹比弟弟好玩多了。

宇文熙想了一下,朝规规矩矩站在秦婕妤后面的二公主看了看,说道:二公主也不小了,出了孝期后,挑个日子搬进凤华阁吧,正好两姐妹做个伴。

秦婕妤心里是什么滋味没人知道,只见她对皇帝一福身:是,皇上。

二公主随后也上前行了礼。

在场的妃嫔都相互看了一眼,识趣地都说了些凑兴的话,既然皇帝没开口,那就没人敢不长眼地在这当口提起另一个公主。

就是郭芳华,此刻嘴巴也是闭得紧紧的。

谢父皇。

宝儿也没行礼,就这么拉着宇文熙笑嘻嘻地说道。

满月宴很快就结束了,百日孝期未过,所以宇文熙还是得继续待在建章宫努力批折子,并没有流连后宫。

回去的路上,宝儿吵着要跟沈茉云在一起,沈茉云无法,也只得随她了。

太监们抬着步辇往长乐宫走去,宝儿靠着沈茉云,头搁在她的肩膀上,突然轻声说道:阿娘,我讨厌三妹。

93、姐妹(下)为何?沈茉云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后抬起右手轻抚女儿的头顶,低声问道。

宝儿动了动身子,闷闷地说道:三妹的生母,就是被父皇贬为庶人的蓝氏,林嬷嬷跟我说了,她想要害阿娘。

所以……所以你恨屋及乌,也讨厌三公主?沈茉云倒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失笑道,傻宝儿,这种事情哪用得着你来担心?难道你以为阿娘会解决不了吗?宝儿眼中闪过一丝愤恼:可是万一不小心,父皇恼了您,那您还不是得受委屈?再说了,我跟三妹本来就不熟,相处得又不好,难道还要我记着那点子姐妹之情让着她不成?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长乐宫。

宝儿不由得闭上了嘴,沈茉云也没说话,而是拉着宝儿走下步辇,待进到内室,挥退所有宫人后,才对她说:宝儿,罪不及子女。

不管蓝氏犯下什么大罪,三公主总是无辜的,既然你父皇都没计较,那么你也应该放开一些。

如果总是因为往事跟活人斤斤计较,你要计较到什么时候去?你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宝儿却是气呼呼地说道:阿娘您脾气好,不介意,我却咽不下这口气。

明天我就去跟父皇说,让三妹去瑶华寺去清阳教主一起清修好了,正好替她的生母赎罪。

什么东西嘛,居然敢这样来算计您?万一……沈茉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有几分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万一?而且,已经没有万一了。

蓝氏已经被赐死,其三族亲人皆被贬为官奴婢,这就是事实,再来想着那些万一,这日子还要不要过?说着,抬眸看向宝儿,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宝儿,你要记住,你是大齐的河洛公主,身为女儿,这天下最能贵得过你?这些后院女人之间争宠所用的阴私手段,你可以知道,可以了解是如何去做,但是你要不屑去做。

因为,没有必要。

天之娇女,金枝玉叶,从来就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赞语。

想要站在高位,就必须要有上位者的眼光和度量。

遇到这么点小事就沉不住气,患得患失的,甚至随随便便迁怒到旁人身上。

你这样子,又跟蓝氏有什么区别?沈茉云冷声说道,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态度跟女儿说话。

她不舍得用这个年代的条条框框来限制女儿,可也不想看到她变成一个真正刁蛮暴虐的公主。

如果宝儿日后真的变成那样,不但她觉得痛心,只怕宇文熙也会失望。

要知道宫中这么多的皇子皇女,宝儿可是宇文熙第一个亲自教养的孩子,虽是女儿,可实际上,比儿子还要看重几分,要不然当年的萧皇后又何必做到那一步。

宝儿紧紧地咬住下唇,都快咬出血了,双眼通红,眼神却是倔强地看向沈茉云,一言不发。

沈茉云软下语气:我问你,三公主可有往死里得罪过你?宝儿掉过头不回答,好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转过来说道:那倒没有,不过跟我抢过一两回东西罢了。

沈茉云又问道:撇开我跟蓝氏那点摩擦,你就真的想三公主去死吗?这回宝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她想起了太后病逝的那个场景,于是小小声地说道:没想过……阿娘,我知道错了,您不要生气。

边说边拉了拉沈茉云的袖子,讨好地笑了笑,其实早在沈茉云训斥她的时候,她就有点后悔了。

就是她跟三公主有过不痛快,也只是一点小争执罢了,她真没想过要弄死亲妹,只不过刚才一时拉不下脸,这才硬抗着不肯服软。

沈茉云一把拉过宝儿让她坐在自已身边,说道:你啊,要记住,这世上会设局的人多的去了,只有收尾收得漂亮的那一个,才是最后的赢家。

宝儿点了点头,依偎过去,轻声唤道:阿娘。

或许是受前世的影响,沈茉云并不是苛刻的人,行事果断,却不做毫无意义的事,更不会闲着没事就把人往死里整。

在她看来,蓝氏一事,已经算是过去了。

抄写经书为十皇子祈福,说动皇帝将三公主送去高贤妃那里,这两样已经为她在皇帝心中增加了不少分数,这就够了,再继续下去,那就叫虚伪——蓝氏可是想害死她呢。

虽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可一个五岁的幼女,她还真没放在眼中,也用不着去整天去想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整死她。

只是公主罢了,如果是皇子,或许她还会有些犯难。

你以前是怎么对三公主的,以后还是那么对她。

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做得太狠太绝,哪天你绝了人家的路,也是在断自已的路。

恩,我知道。

沈茉云虽然对女儿说对待三公主的态度不变,可事实上,自从那次生病后,三公主就一直卧床不起,请医用药不断。

据高贤妃的说法是,那一场大病三公主还没好利索,又不小心受了寒,于是惹上了风寒,所以还是得在屋中好好静养,不得出来吹风。

照宝儿来说,待在景福宫是最好不过,眼不见为净,她不去招人,那人也别来惹她,两下相安无事,像沈茉云说的,父皇也乐见于此。

百日孝期过后,已是十月深秋,清影阁迎来了一道圣旨,说是年底会给二公主进行册封大礼,并令其搬进凤华阁。

秦婕妤垂手恭敬地听完了口喻,待打发走了传旨的内侍后,才转头看向女儿,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册封时该注意该小心的,都让嬷嬷们给你好好说一说,到时候别失仪了,知道吗?二公主低着头,声音平缓:知道。

秦婕妤又道:你也大了,有些事情想必你也很清楚。

可能是因我之故,你父皇并不喜欢你,待到了凤华阁,与河洛公主住在同一个地儿,多忍让些。

我冷眼瞧着,河洛公主脾性大,可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不痛快了,就回来说给我听,别忍在心中。

二公主抬眸看过去,眼中颇有些不甘:阿娘,如果大姐她……难道也要我忍下去?秦婕妤叹气,直接道:就是宁王也得让河洛公主几分,你觉得你比宁王还要厉害?身份还要贵重?二公主用力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宁王是父皇的长子,我并不敢有此想法。

语气颇有些认命的味道。

秦婕妤也觉得心疼,可也没办法,就是柳贵妃都得对河洛公主好言好语,何况是她们?想了一下,说道:河洛公主那儿,让着点儿,别做意气之争。

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但若是那等不长眼的奴婢敢慢怠你……记住,你也是公主,是当今的亲女,若有人敢挑事或者起了坏心眼,用不着客气,直接一顿板子打下去,绝对不能失了你的身份。

二公主轻轻点头,道:您放心,我不会让宫人们欺到我头上的。

——————————————————自口喻下来后,秦婕妤就努力抓紧时间教导女儿,还让嬷嬷们特地跟她讲解册封礼上该注意的事情。

沈茉云还特地派了一个尚仪局的司赞过去,特地给二公主解说流程。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一月二十日。

一大早,江喜就亲自来了长乐宫,后面还跟着长长一串的太监,手上都捧着一个雕工精致的锦盒,对沈茉云说道:淑妃娘娘,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给河洛公主的生辰礼物,您看是放在哪儿好?沈茉云看了一眼那条长度颇为状观的队伍,暗自惊讶:这么多啊?江总管,您别是送错了吧?宇文熙虽然十分宠爱宝儿,可是这么大手笔的赏赐,还真是她第一次见到,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江喜说道:没有错,全是给河洛公主的。

皇上前些天就在叨念,今年可是河洛公主整十岁的生辰,不能像以前那么随意,可是这国孝……实在不好大办,只得多挑些东西,权当赏给公主玩儿。

沈茉云拿过礼单一看,嘴角抽了抽,这么多宝石玉器、古董画卷,居然是送给女儿玩?笑了笑,说道:先放我这儿吧,剪容。

剪容走上前,招呼江喜等人往隔壁的小房间走去,将贺礼摆放在那儿,待河洛公主过来后再细细挑选。

房中,沈茉云微微蹙眉,显得有些担心。

红汐见了,有些奇怪:娘娘,公主得皇上喜爱,这可是好事啊,怎么您看上去反而不高兴了?沈茉云道:我倒不是担心宝儿,而是担心琦儿。

赵王?红汐更不解了,赵王可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您不知道,为了能让皇上高看一眼延王(四皇子),江昭容可是日日督促着延王苦读呢,听说啊,延王如今的日子可难过了。

沈茉微微苦笑:还不是和萧家的那个婚约,太后的侄孙女啊,想想我就愁。

而且琦儿还这么小,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这事儿。

红汐一怔:此事……还是得跟赵王说吧。

不过照奴婢看,赵王聪慧,娘娘许是不用这么担心。

再说了,赵王年幼,要成婚,还得十几年呢,说不定期间又有什么变化。

沈茉云叹了一口气,说道:只盼如此了。

其实她还有另一层隐忧,宇文琦本身极得皇帝疼爱,亲姐又是最受宠的公主,封地足足有十二个州,幸好食邑还是从了亲王例,只有一千,可也够打眼了。

这祁国县公府的人,不会打着未来亲家的名头,来拖沈家的后腿吧?想想萧家这一辈子弟的名声,想不皱眉都不行,纨绔多,成才的少,但凡萧家能有一个可堪大用的男人,萧皇后也不至于惮精思虑到那个地步。

阿娘!女儿的声音唤回了沈茉云的走神,她随即笑了起来:今儿是你生辰,你父皇说国孝期间不能举办宴会以滋庆贺,就多送了些礼物来。

放在隔壁的房间,你看看去。

今天是女儿的生辰,婚约一事还是先放在一边。

过几天再让母亲进宫一趟,这事得提前跟沈家通气了。

宝儿笑嘻嘻地挽起她的手,道:阿娘陪我一起过去。

好,依你。

94 说亲宇文熙送去长乐宫的那一长串礼物,各宫院的妃嫔听了宫人们的转诉后,各种羡慕嫉妒恨,就是柳贵妃,也忍不住吃味地道:皇上也太偏心眼了,前几天凉王生辰,尚宫局送来的贺礼也不过是按例赏下的,结果河洛公主生辰,这礼物都能从长乐宫排到掖庭去了。

话语虽然夸大,可也有三分属实。

正巧陈氏也在,听了柳贵妃的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皇上喜欢,又有什么办法?只是公主而已,你宽宽心吧。

女儿再宠,也是嫁出去的,最多嫁妆多一些罢了,这样也要计较,日子就真不用过了。

柳贵妃嘲讽一笑:我也只能在娘面前抱怨两句了,您就容忍容忍吧。

陈氏听得有几分心酸:你还有凉王呢。

忽然想起一事,忙问:我听说,祁国县公的嫡长孙女,由太后生前许给了赵王,可是真的?柳贵妃被陈氏的话从酸涩的心情中拉了回来,乍然一听,愣住了:什么?我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您是从哪儿听到的?陈氏也是一愣,没想到女儿竟然不知道此事,于是奇道:不就是你那二妹,她的夫君正是祁国县公庶出幼弟的嫡次子,这事正是前几天她回家时对我说的,而许给赵王的正是她那祁国县公嫡次子所出的嫡长女。

听说小姑娘今年才七岁,性格很是乖巧懂事。

柳贵妃惊讶极了,连连追问:可是真的?消息准确吗?真的是祁国县公的嫡长孙女?这实在太意外了,可仔细一想,她顿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这事儿连我都没听到风声,二妹嫁入的那一房不过是县国公府的庶出,这等大事,她怎么会知道?陈氏却是一笑,道:我问过她了,她说,这事儿,是由祁国县公夫人将孙女抱去她那儿亲自教养时,不小心漏了口风。

一传十,十传百,事情差不多在祁国县公府传开了,说不得,魏国公府也知道了。

柳贵妃有点无语了,萧太后订下这桩婚事的意思很明显,是想借赵王的荣宠保住萧家的安稳富贵,这步棋也走得确实好。

从明面上看,赵王最得皇帝宠爱,封地跟身为长子的宁王是一样多,可是,仔细一看,却是看出不少事情来。

自打赵王进学后,对他的学习情况和教学进度,宇文熙是从来没有过问一句的,一切只听从杨沐等人的安排,再加上赵王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这意思就更明显了。

只是抛出一个女儿就能巩固加强跟皇家的关系,这是很多权贵之家的惯常做法,不能说萧太后有错。

只是萧太后可能没有料到,祁国县公府的人,会这么容易拖她的后腿。

这桩婚事,皇帝那儿没有露出口风,淑妃那儿也没有一丝痕迹显露,就是沈家,也是一派风平浪静之色。

呃,说不定淑妃根本就没同自个娘家说起这事。

若是皇帝对这桩婚事很满意,恐怕在允诺太后的第二天,就会召祁国县公和淑妃的生父沈时屿一同进宫,当场面对面地说清楚了。

可皇帝却是保持沉默,甚至允许淑妃同样保持沉默,这其中的意味就不得让人深究了。

结果宫中还没有任何迹象表现出来,而祁国县公府却已经传开了。

这件事儿,娘听着就是了,别随便到处嚷嚷,免得惹上麻烦。

柳贵妃叮嘱道,心中却在想明天淑妃过来时,该怎么刺上她几句。

陈氏有点不解,可还是点头道:知道了。

果然,第二天在延庆宫,一听到柳贵妃亲切地问听说太后生前给赵王与祁国县公的孙女儿订了婚事,淑妃怎么也不说一声儿?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时,沈茉云差点绷不住脸上的笑容,幸好十来年的磨练,瞬间就做出了反射性的反应:贵妃娘娘甚言,这个时候,哪来的喜事?柳贵妃脸色一僵,她都忘了,太后是年中去世的,赵王身上还有四个月的孝呢,就是真有其事,也确实不能在这个时间说是喜事。

座下妃嫔皆是大吃了一惊,周充媛脸色轻微变了一下,高贤妃更是没绷住,开口问道:赵王订下了婚事?怎么没听说过?沈茉云眼珠一转,故意叹了一口气,道:贵妃娘娘说的倒也没错,这事儿确实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也是心疼孙儿,见他自幼体弱多病,怕以后没人照顾好他,便想起了家中的侄孙女,于是便对皇上提了一下。

听说那小姑娘十分懂事,应该也是个会照顾人的。

有些人露出明了的表情,有些人只觉得诧异,有些人还是觉得一头雾水。

还是江昭容说道:可真是好事儿。

,这才打破了僵局。

柳贵妃有了台阶,便顺口说道:可不真是好事儿?若不是我那妹子回娘家说起这一茬,我们还不知道呢。

你瞒得可真够严的。

沈茉云说道:也不是想瞒着,只是,赵王还在孝期呢,这时候说起这个事儿,实在不好。

停了一下,又笑得格外温柔地补了一句,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此话一出,柳贵妃、江昭容等人有些坐不住了,高贤妃倒是接口了一句:还是贵妃娘娘消息灵通。

柳贵妃的右手轻轻一抬,正想说什么,却被郭华芳抢先说了:贵妃娘娘只是关心赵王而已,不过是无心之失,想来淑妃娘娘不会计较这点小事的,是吗?这话说得……沈茉云转过头,看向坐在一干妃嫔中间的郭芳华,昔日娇蛮的小姑娘,如今也有了几分稳重的气息,粉嫩的双颊、吹弹可破的肌肤、盈亮的双眼,真是人比花娇啊。

不过沈茉云却觉得有点可惜,这样中规中矩的妃嫔,后宫太多了,如果郭芳华能一直保持她的本色,说不定宇文熙还能喜欢上几分——够新鲜嘛。

贵妃娘娘好意,我当然不会计较。

打量完郭芳华,沈茉云才又掉过头看向柳贵妃,微笑着点了点头。

柳贵妃同样回以一笑,眼光却是掠过郭芳华,本以来为不堪得用,没想到吃过几次亏,倒也明白过来了,看来,还是能谋划一下。

看了看时间,柳贵妃道:若是无事,大家就散了吧。

众人听了,自然起身行完礼,便一一离开了,算是结束了这一天的请安。

回到长乐宫后,沈茉云就沉下了脸,心情实在不能说好,正好这时宝儿过来,见状便问道:阿娘,您怎么了?沈茉云看了宝儿一眼,心想这事也没得再瞒下去了,说不定没几天,满京城都知道这件事了,于是招手让宝儿过来,待她坐下后,便说道:太后生前,给琦儿说了一门亲事,是祁国县公的嫡孙女……祁国县公的孙女?宝儿一听,蹭地站了起来,惊道,阿娘,您在开玩笑吧?祁国县公府?那不是皇祖母的娘家吗?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茉云对素月等人使了个眼色,待房中只有她们两人时,才缓缓说道:太后的意思,你猜不出来?宝儿眉头一拧,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顿时又惊又怒:皇祖母怎么能这样?琦儿还未满五岁啊,这……阿娘您在深宫,可能清楚。

中秋前,我不是去了一趟外祖家吗?就听得大舅舅说起,萧家这一代,是越来越不行了,前不久,魏国公的儿子,就因在国孝中私纳奴婢为妾,让父皇给贬了官,还特地下旨斥令魏国公教子不严,整个国公府都弄得灰头灰脸的。

沈茉云不由得皱了皱眉:真到了这么糟的地步?难怪太后长年不出寿康宫,不想跟儿子起磨擦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萧家不给力吧。

宝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过嗓子后,接着又道:那个祁国县公的嫡孙女,我见过她几次,看着是挺乖巧的,可是性格木讷,灵巧不足,问一句说一句,无聊透顶。

要是真的配给了琦儿,还不得闷死小弟?听到这个,沈茉云却是不恼,说道:沉稳点也很好,琦儿性子够跳脱了。

一顿,只是听你这么一说,跟萧家结这门亲……宝儿放下茶杯,认真道:阿娘,这婚事,还是能推则推吧。

萧家真的不行了。

沈茉云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我何尝不想,可是你父皇已经允诺了太后。

今天以前只是在萧家传开,过几天,怕是整个京城都得知道祁国县公的孙女会是未来的赵王妃了。

宝儿也没辙了,道:那,还得跟琦儿说一声呢,要是让他从别人那儿听到,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沈茉云点头,是啊,是得跟他说了。

虽然宇文琦还小,人却非常有主意,这突然间空降一个未婚妻下来,小家伙一旦坳起来,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端。

她是很反对这个婚约没错,可也不想因儿子的一时任性,毁了小姑娘的一辈子。

等到快用晚膳的时候,宇文瑞和宇文琦才一同出现在长乐宫,看两人的衣服有些污泥,可见是去校场玩了。

沈茉云也没在意,只一径地想着该如何跟小儿子解释那个奇怪的婚约。

宝儿难得端庄地坐在一旁,既没去折腾宇文琦,也没跟宇文瑞说笑,弄得两个小家伙奇怪极了。

兄弟俩相互看了一眼,还是当哥哥的先开口:阿娘,阿姐,你们是不是有话要说?沈茉云犹豫了一下,便慢慢地将萧太后的意思说给两人听,包括这门婚事背后的目的和那些盘错交杂的关系。

为了让儿子们更好地理解,她还尽量选用了浅白通俗的语言。

事情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宇文琦听后就说道:老师说过,婚姻之事,欲作秦晋之好,既然是皇祖母生前的遗愿,父皇又同意,儿子没什么好说的。

一本正经的说法,突然间语气却满是疑惑,不过,阿娘,为什么一定要娶妻?不娶不行吗?整天对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我觉得很奇怪啊!沈茉云先是为儿子的早熟吃了一惊,后来应该是太傅们说的便就放开心思了,而后听到宇文琦后面的疑问,差点就脱口而出你那父皇说不定就想天天对着不同的女人呢。

轻咳一声,说道:你还小,长大后你就懂了。

这年头,没有那啥啥教育真是麻烦。

宇文瑞却很是纠结地皱起了五官,迟疑地问道:阿娘,阿琦娶妻后,是不是就不是我弟弟了?我晚上还能去给阿琦讲故事吗?沈茉云不由得笑了出来,说道:当然可以了。

不过啊,只怕过几年,你就没这个时间去给琦儿讲故事了。

才不会,弟弟是最重要的……宇文瑞嘀咕地说着。

宝儿耳尖地听到了,上前拽过宇文瑞,两只手在嫩乎乎的脸颊一拧,可爱的五官顿时变形,宇文瑞反抗不得,只得含糊不清地说道:阿姐,放,放开……宝儿却不客气地揉搓起来,道:弟弟是最重要的?恩?那我呢?怎么没我这个阿姐啊?恩?阿姐,也,也很重,重要……痛!听到这句还算满意的回答,宝儿又掐了几把,才满意地松开手,又将魔爪伸向了小弟,不料宇文琦聪明地躲到了沈茉云身后寻求庇护,气得她直跺脚。

沈茉云抚额:……第二天,宇文熙过来长乐宫,没有赘言,直接就道:过两天,让你母亲进宫一趟,将琦儿的事情跟她一声儿。

沈茉云琢磨了一下,爽快地点头:行。

这件事,其实说是婚约都有些勉强,没有订婚书,没有下聘,只是口头承诺,严格说来,只能算是太后给两个孩子说亲,真要反悔太容易了。

现在宇文熙的意思是,让她去跟程氏说,而不是他自已对沈时屿开口……或许事情还有转弯余地。

宇文熙想了一下,又道:虽然萧家的教养不错,可是……琦儿倒底是受委屈了。

不过你别太担心,还有十多年呢,只是传些口风罢了,不算碍事。

☆、95、礼数95、礼数既然是宇文熙亲口所言,没过几天,沈茉云便派人去家中传话让程氏进宫一趟,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听得程氏颇有几分无奈。

既是太后意思,那也无法了。

沈茉云同样一脸无奈:并不是我不想说与你们知道,只是国孝期间,不好提这事儿,所以才这一直不提,想着明年开春除了服,再说也来得及。

横竖赵王还小呢。

程氏听得心里一咯噔,然后若有所悟地说道:可不是,赵王还小,难说……话锋一转,却是叹气道:你爹准备明年一出正月,就要向皇上递折子预备告老了。

沈茉云惊讶极了,右手不由得平放在桌子上,腕间的玉镯撞上了结实的红木,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好的,为什么父亲在告老?程氏说道:这一两年,你父亲的身体愈发不行,年中还病了一场,太医看过后,也说不能再操心劳力。

你的叔叔们和哥哥,都在劝他早点退下来,紧着身体为先。

好不容易,前几天才松了口,说是年后就上折子。

沈茉云吓了一大跳,一个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人,在这个时代,算是长寿了,可总归是亲人,不可能听到这个消息还能说高兴,忧心忡忡地说道:你们怎么就不递过消息进宫呢?我让人再装些药材给你带回去。

说完,沈茉云不等程氏反对,唤来素月,吩唤她将库房中可以养身固气的人参红参什么的多包几份,让程氏带回府。

素月自是应下不提。

程氏见状,也不再推拒,只是道:你有心了,回家后让你爹知道,肯定高兴。

沈茉云微笑说道:爹娘生养我一场不易,父慈子孝嘛,都是应该的。

闲说了一会儿,程氏想起一件事,说道:明哥儿已经订下了亲事,是礼部五品员外郎周大人的嫡长女,等过完年,两家也要开始筹备婚事。

沈明皓是沈家长子沈重云的嫡长子,今年十五岁,身为长子嫡孙,不管是沈时屿,还是沈重云,对沈明皓的教育是十分看重的,不过订下的亲事还是让沈茉云有点意外,要知道沈重云如今已是户部的四品要员了。

五品员外郎的女儿?程氏解释道:周姑娘的外祖父,是礼部尚书。

周大人与你大哥是同一科的进士,一直外放,前两年才调回京城,这门亲事,是你大哥亲自订下的,你父亲也说这门亲结得不错。

沈茉云想了一下,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但还是有点奇怪:我记得上次您进宫,跟我说卫国公府看上了明哥儿,您当初不是说国公府的姑娘教养极好,很满意的吗?怎么突然间就换人了?程氏微微点头:卫国公府的姑娘确实不错,我夸了几句,可并不是说要与他结成亲家。

沈茉云心中一动:家中拒绝卫国公府的亲事,可是因为我……她记得,何承徽出身敬国郡公,现任的国郡公夫人似乎就是从卫国公府嫁过来的。

程氏摇头道:应该不是。

茉儿你应该知道,咱们这种人家是极不欲送女儿进宫或者嫁进勋贵之家,结亲的人家,一般都是跟沈家差不多根底。

说着,叹了一口气,当年要不是皇上……一般来说,像沈家这种本身并没有爵位袭传,想要在朝中说得上话,那就得子孙争气读书,然后从科举上出来的清贵人家。

儿女的婚事,是十分重要并且精心挑选的,通常都是用来跟同等家底的家族联姻以达到两家在朝堂上共同进退的政治目的。

特别是沈茉云还是沈家族长的嫡长女,她的婚事,更是要慎之又慎,只要没什么意外,她嫁过去后,都会是夫家的宗妇。

只是没人想到,一道圣旨,将所有的计划打破了。

……你现在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娘就是想见你一面也不容易。

程氏说道。

要说沈茉云不郁闷那是假的,可都十几年了,再郁闷下去,也太矫情了,于是说:女儿不是好好的吗?如果我没进宫,而是留在家中嫁人,说不定日子过得还不如现在顺心呢。

万一倒霉催的未来丈夫遇是一个宠妾灭妻的□狂呢?君不见打妻虐妻的男人史书上比比皆是。

人生总是有太多的意外,没人知道未来是比现在好,还是比现在更差。

努力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程氏想想也是,女儿进宫十来年,儿女都生了三个,再想当年确实没什么意义。

不过皇后的位置……压低声音问道:皇后之位,皇上可有什么想法?难道真要让柳贵妃这样一直下去?沈茉云觉得有些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润喉,才说道:应该是吧,短时间内,估计皇上没有立后的打算。

程氏却是有些忧虑:贵妃的父亲是镇远将军,本来以镇远将军的军功,已经够格封候了,再不然也是一个国公。

可是这么多年来,皇上却是提都没提过。

行军打仗的事儿我不懂,只偶尔听说,柳将军的兵权,似乎被卸了好一部分。

我真担心……沈茉云略一挑眉,原来这就是柳家要跟宁王勾搭的原因,敢情是为了保住兵权,就不知道,还有哪家搅了进去?呃,等等,貌似她小儿子的未来媳妇的庶出堂叔的老婆,正是柳贵妃的妹妹……抽了抽嘴角,安慰程氏道:还有父亲和大哥在呢,哪用得着我们来担心这个。

话虽如此,可沈茉云心里也没底,每次谋反叛动,都是血流成河的,弑兄杀弟的例子又不是没出现过。

程氏点了点头,脸色好了一些。

接下来母女俩就没再谈什么敏感话题,只是随意地拣了些闲话来说,直到程氏离开为止。

因为女儿成了淑妃,所在程氏进出宫门就算没有上百,至少也是几十了,不过每次出宫,都是由素月送她,这一点倒是没变过。

毕竟素月以前就是在沈府伺候沈茉去,程氏对她也是很熟悉,问起话来都很轻松得多。

今天同样不例外,照样是素月送程氏出宫。

走过宫道,绕过长廊,走至披香宫附近时,宽敞的大道上,迎面走来了两列队伍,为首两人的打扮妆容可以看出是后宫的妃嫔们。

素月率先行礼:奴婢见过江芳华、胡芳华。

江芳华是早年被皇帝带进宫的民间美人,得宠过一段时间,如今年纪渐长,已是不怎么受宠了。

而胡芳华则是一年前新选秀入宫的宫嫔,圣宠平平,在宫中并不打眼。

素月自是记得这两人的位分来历,而特意抢先行礼,也是有意让程氏知道她们的身份。

江芳华脸上带笑,还算亲切地说道:素月姑娘匆匆忙忙的,可是有事要办?素月回道:奴婢奉淑妃娘娘之命,送程夫人出宫。

江芳华听了,先是露出微讶的表情,随后微微敛袖,对程氏欠了欠身,程夫人。

程氏也朝胡芳华点了点头,回礼道:胡芳华。

而站在另一边的胡芳华却在上下打量着程氏,没有半分动作。

素月微微皱眉,说道:请怒奴婢无礼,这时辰不早了……程氏还没开口客气几句,忽然胡芳华说道:夫人还没行礼呢,离开之前是不是要先将这礼数补足了?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讶地朝胡芳华看过去,要程氏向她行礼?胡芳华不会是脑子坏了吧。

江芳华忙打圆场说道:胡妹妹,程夫人是淑妃娘娘的母亲。

原以为这话够直白了,不想胡芳华却是高傲地昂起头,说:那又如何?我们可是皇上的妃嫔,一个小小的命妇,居然见宫妃不拜,不敬之罪,淑妃娘娘怕是也担不起。

胡芳华出身不高,胡父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六品官员,家底薄弱,对宫中许多事情都不甚清楚。

适才江芳华那句话,重点并不是程氏是淑妃的生母,而是暗指淑妃的生父。

淑妃的生身父亲官拜正三品中书省侍郎,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机密,而程氏是沈父的嫡妻,身上的诰命肯定是跟着丈夫走,同样是正三品。

只是江芳华没想到,胡芳华这个弯一点都转不过来。

素月的脸色已经彻底淡了下来,倒是程氏,仍然修养极好的含笑以待。

江芳华听得嘴角直抽搐,这个胡氏好歹也是官宦小姐,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对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说话。

那宫女也机灵,没有当场说出,而是走到胡芳华身边,小声地说:胡芳华,程夫人是正三品诰命夫人,而您……胡氏是正四品芳华,无印无册无宝,而程氏是朝廷正经册封的正三品诰命,有正式的册文,论理,还要比胡氏尊贵一些。

胡芳华一听,瞬间反应过来了,脸色顿时大变,忍不住瞪了程氏和江芳华一眼,这才甩袖离开,伺候她的宫女太监忙跟了上去。

江芳华笑道:胡妹妹病了好些天,心情难免不好,若是有冲撞夫人之礼,妾代她向您赔罪。

不敢。

程氏客气地说道。

随后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才各自分开。

又走了一段距离,素月才又笑了起来,对程氏说:奴婢就送到这儿,夫人慢走。

程氏只是一笑,然后朝宫门口走了过去。

回景福宫的路上,江芳华突然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胡芳华平日里看着也不笨,今儿怎么就自个往墙上撞过去了?宫女笑道:怕是急了吧,这才想甩甩威风,没想到反而落了自已的脸面。

江芳华笑了,感叹道:也不知道胡芳华还能在景福宫待多久……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刷出来了,真不容易,后台抽得一塌糊涂……☆、96、生病96、生病景福宫高贤妃听完宫女的回报,脸色立即阴了下来,真是个蠢东西,烂泥扶不上墙。

娘娘息怒。

香如安慰着,又担心地问道:您说,淑妃娘娘会不会怪到您身上?高贤妃微微摇头,道:不会,淑妃不是这般没气量的人。

凡事斤斤计较,她也活不到这个份上。

您的意思是……叫她过来。

遵命。

不一会儿,胡芳华过来了,看得出来神色颇为忐忑,先是对高贤妃一跪:妾拜见贤妃娘娘!高贤妃也没让起,只是接过宫女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随后轻轻放下,此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胡芳华好一阵子,才慢悠悠地说:知道自已错在哪了吗?胡芳华被凉在地上,心情七上八下的,猛地听此一问,忙又伏□子,说道:知道,妾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程夫人无礼,妾知错了,请娘娘休怪。

高贤妃哼笑一声,道:你得罪的又不是我的母亲,我有什么好怪你的?不过你进宫前,没人跟你说过这宫中之人的身份吗?胡芳华低下头,小声地说:父亲有说过一些,只是时日久远,一时间记不起来……高贤妃道:记不起来?但凡可以进宫的命妇,论品级,至少也得在正五品,若不是因父因子得以荫封,那就如爵位一般乃由皇上特地恩赐的。

你是觉得你有几条命,又有什么样子的本事,可以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胡芳华被说得越发低下头,肩膀直缩:妾有罪……随即急急抬头说道,还请娘娘看在家父的份上,帮妾这一回,淑妃娘娘那儿……自跟江芳华和程氏分开后,她越想越害怕,万一淑妃因此来找她麻烦,那该如何是好?待回到景福宫,还没想出什么挽回的好办法,就听得宫女来报说高贤妃要见她,于是她才想到,可以求助于高贤妃为她说情,这才匆匆赶过来。

高贤妃一听,气得乐了:哟,敢情还来威胁我了?胡芳华慌忙摇手道:不不不,妾绝不敢如此,是妾不会说话,娘娘恕罪,娘娘恕罪……高贤妃看她如此,只觉得头大无比,也不知道兄长是什么眼光,居然真的同意让这么一个女人进宫,简直就是麻烦。

因为胡父投靠了高家,又正好遇见后宫采选,于是胡父便向高家求个人情让高贤妃帮忙照看一下女儿。

事情并不难,话一递,高贤妃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后,也就成了。

高贤妃已是多年不曾承宠,想着要是真来了一个机伶的美人,好好抬举一番,对高家也不失为一个助力。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破灭。

胡芳华是长得漂亮,可是后宫什么美人没有,没点出挑的特色和手段,也只能泯然于众人之中,再加上胡芳华又是那种说话不甚伶俐的人,就更不可能引起皇帝的注意。

进宫一年多,翻牌子的次数寥寥可数。

胡芳华还在不断地告饶,听得高贤妃心中烦乱,不由得重重一拍桌子,喝道:行了,给我闭嘴。

胡芳华立即停了下来,只敢用眼角余光小心地看向高贤妃,只听得对方道:回去准备一下,明儿随我去一趟长乐宫。

虽说不耐烦这些事,但既是家族相托,走个场面也费不了什么时间,高贤妃还是决定带人亲自去一趟长乐宫。

胡芳华却是有点惊惧:去长乐宫?这……高贤妃看了她一眼,道:事情是你惹下的,难道还想着叫我会为你出头不成?胡芳华道:妾不敢。

那就下去吧。

高贤妃对她挥了挥手,一脸的不耐烦,胡芳华无法,只得伏身行了个礼,这才起身,慢慢离开。

待人走后,高贤妃才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贪多不嚼,大哥究竟在图什么?第二天从延庆宫出来后,高贤妃就带着胡芳华去了长乐宫。

沈茉云听了宫女的通报后,不由得愣了一下,回过神后便道:请进来。

说着也站了起来,往前迎去。

突然前来,妹妹可别怪我唐突。

高贤妃笑吟吟地走进了殿中,身后跟着正低着头的胡芳华。

贤妃姐姐能来,我高兴都不不及呢。

沈茉云说道。

于是一番见礼。

高贤妃坐在右边的位置上,同沈茉云你来我往地客气几句后,便直入主题,指向还站在她旁边的胡芳华说道:昨天胡芳华在宫道上遇到程夫人,一时气晕,竟是忘了分寸,今天特地带她来向你陪罪,还请淑妃妹妹看在我的面子上,揭过此事。

边说边对胡芳华使了个眼色。

胡芳华这回反应极快,走到沈茉云面前,跪下道:妾身莽撞,不知好歹,冒犯了程夫人,还请淑妃娘娘降罪。

沈茉云先是看了看跪在她面前请罪的胡芳华,复又朝高贤妃看了一眼,心中有点纳闷。

高贤妃一向不理事不多嘴,今天为了个胡芳华,居然这么劳师动众的,似乎不合常理啊。

心里头想着,嘴里也顺口说道:既然是贤妃姐姐开口,我当然不会计较。

――――――――――昨天的事情她已经听素月说过了,既然程氏没有吃亏,胡芳华后来也没有胡搅蛮缠的借故发作,这点小事,她也没想着去计较。

就是程氏,估计也是转眼就忘了。

倒是素月有些不满:主子真是好性子,您就这么算了?那你要如何?杖刑?鞭笞?向皇上进言贬为庶人?或者软禁?沈茉云反问道,都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既是无心之失,又何必处处揪着人家的错处不放,能过得去的就省事些吧。

素月听得低下头去,羞愧地说:是奴婢想差了。

自进宫来,除却一开始的小心谨慎和心惊胆颤,长乐宫的情势是越来越好,结果沈茉云的态度没变,反而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狂了起来。

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奴婢明白。

――――――――――高贤妃笑着夸道:我就说妹妹好气量,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儿。

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谢过淑妃?后面那一句话是对胡芳华说的。

胡芳华赶紧磕了个头,说道:谢淑妃娘娘。

沈茉云随意地抬了抬手,让胡芳华起来。

她跟高贤妃没什么交往,可以说的话题并不多,再加一个无心,一个无意,没多久,高贤妃就带着胡芳华离开了长乐宫。

扭过头对剪容吩咐道:看看能不能弄清楚高贤妃和胡芳华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剪容应下了,又道:这事的确奇怪,贤妃娘娘居然会揽事儿!沈茉云说道:说不定胡芳华并不如表面这样。

剪容点了点头,有可能。

进入了十二月,第一件事就是二公主的册封仪典,封号也下来了,是寿平公主。

场面并不算盛大,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不过秦婕妤倒也满足了,皇上本来就对二公主淡淡的,能有正式的册封,实在不敢再提其他。

而剪容也来了话:听说是胡芳华的父亲跟高贤妃的兄长有些交情,所以高贤妃才会……竟是这样!?沈茉云有点诧异地说道,这她是真没想到。

难怪贤妃会为她出头……既然是朝堂上的势力扭成一团,那就轮不到她来费心了,这事还是让父兄来操心吧。

想到这一点,沈茉云便放开了这茬事。

虽然因为太后病逝,年节祭礼简化了不少,一个月下来,还是累得人够呛。

不止沈茉云累,皇帝也有点受不住了,这不,一不小心受了寒,高热在当天晚上就来势汹汹地入侵了。

第一个发现宇文熙不对劲的自然是正睡在他旁边的沈茉云。

沈茉云本来就觉得有些奇怪,已经快到点了,可宇文熙还没醒过来的迹象。

手无意中碰到他的身体,只觉得一阵高热,当下一惊,忙撑起身体,右手摸上宇文熙的额头,果然烫热,也顾不得失礼了,赶紧披上外衣,掀开帐子,低声唤道:剪容,剪容!娘娘。

剪容很快就寻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盏灯,可是有事吩咐?皇上病了,快让江喜去宣太医来。

一句话,炸得长乐宫上上下下鸡飞狗跳。

宣太医,诊断,讨论病情,到最终确定药方,派人去熬药,等一切都安排好后,已经快到中午了。

沈茉云拿起一碗清粥,对半靠在床上的宇文熙说道:皇上,太医已经去熬药了,您先吃点粥,垫垫胃吧,不然一会儿不好吃药。

宇文熙看了看清粥,头昏脑涨的,觉得实在没胃口,挥手道:不想吃,撤下去吧。

沈茉云劝道:可空腹喝药伤胃,太医也交待过,得吃点儿垫垫,皇上多少用一点吧。

宇文熙想了一下,还是接过瓷碗吃了起来。

清粥熬得极为软绵,配上薏仁小米,吃下去后,倒是精神了一点。

药很快送来了,这一回宇文熙没推托,很爽快地喝了药,本来沈茉云还想劝说几句让他休息的,不想却听道:江喜,回建章宫。

遵旨。

沈茉云怔了一下,随即就站起身,说道:我帮您**。

宇文熙正病着,外面天寒地冻的,肯定得裹得严实才行。

虽然太医说了只是风寒,但还是得小心,万一病情加重,往大了说也是重罪一条。

不等沈茉云去吩咐宫人找来厚实的外衣,宇文熙又出声道:淑妃随侍建章宫。

语惊四座。

沈茉云听得嘴角抽了抽,真有心想说上一句不去,建章宫里又不是没有人照顾他,她去那儿做什么?还是剪容先反应过来,福身道:奴婢这就下去准备。

沈茉云心中有点不情愿,在长乐宫她是被人伺候的,去了建章宫,她是伺候人的,傻了才想去随侍呢?可皇帝都开口了,于是也只能道:妾身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先是经历车祸,然后又遇到车祸,所以……来不及更新。

今天先更着一章,明天,我琢磨着将某人一章踹掉。

☆、97、连坐97、连坐皇帝生病,江喜不得不奉命去对百官宣旨,说是要罢朝三天,朝中事务让几位王爷并太傅等人一起处理。

后宫妃嫔得到消息,倒是想去探病,一打听,得知皇帝已经从长乐宫回了建章宫,并且是淑妃随侍时,几乎人人都表情各异。

就是淡然如贤妃也不由得脸色一变,柳贵妃、江昭容等人就更别提了。

皇上居然亲自开口要淑妃去随侍……请安散了后,再谈及此事,柳贵妃的语气中还是透出了一股明显的酸意。

郭芳华想了一下,试探性地说:娘娘您地位尊贵,而且伺候皇上多年,要说了解,宫中怕是没人比得上您。

不如您去建章宫跟皇上说说,指不定皇上也会留您下来……柳贵妃听得眉头一皱,斥声道:胡说什么?建章宫皇上日常起居的宫殿,不经宣召,岂由得他人随意进出?你是想让我被人扣上一顶‘谋反’的罪名吗?郭芳华也反应过来,忙请罪:是妾思虑不周,贵妃娘娘莫怪。

柳贵妃的心情还是没好过来,主要是说到谋反,就让她想起家中的父兄,一阵心烦意乱,不由得挥手道:行了,你也下去吧。

以后说话,都要在脑中过滤几遍,别在皇上跟前犯事儿。

是。

从延庆宫出来后,江昭容坐上步辇,突然扭过头,对另一侧的阮修容说道:你说皇上得了什么病?竟然要停朝三天?听着怪可怕的。

泰和宫和瑶华宫在同一方向,所以阮修容回宫的路线跟江昭容是一样的,只听得她道:江总管不是说了吗?只是偶感风寒,吃了药,休息两天就好了。

江昭容略勾起嘴角,眼中却是没有一丝笑意,道:听说郑王(六皇子)在学堂上表现极好,老师们都夸了好几回,真羡慕妹妹,有郑王这般上进好学的儿子。

哪像我家那个混世魔王,整天就想着如何逃学,可真是愁死我了。

阮修容看了她一眼,对近日来的风声也是略有所闻,便道:延王(四皇子)还小嘛,爱玩也是正常,昭容姐姐别太苛刻了。

江昭容说道:若延王能有郑王一半听话,我就放心了。

阮修容心底嗤笑一声,其实延王一开始对学习也不是那么反感,只不过被江昭容逼得狠了,这才越来越叛逆,对老师们更是爱理不理的,如果江昭容再不改改,日后延王大婚出宫,**离心那一天怕是不远了。

想法一掠而过,说道:昭容姐姐客气了。

不过说起学业上的事,怕是赵王才是最得太傅们欢心的,您不如去向淑妃娘娘请教请教,如何才能让延王像赵王一样埋头书本,从此乐不思蜀。

听着这绵里藏针的话,江昭容也没恼,那是,有机会得向淑妃娘娘请教一番才行。

只可惜近日来是不行了,淑妃娘娘在建章宫呢,哪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

阮修容一笑,没有接口,更没有傻到说主动去建章宫求见。

正好前现就是岔路口,客气了几句,两人就分开了。

一背过身,江昭容和阮修容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翠微宫周充媛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儿子,快满两岁的十皇子说话已经逐渐流利,一见到周充媛就笑着朝她扑了过来。

娘娘,十皇子可聪明了,一直在念着您,皇上见了,肯定喜欢。

秋莲高兴地说道。

周充媛微微笑了笑,却是说道:能比赵王更得皇上喜欢?秋莲一低头,脸上高兴的神色立即消褪,呐呐不敢再出声了。

我又何尝没那个想法,只是……你又不是没听到,淑妃已经在建章宫随侍了,形势比人强啊。

周充媛叹了一口气,又低下头看了看在一旁玩耍的十皇子,且看看吧。

――――――――――――――――――――――不管在哪里,伺候人都是一件不舒服的事。

皇帝金口一开,沈茉云也只能命人打包行李跟着一起过来建章宫,说是随侍,但也真不用她真像个宫女一样忙前忙后,她最主要的工作还是陪皇帝说话解闷。

这时,太医送上汤药,先是倒出一小半自已喝了下去,确认无事后才递呈御前。

宫女端起托盘,走到床榻前,沈茉云伸出右手,指腹轻轻地碰了一下碗沿,确认温度可以入口,这才拿起瓷碗,转递到皇帝跟前,皇上,该喝药了。

宇文熙放下手中的书册,偏头看了一眼那碗黑糊糊的药汁,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可还是一言不发,接过瓷碗仰头一口喝下,苦涩的味道顿时在喉间漫延开来。

沈茉云接过宇文熙随手递过来的碗,放回托盘上,又拿起一个精致的小碟子,上面放着两枚金丝蜜枣,柔声道:太医说了,蜜枣可以润肺解燥,皇上含上一颗试试?以前琦儿喝药时,也是用蜜枣来辟苦味,他可是喜欢得紧。

宇文熙笑了一下,捻起一颗饱满的枣子放进嘴里,确实是辟开了嘴里剩余的苦味,取而代之的一股香甜。

想起宇文琦,便抬起头对站在一旁的江喜吩咐道:去赵王那儿传个话,让他将那篇《策论》背下来,不但如此,还要他彻底理解了。

三天后,朕要考他。

遵命。

江喜行了个礼,匆匆退了出去。

沈茉云看了看江喜,又转过头对宇文熙说道:您正病着呢,何苦要找人麻烦?横着您是看不得别人轻闲啊?那可是你儿子。

宇文熙又拿起书册继续看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平日里要不是有朕盯着,那小家伙恐怕早就将屋顶给掀了。

不找点事情给他做做,说不定朕病好后,御前就有一堆人来告状。

沈茉云哑然,可还是忍不住分辩一二:他还小呢。

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弄坏了几盆花,值当什么?宇文熙看完一页,翻过去,几盆绿萼自然不算什么。

可你别忘了,正月十六那日,说是他的生辰允了他去玩焰火,结果呢,差点儿没将奉先殿给烧起来,幸亏发现得早,否则朕就得多跑一趟太庙向祖宗们告罪!呃……沈茉云不由得哀叹一声,这才不说话。

宇文琦身体病弱,可性格却是好动得不得了,整天这里跑,那边窜。

也亏得是在皇室,有好药供着,要是在平民百姓家,绝对得愁死他。

沈茉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姜茶,只觉得全身都暖了,见宇文熙正在看书,她便也随手拿起一本史记看了起来。

一时间,房中气氛倒也祥和。

过了不知多久,宫女走进来通报:皇上,淑妃娘娘,宁王来了。

宇文熙抬起头,将书册放到一旁,道:让他进来。

说着,就要从床榻上下来。

沈茉云也没多想,走过去帮他披上外衣,系好腰带。

儿臣拜见父皇。

宁王先是对宇文熙行了全礼,接着又对沈茉云拱了拱手,低下头道,向沈淑妃问礼了。

沈茉云并没有回避到屏风后面,只是微微欠身,淡声说道:宁王。

突然间进宫,可是有急事?宇文熙问道。

宁王身量魁梧,五官深刻,双眼时不时地闪过一丝阴狠,破坏了他人对他的观感,只见他神情恭敬地说道:朝中并无甚大事,只是听说父皇病了,儿臣心里担忧,这才进宫探望。

如今见父皇已无大碍,儿臣也就放心了。

宇文熙恩了一声,道:本就是小事,喝点药也就好了。

这两天的朝堂你看着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大可以自已做决定。

儿臣一定不负圣望。

宁王答道。

表达完自已的心意,宁王也不多留,难得有眼色地向宇文熙表明他要告退,但在走之前却是突然对沈茉云微笑说道:前几天京里来了一队胡商,带了不少新鲜的小玩意,我记得河洛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便吩咐人寻了来,明日就会送去河洛那儿,希望妹妹会喜欢。

沈茉云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宁王有心了,改天我让河洛去给你亲自道谢。

不用不用,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送些东西给妹妹罢了,哪里用得着这么慎重。

宁王忙拒绝道,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拜别了宇文熙。

待宁王离开后,宇文熙说道:想不到宁王还能想到宝儿,真是难得,看来大婚后,确实是长进了。

可不是。

沈茉云附和着,心里却在想,今日的宁王,跟昔日那个张扬跋扈、砸得锦色头破血流的二皇子,真是天差地别。

人啊,果然都在变。

当初说的是罢朝三天,沈茉云便也以为她在建章宫待够三天就能回去了,不想第四天宇文熙照常去上朝时,却是对她扔下了一句话:淑妃还是继续留在这儿吧,要是想宝儿了,可以让她过来这里陪陪你。

沈茉云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实在无语。

江喜落后一步,小声地对她说道:太医说皇上的风寒还没好俐索,还要继续喝药呢。

算是给了一个解释,然后就快步朝前方的皇帝赶过去。

剪容亦说道:娘娘,这可是天大的荣宠呢,旁人想都想不来的,您就别想得太多了。

沈茉云看了她一眼,只能道:你去叫宝儿,还有红汐过来一趟,我有话要说。

奴婢这就去传话。

宝儿本来是要随宇文瑞他们一起去上课的,不想遇到匆匆而来的剪容,将沈茉云的意思一说,当下就拍板说今天请假一天,让弟弟们去向老师请假后,她便带着红汐和宫女们朝建章宫走去。

后妃不能随意出入建章宫,不过对宝儿来说,这条规定只不过是个虚设,这个地方,特别是书房那里,她来去不知多少回了。

这一次还是宇文熙特别允许的,就更不会有人拦着了。

阿娘。

宝儿在沈茉云身边坐下,挽起她的手,说道,父皇还不让您回长乐宫啊?可父皇今日不是去早朝了?难道病还没好全?沈茉云说道:是没好俐索。

原以为在这儿不过待上三天就能回去了,可看皇上的意思,似乎还要我再留一段时间。

长乐宫那儿没人管也不行,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就由你打理吧。

至于宫务……想了一下,还是让人报来我这儿,红汐就留下来,跟剪容一起帮我。

长乐宫让素月从旁协助,宝儿,你可应付得来?宝儿听了这话,略一耸肩,说道:应该没问题吧,总得试过才知难易。

沈茉云摸了摸女儿束在身后的长发,笑道:那就这么定下了。

红汐和剪容也跟着行了个礼,奴婢遵命。

对了,宁王说要送些胡人的小玩意给你,看到了吗?看到了。

宝儿转过身子,开心地说道,里面有个用核桃雕刻成的一套人物,有趣极了,做工真好。

恩。

沈茉云应了一声,想了想,改天得空了,别忘了去跟宁王道个谢。

知道了。

这些天,你可见过陈王(三皇子)?没有啊,听说三哥又病了。

唉,三哥也真不容易,从年头到年尾都在喝药,看着我都替他辛苦。

宝儿不由得摇了摇头,随即有点庆幸地说,幸好琦儿只是体质弱了点,还没到如此地步。

沈茉云微微一笑,当年的事情现在想来就像一场恶梦,还好结果尚算让人满意。

因为太医说皇帝的病还彻底根治,就算是换了药方,但是每天的汤药还是得继续服用,所以每天一大早,沈茉云都要早起一个时辰,去吩咐宫人们准备好早膳,并去亲眼看证熬药的过程。

这天也不例外,待看着药罐架在灶上时,沈茉云照旧吩咐了几句,又去御膳房那儿看了一下,便回去寝殿那儿准备伺候宇文熙起床。

灯火忽明忽暗,身体被拉出长长一道的黑影,在地板上交措前行,长廊上虽然也点有宫灯,可也只能看个大概,根本无法白日相比。

转过回廊,再走数十步就是寝殿大门,沈茉云冷不丁看到一个人跪在门口,将她吓了好一大跳,抚着胸口惊悸道:你在这儿做什么?有急报要回皇上!那内侍双手捧着一本折子。

沈茉云待心跳不那么急促后,才走过去皱眉说道:就一个时辰的光景,皇上也就起了。

这都等不了?那内侍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重复道:是急报,娘娘。

见他如此,沈茉云微微仰起下巴,说:行了,在这等着吧。

掀开帘帐,见宇文熙还没醒来,便弯□子,轻声唤道:皇上,皇上,醒醒!伸手又推了一下,皇上,有急报,您醒醒。

皇上……唤了一会儿,宇文熙才醒过来,听到说有急报,还有些迷糊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忙起身朝外间走去,沈茉云自是跟在旁边,拿起衣服一边帮他穿上,一边对外喊道,进来!那内侍听到传唤声,赶紧走了进去,将手中的折子往上一呈。

宇文熙拿过折子,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脸色阴了下来,随后将折子一合,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沈茉云眉眼一跳,出什么事了?当时宇文熙匆匆喝了药就去了两仪殿,内侍只是负责传话递折子,盘问他也没用,还是宝儿过来看她时说起这事,她才知道。

御史上折子参了户部尚书,说他贪了去年的救灾银子,导致灾区那儿民声怨沸,父皇因此大怒,骂得那些官员很惨呢!沈茉云听了,略微挑眉,笑道:就这样?宝儿嘻嘻一笑,挨过去小声说:听说啊,高尚书私下里跟越王往来密切,同谋……沈茉云神色古怪: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个想法?总不会是皇上病了这一场,有人起了不该的心思吧?越王是宇文熙那一辈的兄弟,同样是皇室亲王,真有想法也不奇怪,只是……户部尚书?我记得是贤妃的兄长吗?高家也搅了进去?沈茉云自言自语道,她想起了进宫前沈时屿对她说的话――皇帝不想让娘家强盛的女子身居高位,难道是想对世家动手了?那就不清楚了。

宝儿说道,阿娘,你什么时候回长乐宫?琦儿天天都在问我,快被他烦死了。

沈茉云也十分想念两个儿子,说道:过几天吧,皇上大安后,我就能回去了。

果然,几天后皇帝的病就完全好了,而沈茉云就顺势提出搬回长乐宫,宇文熙挑高一眉,说道:你这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模样……怎么?朕这建章宫还会吃了你不成?沈茉云笑道:哪能啊!我只是想孩子了,宝儿说,琦儿天天在念我,您也知道,他身子弱,离不开人,从他出生到现在,还没离开过我身边呢。

宇文熙不由得笑了起来,还不是你惯出来的。

沈茉云反问:难道您就少做这事了?牙尖嘴利!宇文熙用手指刮了刮沈茉云的脸颊,玩笑道,你在朕面前可是越来越放肆了,记得你刚进宫那会儿,可是守规矩得紧,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沈茉云却是说道:没办法啊,这年头,规规矩矩的已经不讨人喜欢了。

想引人注意,还是得跳脱点好。

您不就喜欢这样子吗?那你倒说说,朕喜欢什么样子的?还用得着说啊,看都看得出来了。

比如说,延庆宫的那个郭华芳,对着贵妃娘娘是大吼大叫的,那会儿我还真以为您喜欢……三分醋意,三分挑衅,外加四分不可思议,眉眼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宇文熙大笑,揽过她说道:当真是越来越不将朕放在眼中了。

还不是您惯出来的!沈茉云拿话堵了回去。

是,是,朕惯出来的。

就喜欢你这个样子,成了?这还差不多!越发越难说得过你了……――――――――――――――――第二天,宇文熙就松口让沈茉云搬回了长乐宫。

沈茉云没觉得有什么可惜,一个时辰都用不着,人就已经坐在了自已的房中,左右看了一下,感叹道:还是自个的地盘最舒服。

随侍建章宫是荣宠,可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心里多少有点别扭,虽说长乐宫不是属于她的,可住了这么多年,感情上还是不同的。

素月捧上一杯清茶:其实主子再多留一段时间也不错,长乐宫都让公主管得严严实实的,没人敢不要命的使坏心眼。

沈茉云听了只是一笑,宝儿好歹也是宇文熙教导过的,又跟着宇文瑞他们去跟太傅们听课,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那才真是让人跌破眼镜。

青络摆上几碟热腾腾的点心,也有些不解:是啊,随侍建章宫,多大的荣宠啊,娘娘可以再留多几天嘛。

沈茉云挑了一块糯米甜糕咬了一口,咽下去后才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天天见着,再新鲜也得厌烦,还不如远着点儿好。

青络还是不能理解,但也能听出来回长乐宫比留在建章宫是好处大于弊处,笑道:娘娘想得周全。

吃饱喝足后,沈茉云伸了一下懒腰,吩咐道:待会要是有人送东西来,你们收下就是。

除了皇上,不管谁来都不要来吵我,我先进去小睡一下。

不仅是身体累,精神上更是累,今天得好好休息,明天去延庆宫,估计又有一番热闹了。

是,娘娘。

没多久,内侍们送来了一大堆赏赐,堆满了整个大厅,依着沈茉云的吩咐,没人敢去叫她,剪容客气地说:娘娘正在午睡呢,请稍待一会儿,我这就去唤醒……打头的太监忙说道:不用不用,我们只是送礼过来罢了,既然淑妃娘娘睡下了,实在犯不着特意叫醒。

姑姑点收一下即可。

剪容接过单子清点起来,红汐倒是多问了一句:公公可知道皇上今儿翻了谁的牌子?那太监和气地一笑,道:皇上正忙于国事,今儿没有翻牌子。

谢公公告知。

红汐说着,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那太监也没推托,笑笑收了下来。

沈茉云睡到半下午才醒过来,唤来素月伺候过她冼漱后,宇文瑞和宇文琦过来了。

阿娘,我好想你啊。

宇文琦跑过去,抱住沈茉云说道。

宇文瑞落后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母亲。

沈茉云先对长子挥手让他起来,又对宇文琦左看右看,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反倒是胖了一些?宇文琦扁了扁嘴,道:是阿姐啦,天天塞我吃东西。

沈茉云却是夸道:不错,胖点好,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瑞儿,你觉得呢?宇文瑞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阿琦的气色是比以前好多了。

我问过老师,他说阿琦身子弱,可以靠后天习武来慢慢改善体质。

阿娘,您说,让弟弟跟我一起校场习武好不好?沈茉云迟疑了一下:他今年才刚满五岁,欲速则不达,再过两年吧,身子骨结实点再练好了。

宇文琦先是双眼一亮,随即又暗了下来,还要两年啊?宇文瑞点头:是我太心急了,还是再过两年吧。

沈茉云一笑:先问下你的老师和教你武学的师傅,听听他们是什么意见,集思广益嘛。

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亲自去跟你父皇说。

宇文琦晃了晃悬在空中的双脚,歪头想了一下,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听阿娘和哥哥的。

听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

话音刚落,宝儿就走进来了。

宇文琦抢先道:没什么好说的,你听错了。

阿娘。

宝儿先唤了一声沈茉云,随即狐疑地看向宇文琦,可是我明明听到……你听错了。

宇文琦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信你问哥哥。

宇文瑞嘴角一抽,在弟弟威胁的眼神下,不得不点头:阿姐,你听错了。

宝儿微微皱眉,可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最后只能说道:没事就好。

搬回长乐宫后去延庆宫请安的第一天,气氛倒没有沈茉云想得那么怪异,酸言酸语还是有一些,但比她想象中少了很多。

真到阮修容说听说那笔被贪墨的银子快要查出来了,真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判呢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有更爆炸的消息出现了。

高贤妃看上去仍然平淡如昔,见阮修容看过来,也只是笑道:皇上和刑部自有定断,哪用得着我们这些后宫妇人来操心。

修容未免想太多了,有时间想这些,不如多花些心思在郑王身上吧。

倒是坐在下首的胡芳华脸色苍白似雪。

阮修容笑了笑,说道:贤妃娘娘所言甚是。

心里却在活动,如果高尚书真的出事,那么贤妃也讨不了好,如果真的……就不知道那个位置谁能坐上去。

看了一圈在坐的女子,又低下头,她应该还能一博。

江昭容脸色有点不好看,显然是想起了去年那个德妃风波。

柳贵妃却是猛地一拍桌子,对阮修容喝道:你是什么身份?敢对前朝政事指手划脚的,我还没死呢。

你是不是真觉得自已有那个能耐,连淑妃和贤妃都敢不放在眼里?阮修容吓了一跳,抬头一见柳贵妃暴怒的神情,不敢再拖,忙起身跪下说道:妾不过一时口快,绝无此意,请贵妃娘娘见罪。

尊卑不分,口出狂言。

柳贵妃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就罚你禁足瑶华宫三个月,抄写女戒和女四书各一百遍,以儆郊尤。

阮修容有苦说不出,完全没了适才的神采飞扬,只能低声说道:妾遵命。

柳贵妃发落了一顿,这才觉得心头的火气消了一点,见阮修容还跪在地上,便抬了抬手让她起来,又看了所有人一圈,最后落在高贤妃那儿,眸光一闪,却是道:没事就散了吧。

阮修容的禁足从今天开始。

是。

沈茉云此时并不知道,柳贵妃这一场发作,竟然是后来某场变故的开端。

后来想想,才发现这么早就出现了预兆,却无一人发现。

此时她正纳闷:贵妃今儿好大的火气,充媛可知为何?周充媛的步辇就在旁边,说道:娘娘近日来一直在建章宫随侍,少来延庆宫请安,可能不清楚,贵妃娘娘这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太好。

前两日才发作了一回何承徽呢,说她照顾不好五公主。

沈茉云皱了皱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三公主看起来倒是懂事了不少,前儿遇见她,还向我问了安呢。

周充媛笑道:栽了一回,再不晓事儿,可没亲娘替她出头了。

沈茉云随口应道:这倒也是。

没多久就是岔路口,便顺势分开了。

进入三月,孙子辈的孝服都除了,宝儿也找了个时间,去了一趟宁王府,特地道谢,当然回宫时仍然是满载而归。

看得沈茉云都有些无语,心想叫女儿去给宁王道谢是对还是错。

宝儿笑道:阿娘您担心什么?二哥送我这个做妹妹的一点小礼物,有什么好让人说嘴的,您别自个在那瞎紧张了。

沈茉云一想还真是如此,遂便放开了此事。

然后又是清明、端午等节日,沈茉云忙得不可开交,反倒是柳贵妃,最近欲加心神不宁,犯了几个小错误。

不过沈茉云也正忙着,没时间琢磨,反正也扯不到她头上。

六月盛夏,荷花接天映满池塘,而朝堂上却在经历着难得一见的大动荡。

以户部尚书为首,一连十几个官员,纷纷被贬官外放,其中有一个姓柳的官员连降**,贬为七品县丞。

而户部尚书高井更是被贬为绵云太守,即日上任。

赵王意图谋反,罪证确凿,爵位国除,赐死。

七月,高井又贬为广南员外别驾。

八月,皇帝再次下旨,令高井并他的两个弟弟及其长子,一起流放岭南封阳县,籍没家产,其发妻发还本家。

短短半年内,高家不复往日辉煌,门户清冷。

如果说这些朝堂上的事,沈茉云听了还没什么反应,那么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就真让她惊住了。

宜云问道:姐姐,你说的这事是真的吗?沈茉云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是真的,昨夜皇上留在长乐宫,我亲口问了,是真有其事。

彭城郡王昨天上了折子,说是跟高王妃情义不睦,请离婚。

皇上虽然还没有发话,不过想来只要彭城郡王坚持,他还是会同意的。

高王妃是高井的女儿,也是贤妃的亲外甥女。

宜云却是听得满腔怒火:这彭城王也太过份了,当年可是他亲自向高家求娶高王妃的,如今一出事,就要自请出妻,实在太过份了。

沈茉云苦笑:谁让高家倒霉呢?我试着劝下皇上吧,但希望并不大,如果彭城王真的坚持的话。

宜云也是摇头叹息,却还是道:姐姐尽力就是,也别太倔,万一皇上恼了你就不好了。

不等沈茉云试图劝说宇文熙,景福宫就传出来了一个惊天消息――高贤妃半夜时分悬梁自尽,已经去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天色还没亮,沈茉云却是被吓醒了,连声追问:可是真的?贤妃真的悬梁自尽了?是真的,娘娘。

剪容再稳重,此时看上去也是吓得不清,忙拿过一件素色的外衫,娘娘快**吧,咱们得快点去景福宫,想来贵妃娘娘那儿也该接到消息了。

沈茉云赶紧换好衣服,然后坐上步辇,朝景福宫走去。

到了宫门口,正好遇上柳贵妃,匆匆见完礼,就进了景福宫。

高贤妃已经被放下来了,正安放在床上,脖子上有着明显的淤痕。

大大小小的宫女并一干太监,都跪在一旁,哭得哀哀戚戚的。

江芳华和胡芳华俱在殿中,江芳华看着还算镇定,胡芳华就真不行了,只差没软瘫在地上,还有两三个选侍,也并立一旁。

太医呢?柳贵妃问道。

江芳华说道:已经让人去请了,也通知了尚宫局的人。

柳贵妃绷着脸,可还是点了点头,沈茉云突然问:三公主在哪儿?江芳华说道:三公主年经小,万一吓着了就不好,妾没让人惊动三公主。

柳贵妃看了一下,又道:贤妃……可有留下什么书信?此时,胡芳华才回过神,听到这话,赶紧上前,将一封书信呈上:妾过来时,只看到桌面上摆着这个,看字迹,应该是贤妃娘娘生前留下的。

信件是封好的,上面写着是给皇帝亲启,柳贵妃看了看,倒没拆开,只是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好死不如赖活,怎么就想不开呢?这么多年的情分,皇上总不会亏了她的。

此情此景,说什么都苍白无力,沈茉云索性闭嘴不言。

高贤妃自溢的事在后宫引起不大的风波,明眼人都知道,贤妃这是受娘家所累,在不知道皇帝的意思前,选择自我了结。

宇文熙知道后,叹了一声,随即拿过高贤妃留下的那封遗书看了起来,并没说其他,只说请皇上看在她服侍多年的情分上,照顾一下她的侄女。

宇文熙觉得有些头疼,拿来问沈茉云:彭城王已是第二次上折子,说是要请与王妃离婚。

可贤妃又说要朕照顾她的侄女,你说该如何处理?沈茉云看了看彭城王所写的折子,叹道:夫妻本为一体,既然彭城王无心婚姻,再勉强也不见得对高王妃是好事。

这样吧,若皇上不觉得我是越俎代庖,或可召高王妃进宫,问下她的意思,皇上认为如何?宇文熙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就依你之言。

过几天,沈茉云派人让高王妃来了一趟长乐宫,先将高贤妃的请求说了出来,才问道:王妃有何意愿,但可直说,若能做到,我绝不推迟。

高王妃神色憔悴,脸颊瘦陷,闻言只苦笑道:王爷执意要与我离婚,我再坚持又有何意思。

淑妃娘娘,我只求一事,请允我归宗,日后婚嫁生死,与彭城王再无干系。

沈茉云说道:放心吧,我会替你转达皇上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哭泣的高王妃,意思很明白,高氏还年轻,又无亲生儿女,让她这么青灯古佛一生,确实为难人。

只要有一丝机会,她肯定还会想着再次嫁人,虽然很难,但总比孤零零过一辈子来得强。

按大齐户律,再嫁之妇乃是与前夫义绝,郡王妃再嫁虽然少有,但也不是无例可循。

当天晚上,沈茉云就将高王妃的意思告知了宇文熙。

宇文熙听了,便道:这事好办,朕明天就下旨。

圣旨下发后,不免有些议论,有人说彭城王刻薄不厚道,有人说高氏不知礼仪,哪有王妃再嫁的道理。

永旭十四年九月初,贤妃高氏没,皇帝下旨,以妃礼下葬,谥号慎——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的留言,我没受伤,只是车尾被撞了一下。

郡王妃改嫁,在唐朝是真有其事,不过那里是她老公死了,又没子女,并不像文中这样被休。

嘛,反正是小说YY,就给她一个好点的结局吧。

☆、98、外出(上)98、外出(上)高贤妃没有亲生儿女,因此宫中并无人替她服丧,倒是前彭城王妃高氏进宫一趟,拿了几样贤妃生前的物件回去用以悼念。

至于三公主的抚养事宜,这一回却是由柳贵妃提了出来:皇上,贤慎妃去了,三公主该交由谁来抚育?宇文熙想了一下,道:送去朱修仪那里好了。

柳贵妃应了一声,九嫔中唯有朱修仪无所出,送去她那儿倒也合适,不过也看得出来皇帝并无意再将人提升上来,心中雀喜,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如今德妃和贤妃之位空虚,九嫔之位未满,您看要不要给后宫再升升位分?宇文熙看了柳贵妃一眼,说道:你倒是想得周全。

语气听不出是不悦还是高兴,停了一下,先这样吧,不急。

柳贵妃见他有些不高兴,便不再提,事实上她也不乐见给其他女人提位,宇文熙没这个想法就最美好了,于是转移话题:郭芳华近日新学的琵琶曲已是弹得极为出色,皇上可要听听?宇文熙道:那让她过来伺候吧。

柳贵妃掩下心中酸涩,转过头吩咐宫女去叫郭芳华过来侍驾,当她回过头面对君王时,依旧是春风满面的艳丽姿容,不露半点情绪。

一个妃子去世,并没有在前朝后宫引起多大的波澜,而文武百官,该办喜事、该走礼亲戚的事儿更是照常进行。

沈时屿的辞退折子已经递上去了,但皇帝或许有别的想法,一直扣下不发,沈时屿不免有些嘀咕。

不管怎样,就在这一番沉默中,嫡孙沈明皓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走完了三书六礼,终于定**初九这一天迎娶。

长乐宫中,沈茉云正在检查要送出去的礼物,确定无一丝错漏后,才点头道:行了,封起来吧。

又对宝儿说道,你说要去沈家送礼,依你了。

想要早一点出发,也随了你的意。

只两点,一不可顽皮,二要照顾好琦儿,懂吗?要是做不到,就罚你禁足到明年上元节,期间不准出宫。

京城有宵禁,市井街坊的热闹气息只能在白日才会出现,所以宝儿拉过小弟一琢磨,借着去给亲亲大表哥祝贺大婚之喜的机会,想溜去东市那边转一圈。

沈茉云知道后,也没拦着,只不过提出了两个要求,待他们应允后,就痛快地放行了。

宝儿倚在沈茉云身边,笑道:有侍卫跟着呢,不怕,而且女儿带了腰牌,有事儿肯定会去京兆府那儿寻助。

再说了,天子脚下,朗朗晴空,还能有人敢为非做歹不成?小心些总是好的。

沈茉云叮嘱道,又对坐在下首的宇文瑞说,瑞儿,你是哥哥,要照顾好琦儿,还有,别跟着宝儿到处乱跑,到点了就早些回宫,别留太晚。

我会的,阿娘。

宇文瑞认真地说道,一低头,就看到宇文琦在对扮鬼脸,那模样实在逗趣,差点没绷住笑了出来,轻咳一声,脸上却是泛出些许笑意。

沈茉云又说了几句,让素月陪同一起,便放人了。

――――――――――――东市设在外城,每日午时各店家准时开铺,晚间关门,时间十分严谨苛刻,但里面贩卖的东西却是应有尽有,时鲜花卉、胭脂水粉、金银玉器、珠花步摇、布匹衣裳,应有尽有,就连一些精细别致的胡人物品也能时不时地看见。

姐弟三人在宫中就换好了外出的衣裳,宝儿更爽利,身穿红色长衫、腰束玉带,头带皂纱折上巾,手中的扇子一错开,活脱脱就是个风流少年郎。

坐在马车中,宇文瑞忍不住问道:阿姐,你打算穿成这样出宫?宝儿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看了看他,说道:你有疑问?宇文瑞纠结:那个,阿娘知道吗?没问。

宇文瑞还想说什么,却被宇文琦扯住了衣摆,只听得他说:哥,你别管阿姐啦,又不是第一回了。

上次父皇见着了,不也没说什么吗?反而还称赞阿姐穿得十分好看呢!可是太傅他们……怕什么?宇文琦恶意地笑了笑,反正他们整天就在那儿嚷嚷什么衣裳内外之分,阴阳不可调乱、礼制大同什么的,迂腐透了。

明明是阿姐穿男装,却不敢当着父皇的面指责阿姐,就将气撒到我身上,害我抄书抄了整整十天。

等着吧,哪天我也穿一回妇人衣裳,气死他们。

老师们是为你好,明明是你顽劣在前弄脏了太傅的画……宇文瑞只觉得头疼不已,有一个特立独行的亲姐,还要再来一个离经叛道的弟弟,说什么穿妇人之服……老天是嫌他的日子过得太顺心吗?他今年才九岁啊!为什么要来担心这些事情?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那只画眉飞得那么快,我想快点抓住它嘛,才会不小心蹭花了那副冰雪图。

宇文琦嘟着嘴说道,再说,事后我也向太傅道歉了啊,是他自已小气!那副冰雪图是前朝大家何画圣留下的唯二遗作……宇文琦一撇嘴,不再说话。

还有,那个什么反穿妇人衣裳,绝对不能再提,知道吗?宇文瑞实在不想太傅们被活活气死,难得用警告的口吻对一直疼爱有加的弟弟如此说道。

知道啦。

宇文琦不甘不愿地应道,朝宇文瑞吐了吐舌头,才转过去跟宝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宇文瑞也只能无奈地叹气,伸手揉了揉小弟的头顶。

到了东市,宝儿第一个跳下马车,然后是宇文瑞和宇文琦,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卷繁华热闹的画面。

行色匆匆的路人,驴着货物晃出铃声的青驴和商队,手挽花篮的粉衫少女,挽起衣袖正吃食店铺门口努力招呼客人的大婶,茶楼里面传来的说书声,以及头上围着一圈卷帽、身穿圆领胡袍的异域商人。

阿姐,我要去看那个。

宇文琦一脸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专卖外国货物的小店,直扯着宝儿的衣服嚷道。

宝儿也很有兴趣,走吧。

两对一,宇文瑞只有点头的份。

走了一间又一间,纱罗绢布、步摇发簪,还有宇文瑞看中的整套木雕和玉雕器物,外加几色糕饼吃食,身后的侍卫们手中堆满了越来越多的盒子。

宝儿正在兴致勃勃地挑选珠钗首饰,虽然用料做工比不上御制,却是别有野趣,宇文琦却是有点饿了,捧起刚买的菊花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八弟?恩?正在吃菊花糕吃得不亦乐乎的宇文琦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呛得咳嗽起来,吓得站在他旁边的宇文瑞赶紧拿起搁在桌子上的茶杯给喂水,一边拍着他的背,担心地问道:阿琦,没事吧?倒是宝儿转过身,挑起一眉:是四哥啊,真是巧了。

呃……延王沿袭生母江昭容的温润眉眼,给人十分温和的感觉,他看到宝儿这一身打扮,不由得哑然,随即才道,妹妹也出来了?宝儿从来都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直言道:这不是很明显吗?我人都站这儿了,你以为是鬼影哪!延王好性子地笑了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有些吃惊。

宇文琦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说道:我们正在挑礼物呢,一会儿就要去外祖家道喜了。

四哥呢,你怎么出来了?四哥。

宇文瑞打招呼道。

延王先是对宇文瑞点了点头,然后才微笑道:这些天母亲身体不是很好,我特地向父亲告假去城外的寺庙祈福,回来时路过东市,便想着挑几样新鲜的礼物带回去给母亲解闷。

那可真是巧啊,这都能碰上。

宇文琦微微撇嘴道,似乎有点不高兴被人打扰。

延王看了看他,突然从身后某个捧着盒子的侍卫手中拿过一包用油纸扎好的物件,上面还戳着印记,递至宇文琦面前:八弟喜欢吃菊花糕?东市中就属苏二娘做菊花糕的手艺最好了,这一包菊花糕就送给你尝尝。

宇文琦歪着头想了一下,心想有人主动送上门不要白不要,他还没吃饱呢,于是便收下那个被包扎得十分整齐的纸包,对延王露齿一笑:谢谢四哥。

喜欢就好。

延王伸手摸了摸宇文琦的头顶,笑容温和。

宝儿此时插嘴道:好了,这么一大包点心够你吃的了。

时辰差不多,我们也要去外祖家了。

四哥,恕我们先行一步。

宇文瑞跟着说道:是啊,该去沈府了。

延王笑了笑,应了一声,就微微侧过身子,让他们先离开。

临走时,宇文琦突然回过头对延王说道:回去我请你吃藕粉团子。

恩,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延王显是一愣,然后笑了:好。

分开后,宝儿看了看天色,便对驾车的人说:去沈府吧。

一声令下,马车飞快地朝内城驶去。

摇摇晃晃的车厢中,宝儿有点担心地看着幼弟,道:琦儿,你为什么要请四哥吃藕粉团子?她倒不是对延王有意见,只是怕会给沈茉云惹来麻烦。

宇文琦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手里正摆弄着新买的九连环和玉滚球,说道:老师不是常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四哥请我吃菊花糕,我回请他吃团子啊。

不对吗?他这是依圣人所言来行事,应该没错了吧,老师们和阿娘知道后一定会夸他听话懂事的。

这话也没说错,宝儿迟疑了一下,心想还是回去跟沈茉云提一提吧,虽然她不认为延王会对宇文瑞有什么不好的想法(现在想扳倒的应该是宁王),但架不住江昭容是延王的生母,万一……想着,便说道:一会儿别吃太撑,小心又得请太医。

宇文琦一听,立即扔下正在玩弄的九连环,朝宝儿不满地瞪过去:我才不会呢,阿姐少瞧不起人。

宇文瑞是看出了宝儿眼中暗藏的担心,但是再早熟他也只是一个未满九岁的孩子,所以并不知道亲姐在担心什么,听到他们突然转了话题,便附和道:阿姐放心,我会看着阿琦的。

恩。

☆、99、外出(中)99、外出(中)马车很快就停在了沈府的大门,不管是客人还是主人家,都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欢喜神情,大红的丝绸扎成同心结,双喜纹样的图案随处可见。

前后两辆气势不凡的马车,旁边还跟着几个骑马佩剑的随丛,先是他们翻身下马,然后才近道:公主,两位王爷,已经到沈府了。

宝儿听到这话,示意宫人打开车厢,挥开要扶她下车的手,自已率先跳了下来,而跟在她身后的宇文瑞和宇文琦却是规规矩矩地搭着侍卫们的手臂下车。

宝儿来过沈府数次,门房早就记下了她的模样,加上一旁的侍卫送上的帖子,不用吩咐,马上就有两人赶紧朝里面冲了进去准备叫人。

今天是来给表哥贺喜的,你们这么大的阵仗,这喜事不就变成坏事了?别蘑菇了,前头带路。

宝儿对着门房吩咐道,又对一旁的宫人说,贺礼呢?还不快搬上来?一声令下,搬东西的搬东西,带路的带路,一拔人很快分成两批。

一队前往大厅,一队搬着盒子往后院走去。

虽说宝儿说了不用沈家人来迎接,但沈时屿接到消息后,还是和长子沈重云第一时间赶过来了,对他们微笑拱手道:公主来了。

又低头看了一眼两个男童,心中更是高兴,洛王和赵王也来了。

宝儿从小到大都不惧生,更不会惧场,眼前这个还是她的亲外祖父和亲舅舅,于是笑眯眯地走上前,同样对沈时屿行了个拱手礼:外祖父好。

又对沈重云笑着说道,今日是大表哥的大喜日子,恭喜舅舅。

宇文瑞也跟着正经地行了个礼,礼貌地说道:恭喜外祖父,恭喜舅舅。

宇文琦先是左右看了看,脸上眼中尽是好奇,嘴里说了一样的话后,迫不及待地问道:表哥呢?新娘子呢?还没来吗?好好。

沈时屿摸着花白的胡须,笑得十分开怀,一时间忘了回答宇文琦的话。

倒是看上去略显严肃的沈重云说道:明皓正准备去迎娶,算算时间,也该出门了。

前门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于是笑道,看,出去了。

宝儿和宇文琦双眼一亮,正想着要去看热闹,不想宇文瑞却是说:阿琦吹了点风,我怕他一会头疼,可否请外祖父带我们去内厅休息。

什么?宇文琦立即垮下了一脸小脸,宝儿见状,则道:那我……宝儿话没说完,也让宇文瑞给截断了:阿姐,我记得阿娘出来前交待过,说有几句话要您亲自转达给外祖母的,让你别四处乱跑,你还记得吧?沈时屿笑了一声,觉得这三姐弟真有趣,不过看着宇文琦那跟女儿肖似了七成的脸蛋,忍不住放缓声音说道:赵王身体好点了吧?今日风有点大,我一会让人送碗姜汤过去,给你驱驱风。

本来就没什么事,是林太医喜欢夸大其词罢了。

宇文琦晃着脑袋,不以为意地说道。

乱讲!宇文瑞不由得敲了敲小弟的额头,前几些不小心受寒病了一场的人是谁?以后不准半夜再给我溜出房间看那什么月光培养诗兴文才,再有下次,我就让人晚上锁了你的房间。

其他事情可以由得宇文琦开玩笑,但是身体这一点,宝儿和宇文瑞两人俱深受母亲影响,特别是宝儿,更是亲眼目睹当年事况经过,因此两人都特别小心。

训了一顿后,宇文瑞对沈时屿说道:麻烦外祖父了。

呵呵,不麻烦。

沈时屿边应道边对长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地亲自带路,引领三姐弟去内厅中给程氏见面。

程氏正坐在大厅旁边的套间中,沈重云将人带到后并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一旁等着。

果然,一番见礼问候后,程氏就说道:洛王和赵王一直待在这儿陪我们也太委屈了,不如去前院跟你们说话吧。

虽说大齐礼教并不是很森严,可两个小男孩混在一群已婚妇和千金闺秀中确实是奇怪,于是宝儿也说道:看好小弟,别让他玩疯了。

待宇文瑞应下后,不忘向程氏说一声,才拉起早就坐不住的宇文琦,跟在大舅舅的后面,朝前面走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季子融也会跟他的父亲一起过来,希望这两人不要又吵起来。

坐在这里的都是各府的诰命夫人,但有皇室身份的就独宝儿一人,可谁不是场上练出来的,气氛不但没有拘束,反而越加地热闹起来。

只不过,眼光都若有若无地朝角落里的一对母女看过去。

程氏先是问了宝儿好些话,待听到沈茉云过得很好时,心情才轻松起来,她也看了一眼某个角落,声音压低了一点,说道:祁国县公府的姑娘也来了,旁边那个是她的母亲林夫人。

宝儿听得眉头一跳,也没闪避,大大方方地看了过去,一年未见,印象早就有些迷糊,如今看去,并没多大区别,看上去仍是那副乖巧沉默的样子,嫩**的衣裙倒是衬出了几分小女孩的娇憨。

相较起来,反而是那位林夫人更惹人注意,满头珠翠、大红的织绵襦裙上绣着富贵雍容的牡丹图样,外缠紫色披帛,典型的贵妇人打扮。

而这位贵妇人也正看向宝儿,在触及她身上那套红色男式衣袍时,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不喜。

林氏出身世家,从小受到的就是正统闺阁教育,这种女子穿男服的行为在她眼中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但宝儿是公主,想说教也得先拈拈份量,又一想到女儿被太后金口许给了赵王,两人正是亲姐弟,心中不免有些抵触。

其实女子穿男服,在前朝就已经成为过一种时尚,大齐虽然没了这股热潮,可偶尔还是能在街上看到这样别致的风景。

宝儿没注意林氏眼底的些微不痛快,应该说她根本就不屑于去注意,母亲的话她可是记得很牢的。

她是大齐的河洛公主,堂堂天家贵女,哪有闲功夫去计较这种小心眼小手段。

她对程氏笑说了几句,便起身朝那祁国县公的姑娘走去,先是对林氏一笑:林夫人,我与曼娘许久未见,想坐这儿跟她说些话,你不介意吧?曼娘正是祁国县公长孙女的小字,往来的闺阁千金皆是以小字相称。

林氏只能答道:当然不介意。

气氛略显古怪了一些,众家夫人相互看了一眼,就是姑娘们,也好奇地朝宝儿看过来,眼中有羡慕有向往。

――――――――――――――――沈茉云听了剪容的回报,不由得摇了摇头,回过头对倚在榻上的帝王抱怨道:宝儿被您宠成什么样子了,居然换上男服就这么大刺刺地去了宴度,您就不担心明天御史或者太傅们又向您哭诉了?宇文熙正在看书,听了沈茉云的话,也只是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是闲着没事做了,就只会拿些小事来说嘴,爱说就说罢,反正又不是第一回了,债多了不愁。

沈茉云又想叹气了,女儿本就是娇宠,宝儿我就不说了。

可琦儿那里,您……一般来说,儿子不是都应该严管吗?其他皇子皆是如此,偏偏不管宇文琦的行为多荒唐,宇文熙从来都是一笑而过,偶有训斥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事。

宇文熙翻过书页,道:琦儿身子骨不好,朕多疼一些,有何不妥?而且宇文琦能哭能闹,调皮精灵,偶会有惊奇之举却又不出大格,单只是从儿子的角度去看待,宇文熙可是相当满意喜欢。

沈茉云听罢,微微摇头,便不再拘泥于孩子的问题,而是招手让剪容拿出一管青色的竹笛,调好音色,然后缓缓吹了一首《阳关曲》。

曲调跌荡起伏,尽诉塞外阳关友人离别之情。

在沈茉云吹起第一个音符时,宇文熙就放下了手中的书册,身体半倚靠垫,嘴角含笑,眼眸半闭,手指随着曲调在腿上轻轻地打着节拍。

吹完一曲,沈茉云放下竹笛,对睁开眼朝她看过来的宇文熙笑了起来,道:不知怎地,突然间想起那句‘西出阳关无故人’,一时感概,便借曲抒抒情。

班门弄斧,让皇上见笑了。

宇文熙却是说道:吹得不错,不过后面那几节有点走调了。

说罢,朝她伸出右手,示意她将竹笛给他。

沈茉云忙递过去,宇文熙接过后,将竹笛抵在唇边,清亮的音乐响了起来,正是适才那首《阳关曲》。

同样的曲子,这一次听起来,却是缠绵依别中多了几分豪迈气息,而且气道要更为浑厚。

一曲终,沈茉云啪啪啪鼓起掌来,真心诚意地赞美道:皇上吹得真好。

宇文熙听得一笑,便让沈茉云坐过来,心情极好地手摆手教起她来,吹到这一节时,手指要微微错开,再换指……讲完后,沈茉云再一次拿起那管竹笛,心中默念了一遍宇文熙刚才所说的要点,随后才抬起手,红唇附上洞孔,流畅的音符顿时流泄而出。

听了一会儿,宇文熙突然微微睁大双眼,怔了一下,随即却是轻笑起来。

这是诗经中的《陈风?泽陂》。

待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沈茉云故意问道:如何?宇文熙大手一揽,将她归入怀中,笑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100、外出(下)100、外出(下)在偏厅中的女眷,多是诰命,少有勋贵家的夫人,林夫人虽然是祁国县公府的二房,可倒底并不是承爵的长房,说起来名头是不小,要是日后分了家,这档次立即就低了。

不过自从京城传出了太后已经把二房的嫡长女指婚给赵王为正室嫡妃的流言后,对外应酬时,二房的身价无形中就上涨了几分。

看着正在跟女儿曼娘说话的宝儿,林夫人心中有点不是滋味,曼娘指婚给了赵王对二房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河洛公主的性格……未免不羁了点,要是赵王受其亲姐影响,入朝办事也是这般跳动,对女儿来说,可就真不是好事了。

我与文安郡主她们约好了,三天后去校场那里打马球,你要是有空闲,不若一起来玩吧?宝儿笑吟吟地说道,一身红色长袍更衬出了她那英气飒爽的神韵。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宝儿这是在对曼娘抛出橄榄枝。

虽然曼娘的性格木讷了点,可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一直都很乖巧,或许配自家小弟也不错吧,宝儿这么想着,于是也愿意花时间来尝试了解再做决定。

曼娘先是看了林夫人一眼,见母亲眉头轻皱,不由得低头轻声道:谢公主好意,可是我还没骑过马呢,就是去了,也只能在一旁看着,还是算了吧。

宝儿微微挑眉,她也没想过要曼娘下场比赛,邀她前往只是想观看一下她的行事性情,如今碰了一个软钉子,心情顿时差了起来。

除了父母,谁敢这么跟她说话,于是脸一沉,神情淡了下来,说道:那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说罢,便端起一杯葡萄酒慢慢啜饮,不再搭理身旁有些无措的曼娘。

一时间,气氛有点僵硬。

程氏见情况不对,正想出声打个圆场,却不想让安远候府的霍三姑娘抢先了:我前几日遇到了文安郡主,她也跟我提了一下,说一定要借此机会一冼雪耻,绝不会像上次那样大意失荆州,输给公主。

宝儿一听,乐了:怕她不成?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霍三姑娘今年不过十三,一抿唇,笑容也娇俏可爱:巧了,文安郡主也说过类似的话呢。

场子缓过来了,林夫人见状,多少松了一口气,然后心中叹气,这河洛公主的脾性她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女儿日后真嫁给了赵王,虽说会跟着赵王开府另住,可大姑子这么难伺候,曼娘指不定会怎么受委屈,看来,要想办法好好地教导女儿,扳过来才行。

过了小半个时辰,前门响起了鞭炮声,依礼,沈苍云两夫妇会从侧门走出去,待新妇进门了,然后再从正门走进家中。

自然,程氏是太婆婆,不用如此,只是和丈夫端坐在厅中,看着孙子和孙媳妇一步一步地走进来。

婚礼的场面很热闹,宝儿她们也随大流地坐在厅中,看着新人进来行礼,送进洞房,然后新郎倌复又被提出来让人猛灌酒。

宝儿看了一下,见跟宁王大婚时的程序差不多,便不再看下去,同宇文瑞一起,拎着宇文琦回到他们的位置上,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聊天,偶尔还与其他人分说几句。

忽然见到桌上摆着一壶酒,宝儿一时好奇,便倒了一杯,喝了几口,麻麻的,有点辛辣,呛口。

宇文琦瞅了瞅宝儿,又看了一下宇文瑞,小手慢慢地挪向前,试图染指桌子上的那个酒杯,不想却被一个突然如其来的声音阻止了:赵王,您不是吹了风,正头疼着吗?还是喝姜汤吧,这酒,还是少碰为妙。

宇文瑞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低下头一看:阿琦,你……宇文琦不甘不愿地收回手,避开宇文瑞的视线,转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口舌招尤,老师没教过咱们的季才子什么是谨言慎行吗?季子融不理会宇文琦的讽刺,走过来先是对宝儿行礼:见过河洛公主。

宝儿却是挥手笑道:行了,你摆出这番姿态给谁看啊,在宫中也没见你这么规矩。

季子融说道:赵王适才不是说我不够谨言慎行吗?未免给人留下话柄,还得先齐了礼再说。

霍三姑娘的席座就在宝儿旁边,见状不由得挨过来说道:哟,季公子也来了。

季子融朝霍三姑娘看过去,因为并不知道霍三姑娘的身份,便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说话。

宝儿也没有给两人介绍的意思,径直道:你们两个真是前世冤家,第一次见面就吵得差点将屋顶掀起来。

第二次碰面,杨太傅心爱的砚台就遭了殃。

第三次见着了,只差没大打出手。

我说子楚,你比琦儿大这么多岁,让着他一点又如何了?子楚是季子融的字,只见他微微露出一丝苦笑:公主殿下,不是我不想让,而是……话没说完,却被宇文琦打断了:谁要你让了,阿姐,你别多事。

宝儿身子一弯,手指伸出揪住了宇文琦脸颊上的那点肉,不客气地说:谁多事了?恩?我这不是为了你吗?没良心的小鬼。

霍三姑娘就这么被凉在一旁,觉得有些尴尬,宇文瑞注意到了,便朝她座位的方向仰了仰下巴,说:那边好像有人在叫你。

霍三姑娘忙道:谢洛王提醒。

然后便坐回了自已的席座上。

另一端,宇文琦却是难得的倔上了:这是我的事,阿姐你别管。

今天是大表哥的喜日,宝儿也不想发火,可是宇文琦的态度却让她火大了,眼一瞪,你……宇文瑞赶紧上前拉开宝儿,劝道:阿姐,今天可是外祖父一家的好日子。

然后转过头,对宇文琦说道,你也少说两句。

好说歹说总算分开了差点又起冲突的长姐和幼弟,宇文瑞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排解这事儿比平日里习武射箭还要累。

而罪魁祸首则是郁闷地站在一旁,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宇文琦就是跟他过不去?总不会是嫉妒他吧?若是真的,简直比皇帝会突然立河洛公主为皇嗣更让人吃惊。

要知道,杨太傅对这个小学生可是满意得不得了,逢人就夸。

吃吃喝喝了一阵,一个侍卫过来请示,大意是时间差不多了,他们该回宫了,要是晚了皇上和淑妃又得担心了。

连父母都搬了出来,宝儿也不好说想再看完下半场――闹洞房,只得遗憾地去向外祖父一家告别。

走之前,宇文琦经过季子融身边时,状似不经意地拍了拍他的腰侧(本来是要拍背部的,只是身高是个问题==),引得季子融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说道:赵王慢走。

宇文琦得意一笑,跟着兄姐走了,忽然回过头,又朝季子融扮了个鬼脸,这才得意洋洋地朝大门走去。

季子融只觉得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待他回到席座上时,一同来的好友却是惊呼:子楚,你的衣服上沾了什么东西?季子融下意识地一低头,在好友的目光所指之处,发现蓝色云纹的宽腰带上印着一枚黑呼呼的小手印,周围还有一片乌黑的痕迹,仔细辩认了一下,居然是碳粉。

嘴角一抽,口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赵王!――――――――――――――――――――间接导致了幼子与长子的伴读之间的矛盾的人此时却是在听着女儿昨天去沈府的所见所闻,然后皱眉:照你这么说,那个曼娘,恐怕真不适合琦儿。

宝儿点头道:是啊,琦儿性格好动,曼娘却是安静得不得了,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一点儿。

要是跟琦儿在一起,要么闷死琦儿,要么累死曼娘。

一摊手,可也说不准,指不定弟弟就喜欢安静的女孩。

沈茉云只能道:若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话虽然武断了一些,但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七岁以前的小孩,世界观价值观是最容易受到身旁之人的影响,如果没有受到正确的引导,很容易就会走上歪路,这也是沈茉云为什么不愿意连着生孩子的原因之一。

生儿育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将孩子生了出来,并不是说让他吃饱穿暖就足够了,还得教他知识,让他形成正确的观念和价值,在他走上岔路时引回正途,操心的事情多着呢。

宝儿口中的那个的曼娘,今年已满八周岁,按这里的算法,都有九岁了,不管是性情还是行事都大体定了下来,日后就是想教想改,扳过来的机率真心不大。

宝儿却是转了转眼珠子,小声地说道:阿娘,要不我们想个办法,搅糊了这个婚约。

反正,皇祖母只是私底下的口头指婚,除了父皇,也没旁人听见……她是真心不待见祁国县公府。

沈茉云看了宝儿一眼,慢悠悠地道:你不喜欢萧家的人?为什么?宝儿一撇嘴,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前段时间魏国公的孙女在嘲笑三妹,正巧让我听见。

三公主就是再不好,也是皇家公主,容得你一个国公府的姑娘在背后说是非?好吧,这种事是制不住的,可至少你躲在房中悄悄说啊,大庭广众还说得这么大声,不是故意找抽吗?沈茉云问道:那你是如何做的?宝儿轻描淡写地说:本来是想让嬷嬷给她几记耳光让她长长记性的,可是后来一想,这毕竟是先太子的母族,太过了不好。

我就让嬷嬷将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全转述给魏国公了。

沈茉云不由得笑了起来,用手指轻点宝儿的额头,道:就你顽皮。

宝儿皱了皱鼻子,道:我也不想闹大嘛,不然我直接去贵妃那儿告一状,包管让魏国公府的女眷们吃不了兜着走。

柳贵妃与萧家不合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有机会踩多萧家一脚,柳贵妃肯定十分乐意。

沈茉云抬手抚了一下耳际垂落的发丝,说道:行了,如果那个曼娘真的不适合,婚约之事,我再想想办法吧。

这事儿不用你插手了。

宝儿应下了。

正说着话,江喜进来了,先是行礼,接着奉上一个盒子:淑妃娘娘,这是皇上命奴婢送过来的,请娘娘收下。

素月上前接过,再转交给沈茉云。

打开一开,却是一管通体雪白的玉笛,尾端系着红色的同心结,玉色天然无瑕疵,一看就是精品。

沈茉云将玉笛拿在手中拈拈,笑对江喜道:请替我转告皇上,说我十分喜欢。

江喜道:奴婢明白。

又说了几句,这才离开了长乐宫。

宝儿见江喜一走开,便缠着沈茉云道:阿娘,好久没听您吹过曲子了,今天吹一曲好不好?你的功课做完了?沈茉云淡淡地问道。

呃……你是想被老师们打手板吗?宝儿无奈,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凤华阁,继续她的功课。

沈茉云看了看手中的玉笛,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放回盒子中,对素月道:不用入库了,就放在我房中,小心些,别弄坏了。

是,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唔,外出的事告一段落了。

因为这是宫斗文,是以女性为主角,因此除了后妃,宝儿的戏分也是一部分,这一点很难避免,但我以后着笔会注意的,尽量不会写太多。

至于宇文瑞和宇文琦,因为同是女主的儿子,戏分会有,但比不上宝儿,就酱。

☆、101、春狩之前101、春狩之前新年伊始,热闹喧嚣的上元节灯宵会,送走了旧年的哀戚悲伤,爆竹焰火腾空而起,火树银花,千花散开,美不胜收。

永旭十五年,沈时屿呈上的告老折子终于批了下来,次子沈重云也终于得以回京,谋了个从四品的官职,而长子沈苍云却要被外放崇州,任从三品司马。

两个儿子一走一回,程氏心中纠结得不得了,无奈调职令已下,还是得嘱咐下人好好收拾。

沈时屿倒没说什么,只是拉着两个儿子在书房密谈了大半天。

自从那次宇文熙心血来潮教她吹笛后,近几个月来,沈茉云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多了几分情意缱绻的感觉。

感动说不上,但既然宇文熙对她好,她也不会想着故意折腾,态度也跟着亲密了几分。

两位兄长的调令沈茉云自然也知道,只不过如今她正被另一件事烦得头疼,知道有程氏和大**坐镇,娘家不会出大事,也就撂开了。

娘娘,秦婕妤和秦容华求见。

一个宫女进来通报道。

沈茉云摆了摆手,颇有些没好气的说:就说我午睡未醒,不得打扰。

是。

那宫女行了个礼,应声出去了。

沈茉云随手扔下手中的曲谱,道:怎么一个个都跑来长乐宫了?延庆宫那儿却是安静得不得了。

素月替她换了一盏新茶,掩唇笑道:贵妃娘娘脾气耿烈,她们哪敢上延庆宫求询啊,自是要来咱们长乐宫了,谁让主子您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沈茉云也笑了起来,端起新茶喝了一口,说道:我好脾气……这话可真趣!放下茶盏,又道,都快半个月了,是得催一催皇上了,要不然,我这长乐宫可要被人挤满了。

贵妃也不提醒一下,可见在看我笑话呢。

贵妃娘娘在忙着春狩的事儿,估计是腾不开手,一时忘了吧。

素月说道。

半个月前,皇帝突然传下喻令,说是要去郊外猎场进行春狩,喜得后宫妃嫔个个都卯足劲想要争取一个伴驾名额。

没人敢去直问柳贵妃,所以不少人都将主意打到长乐宫,想着来探查口风。

沈茉云歪着身子斜倚在榻上,懒洋洋地道:不管了,一会儿皇上过来的时候问问吧,再这么下去,我得将宫门关起来才行了。

素月好奇地问道:主子,您说皇上会挑哪些人伴驾呢?沈茉云转了转身体,一手撑住额头,一手随意搁在腰间,青络正给她捶着腰腿,说:贵妃出身将门,听说骑术精湛,皇上应该会选她。

素月愣了愣,忙道:那主子您呢?沈茉云想了一下,犹豫地说:这个……应该也会一同前往。

她有七成把握能去,可未到最后一刻,谁也吃不准皇帝的想法。

到了晚上,宇文熙过来时,沈茉云见他心情还不错,虚说了几句后,便直接问道:皇上,过几天您就该去猎场了,这后宫伴驾,您想让哪位姐妹去,不如就今天订下来吧,也省得她们天天往我这儿跑!宇文熙笑了一下,道:怎么?烦了?沈茉云老实地点了点头:有点儿。

宇文熙正站在厅中,见她如此,也不再逗她,接过宫女递来的参汤喝了几口,略想了一下,道:你自是要跟随的,还有……郭芳华,恩,再加上刘才人吧,她在西北长大,骑术也很精湛。

沈茉云有点诧异:贵妃不去吗?她还以为宇文熙会带柳贵妃呢宇文熙喝完参汤,将碗给了宫女,往前走几步在榻边坐下,说道:贵妃主理宫务,走开不便,就让她留下吧。

看了看沈茉云,朕明日就派人传话给贵妃。

沈茉云怔了一下,随即轻笑道:那就先谢谢皇上了。

想起了一件事,又问道,这回春狩,可要带上宝儿?宇文熙说道:再不带她去,小丫头怕是能将皇宫的屋顶掀起来了。

还有陈王他们,这回也要一并带上,唔……十皇子还小,就留下来吧,让充媛好好照顾着。

我知道了。

之后宿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各宫妃嫔去延庆宫请安时,柳贵妃就说了:春狩一事,皇上说了,就让淑妃,郭芳华和刘才人一起前往伴驾。

被点名的两人自是喜上眉梢,而其他人,如何承徽、秦容华等人则是一脸失望。

过了一会儿,柳贵妃又道:皇上还说了,十皇子尚小,就留在宫中,陈王等人则是一同前往。

对了,还有河洛公主,淑妃可别忘了,可要记得替公主准备好相应物件。

沈茉云应道:劳贵妃娘娘挂心,妾身会记住的。

虽说是去猎场,可春寒料峭,该准备的事儿,你们别忘了给延王他们备好。

柳贵妃对江昭容等人说道。

遵命。

江昭容和阮修媛等人忙起身行礼。

又交待了几句,柳贵妃便让她们退下,只留下郭芳华一个,吩咐道:既然皇上点名要了你去,可见是觉得你骑术不错,到了猎场,也不用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别尽着来矫情。

郭芳华点头:是,妾记下了。

一顿,又道:可要是如此,淑妃娘娘和河洛公主可会有所不满?柳贵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淑妃不会在意这些,至于河洛公主……你觉得她会跟你一个小小的芳华计较这点小事?郭芳华脸一红,低头道:是妾眼界短小,让娘娘见笑了。

的确,河洛公主是天家贵女,要来跟她计较这种小事,争夺皇帝宠爱,那可真够掉价的,说出去得笑死人了。

柳贵妃说道:我不知道你母亲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可进宫三年,你也应该明白了,皇家事宜,跟普通的家宅后院是不同的。

别将你在家中使的那些小手段小心思用在这儿,没得让人笑话。

郭芳华低眉顺眼地应道:妾身谨记在心,请娘娘放心。

你真记住才好。

娘娘放心,妾绝不敢忘。

打发走了郭芳华,柳贵妃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微雨见了,不由得上前给她按摩肩膀,轻声道:娘娘,凉王那儿,是不是该准备了?柳贵妃恩了一声儿,道:待会你也去看看。

对了,凉王身子骨不好,平常用来的药丸别忘了多带一些,厚实的衣物也多带几件。

微雨一一应了下来,见柳贵妃眼眸半闭,似在歇息,想了想,还是轻声问道:娘娘,既然您担心凉王,要不要去跟皇上说说,这次春狩也带上您一块去,岂不是两全其美?柳贵妃睁开眼,换了个姿势,才道:我何尝不想,只是我走开了,淑妃必定得留下来。

皇上舍不得淑妃,那留在宫中的不就只有我了吗?除非……除非什么?微雨小心地问道。

除非皇上再立一妃。

微雨啊了一下:这,这……不过皇上暂时还没这意思……柳贵妃突然皱起眉头,对微雨说道,这回你也跟在凉王身边,一同前去猎场。

帮我注意一下……示意微雨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微雨先是睁大双眼,下一秒就恢复正常,点头说道:奴婢记住了。

柳贵妃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身子往后面一靠,揉着酸疼的额头,心想这次狩猎,父亲和宁王皆在随同名单内,她只希望不要再出事端了,偏偏凉王也要去……——作者有话要说:揉脸,实在太卡了,今天一直不在状态,加上天气又冷,先更着一点吧。

另外两更,我会找时间补回的。

☆、102、抵达102、抵达去京郊猎场,自然不可能用在宫中代步的步舆,自皇帝始,从王候,自妃嫔,沿官员并宫婢侍卫,几乎全用骑马代替了车驾。

沈茉云换下了华丽飘逸的广袖宽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袭交领窄袖的银红色襦裙,手臂缠上葱青色披帛,双股水晶花钗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脂粉未施,看上去不过仿若二十出头。

剪容一向见惯她华贵雍容的装扮,突然换了个形象,居然赞不绝口:娘娘这身装扮真好看,皇上见了一定喜欢。

是吗?沈茉云揽镜一观,镜中人的新形象也很让她满意,原以为她不适合这种修身窄袖长裙,如今穿上,发现效果倒也不坏,于是搁下镜子,对素月道,我记得夏衣还没裁吧,你让尚工局的人替我赶制几套吧,颜色挑鲜艳一点,别太老色了。

是,主子。

素月笑眯眯地应了。

沈茉云最后检查了一下,见并无不妥后,问道宝儿她们已经过去后,便带着剪容和青络朝建章宫走去。

到了建章宫,还没进去,就遇到了宇文熙,先是行礼:妾拜见皇上。

宇文熙扶起她,行了,就你多礼。

说罢,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右手抚过她耳边的黑发,赞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沈茉云瞬间卡壳了一下,这是调戏还是赞美?仔细地看了一下宇文熙的眼神,貌似是真心在夸她漂亮,于是微笑不语,脸上一片坦然,心中却是十分怀念,话说她多少年没享受过来自男性对她的惊艳赞美了。

皇上,该出发了。

江喜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上前提醒道。

宇文熙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恩,是该出发了。

然后看向沈茉云,走吧。

沈茉云微微点头,落后宇文熙半步,跟上了他的脚步。

到了宫门,早早就有王候官员、王妃贵妇等在此等候,郭芳华和刘才人更是早早来了,郭芳华同样是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相反刘才人仍是一副往日在宫中的盛妆打扮。

沈茉云看了刘才人一眼,没说什么,穿着大袖衫骑马出行是有些不便,但也不是不行,既然刘才人不觉得麻烦,她也不好说什么。

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翻身上马,就是才刚满六岁的宇文琦,也是骑得有模有样,禁卫兵在前面开路,御林军也在两边守护。

队伍很快就出了京城城门,朝西郊别苑的园林猎场中走去。

蓝天白云,春风拂滥,草语花香,百鸟朝林中飞去,一路看来,青山葱葱,绿草戚戚,时不时能见到两旁的田地中迎风招摇的禾苗,难道京城人士皆喜欢去郊外踏春。

沈茉云骑的是一匹温驯的母马,操纵起来并不难,她的左边正是皇帝宇文熙,此刻正跟彭泽郡王等人在说话,而右边则是宝儿,郭芳华等人则是稍后。

宝儿觉得帷帽带着不舒服,索性扯了下来,扔给旁边的宫人,好奇地指着不远处问道:阿娘,那是什么?沈茉云看了过去,然后笑道:是黄牛。

那个呢?是麻雀吧。

宝儿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对沈茉云扔下一句阿娘,我去那边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后,就策马脱离了队伍,跑向了不远处的小山坡,也不用沈茉云吩咐,立即有几个侍卫和宫女跟了过去。

沈茉云头疼地抚额,这说风就是雨的性格究竟是像了谁?宇文熙此时却是转过头看了过来,不见宝儿,愣了一下,问道:宝儿呢?刚才还见着她的。

沈茉云扬起马鞭,朝宝儿刚刚跑去的方向一指,道:说是去那边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丫头,活像野马似的,一天到晚的乱窜,待会回来后非得好好地骂骂她才行。

宇文熙听了,笑道:有人跟着,跑得又不远,随她就是了,何必拘得这么紧。

鼓泽郡王附和道:可不是,河洛瞧着活泼可爱,这天子脚下,治安可靠,难得出来一趟,沈淑妃也就让河洛好好地玩一会儿。

宁王正在彭泽郡王旁边,也笑着劝道:是啊,难得妹妹高兴,就随她意吧。

沈茉云苦笑着一摇头,对宇文熙略微抱怨道:宝儿就是被你们宠坏的。

宇文熙朗笑道:些微小事,何至以此。

沈茉云抽了抽嘴角,决定不再找虐继续往下说了,反正大齐的公主郡主一向是不能以寻常礼教来约缚的。

于是对宇文熙说道:我去找定王妃说个话儿,要是宝儿惹了事,您可不能怪我。

一掉马头,就往后边去了。

对此,宇文熙只是笑笑,并不以为意,而是继续跟仪王彭泽王说话。

而沈茉云离开后,空下的位置,正好由郭芳华和刘才人补上。

因为有柳贵妃的提点,郭芳华还算沉得住气,只是偶尔插个话。

刘才人却显得有些浮躁,满脸的心不在焉,出了宫门,规矩没那么大,这次伴驾简直就是天下掉下来的大馅饼,傻子都知道要好好把握,咬了咬下唇,朝皇帝偷偷地瞧了过去,随即又低下头,得想个法子……沈茉云骑着马朝王妃那一堆走去,先是一一打过招呼,对宜云一使眼色,又让马儿走得慢一些,落于众人之后。

不一会儿,宜云也落了下来,就策马在沈茉云旁边,说道:宜都县主的婚事就在九月,王府正忙得紧呢,我也腾不出空儿去长乐宫看姐姐。

姐姐近日可好?宜都县主是定郡王前任王妃留下的女儿,大婚过后就要随夫婿赴任去凉州,近日来经常出入宫廷看望陆太妃。

沈茉云也略有所闻,说道:这婚事是定王选的,想来应该不差吧。

宜云笑了一声,道:日子都是自已过出来的,该说该教该准备的,我可是一件都没落下。

皇家贵女,父兄给力,这样还能过得不好,那她就真没办法了。

沈茉云随口应了几句,眼光一转,却是落在后边的某个贵妇身上,问道:那个可是宁王府的柳贵人?宜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辩认了一下,才点头道:是她,宁王妃带过她出来应酬过几次,听说颇得宁王宠爱。

柳贵人看上去跟柳贵妃并不是很像,但眉眼前仍透着那抹相似的艳丽神韵,这时,突然有人朝柳贵人靠了过去,看衣着应该是某个官员带来的下属,两人在说着什么,柳贵人显得有些为难,似乎颇为踌躇。

没有再看下去,同时收回目光,宜云似笑非笑地说道:姐姐特地来寻我,不会就是为了宜都县主的婚事吧?沈茉云用马鞭轻轻地碰了一下宜云的手臂,说:还是妹妹最解我意。

然后压低声音,镇远将军不是也来了吗?妹妹帮我注意一下,宁王……话只说了一半,可接下来的话彼此都心知肚明。

宜云想了想,同样小声说道:姐姐别急,应该无事。

镇远将军征战多年,深谋远虑着呢,宁王,看起来也不是个笨蛋,他们暂时不会有大动作的。

忽然一摆手,只要别受到刺激就成!刺激?宜云一扬眉,朝皇帝那儿仰了仰下巴。

这时皇帝左边的人已经换成了宇文瑞,似乎是正在问话,然后就是宇文熙点头,并伸手拍了拍宇文瑞的肩膀,还说了一些话。

距离有些远,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可是从郑王(六皇和凉王(七皇子)那略带嫉恨的表情来看,显然是一些夸奖的话,宁王和延王倒是神色如常。

看来,洛王很得皇上看重。

宜云说道,而赵王嘛,皇上虽然宠爱些,可也只是宠……两者之间的不同,姐姐应该明白。

过了一会儿,沈茉云才叹了一口气,说:我明白。

只不过,琦儿自幼就聪慧过人,我怕他会钻进死胡同。

宜云突然探过身子,伸手覆盖住沈茉云抓住僵绳的右手,道:不管如何,我都会站在姐姐这一边的。

沈茉云很想感动,事实上她也确实感动于宜云对她的真心诚意,可是一对上宜云那情意绵绵的眼眸,她真有股冲动想要落荒而逃。

正纠结着,剪容过来了:娘娘,公主回来了,皇上让您回去呢。

沈茉云顿时松了一口气,向宜云道过别后,第一次以这么急不可待的心情赶回宇文熙的身边。

而宝儿正捧着一束野花,递到宇文熙的面前,父皇,我摘的花儿,漂亮吗?宇文熙看了一眼,漂亮。

既然父皇觉得漂亮,就送给您吧。

说着,宝儿将那束野花塞到了宇文熙的怀中,一脸期望地看着他。

那可得谢谢咱们的河洛公主送上的这份大礼了。

宇文熙大笑,高兴地说道。

沈茉云回来后,却是看向了宇文瑞,见儿子脸上还是那副浅笑温文的表情,眼神波澜不惊时,她感到她立即又头疼起来。

三个孩子,怎么就没一个让她省心?因为是骑马,队伍走得并不慢,将近中午,已经抵达了西郊的禁宫别菀。

骑了半天马,沈茉云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幸好惯例是先休整半天,让大家充份地休息好,明天才正式狩猎竞赛。

让宫人们领到她的院落,已经收拾干净,虽然比不上宫中奢华,但各种摆设铺陈极是精致。

宝儿她们精神甚好,说是要去四处走走,沈茉云却是不行了,只觉得各种疲累,吩咐宫人们好好跟着后,就回屋里休息去了。

一觉好眠,醒来时已快到掌灯时分。

剪容赶紧上前扶起沈茉云,说道:娘娘可是累了,要不今晚的宫宴就告个假吧?沈茉云挥挥手,起身下床,没事,睡了一个下午,精神好多了。

叫人进来帮我梳妆,宫宴快开始了,可别迟到。

是。

剪容应道,遂唤宫女们进来帮忙梳冼化妆穿衣。

妆容收拾得差不多时,沈茉云一边对镜查看,一边问道:今晚可有安排人献舞?剪容递过一支水晶簪,回道:好像说鼓泽王寻了一位舞艺出色的女子,善胡旋和拓枝,欲在今晚的宫宴上献舞。

哦?沈茉云顿时来了兴趣,我记得,刘才人亦是十分善长胡旋舞。

剪容点头:是的,娘娘。

这可真是有趣了。

☆、103、宫宴103、宫宴宽敞的大殿中,两侧竖立着一排排银制的烛台,婴儿手臂般粗壮的蜡烛安置其上,散发出明亮的光线,屋顶房檐装饰着数颗明珠,哪怕是通宵达旦,殿中照样光明如日中天。

从上首的御座开始,席宴以此为中心朝两边漫沿而下,王候贵妇,官员下属坐列其中,身着绿色襦裙、脚踩小头履鞋的宫女捧着一盘盘的菜肴穿梭而过,另有清俊内侍端着美酒站在一旁,随时上前为客人倒酒。

殿厅中间的空地上,一名貌美的红衣舞姬正随着激昂的鼓声翩然转身跳跃,衣裙上系着的铃铛随着她的折腰旋转,发出清脆的铃声。

裙袂飘飘,轻盈飘逸,金铃丁丁,伴着优美的曲调,场中诸人几乎都将心神放在这场精彩的拓枝舞上面。

曲尽舞终,最后一个音调甫落,红衣女子一个抛袖,右手往上,左手一拢,手心朝上在腰侧一折,身子后仰,罗衫半褪,露出了半边肩膀和**雪白的肌肤。

好!跳得真好啊!真好看!一舞毕,众人皆抚手称赞。

坐在御座上的宇文熙不由得露出了微笑,说道:这拓枝,跳得不错。

确实精妙。

沈茉云边说边拿起酒杯,对宇文熙笑吟吟地说道,我敬皇上一杯。

恩?哦,好。

宇文熙先是一怔,随即也笑了起来,端起他面前的那杯酒对着沈茉云的酒杯一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沈茉云见状,微微一笑,将酒杯移至唇边,左手一抬,宽大的黛紫色袖子掩去了内里的光景。

一饮而毕,刚放下酒杯,立即有人上前替她又倒满了美酒。

刘才人坐在沈茉云下方,先是抬眼看了一眼宇文熙,然后又看了看场中的舞姬,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情绪。

此时,那舞姬已是收回长袖,往前一拜,声音婉转柔媚:奴婢拜见皇上。

间或伴着几声铃音。

沈茉云此时才能仔细地打着着这名舞姬,容貌秀美,双眸流转间姿态风流,别有一番韵味,头戴绣花卷边红虚帽,帽上饰以珍珠,缀以金铃,外罩薄透红衫,纤腰窄袖,脚穿棉靴,果然是难得的美人。

遇到这样的情况,如果皇帝真的十分心仪这个献舞的美人,那么亲自走下台阶去扶她起来也是常例,不过今日宇文熙似乎没这个心思,只是淡然说道:你的拓枝跳得很好。

一顿,起来吧。

谢皇上。

红衣舞姬微一伏身,这才站了起来。

彭泽郡王却是插嘴道:皇上,丽娘不但会舞拓枝,胡旋更是一绝呢,不如让她再献一舞以悦君颜,如何?宇文熙一挑眉,颇感兴趣地说道:既然如此,就让她再舞一曲好了。

丽娘微一行礼,正要摆好姿势,不想却有一道声音打断了:皇上,妾愿弹奏琵琶一曲为此助兴,还望皇上准许。

说话的是刘才人,她今晚一身秋香色长裙,妆容精致,正巧笑倩兮地对宇文熙说话。

沈茉云微微低头,从银盘中挑出一颗饱满的樱桃,慢慢地吃了起来,,有吃有看有玩,她的心情还算不错。

胡旋舞有琵琶在旁奏乐很正常,所以宇文熙很爽快地答应了。

刘才人见宇文熙同意了,不由得开心一笑,起身朝台下的乐队那里走去,在让开的空位上坐了下来,接过宫人递上的琵琶,先是试了音,然后十指轻捻抹挑,流畅的音符从指间流泄出来,伴随着鼓声和铃声,场中间旋转出了一团团红影,疾如旋风。

沈茉云仔细地听了一会儿,转头对宇文熙笑道:没想到刘才人不但善胡旋,连琵琶亦是这般精通,真是难得。

因是消遣时光,宇文熙正难得懒散地半靠在御座上,听到沈茉云的话,却是笑出声来,道:刘才人的琵琶是弹得不错,但还称不上精通,只能算勉强入耳。

拉过沈茉云的右手,细细把玩着那纤细的骨节,朕倒觉得你吹的笛子更要好些。

皇上。

沈茉云有些哭笑不得,只觉得右手手心略痒,想要挣脱开,却不想被人攒得死紧,无奈之下,只好听之任之了。

郭芳华无意间转过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双手,脸上的笑容一滞,却很快就掩饰起来。

场中的胡旋舞快要接近高1潮,宇文熙兴趣不大,沈茉云却是看得兴致勃勃,忍不住道:这个叫丽娘的舞姬,跳得真不错,皇上您不看看?宇文熙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忽然伸出右手轻刮了一下沈茉云的脸颊,说道:你喜欢?那就让她进教坊吧,平日里你若是闷了,也可召让她去长乐宫给你跳个舞解乏。

沈茉云差点被呛了一下,彭泽王安排丽娘献舞,其中意思非常明显,结果皇帝却将美人推来长乐宫,说给她解闷……宇文熙吃错药了?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坐在不远处的宜云,心中一颤,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向宜云,嘴里却是回道:谢皇上美意,但我对歌舞不是十分喜爱,平日里吹个曲、下下棋,也够我打发时间了。

宇文熙恩了一声,没有强求,只是道:那依你吧。

宇文琦边看边对旁边的凉王小声说道:七哥,你有看过胡旋吗?我觉得她跳得很好看。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宫宴,也是第一次看到舞姬献舞表演,对他来说一切都很新鲜。

凉王先是瞅了一眼场中的丽娘,然后摇头说:没有啊,你忘了,我跟你一样,也是第一次参加宫宴。

往常贵妃娘娘管我管得很严,一有这种歌舞,就会让人带我下去。

不过眼中同样是闪着兴奋的光芒。

宇文琦颇同情地看着他,点头道:贵妃娘娘是挺严厉的。

停了停,眼珠子转了一圈,指着旁边桌子的酒杯,七哥,我想喝酒。

凉王吓了一跳,别,你还是喝茶吧,要是让你喝了酒,不说沈淑妃,就是五哥也要给我一顿好削。

说罢,马上命人端上几碟精致的点心和菜肴,立志打消宇文琦的想法。

宇文琦一扁嘴,正想反驳,不想却发现宇文瑞朝他这边看过来,心虚之下赶紧别开眼。

又朝上方沈茉云和长姐那里看了一眼,宝儿正在跟文安郡主说话,看得出来也是十分高兴。

他衡量一下目前的形势,才不甘不愿地说:那我要吃炙羊肉。

凉王朝身后的内侍一扬下巴,立即就有人去准备了,虽然有些嫉妒宇文琦平日很得父皇宠爱,但一个八岁的正常孩子也还没那种恶毒到嫉妒你就要整死你的念头,加上宇文琦的身体有些虚弱。

凉王身为兄长,偶尔还是会挺自觉地照顾一下这个娇弱的八弟。

宇文瑞朝宇文琦这边看了一下,确认弟弟并没有调皮,就收回了目光,转而欣赏起场中的舞蹈。

一曲胡旋很快就落幕了,彭泽王见皇帝没有对丽娘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外露的意思,也很坦然,并没多大失落。

反倒是旁边的宁王对他说:你刚才说,她叫……丽娘?是啊,是我手下的人特地献上来的,我见她擅长歌舞,就安排她过来了。

彭泽王说道,怎么,宁王有兴趣?宁王一笑,双眼却是在丽娘身上打转,如果是呢?可愿割爱?彭泽王顿时笑了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有什么?还割爱呢?一会儿我就让人送丽娘过去。

宁王喜上眉梢,忙道:那可多谢了。

你不是想娶江侍中的女儿做继王妃吗?回京后,我就让我家王妃去江家为你讨个意思。

彭泽王大喜,作揖道:那就真要多谢宁王了。

刘才人弹完一曲琵琶,重新回座,立即端起眼前的酒杯,走到宇文熙面前向他敬酒,喝完杯中美酒,娇美如春花的脸庞泛上红晕,秋波流转,端得是勾人。

你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宇文熙淡淡地说着,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景。

刘才人神色一僵,脸上的笑容差点垮掉。

郭芳华差点没笑出来,假装好心地说:刘才人弹得一手好琵琶,可真是让姐姐大饱耳福,难得皇上心疼你,可别拂了皇上好意啊。

刘才人讪讪地放下手中的酒杯,不得不回到座位上,却是对郭芳华道:听说郭姐姐自小在兖州长大,骑术精湛非常,明天咱们可要场上见真章了。

郭芳华柳眉一挑,微冷笑:还得让妹妹手上留情。

宇文熙自是听到了,说道:那明日朕可以一观爱妃们的英姿了。

然后看了看漏更,不早了,朕先回去歇息,你们也回去吧。

是。

两人起身行礼道。

并没有让人全场通报皇帝早退,一般来说,这种娱乐型宴会,不管是皇帝还是王候大臣,偶有突发事件,早退是常态,鲜少会有人拿这些事来嚷嚷扫兴。

所以宇文熙直接拉着沈茉云走人了,沈茉云有些诧异,她还以为皇帝会直接拉着新美人滚床单呢,毕竟那个叫丽娘的舞姬确实长相不俗。

走归走,但沈茉云担心孩子,忙中偷空地对剪容吩咐了几句,宝儿和宇文瑞还好,就是宇文琦让她不放心。

两人回到别院,自是一宿缠绵。

☆、104、猎场104、猎场翌日,天气晴好,正是适合狩猎的日子。

猎场外围,摆放着好几副上好的红木桌椅,旁边还有撑着华盖的内侍,只不过却没人坐在上面,周围站着不少衣着光鲜亮丽的男女,个个都用热烈兴奋的眼神追随着场中的动静。

只见皇帝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头戴金冠,一身明**常服,脚穿黑靴,手挽强弓。

宇文熙并没有用手控缰,而是仅用双腿紧紧夹着马腹控制住身体的平衡和向进的速度,他瞄准了一只雄鹿,快速地从箭筒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右手一用力,瞬间就将弓弦拉满。

咻地一声,凌厉的破空声划破了空气中的紧绷。

一箭击中,正在乱窜的雄鹿前肢一矮,扑通一下就倒在了地上,那只羽箭射中了它的腰腹,疼得它正不停地挥舞着蹄子嚎叫。

好!四周顿时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众人纷纷在叫好。

宇文熙一挥手,很快就有侍卫上前收缴了那只雄鹿,他大声笑道:今日狩猎,只凭自家本事,不分上下,不让身份,你们不用拘泥,尽管使出看家本领来。

听了这话,仪王是宇文熙的四哥,于是抢先笑道:皇上一言九鼎,臣可就不客气了。

对着身旁的王公贵族一摆手,听到没?今日咱们就大展身手,让皇上也瞧瞧咱们的本事。

说罢,就率先朝林子深处策马而行,抢在了第一位。

定王一看,不由得叫道:哎,让四哥先溜了。

皇上,恕臣失陪了。

一甩马鞭,马儿吃疼之下便跑了开去,瞬间就远离了原地。

在两位亲王的带动下,王公贵族们也纷纷开始了狩猎,一些大臣也加入进来,包括柳贵妃的父亲镇远将军。

此时,宇文熙没有冲向猎区,而是调掉马头,朝左后方走去,对穿着一袭赭色圆领胡袍、同样骑在马背上却是静立不动的沈茉云说道:爱卿不下场一试?爱卿?沈茉云听得嘴角一抽,差点没绷住脸上的笑容:我许久没握过弓箭,下场只会贻笑大方,还是算了吧。

心中有些纳闷,皇帝最近抽得什么风?停了一下,她又说道:再说,有郭芳华和刘才人下场,实在用不着我去给她俩垫底吧,没得丢人。

郭芳华和刘才人早早就下场了,对于能够骑马开弓射猎的女子,沈茉云从来都是抱有高度敬意的,因为她自已就做不到。

所以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还是留给术业有专攻的人士吧,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哪能混为一谈?宇文熙边说边策马上前,靠近沈茉云时,便伸手捏了一下她的手臂,说道:看起来臂力是弱了些,要挽开弓是挺困难的。

沈茉云无所谓地笑了笑,忽然抬起左手,手中马鞭指向正前方,道:我看宝儿那丫头快玩疯了。

远处的漫天尘烟中,隐隐可见一抹红色在不断地移动着,后面或者旁边还有几个黑点,似乎正在围捕什么,感觉十分热闹的场面宇文熙远望过去,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对沈茉云说道:真不过去?沈茉云有点迟疑,心底确实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不过在看到内侍手中的黑色长弓时,顿时什么念头都没有了,直接摇头道:我真拉不开弓,还是不去了。

宇文熙想了想,说道:也不一定要拉弓,可以试下……隐去后面的话语,却是掉过头对江喜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继续对她说:难得出来一趟,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连定王妃和宝儿都下场了,就是不狩猎,走走也不错。

话说到这份上,沈茉云也不好再推托,只得点头应允了,两个儿子也各自跑去玩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待在这里,确实有些无聊。

要知道,下场进去围猎的可不只男人,还包括诸位贵妇少女,因此,留在场边的人其实并不多。

于是,两人朝林中纵马而去,几名侍卫和宫女兼骑马跟在后面。

一路行去,基本上都是宇文熙开弓射猎,虽然没到箭无虚发的神射手境界,可是战果也相当裴然,如果说刚才的射鹿沈茉云还认为是有几分作戏的成分,眼前这一幕无疑是改变了她的想法,并为之前的念头汗颜不已。

出来宫外,言词间更比平常放得开,忽然看到一只狐狸从前面跑过,沈茉云此时也被带起了兴致,忙指着那只狐狸说道:皇上,那里,那里!搭箭上弦,尖锐的箭头瞬间就射进了狐狸的后腿,接着又是一箭,射进了它的喉间,再无气息。

一名侍卫上前拾起那只狐狸,搁置在马背上。

沈茉云看得双眼亮晶晶,鼓掌赞道:皇上好箭法,箭无虚发啊。

宇文熙见她如此,不由得一笑,正想说什么,江喜正好赶过来了,手中正捧着一个样式有些奇特的弯弓,于是对她招手说道:这是弩弓,过来,朕教你。

沈茉云接过弩弓,却是笑道:皇上,我虽拉不开强弓,可不代表连弩弓都不会用。

只是,我的眼神不准,就算弩弓在手,也很难射中猎物,只怕会辜负您的一片心意。

宇文熙说道:这个简单,朕来教你。

言罢,就开始亲自讲解使用弩弓的要点和射杀猎物时的注意事项,包括如何瞄准移动中的动物以及扣射开关的时机。

解说得差不多了,宇文熙才指着离两人五十步开外的一只兔子说道:你试一下。

恩……就那只兔子吧,试试。

沈茉云也被挑起了心底的欲?望,端起弩弓,按照刚才宇文熙说的要点,瞄准那只兔子,瞅中一个空档,手指用力一勾,羽箭咻地射了出去,却是落在了那只兔子的旁边。

那兔子耳朵一动,羽箭落地的瞬间就撒开四肢逃了开去,转眼就不见了。

猎物没射着,反而给跑了。

沈茉云有些失望地放下弩弓,看着宇文熙要笑不笑的神情,无奈地摊平一手,说道:算了,看来我是没这天份,我还是乖乖地待着吧。

皇上要是想让人陪,不如召郭芳华她们过来好了。

宇文熙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挥手让侍卫收起那把弩弓,你啊,可见是平日里懒散惯了。

这不好,日后得闲,还是经常出来活动筋骨为好。

林太医说了,适当动动,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沈茉云拍了拍手中的灰尘,然后才重新执起缰绳,打趣道:没想到皇上居然这么关心妾身,可真是让妾受宠若惊啊。

抱怨了?恩?宇文熙抬起左手,用手指点了点沈茉云的额头,动作自然亲呢。

哪敢……沈茉云话未说完,左边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皇上,淑妃娘娘,原来您们在这儿啊,怪道妾身刚才回去没见着人呢。

原来是郭芳华和刘才人过来这边狩猎,一抬眼就看到了他们。

郭芳华今日穿了一件豆绿色窄袖长袍,梳上双垂髻,脚上同样踩着黑色长靴,看上去十分的英姿飒爽,此刻正一脸欣喜地说道:皇上,我可是亲自猎了一只獐子呢。

众人朝她看过去,只见她骑的那匹马,后方确实横放着一只獐子。

宇文熙笑着点了点头,夸奖道:不错,看来你以前也是精于此道。

说着,忽然看了沈茉云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可比某人强多了。

沈茉云听罢,微微扬眉,视线却在刚才被宇文熙射中的那只狐狸身上转了一圈:是啊,比某人强多了。

你也不见得有多厉害,人家一个小姑娘也得拼得上你,朝宇文熙看过去的眼中很明白地透出这样的意思。

宇文熙一挑眉,道:脾气渐长呐!沈茉云回以微笑:不敢不敢,客气客气!你来我往间,郭芳华听得一头雾水,狐疑道:皇上,您同淑妃娘娘在说什么呢?宇文熙恢复往日的神情,摆手道:无事。

沈茉云却是看向一直不出声的刘才人:才人可是得了什么好猎物?刘才人仍是一身华丽的大袖宽衣,漂亮是漂亮了,却是比不得郭芳华的神彩飞扬,她微一摇头,低声道:只得几只兔子,实在不堪一提。

沈茉云有些郁闷,随便来一个女人都可以挽弓射箭,不够打击人的,才人还是是略有所获嘛,可见不差,总是比我强得多了。

刘才人抬起头朝沈茉云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几缕柔顺的发丝垂落颈间,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感觉,轻声说道:不敢担娘娘如此夸奖。

郭芳华却是不客气地道:你刚才不是说,要跟我比比看,谁的骑术更好、箭法更快吗?如今我们手头上都有些许猎物,正好皇上在这儿,不如就请皇上帮我们做个裁断吧。

皇上您说呢?沈茉云朝郭芳华看了一眼,嘴角微勾。

哦?宇文熙果然来了兴趣,策马上前几步,你们猎到了什么?说来听听!刘才人脸色有些苍白,说话间显得有些瑟缩,而郭芳华却是得意极了,高兴地说起自已所获的猎物,有她射到的,还有宫人们一起围捕的,一一说了起来。

沈茉云看了,心中暗自摇头,装柔弱扮可怜也得看时机,在这个时候弄出这种神情,皇帝绝不会感到惊喜,只会觉得你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没打算做好人去提点,沈茉云边听边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似乎真的对亲手猎捕的过程很感兴趣的样子。

宇文熙正在跟郭芳华说话,无意间回头一看,微微一笑,偏过身子对沈茉云道:下次,朕亲自教你拉弓,爱卿一向聪慧过人,可不要让朕失望了。

――――――――――――――――――宝儿见侍卫将那头小鹿收拾起来,对一旁的文安郡主说:如何?这一局可是我赢了。

愿赌服输,别忘了你说的话,那双珠履可是我的了。

文安郡主一撇嘴:行了,行了,回京后,我亲自送去凤华阁给公主殿下,绝不赖帐。

两人年龄相仿,虽是好友,可也有意气相争之时。

狩猎中,少不了攀比,于是打赌,谁第一个亲手猎到鹿,就输出对方手中那双华丽精致、缀上金珠珍饰的履鞋。

依她们的身份,都不缺这一点东西,只不过是想着对方那输得不情不愿的神情而已。

宝儿见状,一笑:阿薇,你不会舍不得一双鞋子吧?文安郡主横了她一眼,说道:我虽比不得河洛公主尊贵,可一双珠履还没到舍不得的地步。

宝儿挑眉:我怎么听着,觉得你很不愤啊?不服气的话,我们再比过?另一位新城郡主却是道:先歇歇吧,你们两个跑了大半天,不累吗?我可是累坏了。

其他郡主县主听了,忙附和道:是啊,很累呢,先歇一会吧。

宝儿见状,便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点头道:还真有点累了,那我们过去歇一歇吧。

也好。

文安郡主说道。

正好她们一行人就在林子边缘,于是纷纷下马,朝阴影处走去,准备歇一会儿再去玩。

新城郡主从随身小袋中掏出一个九彩玲珑鞠球,在手中一抛一抛的,非常惹人注目,其他人见了,忙凑过去,抢着要来玩。

新城郡主见了,忙护住自已的鞠球,哎,你们小心点啊,别抢啊,一个一个来……啊!不知被谁推了一下,新城郡主的手一滑,鞠球被抛出了一个圆弧,滚到了另一端的林子边缘,她不由得一跺脚:是谁推我啊,要是坏了,我不管,你们可得赔我一个。

文安郡主见不小心推了一下,竟将人家的东西弄飞了,不由得一吐舌尖,忙道:阿悦,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捡回来。

也没让宫女过去,而是亲自走过去捡拾。

新城郡主见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被友人簇拥着朝原定的方向走去,一人一句,很快又说笑起来了。

距离并不远,不一会儿,文安郡主就走到林子边缘,正要俯身拾起鞠球,不想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个身影吓了一跳,盯睛一看,讶然道:宁王?宁王也没想到会遇到人,先是一惊,随即就笑道:哦,是文安郡主啊。

你怎么来这儿了?文安郡主说道:我不小心弄丢了阿悦的鞠球,过来捡球呢。

见鞠球就在宁王后面的土地上,便道,宁王,麻烦您让一让啊,我要过去。

宁王不由得笑了一下,便让了开去,让文安郡主经过他身边去捡起那个鞠球。

河洛公主还在那边等我呢,宁王若无事,我就过去了。

哦,好!文安郡主看了看手中的鞠球,见仍是完好如初,心里松了一口气,对宁王笑着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一直在宁王身边安静无声的中年男子,此刻才皱眉问道:王爷,我们刚才的谈话可有被……宁王犹豫了一下,随即摇头:柳将军放心,她应该没听到。

再说了,就是让她听到,无凭无据,一个小丫头片子,她能做什么?那男子看了一眼走远的文安郡主,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默认了宁王的说法——作者有话要说:刚才帮朋友发文,所以晚了一点儿!☆、105、要求105、要求回到朋友集聚的地方,文安郡主将手中的鞠球一递:诺,找到了,还你。

新城郡主欢喜地接过鞠球,见无破损,顿时眉开眼笑:既是如此,这次就放过你了。

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小袋中。

其她人见她如此小心,永清县主好奇地问道:阿悦,那个鞠球有甚特别,看你宝贝成那个样子。

难道是……语调拖长,故意给人以暧昧不清的感觉。

文安郡主很上道地接口说:……未来郡马送你的信物?新城郡主已于一个月前订下婚事,没有意外,一年后就要大婚。

听到文安郡主的话,新城郡主脸一红,却是说道:只是见着这个鞠球漂亮,这才带在身边,跟谁送的有关系吗?这话一出,却是引得众人嘻笑起来。

哈哈哈!天哪,看看,我们的新城郡主居然脸红了。

未来郡马看到了,肯定乐死他了。

就是,就是!宝儿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着新城郡主说道:你们看,你们看,真的脸红了。

百年难得一见啊,快瞧!新城郡主愤愤地瞪了她们一眼,好啊,我让你们笑我!说完,就先朝宝儿伸出魔手,想要讨回场子。

宝儿机伶地一闪身,躲到了永清县主身后,然后朝新城郡主扮了个鬼脸,想抓我,过来啊!永清县主忙避开,不想不经意撞到了文安郡主,而新城郡主赶紧追过去,现场简直就是一团糟,所有人很快又闹成了一团。

晴空之下,笑声传得远远的。

笑闹过后,又休息了一段时间,众位娇客觉得差不多了,并不打算浪费下面的时光,于是纷纷翻身上马,打算再去玩多一会儿。

不经意的,其中一个县主问道:阿薇,刚才你是不是在跟宁王说话啊?文安郡主一抖缰绳,不在意地说:是啊,给阿悦捡鞠球时无意中碰到了宁王。

哦,对了,还有镇远将军。

这样啊。

那县主应了一声,便不再问了。

反倒是宝儿在两人身边,听了她们的对话,眉头轻皱――宁王和镇远将军在一块?想了一下,还没得出结论,就听到永清县主在唤她:公主,我们要走了,你快点啊。

宝儿回过神,将那点疑惑先收了起来,道:来了。

然后一甩马鞭,追了过去。

――――――――――――――平原上,宇文瑞拉开弓弦,搭上箭,瞄准了几十米开外一只正在吃草的兔子,手一松,箭破虚空,以锐不可挡的姿态笔直地朝那只兔子疾射而去,正中目标。

宇文琦羡慕地看着宇文瑞的一举一动,在宇文瑞射中那只兔子后,忍不住说道:哥哥,回京后,你教我射术好不好?皇子们并不聚在一起,而是各自散开,宇文琦自然是跟在亲哥哥身边。

宇文瑞对身后的侍卫一扬手,示意其上前收起兔子,然后才对宇文琦道:我射术一般,你要真想学,回京后就去校场吧。

正好你已满七岁,师傅说你可以开始习武练身了,说不定真能改变你的体质。

宇文琦却是不以为意,踢了踢马腹,马儿立即乖顺地朝前方走去,他道:是阿娘太小心了,其实林太医也说了,我的身体好着呢,只不过略为虚寒罢了。

还是小心为上。

宇文瑞说着,想了想,又道:不行,在你正式习武前,还是找林太医过来询问一下更为妥当。

正说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人看了过去,其中一个侍卫说道:王爷,似乎是河洛公主她们。

宇文瑞神情尚可,宇文琦却是立即垮下一张脸,说道:哥,我不想见阿姐。

她们好可怕。

每次见到他都要拿他的脸捏来捏去的,搞得他疼死了。

恐怕不行,阿姐已经看到我们了。

宇文瑞说道,眼中露出了一点无奈。

啊?!宝儿见到他们,对身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于是一群人就掉转方向朝宇文瑞他们这边过来了。

一勒缰绳,说道:瑞儿,你猎到了什么?宇文瑞指了指侍卫马背上的猎物,说道:没什么,几个小家伙而已。

至于文安郡主,却是让马儿朝宇文琦那儿走过去,说:赵王也在这儿啊,来,让姐姐看看,有没有瘦了?边说边掐了一下宇文琦的脸颊。

宇文琦来不及躲避,被掐个正着,阿薇姐姐,你放手啦,我没瘦,阿姐说我胖了呢。

永清县主也过来了,真的?让我也瞧瞧?接着上下其手。

还没完,又有另一个娇客凑了过来。

没办法,谁让宇文琦遗传了亲生父母的各自优点,五官漂亮精致,肤色瓷白,像极了胡族传进中土的瓷偶娃娃,可爱得紧,看着就想让人捍上一把。

宇文熙被一群女孩围在中间,苦不堪言地任人摸头掐脸,完全反抗不得,直接导致了他对习武强身的热烈渴望,日后更是花费极大的心血在这方面。

宝儿难得的没有加入欺负小弟的行列,她见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宇文琦吸引过去了,便对宇文而使了个眼色,于是两匹马一前一后稍稍远离了热闹的中心点。

阿姐?宝儿琢磨了一下,说道:刚才阿薇看到二哥和镇远将军在一起。

你是皇子,经常能见到二哥,跟他接触也多,自已小心一点,还有琦儿,记得看紧他。

宇文瑞听罢,不由得吃了一惊:二哥和镇远将军……隐约觉得其中没什么好事,便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看好阿琦的。

宝儿又叮嘱了几句,这才重新回去,招呼众人去别的地方玩,很快就离开了此地。

众人走后,宇文琦捂着脸,觉得一阵一阵的生疼,他闷闷地说:哥哥,我一定要好好习武,然后做个大将军征战沙场,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随便掐我。

宇文瑞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地说:文安郡主她们是过份了一些。

阿琦放心,将来哥哥一定帮你当上将军。

恩。

宇文琦重重地点了点头。

太阳西斜,狩猎的人群也三三两两地回来了,几乎人人皆是有所收获。

晚上,大殿中照样是笙歌艳舞、光筹交错,美酒在手,美人在怀,让人恨不得醉生梦死于此间。

后殿的一方院落中,听完女儿的话,沈茉云冷静地说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

宝儿有点意外:阿娘!怎么了?沈茉云不由得奇怪地反问回去。

宝儿却是笑了一下,拈起一颗樱桃扔进嘴里,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说道:阿娘,您说父皇什么时候会知道这件事?沈茉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道:该知道的时候,就会知道了。

一顿,你小心点儿,不要瞎掺活。

宝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遵命!沈茉云被逗得笑了,放下茶盏,看了宝儿好一会儿,说道:不知不觉,你也这么大了。

记得你刚出生时,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心情实在感概,可该说的还是得说,再过个两年,你父皇估计就要为你相看驸马了。

宝儿,你心中可有想法?宝儿身为公主,却是从小被宇文熙亲自教养,长大后又跟着皇子们一起入阁读书,想法早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肯定是极有主见。

宝儿十分坦然,完全没有一般女孩听到谈婚论嫁时该有的扭捏,反而大大方方的说:至少得赢过我吧,我绝不会承认一个比我差的男人是我丈夫。

沈茉云抽了抽嘴角,有点不死心地追问:就这样?没别的要求?宝儿说道:横竖父皇为我挑的驸马,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将门之后,我还要有什么要求?沈茉云哑然,确实如此,皇帝不可能在路边随便拉个路人甲来配公主,再不济也会是年少有为。

想了一下,她道:你父皇固然疼你,可女儿家的心事,他未必顾得来。

要是你日后有了什么想法,对你父皇开不了口,大可来跟我说。

宝儿迟疑了一下,其实对于书中提及的婚姻及夫君一词,从来就只是书面理解,突然要落到现实中,心中难免有疑惑,有抗拒,还有着那么一点向往,听到沈茉云这么说,便回道:其实女儿不是很明白……沈茉云一笑:这事儿说也说不清楚,遇上了,你就明白了。

======宁王极快地看完信中的内容,然后将薄纸卷起来,放到烛火那儿令起点燃,再慢慢化成灰烬。

幕僚李章上前说道:王爷,您觉得柳将军的话,能信吗?宁王吐了一口气,说:信不信不,的是我们两人如今是在同一条船上。

我出事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可是,柳将军是贵妃的亲生父亲,万一……李章还是不放心。

宁王冷笑道:就是因为他是贵妃的生父,所以他才忍不住。

父皇对柳家的忍耐快到极限了,不出五年,肯定会有所动作,否则那老匹夫怎么会找上门?可惜啊,谁让我那七弟才只有九岁呢。

李章点头道:原来如此。

不过王爷身为皇上的长子,确实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现在看来,柳将军还算有些眼光。

宁王说道:柳家在军队中势力极大,有他助我,势必功半事倍。

李章不由得压低声音: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宁王一挥手,道:不急,还没到时候。

至少,得让柳家老匹夫先拿出诚意来,否则做到一半,老匹夫突然反水,那就真是完蛋了。

李章道:王爷所言甚是。

只要能将人安排进军中,一切就好办了。

另一端,镇远将军满脸阴沉地坐在房中,唬得他的心腹冯参将都不敢吭一声,好半响才听到柳大将军说:好一个宁王,胃口真不小啊。

是啊,说要推荐人进来,还不是安插探子?将军,您可别答应他。

冯参将不满地说道。

我会想办法推搪过去的。

就是真让人进来了,我多的是方法收拾他。

柳大将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神色狠厉地说道。

正要如此。

冯参将满脸赞成地说道,忽然却又犹豫起来,可是,将军您真的要这样做吗?这可是,可是逼宫谋反的大逆之事啊,万一宁王事后将罪名全推到您的头……在房中来回踱了几圈,柳大将军冷笑一声:放心,我自有成算。

他想让我当代罪羊?可以,只要那个时候,他还有命在!您是想……另立幼主,这样的事,历史上还少见吗?一字一句,森冷的杀气让人禁不住背脊发寒、毛骨竦然。

冯参将不由得吞了吞唾液,生硬地说:将军,您是说凉王?柳大将军缓缓地点了点头,神色阴沉得吓人。

可是……冯参将吞吞吐吐了一会儿,冷不丁地说道,贵妃娘娘那儿,怎么办?柳大将军却是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道:贵妃是我的亲女,难道还会向皇帝告发我吗?再说了,若能成事,凉王就是新皇,她亦能母凭子贵成为太后,还会有什么不满的!冯参将听了,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只能附和道: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宁王和柳将军那一段,表达出来的意思很明显了吧。

就是你利用我,我将计就计利用回你,各有各的算计和盘算……☆、106、堕马106、堕马晴空**,白云飘浮,远近高低的绿色铺满了山林丛野,微风抚面,让人心神舒爽。

忽然,一只羽箭疾速射向草堆中的灰爪狸,咻地一声正中它的腰腹,奔跑中的射影立时慢了下来,接下来又是数箭,有的射中后腿,有的旁空。

灰爪狸拼命地吱吱叫着,挣扎末许,最后还是咽下了气息。

啪啪啪!沈茉云见此情景,不由得松开缰绳,举起双手鼓掌道:郭芳华好射术,我真是自愧不如。

郭芳华一身窄袖轻便的衣裙,听到沈茉云的话,便收起弓,转过头对她说:多年未练,技艺早已生疏,娘娘实在是过誉了。

皇帝安坐在马背上,被众人环绕其中,笑着说道:郭芳华不用太过自谦,女子之中,你的射术算极好的了。

又看向沈茉云,你也该多练练。

沈茉云抿唇一笑,道:行,待日后有机会,我一定多加练习,可好?郭华芳将手中长弓递给身后的宫人,说道:若是娘娘不嫌弃我技艺粗劣,大可来寻我,我一定倾囊相授。

沈茉云只是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言谈间,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树林边缘,看过去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骑马跟在沈茉云旁边的刘才人忽然指着前方说道:前面那儿有一只野雉,郭姐姐,不如我们比试一场,不让其他人帮忙,只靠自身,看谁先射下它,如何?经过连日来的教训,刘才人也学乖了,今日也换上了一袭淡青色的交领窄袖襦裙,看上去十分的清爽利落。

郭华芳听了,自然不会怯场:好啊。

随即掉头对皇帝说,皇上,您帮我们做裁判吧!宇文熙自是应允,大手一挥道:两位爱妃好好表现,谁先射下野雉,朕重重有赏。

多谢皇上。

郭芳华一挑眉,巧笑说道,眼神却是挑衅地看向了刘才人。

刘才人心底一哼,还真当她怕了不成:妾一定不负圣望,全力以赴!彩头定下了,比试内容和规定也有了,于是两人一扬马鞭,各带了两名宫女策马朝前方发现野雉的地方奔去,只留下一地尘烟。

沈茉云却是对宇文熙道:皇上不去看看?刘才人和郭芳华皆骑□湛,前方肯定精彩。

宇文熙抚掌一笑,不去了,左右就是那回事,一会儿问问就清楚了。

沈茉云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指着其中一棵树道:皇上,您看那树上缠着的紫藤……恩?怎么了?真漂亮……两人一边慢慢让马儿往前走,一边聊天赏景,气氛倒也融洽。

说着,沈茉云忽然皱了皱眉头:郭芳华她们也去得太久了?怎么还没消息回来?这么一说,宇文熙也发现她们花的时间是多了一些,可也没多在意:许是那野雉难猎,不得不多花时间吧。

哦。

沈茉云点了点头,压下了心底那点疑惑。

这时,一个侍卫神色慌张地骑马飞奔而来,在两人面前停下,道:皇上,淑妃娘娘,郭芳华骑的马忽然受惊,郭芳华一时不察,竟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因受到重创,已是晕了过去。

宇文熙神色一变,带路。

是。

那侍卫赶紧一转马头,说,就在前方不远处。

沈茉云忙对身旁的人吩咐道:宣太医,让他们立即过来。

遵命马上就有两个人骑着马去找太医过来了。

在侍卫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郭芳华出事的地方,只见一匹马正在旁边的空地上不停的转悠,而郭芳华则是被人安放在地上,刘才人则是被两名宫女扶着,站在一旁不断地发抖,见到宇文熙,下意识地就叫道:皇上,郭姐姐她,她……待沈茉云走近一看,当场就吓了一跳。

郭芳华满脸鲜血,额头被刮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正缓慢流出,沾红了娇俏的容貌,双目紧闭,神情痛苦,一个宫女正用披帛压住伤口给她止血,但成效甚微。

宇文熙眉头紧皱,问道:发生何事?为何芳华会堕马?一个宫女上前,低头说道:启凛皇上,刚才郭芳华正在狩猎野雉,正准备开弓时,忽然马儿就惊了起来,扬起前蹄,郭芳华那时没有抓住缰绳,并没有料到马会突然失控,这才会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正好磕到了地上的石块,才让她受了伤。

宇文熙眼光扫向郭芳华刚才骑的那匹马,道:这马为何会突然受惊?回话的却是扶着刘才人的宫女之一:如果奴婢没看错,是被蛇咬了。

立即有侍卫前去查看,一会儿就说道:皇上,确实是被蛇咬了,看伤口,那条蛇是无毒的,所以这匹马只是惊着。

此时太医赶紧赶慢地过来了,对皇帝匆匆一行礼,就去给躺在地上的郭芳华看伤去了。

沈茉云看了郭芳华一眼,说道:皇上先别急,太医正在给郭芳华诊治呢。

芳华福大命大,相信不会有事的。

宇文熙恩了一声,并无他话。

刘才人终于缓过神来了,便推开扶着她的两名宫女,走到皇帝面前:都是妾身不好,提议要比试,这才害得郭芳华受此重伤,请皇上降罪。

宇文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先等太医诊断完了,再说你那一茬。

是。

刘才人脸色苍白地应了一声,随后就退开了。

而太医也替郭芳华包札好了伤口,因在野外,只得一切从简,又把了把脉,便说道:郭芳华伤及内腑,头部重创,庆幸的是并无骨折迹象,可还是得好好养伤。

只要三天内可以清醒过来,就无性命之虞。

那要是醒不过来……沈茉云看了看仍在昏迷的郭芳华,要是三天以后还是醒不过后,怕是就不行了吧。

宇文熙开口说道:送郭芳华回去。

想了一下,对沈茉云道,出来这些天,狩猎也差不多了,明日我们就回宫。

是。

沈茉云应道。

本来还打算再停留数日的,没想到发生了郭芳华堕马的意外事故,再加上出来的日子也差不多了,于是宇文熙便下令打道回宫。

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整理,急是急了一点,可大致收拾了一下,第二天还是准时上路了。

延庆宫中,柳贵妃听完内侍的回报,不由得脸色大变:郭芳华头部受作伤?我问你,可有伤到她的脸?那内侍想了想,道:仿佛是伤在了额头,流了很多血,太医说过,可能会留下疤痕。

柳贵妃听完,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高兴有失望,随即挥手道:行了,下去吧。

待那内侍离开后,才自言自语地说,竟然是伤在了额头……☆、107、余波回程途中,虽然略有颠簸,可有太医和宫女在一旁照料,郭芳华的伤势倒没有恶化。

一回到皇宫,郭芳华就立即被人送去了延庆宫,而沈茉云等人自是各归各处。

长乐宫中,素月和青络一边伺候沈茉云梳冼**,一边问道:娘娘,听说郭芳华堕马不幸意外伤到头部,人还在昏迷中呢?可是真的?冼去一身灰尘,沈茉云正站在屏风后,让宫人们帮她擦去身上的水珠,然后套上单衣,这才说道:太医说了,三天内人不能清醒的话,希望就不大了。

啊?素月一惊,这么严重?青络还想得更深一点:娘娘,郭芳华的伤口在哪个位置啊?沈茉云披上外衣,坐在梳妆桌前,另一名宫女上前,拿起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那一头湿辘辘的乌黑长发。

她略带遗憾地说道:在额头,伤好后,怕是会留下疤痕!在后宫,不管你多么有贤有德有能,可要是没有一张美丽的容颜,一切都是白谈。

就是郭芳华得以清醒,看在她受伤的份上,皇帝或许还会怜惜一下给点安抚,可要是再想着往上爬,其难度不亚于卫精填海。

素月怔忡了一下,道:这可真是……郭芳华可真够倒霉的。

难得让皇帝点名随驾,偏偏闹出了这么一个意外,怕是恩宠如流水,再不复返了。

青络却是担心地问:娘娘,郭芳华堕马一事,您说是意外还是……沈茉云端起盛着蜂蜜水的瓷碗,仰头一饮而净,放下碗后才道:应该是意外吧。

郭芳华的马不甚被蛇咬到,吃疼之下才会忽然失控……停了一下,但是当时刘才人也在场。

这事让皇上去费心吧。

素月,一会儿你从库房那里挑几样药材,派人送去郭芳华那儿,算是略表我的心意。

是,主子。

两仪殿,处理完了一些要紧的政务后,宇文熙才抽得出时间问起郭芳华落马一事。

侍御史王恒早就将现场勘查了一遍,又问过在场的数名宫人,便回道:回皇上,郭芳华堕马,应该是意外所致,臣并没有发现有细作等潜入围场的迹象。

再说了,那时郭芳华和刘才人的行走方向是临时起意而选定的,就是真有贼人想做那不怕死的打算,相信也无法准确地预料到她们的行踪。

而且,谁会费这么大的心力,就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妃妾?要说是向皇帝或者哪位王爷下手,还比较让人信服。

事实上,要不是上升到围场治安问题,也不会轮到王恒来接手。

王恒能想到的事,宇文熙自然也能想到,于是微微点头:既然如此,就结案吧。

来回踱了几步,一抬手,指着他道:去,给朕多派几个人,盯紧了镇远将军府,不管是谁进谁出,都要给朕记下来。

王恒神色一正,肃手道:臣遵旨。

宇文熙恩了一声:那你下去吧。

是。

王恒略行了个礼,转身退下了。

宇文熙却仍是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江喜见他还是不说话,便小心地说道:皇上,快到掌灯时分了,可要让他们摆膳?被这么一提,宇文熙还真觉得饿了,挥手道:那就传膳吧。

还有……一顿,去长乐宫,传洛王过来两仪殿,陪朕用膳。

江喜心里一个激愣,忙躬身道:奴婢遵命。

居然会是洛王,不过算一算,洛王今年也十岁了吧……――――――――――――――――――郭芳华受了伤,人还在昏迷中,妃嫔们也没无聊到亲自跑来延庆宫探视,差不多都是派了人送些东西过来慰问,只不过人还躺在床上,所以那些表礼只能由郭芳华身边的大宫女代为收下。

柳贵妃对此发话道:太医已经诊断过了,这两天正是关键时刻,能不能醒来就看这会儿了。

你们要无甚要事,也别来打扰她。

是。

众人纷纷应下。

江昭容微微眯眼,忽然略勾起嘴角:郭芳华好端端地突然落马,听着就让人害怕。

淑妃娘娘,我听说您当时也在场,可知事情经过?会不会是当时哪个不长眼的人粗心所致,这才让郭芳华出了事?这话一挑起,其他人倒是好奇地向沈茉云看了过去,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具体经过倒没几个人是清楚的。

沈茉云轻摇手中的团扇,轻笑道:昭容这话可说错了,我当时没在场呢。

郭芳华出事的时候,我正陪在皇上身边,还是侍卫前来通报,才知道她出了意外。

不过,刘才人倒是一直跟郭芳华在一起……说着,看向了坐在下方的刘才人,既然昭容想知道郭芳华是因何堕马的,刘才人就辛苦一些,将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吧。

是吗?江昭容淡淡地扫了刘才人一眼。

刘才人身体一颤,眼中闪过些许不安,可还是站了起来,对她们福身道:回两位娘娘的话,妾确实是在场。

一开始,是妾先提议要跟郭芳华比试箭术……刘才人口齿甚是伶俐,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最后还深深拜下道:全是妾身之过,这才让郭芳华受此无妄之灾,还请贵妃娘娘责罚。

柳贵妃脸色颇有些不愉,原以为猎场回来后,郭芳华还能再进一步,没想到全让这次意外给搞砸了,看来计划得改变了。

一看刘才人还在请罪,也不好太过,便道:此等大事,我不好一人做主。

皇上没发话前,你就先闭门思过吧,没事儿别乱走了。

是。

刘才人福了一礼,这才起身回座。

双手慢慢松开,发现手心一片湿滑,那条忽然出现的蛇,确实是跟她没半点关系,只不过,只不过在发现那条蛇缠在郭芳华所骑的马儿的足下时,她故意装做没看见,还掉过头对宫女说话,以免让人怀疑。

如果郭芳华真的就这样……去了,只能算她命不好,要怪就怪老天吧,跟她可没半点关系。

刘才人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和愧疚,视线下垂,生怕一抬眼就让人发现她神情有异。

周充媛此时却是插嘴道:听说彭泽王献了一名舞技出众的舞姬,可有此事?注意力瞬间被拉回来了,比起一个躺在床上还不知死活的郭芳华,一个能歌善舞的潜在敌人更让她们在意。

沈茉云点头道:是啊,那舞姬的胡旋跳得十分出色。

这不,让宁王看上眼,讨了过去。

听到前面众人先是一惊,而后半段便让她们松了一口气。

阮修容顿时笑了:居然被宁王要去了,宁王妃不出声儿?江昭容接口道:宁王妃哪会计较这点事儿?真要计较,王府中的另一位更让她头疼呢!边说边朝柳贵妃看了一眼,意味很明显。

比起一个无名无份的舞姬,宁王府中的柳贵人更让宁王妃顾忌。

再说,宁王和宁王妃感情一直不太好,成亲两年了,宁王妃尚无喜信传出,也亏得德顺妃早逝,不然只怕侧妃都给塞过去了。

相互看了一下,没人去接话。

就在以为柳贵妃会发难时,不想却只听得她道:行了,宁王的事儿,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若是无事儿,今天就这样散了吧。

是。

众妃嫔起身行礼,缓缓退下。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微雨才略有担心地问:娘娘,郭芳华出了这档子事,日后在皇上那儿,恐怕不能再……柳贵妃说道:没想到竟然是伤在额头,这么明显的地方,她那张脸只能说是毁了,还能有何用处?想了一下,吩咐下去,着人好好照料郭芳华,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这点我不至于亏了她。

奴婢明白。

柳贵妃靠在软榻上,细细地将今日来延庆宫的妃嫔想了一遍,问道:微雨,景福宫的那个胡芳华,你看如何?微雨愣了一下,仔细一想:看着不像个机灵的,听说行事还有几分冲动。

柳贵妃敲敲案几,道:太过机灵的人,反而不好拿捏。

这么说着,心中倒是有了主意。

微雨有点犹豫:其实,娘娘,您有凉王,又是贵妃之尊,皇上又不是不记得您,您何必要抬人上来?柳贵妃闻言笑了一声,语气有一丝苦闷:我又何尝愿意将皇上往外推?只是……君恩难测,皇帝从来就是一个风流天子,旧情不断,新恩难绝,不找人来固宠,依她日渐衰败的容色,如何能拴住君王喜新怨旧的心。

微雨不明白柳贵妃在纠结什么,可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奴婢瞧着长乐宫那儿就没有旁的人……长乐宫?柳贵妃一怔,随即感概地点了点头: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

淑妃进宫十多年,长乐宫还真就只有她一个主人。

你说,她是怎么拢住皇上的?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之一。

说是专宠吧,比不上当年严婕妤和蓝婕妤的风头。

要说盛宠,前有贵妃珠玉在前。

论喜好,皇帝偏爱冷冰冰的才女,这是众所皆知的,淑妃的外貌神韵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真要说淑妃显眼的地方,应该就是能让帝王长情吧。

微雨一摇头:奴婢不知。

柳贵妃只是随口问问,听了这话,便道:我不过问问罢了,你要是知道,你就是第二个沈淑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睡了两天两夜,第一次当猪当得这么HAPPY。

天气太冷了,本想着码多一点的,可是手快冻僵了,先更一章吧。

☆、108、中计不等柳贵妃想办法抬举胡芳华起来,就先被母亲陈氏进宫所说的话炸得她蒙了。

娘,您说,爹已经跟宁王,宁王……她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撑在桌案上,脸色异常惨白地反问着同样是一脸惊恐的母亲。

陈氏本来就惴惴不安,一看到女儿这么大反应,什么担忧害怕就扔到了脑后,赶紧上前扶住柳贵妃,让她慢慢坐下来:儿啊,你可要小心啊,要是你再出什么事,我怎么活啊?柳贵妃半瘫在椅子上,好半晌才回过魂,忽地用力一扯陈氏的衣袖,抱着最后的希望说道:娘,您刚才说的话是在跟女儿开玩笑吧?爹没有跟宁王搅活在一起?没有想着密谋……逼宫?最后两个字吐得异常艰难。

陈氏一听,不由得松开了扶住柳贵妃的手,唉声叹气道:我何尝不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可是,可是,是你爹亲口对我说的,让我进宫跟你通个气儿。

你觉得,娘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吗?咱们有几条命可以砸在这上头啊?柳贵妃又急又怒:您怎么就不劝劝父亲,这事儿,这事儿,他是想让柳家被皇上族诛吗?陈氏更是惊慌了:不至于吧,好歹凉王是皇上的亲骨肉。

再说了,你爹他说这回必能成事,到时候你就可以母凭子贵,做上皇太后呢!柳贵妃差点没被气茬:哪有这么容易?皱眉思考了一下,一捶桌子,不行,得找个机会跟爹再说清楚,我这就写信……竟是急晕了头。

陈氏忙拉住柳贵妃起身找纸墨的身子,说道:没用的,你就别忙了。

他们已经,已经……被这么一阻,柳贵妃慌乱的动作一顿,随即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单手支额,神情闪过一丝痛苦:那我该怎么办?娘,您告诉女儿,我该怎么做啊?还有凉王,他以后又该如何自处?听陈氏话中透出来的意思,柳父还打算在助宁王举事时,私底下亦有别的算计。

事成,她自然无恙;反之……想到失败的后果,柳贵妃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屋外春光明媚,却只能让她遍体生寒。

陈氏一把搂住柳贵妃,哭道:我的儿啊,这,这是你父亲的主意啊,都是娘没用,才害得你落到如此境地。

早知如此,当年你父亲要送你进东宫时,我就该死命拦着。

进了那东宫,娘就没见过你有一日欢喜。

柳贵妃压下心中的痛苦,强笑安慰道:也还是有高兴的日子。

陈氏一边抹眼泪,一边担心说道:宁王和你父亲要做的事儿,你待如何?外臣逼宫,外面的部署和举措自然是用不到柳贵妃来操心。

可要是举事那一天,内宫也得以控制,那就更完美了,柳将军的意思也是想让女儿想办法控制住这后宫内菀,以免真到了那一天,会旁生枝节。

柳贵妃全身一颤,死死地咬住下唇,双手快将袖口处的精美图案揪得变形了,一边是生养她的父母家族,一边是她的夫君、大齐的皇帝,心脏就好像被扯开两半,真恨不得就此昏过去,不用承受那令人痛不欲生的选择。

陈氏见女儿如此,更不敢催促,只能暗自流泪。

陈氏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从父从夫从子,哪怕将军府的后宅姬妾不断,她也不敢说出半分抱怨,更别说她没有生下儿子,根本就没有底气,一切痛苦只能默默承受。

幸好亲生女儿成了贵妃,这让她在将军府中还有几分地位,不至于让人欺上头来。

因此就算柳大将军所说的话快要将她吓得半死,可早已根深蒂固的观念无法让她对丈夫说出一个不字,只得听话地进宫给女儿传话。

她何尝不知道女儿的痛苦,可是身为女子,早就注定了你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若可以,谁不希望可以肆无忌惮的活上一回?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过了不知多久,柳贵妃似乎已经有了决定,她抬起右手,用手背轻轻抹去脸上的泪痕,道:娘,你回去告诉父亲,就说,说我知道了,会好好配合他的。

陈氏停下抽泣,点头说道:我会的,你安心就是了。

听罢,柳贵妃红唇一勾,自嘲地想,安心?从今天开始,恐怕她是再也无法安心了。

七天后,郭芳华病情突然恶化,太医们救治不行,于昏迷中去逝。

柳贵妃知道后,长叹一声,向皇帝当面呈情后,皇帝下旨,将郭芳华按品级葬于妃寝园。

众妃嫔知道后,也有点唏嘘,但转瞬就忘却脑后,继续投入后宫那层出不穷的争宠中。

――――――――――――――数月后,沈茉云正抱着琵琶拔弄琴弦,不成调的清冷音色在屋中响起,扣人心弦。

青络细细一听,笑道:这音准调得极好,娘娘您是打算练曲了吗?右手一挑一捻,一连串不成调的音符就这么滑了出来,沈茉云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啊,谁说是我弹来着?啊?那您这是……沈茉云一撇嘴,放下手中的琵琶,说道:是为皇上准备的,前儿个好好的也不知道想什么,突然说要教我弹琵琶,还派人送了这玩意过来。

做皇帝不是勤政就好了吗?干嘛还这么多才多艺?宇文熙哪来的时间学习这些课外知识……呃,不对,貌似她那两个儿子的课程中,其中最基本的学科就是君子六艺,以此类推,当年的宇文熙,应该也是这么学过来的?这么一想,沈茉云不由得感到牙疼――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到底是谁说古代的读书人比现代高考生来得舒服?思路天马行空了半天,越起越歪,好不容易拉回来,沈茉云晃了晃头,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问道:皇上今儿是翻了谁的牌子?红汐给她换了一杯新的茶水,接口道:是刘才人。

沈茉云端起茶盏,却没有立即喝下去,而是若有所思地说:你们有没有发觉,这两个多月,貌似胡芳华、刘才人、秦容华被翻牌子的次数比以前多了,甚至是一向不太受宠的陈美人都有过几次。

红汐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而且都是由贵妃娘娘抬上来的,就是以往贵妃娘娘用郭芳华固宠,也没见这般来势汹汹,像是,像是想要力压娘娘你一头?沈茉云只觉得莫明其妙:贵妃还不至于如此短视吧?她力压我一头,对她有何好处?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甘甜的茶水,真不愧是贡品,果然是齿颊留香。

青络等人也觉得挺怪的:可不是,贵妃娘娘地位尊贵,皇上又不是忘了她,她为何要如此做态?沈茉云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道:反常即妖。

这段日子,你们给我好好看紧长乐宫,别沾事儿。

遵命!众人齐齐行礼说道。

如果说前几天沈茉云还在为柳贵妃的举动弄得她有些迷糊,那现在这个吵闹的场景就多少让她有了底。

站在她面前的胡芳华,左手的袖子被挽了起来,露出因摔倒在地而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臂,右手则用帕子掩着嘴角哭泣道:妾,妾不过是出来御花园散心,透个气儿,可没,没想到,会不小心撞到了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然后,然后……说着忽然就住了嘴,脸上惊恐的神情一闪而过。

正巧带着几位宫嫔过来这边赏花的柳贵妃不由得眉一挑,难得软声安抚道:然后怎么了?慢慢说,别怕,有本宫在,定会为你做主。

跟在柳贵妃后面的江昭容也出声说道:是啊,胡妹妹莫怕,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有事说出来,贵妃娘娘在这儿呢。

此话一出,阮修容、秦婕妤、秦容华等人的目光都在胡芳华那伤得颇为严重的手臂上打转。

胡芳华怯怯地看了沈茉云一眼,才低下头,小声地说道:然后淑妃娘娘可能是生气了,说是要掌嘴以示惩戒,让妾身长长记性。

妾一时害怕,躲了开去,不小心掉下了台阶,这才,这才伤到了手。

沈茉云微微扬眉,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意味深长地看向胡芳华:原来刚才发生了这样的事啊――她说呢,好端端的,胡芳华朝红汐撞过来做什么?还要特意装做不小心拐了脚跌下那几层台阶,虽然不高,可摔在地上还是挺疼的,没想到胡芳华会舍得下这么重的本。

就是说,她得到的报酬,要比她这次的风险演出所付出的代价要高得多了。

而宫中,能给予她承诺的,除了皇帝,就只有柳贵妃了。

一旁的红汐素月等人,全部都变了脸色,都反应过来了,今天这件事,是冲着长乐宫来的。

胡芳华被看得心中发毛,一瞬间只觉得自已所思所想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可又一想到柳贵妃对她说的话,心中稍定,便道:淑妃娘娘自已说的话,做的事,难道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沈茉云打量了胡芳华几下,就没再理她,而是看向柳贵妃,气态闲定:贵妃娘娘可有话想问妾身?柳贵妃不自觉地抿紧红唇,凌厉的凤眼就这么直直地看向沈茉云,没有说话。

阮修容见状,忙出来打圆场:说不定只是误会,胡芳华不过是有些害怕罢了,淑妃娘娘您大人有大量,不如就此算了吧。

秦婕妤也说道:是啊,一点小事而已。

胡芳华冲撞了淑妃娘娘,还不快向娘娘陪罪?是哪,向淑妃娘娘陪个不是吧。

江昭容笑笑附和道。

一唱一和,竟是这么定下了沈茉云命令宫人掌嘴胡芳华之事。

胡芳华赶紧拿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不得不委屈地上前行礼:是妾身无状,冲撞了淑妃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而被行礼的沈茉云却是视而不见,双手往袖中一拢,交握身前,仍是一脸的气定神闲,不见半分急促和羞恼。

沈茉云不叫起,柳贵妃保持沉默,胡芳华只能继续半蹲着,不一会儿,她的额头就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唇色煞白。

柳贵妃率先打破了沉默,冷声道:淑妃,胡芳华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你的宫女,按理,还得让你的宫女给胡芳华请罪赔礼。

可淑妃你一开口,就要给胡芳华掌嘴以惩戒,犯了宫规不说,就是胡芳华真有错,也轮不到你来掌嘴。

如此任意妄为,恃宠而娇,无故惩罚宫嫔,你可知罪?沈茉云轻笑一声,先是对胡芳华一抬手:起来吧,既然受了伤,就让宫女好好扶着,别待会又不小心摔倒了。

胡芳华身体一抖,不敢说话,匆匆起身,朝旁边退了开去。

她后悔了,为何要听从贵妃之话来搅这趟浑水,可是事情已经做下,她已是没有了退路。

隔在两人中间的障碍没了,沈茉云才敛袖对柳贵妃一福身,说道:妾身无话可说,不知贵妃娘娘打算如何处置妾身?柳贵妃眸色一沉,说道:那就罚你禁足长乐宫三个月,以儆效尤。

是。

另外,你禁足期间,打理尚仪局和尚服局的事儿就先不用你忙了,将帐本交到延庆宫,本宫自会安排他人负责。

沈茉云掩去眸中的冷意,原来这才是柳贵妃的目的,脸上表情却是分毫不变,依旧温婉:妾身遵命!——☆、109、轻描淡写别过柳贵妃等人,回到长乐宫后,沈茉云还挺有兴致的唤青络给她沏了杯新茶,倒是素月绷不住:主子,您也说句话啊!这事,这事,您就这么忍了?沈茉云捻起一粒葡萄,边剥皮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人家韩信都忍得下那般奇耻大辱,我今儿不过被人挤兑几句,又有什么受不了的?红汐眉头一皱,说道:奴婢没读过什么书,并不知晓什么大道理,可是也听过防微杜渐这个词。

贵妃娘娘今日这番举动,跟她往日作风不太一般,仿佛别有用意,咱们还是小心为好。

沈茉云吃完葡萄,抹净手上的汁液,说道:确实是得小心。

接过青络送上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茶水,想了想,红汐,你去给瑞儿和琦儿带个口信,让他们不要急,也不要多事。

是,娘娘。

红汐应了一声,见沈茉云不说话了,忍不住问道,河洛公主那儿,可要奴婢也去……如果是由公主向皇上开口求情,事情就好解决了。

沈茉云摆摆手,说:不用特意告诉她。

这丫头聪明着呢,正好借这件事,看看她的反应。

红汐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素月还是有些着急:哎,可是……主子,您就真打算在长乐宫禁足三个月?沈茉云淡笑道:急什么?贵妃只说我禁足三个月,又没下令将长乐宫封起来。

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轻划杯沿,宫中的一切,不是还得听皇上的?一个晚上过去了,后宫尚算平静,不管是建章宫还是凤华阁,都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可是胡芳华却是害怕得不得了,加上伤口的疼痛,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建章宫没反应还算正常,一般来说,只要不是涉及死生大、巫蛊之祸,而皇帝又没问起,根本就没人会上赶着将后宫诸事一一说给皇帝听。

事实上,皇帝也没那么时间和精力整天盯着后宫那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不放,光是国家大事就够他忙的了。

所以前段时间柳贵妃拼命地抬人上来跟淑妃分宠,目的也是为了这个――分散皇帝对长乐宫的注意力。

她担心的,是另一个人。

去延庆宫请安前,胡芳华正在对着铜镜描妆,忽然她一把抓住宫女佩玉的右手腕,声音颤抖:你说,河洛公主会不会,会不会将这件事怪在我头上?万一,万一她……佩玉痛得眉头一紧,忙安抚道:芳华先别担心,河洛公主真问起,您就一口咬定是淑妃先要掌嘴于您,无凭无据,难道公主还能越过皇上和贵妃责罚于您?胡芳华听了这话,稍微松了一口气,松开手,喃喃说道:对,我可是皇上的妃嫔,河洛公主根本无权责罚我。

没错,就是这样!定下心,对另一个宫女道,别愣着,还不快给我梳头,误了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宫人们不敢稍待,赶紧给胡芳华妆扮起来。

请安时,不管心里面怎么想,至少大家表面仍是笑容满面,柳贵妃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对淑妃的处置后,就让众人散了。

胡芳华松了一口气,依序退出了延庆宫,带上宫人们朝景福宫往回走。

就算柳贵妃没有提点过她,她也知道,这段时间还是少出宫门为好。

因为心事重重,晚上又没睡好,精神有点恍惚,还得佩玉小声地说芳华,是河洛公主时,她才清醒过来,忙抬眼看去,只见河洛公主身穿一袭绛紫色翻领胡袍,眉眼清冷,正朝她这边走来。

睡意立即被吓到九宵云外了,胡芳华赶紧吩咐太监们停下,扶着佩清的手走下步舆,对着宝儿一欠身:河洛公主。

宝儿早就在宫女的提醒下见到了胡芳华,此刻见她行礼,也不像往常那样点个头就走人,而是在胡芳华面前站定,很是仔细地打量起来,直看得胡芳华快要缩起来,才一挑眉:你就是胡芳华……是的。

胡芳华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容,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不敢打扰公主兴致,恕我先告辞……宝儿不等胡芳华说完,直接指着她旁边的佩玉和佩清:我看这两个宫女挺合眼缘的,想要去凤华阁那儿伺候,胡芳华可舍得割爱?除开宝儿带来的人,其他人顿时神情一变,佩玉和佩清更是煞白了脸,佩玉连手都有些颤抖了。

胡芳华更是愣住了,需知可以近身伺候的大宫女一般都是各宫主子们的心腹,充当心腹和耳报神之类的功用。

她怎么也没想到河洛公主竟没跟她呛声,也没找她麻烦,一开口就是直接断了她在宫中的臂膀,这,这……不过两个宫女罢了,有这么让胡芳华痛惜吗?宝儿淡淡地说道,还是说胡芳华担心缺人伺候?这个也好办,我待会就跟贵妃娘娘说一声儿,让她给你再挑几个聪明伶俐的宫女,断然不会委屈你就是了。

胡芳华再也绷不住脸上的笑容,忙说道:佩玉和佩清跟了我一段时间,离开了她们,我只怕不太习惯。

公主若想再添人伺候,不如再看看其他……宝儿打断胡芳华的话,脸上多了几分不耐烦:不用了,我就喜欢她们两个。

懒得再跟胡芳华叽歪下去,掉头对她的贴身宫女扣儿说道,你不用跟我去校场了,带她们回凤华阁好好安顿。

是,公主。

扣儿福身道,至于去柳贵妃那里办手续则是她要处理的,不用吩咐也知道。

公主,不太好吧……胡芳华心急如焚,可又想不出什么话来阻止,河洛公主看上她的宫女要去伺候,这点小事,柳贵妃肯定不会跟河洛公主对着干。

要真让河洛公主把她的心腹宫女带走,再来两个不熟悉的人,这,这以后的日子可就难挨了。

宝儿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语毕,抬脚就走,就没再看满脸不甘心的胡芳华了。

胡芳华气得直揪住那宽大的衣袖来出气,偏偏此时扣儿上前福身道:胡芳华,奉公主之命,这两个宫女我先带回去了,您请放心,今日午时之前,肯定会有别的姐妹去伺候您,断不会让您日子难过。

说完,便直起身体,不待胡芳华说话,对佩玉和佩清道:跟我走吧。

佩玉和佩清无奈,只得对胡芳华匆匆一福身,跟在扣儿身后离开了。

胡芳华气得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没昏过支,手上的伤口更疼了。

淑妃恃宠生娇、无理掌掴胡芳华,却恰好被柳贵妃看见,柳贵妃生气之下,夺了淑妃手中的宫权并将其禁足长乐宫三个月。

然后第二天,河洛公主就直接开口向胡芳华要了贴身伺候她的两名宫女,弄回了凤华阁。

事情是一波接一波,高?潮不断。

沈茉云听了秦允的回话后,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她没出手,就是想看宝儿对这事有什么反应,做出什么判断,又会有怎样的动作。

如今看来,宝儿并没有让她失望。

一个小小的胡芳华,要解决她的方法多得是。

比如说去向皇帝告状,又比如说绕过几个圈,借其他高位妃嫔的手去找胡芳华麻烦,借以达到目的。

但前者眼光过于狭隘,后者阴狠有余却格局太小。

这次宝儿不动声色,直接就断了胡芳华在宫中的臂膀,从秦允的话中不难猜出,当时胡芳华是完全没有招架之力,让胡芳华失去助力之余也让后宫诸人看出她对胡芳华的不喜。

那么,就算没人为了巴结河洛公主而去踩胡芳华一脚,也极少会有人敢冒着这个风险去沾上她。

再加上胡芳华与长乐宫那一点不得不说的事情,如果到最后连柳贵妃都放弃了她,那她还能有什么前程呢?沈茉云微微笑了起来,很好,不管是手腕还是眼力,都达到了基本要求,看来女儿真的长大了……不出所料,被宝儿折腾出了这一件事,后宫妃嫔们在见到胡芳华时皆是一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态度,又有新来的两个宫女不知底细,总是让胡芳华不甚满意,加之平日里受的气,心里就更觉委屈,一见到柳贵妃就是一通抱怨。

一次两次,柳贵妃还忍得下去,可次数一多,柳贵妃也烦了,直接对胡芳华避而不见。

没了柳贵妃的抬举,胡芳华犹如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在芸芸后宫中,再不复以让皇帝忆起。

当然,这些是后话。

――――――――――――――――――==御桌前,一名太监正捧着红木盘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写满人名的牌子。

宇文熙写下最后一个字,扔下笔,活动了一个酸痛的肩膀,走到那太监面前,看了一圈上面的名字,突然眉头一皱:江喜,这淑妃的牌子呢?为何不在上面?朕没记错的话,撤下去也快有十天了吧。

如果妃嫔月事到来,尚宫局登记后同样会撤下这名宫妃的牌子,这是正常的生理状况。

宇文熙一开始也没在意,只是今天好不容易把政务处理得告一段落,便想着去长乐宫找淑妃说说话,这才让他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江喜上前躬身说道:回皇上的话,淑妃娘娘的牌子,撤下去有十二天了。

恩?宇文熙皱眉。

没有隐瞒,江喜一五一十地将前些天胡芳华和淑妃的那点小事说了出来,自然还包括有柳贵妃的处置和河洛公主后面所做的事情。

听完后,宇文熙没提淑妃禁足的事,反而说道:宝儿这丫头……思索了一下,他也猜出了宝儿的用意,嘴角带笑,微微点头,倒是没堕了她的身份。

江喜微微低头,这话不是他能接口的。

宇文熙挥手让小太监下去,然后转过身对江喜说道:你去延庆宫,跟贵妃说,多大点事儿,淑妃禁足半个月,也差不多了,从明儿起这禁足就撤了吧。

奴婢遵命!至于宫务……淑妃一向做得不错,还是让她接着负责好了。

宇文熙不由得眯起双眼,显然想起了一些不好事情,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凉王最近得了风寒,正是要贵妃悉心照顾的时候,跟贵妃说一声,尚宫局也一并交给淑妃打理好了,省得她费心。

江喜深深低下头,遵旨。

顿了一下,试探地问,那今晚您是要去……摆驾长乐宫。

是。

——☆、110、两难夜色深沉,群星闪烁,璀璨的银练横跨半个夜空,人间烟火繁华,相互辉应。

金碧辉煌的延庆宫主殿,柳贵妃端坐在榻上,默默地听完江喜带来的帝王旨意,然后微点头表示她已知晓,一挥手,便让江喜下去了。

江喜一躬身,不敢多话,就这么退了开去。

柳贵妃的脸上不见怒不见惧,仍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仿佛一座雕像似的。

微雨对其他宫人使了个眼色,待殿中只剩下两人时,她才小心地问道:娘娘,没想到皇上会插手,您别太难过,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本宫有什么好难过的!柳贵妃冷不防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也罢,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我宫权,让出去又何妨!明儿替我宣太医过来,就说我小有微恙,暂时无法掌管后宫,一切事宜,就全托过淑妃。

微雨顿时一惊,柳贵妃并没有瞒她关于柳家要做的事,于是顾不得太多,直言道:假若将军……到了那一天,万一后宫出了一丁点纰漏,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啊,娘娘三思。

柳贵妃冷笑一声:能有多不堪?最多不过一死,我还怕了不成?父亲……但凡他有些许心疼我这个女儿,又怎会走上这一条路?归根究底,不过是权势和财富太过迷人,以至于连亲生女儿亦能转眼抛却身后。

微雨眼中闪过不安,低声道:娘娘,您是打算不理了?柳贵妃脸上闪过挣扎的痛苦,随即就道:皇上已经收回了我的宫权,只让我专心照顾凉王。

我一个深宫妇人,哪来的本事替他们男人铺通道路、成就大事?若父亲真这么想,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微雨听了,更是急了:可是,可是,将军是娘娘您的亲生父亲啊,就是看在父女情分上……柳贵妃挥手打断了微雨的话,自嘲道:这话你不该对我说,该对我那好父亲说去。

父女情分,父女情分……想起小时候她那威严的父亲亦会慈爱地将她抱到膝上一笔一画地教她读书认字,也会亲手扶着她翻上马背,自已则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小时候家境不算好,每年她的生辰,父亲还会亲自下厨给她煮面……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本以为早就遗忘的往昔,此刻却是一一浮现在脑海。

柳贵妃微微垂下眼敛,幽幽一叹,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呢?淑妃被禁足一事,从皇帝歇在长乐宫起,所有妃嫔都知道这事就算揭过了。

果然,第二天,沈茉云就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延庆宫,神采奕奕,面含微笑,跟禁足前并无两样。

除了胡芳华和秦婕妤的神色有点不对外,其他人都是在宫中沉浮多年的,面上仍是一派笑意盈盈地向沈茉云问礼,完全看不出那一块风波中有她们掺和的迹象。

出乎意外的,却是柳贵妃说的话,前几天凉王得了风寒,病情颇重,太医说要悉心照顾,所以这宫务,就先暂时交给淑妃打理吧。

江昭容、阮修容等人几近惊愕地看向柳贵妃,她们怎么也没想到柳贵妃会说出这些话,想深一层,难道这是皇帝的意思?就因为柳贵妃罚了淑妃禁足,皇帝不高兴,所以就要收回贵妃手中的权利?一时间,或嫉妒或羡慕或阴晦的目光都落在了沈茉云身上。

乍然一听,沈茉云也是愣住了,回过神后忙道:贵妃娘娘,皇上说了,只是将尚宫局交于妾打理,并不是指后宫六尚都……柳贵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江喜昨天晚上来延庆宫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本宫并非耳聋之人,自然知道皇上的意思。

沈茉云皱了皱眉,随后一笑:恕妾愚钝,无法领会贵妃娘娘话中之意。

柳贵妃冷哼了一声,不客气地说:淑妃你要是愚钝,这宫中上下就怕是再也找不到一个聪明的人了。

沈茉云微微挑高一眉,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自从前皇后萧氏出居昭明宫,柳贵妃抱养了七皇子并在领了那道贵妃在宫中一切礼秩等同皇后的旨意后,柳贵妃的行事和风格愈向庄重沉静靠近。

她有多少年没见过柳贵妃这般姿态飞扬的高傲了?不止是沈茉云,就是其他宫嫔,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感到些许惊异。

不待沈茉云说话,柳贵妃又道:凉王病了,本宫要一心一意地照顾他,就这么简单。

所以,这宫务,就交给你了。

一会儿我就去建章宫,亲自面圣陈词。

对此,沈茉云只是垂下睫毛,遮住眸中一光而过的情绪,恭敬道:是,妾身遵命。

就这样,带着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金馅饼,顶着各方传来的嫉恨眼神,沈茉云晃晃悠悠地回了长乐宫。

在自已的地盘上,便用不着演戏了,她很直接就问了剪容:贵妃娘娘以照顾凉王为借口,将宫务全部推给了我,你有何看法?剪容一怔:贵妃娘娘让出了宫权只有皇后宝印在手,才算是真正掌管了后宫。

沈茉云摇头:这个倒没听贵妃提起。

略一琢磨,难道她是想借着我管理宫务之际,坑我一把?不,应该不会,贵妃没这么无聊!话刚出口,不用剪容说话,沈茉云就自已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通过胡芳华一事,柳贵妃十分明白了,普通的栽赃陷害很难动得了她分毫,可要是真狠得下心来一次狠绝的大手笔,宫闱禁菀,能动用的法子不外乎就那么几样,想来想去,沈茉云实在想不出柳贵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剪容同样感到疑惑:依贵妃娘娘的手段,不至于如此不入流。

沈茉云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节都在脑中演绎了一次,手指轻敲桌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有时候,不怕敌方动,就怕敌方不动,未知的恐惧才是最揪人心神的。

剪容点了点头,道:娘娘也不用太过担心,六尚的宫务一向都是帐面清明,只要按着规矩来,鲜少会出大事。

只尚宫局和尚食局,这两尚得多加注意才成。

沈茉云恩了一声:方才你提及的皇后宝印,不知贵妃随后可会派人送来?剪容笑道:娘娘放心,就是贵妃不提,皇上也会开口的。

虽说君心难测,可是照这位皇帝一贯的作风,如果柳贵妃真的要去面圣陈词交出宫权,宇文熙绝对没有那个闲功夫去跟柳贵妃磨叽――你不愿意管,那我就去找别人,诺大的后宫,还怕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手吗?如此一来,皇后宝印被送来长乐宫,就是迟早的事。

沈茉云想了想,微微颔首:确实如此。

不然她管着宫务,可宝印却在贵妃手中,日后出了事扯皮起来,是非还真扯不清。

索性全部归一个人管,要是真出了问题,直接就能从源头查下去,清清楚楚,省得中间多几道弯,弄得含糊不清。

想通后,沈茉云便撇开了这事,让人唤宝儿过来她这儿一趟。

并没有等多久,宝儿就过来了,照旧是一身月牙白的圆领胡袍,腰间束着用金线勾出大朵枳槿花朵的红色腰带,脚踩长靴,神采飞扬。

阿娘。

沈茉云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说道:过来,有酸梅汤。

青络立即端上一碗酸梅汤放在宝儿跟前。

宝儿端起瓷碗啜了一口,道:阿娘,这个时候唤我过来,可是有事?沈茉云说道:是关于琦儿的。

昨天皇上跟我提了一下,他说琦儿已满六周岁,该习字了,便为他寻来了前中书令,如今的闻启闻太师,让他教导琦儿。

宝儿边喝边点头,喝完酸梅汤后就道:是啊,两天前的事儿吧。

父皇说,闻太师虽然为人刻板,学问却是极的,特别是那一手好字,更是让进士们趋之若鹜,就是先帝,也是赞不绝口呢。

琦儿能得他教导,是好事啊,阿娘你觉得不妥?沈茉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能得名师教导习字,这是好事,哪里会有不妥。

只是,我听说,琦儿这两个月来,已经开始练习射术,并向武师们要求教他武艺。

我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宝儿想了一下,太医说过,小弟可以适当的锻炼一下,他不过是底子虚了些,又不像三哥那样,天天药不离口。

想来那些师傅们会有分寸的,再不然,还有瑞儿在旁边看着,您就别担心了。

还是放心不下,不如……让太医跑勤快些,时时注意着小弟的身体情况,一有不对,就让他停止,您看如何?沈茉云并不想儿子一辈子都病歪歪的,适量的运动确实是对身体有好处,宝儿说的话也在理,思考了一下,便道:你不也经常生校场跑吗?就多照看一些吧。

现在他又要习字,怕是会更累了,但不管如何,身体是的。

我宁可他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也不想他去争做什么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宝儿一笑,说道:阿娘放心,我和瑞儿,都会好好看着小弟的,绝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

――――――――――――==妃嫔们在延庆宫散了后,柳贵妃整理了一下仪容,就去了建章宫求见皇帝,在宫门口先是让人通报,获得允许后,这才得以进去。

无人得知柳贵妃跟皇帝说了什么,只知道半下午的时候,一道旨意就下到了长乐宫,大意就是让淑妃代摄六宫事,一并而来的,还有刚从延庆宫过来的皇后宝印。

接了旨,打发走宣旨的内侍,沈茉云偏头看了一眼被安放在桌子上的金印,心绪百转。

不管沈茉云内心有什么顾虑或想法,圣旨下了,宝印放她这里了,责任她就得担上。

本着事事小心、处处留心的原则,三个月下来,那些繁琐的宫务处理得倒也顺当。

只是偶尔有些小磨擦,但是要摆平也很容易,并没有太费精力。

其间不是没人不眼红,阮修容就曾对她说道:六尚事务一向繁杂,突然接手,真是难为淑妃娘娘了。

您要是管不过来,可别不好意开口,妾相信,贵妃娘娘会不吝于指导您的。

沈茉云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修容真是有心啊,看来去年贵妃娘娘让你抄的那一百篇《女诫》和《女四书》确实管用。

被这么一呛,阮修容不得不住嘴,她不想再给罚去抄书了。

眼一眯,她现在是比不过淑妃,可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也是有亲生儿子的,日后……哼哼,胜负还未分呢。

秋去冬来,时间轮转,很快又是新的一年。

永旭十六年,刚出正月,新年的喜庆还没过,后宫就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是陈王病危。

虽然宇文熙跟这个儿子不亲,可也是自已的亲骨肉,所以一道命令下去,太医们几乎扎在了寿康宫,轮流为陈王诊脉开方煎药。

经过太医的拼命抢救,陈王总算缓回了一口气,这让伺候的宫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皇帝也放下心来,留下两个太医看着,便让其他人都回去歇息了,自然少不得一番重赏。

此时,陈氏却是来了一趟延庆宫,对柳贵妃说:你父亲让我与你说,说,定在了三天后,二月初十,酉时末。

他说这会儿刚出正月,宫中忙乱着,又恰好陈王病危,守卫有些松散,正是难得的机会,便,便定下了。

柳贵妃重重地闭上了双眼,这大半年,她以照顾凉王为借口,万事不沾,可这一天,还是来了。

谋逆的下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没想过去向皇帝告发,借此获得恩赦,只是她怕,怕……可是,说不定这也是她唯一的一条生路。

许久,柳贵妃才睁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右手揪紧缠在臂上自然垂落的青色披帛,声音沉重:我知道了。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二月初十这一天,刚过午时,柳贵妃便命人找出了贵妃的朝服,按品级梳上大妆,然后就坐在房中,面容端庄,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等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直到微雨说:娘娘,快过酉时半了。

柳贵妃像是才突然醒过来一样,呐呐地点头:哦,酉时半了。

恍惚不过一刹那,瞬间那美丽的凤眼一如以往般带上了凌厉的高傲,缓缓起身,道:升舆吧,去建章宫。

☆、111、逼宫初春时分,西边的天际只余一大半火红的红日,且还在慢慢往下沉没,风一吹,带来了入骨的寒意。

先是在宫门口让人通传,得到宫人回复,说皇帝同意见她后,才拉起裙裾,缓缓步入宫门。

一路走来,内侍宫人不断地向她行礼,柳贵妃视而不见,继续朝整座宫殿的最中心位置走去。

被聘入皇家,先是东宫侧妃,后是皇帝贵妃,几近二十载,她来建章宫的次数是屈指可数,而今日这般慎重而来,却是因为自已的生父要谋反逆上。

来到殿外,立即有宫人行礼道:见过贵妃娘娘,皇上正在里边儿,请!两仪殿,自大齐建国后,一直就被用做历代帝王的议政之所,若无皇帝允许,等闲人一律不能擅闯。

违令者,死!因此,她带来的宫人自然是留在殿外,只她一人得以进去。

殿内灯火通明,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在涂着白粉的墙上,数根圆柱的柱身表面雕刻着华丽精美的图案,富丽堂皇的正殿中,御桌后的帝王却是穿着一身紫色常服,金冠高高束起长发,再以簪子固定,长年累月,威严渐盛,已不常有人敢直视于他。

行至正殿中间,柳贵妃深深拜下:妾拜见皇上!宇文熙淡淡地唔了一声:贵妃来此,所为何事?柳贵妃敛袖起身,态度从容,恭声道:日前妾无意间知晓了一事,因事关重大,不知如何处理是好,故来此奏请皇上,还请皇上先摒退左右。

宇文熙挑了挑眉,对江喜使了个眼色,后者识趣地一躬身,然后领着殿内所有的宫人退了出去。

很快的,大殿中,只余下宇文熙和柳贵妃两人了。

宇文熙端起茶盏,却是起身绕过御桌,走了下去,看了一眼仍然艳丽过人的柳贵妃,淡然道:说吧,何事?低头啜了一口茶水。

柳贵妃并不直视皇帝,而是微微垂首,目光凝住在光滑的地板上,她只觉得自已脑海中的思绪一片空白,可嘴巴却像有自我意识似的一张一合:数日前,家母进宫,说家父与宁王密谋,欲在今日酉时末,趁宫中禁卫军换班之际,举兵起事,破宫门而入,意图谋反。

说这话时,柳贵妃并没有抬头,语气亦是十分冷静,待最后一个字吐出,华丽的殿宇中只剩下柳贵妃方才所言的一字一句在回荡。

好像只过了一会儿,又好像过了许久,柳贵妃才听得耳边响起帝王冷静的声音。

是吗?仿佛触动了开关一般,柳贵妃猛地抬起头,看着那张熟悉无比的面容上所透露出来冷静得几近残酷的气息,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一个想法浮了上来,她艰难地问道:皇上,早就知道了?如果,如果宇文熙早就察觉他们的异动,却仍耐得住性子不动声色地跟宁王他们周旋,是不是说明,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自作聪明!柳贵妃苦笑地想着,手心一片湿滑,后宫内宅的女子算计,哪比得上君臣朝堂的雷霆之势、杀伐果决,枉她还想着,想着……宇文熙突然出声道:贵妃来两仪殿对朕说起此事,可是要为镇远将军求情?――――――――――――时间倒流回半个月前――――――――皇上,密报!一名卫士将手中的信函呈递上去。

宇文熙一把抓了过来,动作粗鲁地打开,一目十行地浏览过而过,看完后,脸色阴沉,却是抬头吩咐道:传中书令李林、吴胜义,侍中周文眠,兵部尚书林准,禁卫军统领陈皓安,侍御史王恒。

遵旨。

又掉头对另一侍卫道:你,去定王府,让定王进宫一趟。

是。

接到命令,一干重臣外加定王,很快就到了两仪殿。

宇文熙也没多说,直接将那密函递过去,让他们轮流阅读。

看完后,李林等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惊讶,侍中周文眠更是直言道:皇上,镇远将军狼子野心,如今已是昭然若出,趁此事尚未外泄,还请圣上先发制人,先把镇远将军打入大牢,以免京城**,后果难料。

定王倒是想得更为深远一点:镇远将军带兵多年,至今在军中也有几个心腹,若不将他的羽翼一起拔出,留下一两个钉子,日后也是大患。

林准抚须点头道:定王所言甚是,必得一击而中,否则将是后患无穷。

中书令李林赞成地点了点头,定王和林侍中说得不错。

镇远将军近日愈发骄横,御史已参过好几次了,件件都是折人性命的事件。

看向一直不说话而似是在思考事情的宇文熙,试探地问道,皇上,可是有了主意?宇文熙说道:朕想趁此机会,将军队中那些不安份的人一网打尽。

然后有条不紊地说出了他的安排,林准,明日起,你以兵部尚书的名义,说是要重新检查校点军籍,密切注意军中动向,一发现不对就及进来报。

李林,你给朕盯紧了曹参、于廷义这两人的动静,他们身后还跟着好些人,另,必要时,朕允你便宜行事,领左千卫队……曹参和于廷义皆是由镇远将军拐弯抹角推荐上来的官员,任正五品中书舍人。

随后又是一连串命令,将朝中军中及宫中的防备力量一一说出了他的安排,待众臣纷纷领命而去时,殿中还留下了定王一人。

宇文熙疲累地揉了揉额心,将另一封密函交给了定王,说:这个逆子,朕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定王双手接过,展信一看,这回真的变了脸色:这,宁王他……哼,还以为他学好了,结果想得更大了,直接就是冲着朕来。

宇文熙冷冷地说道,就他那点小心思,也敢跟镇远将军搅活上,怕是他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愚不可及。

定王深深皱眉: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皇上,臣附议周侍中方才所言,还是先将镇远将军擒下为好,万一您出了点什么事……无妨。

宇文熙摆摆手,眸中冰冷若霜,说道,朕就在两仪殿等着,看看那群人是不是真的敢这么无法无天!――――――追忆完毕,咱们转回现在进行时――――――――柳贵妃对宇文熙的问话充耳不闻,似乎还处在惊愣中,完全无法做出反应。

宇文熙转过身,将手中的茶盏往御桌上一放,喀嚓一声,轻脆的撞击声在安静的空间响起,显得十分突兀,却唤回了柳贵妃的神智。

柳贵妃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朝宇文熙走过去,离他只有两步远时,才停下来,似乎想说什么:皇上……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嚣冲天的吵声,仔细一听,或间夹着金戈相向之声。

对此,宇文熙只是微微挑眉,并没有说话。

柳贵妃却是心中一凛,趁宇文熙注意力被外面的吵闹引开时,拔下了头上的金钗,握在手中,掩盖在宽大的衣袖中。

从声音响起到卫士闯进来报信,不过短短半刻钟,只听得他说道:皇上,有一群来历不明的人,趁着禁卫军换班轮值的空档,不知如何打开了宫门,此刻已经闯了进来,看样子似是要朝建章宫这儿过来。

领头之人……是宁王。

听罢,宇文熙抓起御桌上的那个茶盏,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怒不可遏地道:逆子!朕还没死呢!暂缓了一下,又问,可还有旁人参与此事?这……那卫士迟疑地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侧的柳贵妃,踌躇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说!声音不高,却冰冷得刺骨。

被这么一喝,那卫士不再犹豫,低头说道:回皇上,还有镇远将军,王源副将军,刑远参将。

柳贵妃脸色苍白似雪,却只静立一旁,一言不发。

宇文熙冷笑一声: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话音刚落,殿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道雄厚的声音:此言差矣,自古以来,不过成王败寇,想谋大事者,何用于拘泥小节。

镇远将军正站在宫门,身后跟着几十名精兵,一身盔甲,看上去雄壮威武,英勇非凡,征战沙场多年更使得他身上带有一股浓郁的剽悍精练之气,深刻的五官上张扬着意气风发的笑意,他走进来,说道:皇上,您这建章宫已经被团团围住了,想让人去搬救兵?晚了。

奉劝您,还是写下诏书,传位给凉王殿下吧。

从柳大将军进来后,宇文熙唯一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此刻听到这话,才眉头一拧:凉王?不是宁王吗?柳大将军笑了,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却是残酷无比:宁王闯宫之后,深怕几位王爷日后会有异心,不得不狠下杀手以绝后患。

可惜大功告成之际,却不慎中了埋伏,意外身亡,余下皇嗣中,只有凉王一人为正统血脉,由他继位,自是名正言顺。

柳贵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本以为父亲只是想要逼宫,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要杀光所有皇子。

这样一来,待幼主登基,柳大将军就能以辅政的名义位极人臣,甚至更狠一点,过个一两年,掌握了朝中大小事务后,再逼迫新皇禅位给他,一偿皇袍加身的夙愿。

父亲,您何致于此?柳贵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试图逃避此间情景。

宇文熙也想到了柳大将军的打算,怒极反笑:原来如此。

朕都不知道,镇远将军有如此志向,倒是朕的疏忽了。

柳大将军脸一沉:要不是皇上想着要削我的兵权,我用得着挺而走险吗?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大小战役经历十来仗,击败了入侵我大齐的蕃贼,立下赫赫战功。

皇上倒好,一见北蕃投降,就开始琢磨着‘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我若不想办法自保,说不定早就让您一旨圣裁送去了断头台,焉能在此地说话?宇文熙也不反驳,只缓缓说道:天下兵马,岂容他人染指?若是你知情晓趣,早早递上帅印,何至于此。

我呸!柳大将军不屑地看了宇文熙一眼,说道,这大齐的江山,若没有我镇守边境,哪来如今的安稳盛世?你不给我加官晋爵就罢,竟然还想着将我削成白身?我一生奔波劳碌,岂能让自已落到这个境地?反正都是要做了,那不如干一番大的事业,也好供后人敬仰!说着,不耐烦地举起手中的宝剑,直指帝王胸前,道:皇上,您也别拖时间了,不会有人前来救驾的。

您还是知趣点,写下诏书,省得受皮肉之苦。

君臣一场,我也不想做得太绝了。

宇文熙哼了一声,冷声道:君臣一场?亏你还说得出口。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一摆手,诏书朕是不会写的,镇远将军,这话朕全须全尾地还给你。

君臣一场,朕也不想做得太绝了。

你现在放下兵器,迷途知返,朕还可以饶你亲人不死。

柳大将军开始发现有些不对劲,眼前的皇帝,表情太过安适了,不像是**宫后的强自镇定,反而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笃定和趣味。

此时,柳贵妃突然出声劝道:父亲,皇上已经知道了您跟宁王意图谋反一事,早早就做好了准备,您还是放弃吧。

什么?柳大将军又惊又怒地看向柳贵妃,以为是女儿出卖了他,你……这时,整齐的脚步声骤然响了起来,转眼间,就包围住了整个大殿,兵力足足比柳大将军带来的人多了两倍,顿时挤满了整个两仪殿。

跟在柳大将军身后的副将和士兵,全部变了脸色,瓮中抓鳖,他们中计了。

就是柳大将军,惊慌之际,仍不忘举起手中的宝剑,指向围住他们的这些宫中卫士。

宇文熙看也没看他一眼,而是对那些士兵说道:此事乃镇远将军一人所为,尔等放下兵器,朕许诺,尔等罪行,既往不咎。

眼神一沉,寒意逼人,若一意孤行者,杀无赦!帝王盛怒威严之下,有好几个士兵不由得松开了手中的兵刃,咣啷数声,带动之下,一些人也跟着纷纷松手,声响不绝于耳。

顷刻之间,局势颠倒,得势者从柳大将军转向了永旭帝。

柳大将军看向宇文熙,冷笑道:倒是小看你了。

他的身边只有副将,以及十来名亲卫,被擒,不过早晚的事,可他仍是不甘心。

宇文熙轻笑一声,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更多的还是智珠在握的自信,你……堪堪吐出一字,只觉得颈后一寒,尖锐的刺痛出现在后方,随着陈皓安的惊呼贵妃娘娘,您要做什么?,伴随女子特有的胭脂香气,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皇上,还请放我父亲离开。

柳贵妃手握金钗,用力地抵住帝王的颈侧,力气之大,一丝鲜血从被刺伤的脖子上流了下来,漫入紫色的衣领中。

皇帝突然被柳贵妃钳制住,转瞬间,原本大好的局势又多了几分未知的暧味。

一时大意,竟使柳贵妃有机可趁,陈皓安不由得暗自咬牙,吩咐下属盯好柳大将军一伙人后,双眼就只追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只待一有机会就上前救驾。

宇文熙先是一惊,随后就冷静下来了:贵妃,挟持皇帝,你可知是何罪名?柳贵妃不为所动,握着金钗的右手稳稳的,只是说道:还请皇上让我父亲离开,放柳家一条生路吧。

宇文熙冷冷地说道:这话你应该对镇远将军说,朕可没有让他逼宫谋反。

家父纵然有错,可也为大齐立下汗马功劳,杀退北蕃外敌。

皇上,您就不能看在柳家往日的忠烈上放他们一条生路吗?柳贵妃苦苦哀求道。

柳大将军却是不领情,女儿,你不用求他。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老子就站在这里,要杀就杀,老子不是那种输不起的婆妈人。

陈皓安冷笑道:将军未免想得太简单了,逼宫谋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以为你一条命就能抵得过了?柳大将军神情一变,阴狠地看向宇文熙:狗皇帝,这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家人何干?我女儿进宫伺候你这么多年,你要是真有点良心,就别牵罪到我家人身上。

宇文熙神色不动,似乎正被人要挟性命的人并不是他,负手而立,说道:谋反大罪,按律,当夷三族。

你……柳大将军顿时勃然大怒,冲柳贵妃喊道,横竖都是死,在死之前咱们也要拉这个昏君陪葬,女儿,不用管爹,杀了这个昏君,我们也算够本了。

没错,将军说的是。

王源大声地附和道,兄弟们,有一个皇帝陪我们上路,我们输得也不算冤了。

殿中顿时响起了几声附的声音。

柳贵妃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爹,女儿求求您,您不要再说了好吗?女儿求求您……泪眼朦胧之际,手中的力道不由得松了一些。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卫士突然冲向柳贵妃,疾速之间,右手一起一落,砍在了柳贵妃握着金钗的那只手腕上,柳贵妃吃痛一声,右手一松,金钗就这么掉了下来。

宇文熙反应也不慢,身子往后一退,避开了那卫士的身体,伸出手扭住了柳贵妃的另一只手臂,将人一扣,随后往旁边一扔,看住贵妃。

立即有两名卫士上前接手,扭住了柳贵妃的双臂。

皇上,您就放我父亲一条生路吧,皇上……柳贵妃拼命想要挣脱开制住她的力道,可是却徒劳无功,只能冲着宇文熙哭喊求情。

宇文熙仿佛没有听见,只看向柳大将军一行人,下令道:捉住反贼,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遵命。

柳大将军冷笑一声:尔等小辈,也配伤我性命?说完,举起手中宝剑,架在脖子,反手一划,血流如注,身体往后一仰,很快就没了气息。

不――父亲!看到这一幕,柳贵妃只觉得双眼一黑,心神欲裂。

王源等人见大势以去,也郊仿柳大将军,纷纷举剑横向脖颈,自尽而亡。

陈皓安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而禁卫军副统领此时也来报:皇上,卑职在前方擒获了宁王,还有镇远将军的余党,请皇上示下,该如何处置?宇文熙听到宁王二字,眼中闪过伤痛,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说道:将一干人等押进天牢,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共同审理此案。

遵旨。

又命陈皓安处理现场,宇文熙才看向刚刚冲出来打破僵局的卫士,问道:你叫什么?那卫士看上去竟是未及弱冠,眉目清俊,英气勃发,听得皇帝垂问,便单膝跪下道:回皇上,卑职姓赵,名文渊。

赵文渊……宇文熙思索了一下,才想了起来,朕想起来了,你是兵部侍郎赵蔼的儿子,赵蔼曾经提起过你,对了,是说你在禁卫军中任职。

打量了半跪在地上的少年几下,不错,虎父无犬子,年少有为啊。

哦,起来起来。

谢皇上夸奖,卑职愧不敢当。

赵文渊站起身说道。

宇文熙夸了几句,便让赵文渊继续去跟陈皓安处理后续工作,而他则是走向后殿。

那里,柳贵妃早在柳大将军自尽之时就被人扭送了过来,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出神。

江喜正在旁边看着,见宇文熙过来了,忙行礼:皇上……出去。

是。

江喜应了一声,默默出去了。

柳贵妃神色憔悴,听见声响,勉强抬起头,声音死气沉沉:皇上可是想好了如何处置妾身?宇文熙看着已不复年轻的柳贵妃,眼中的冰冷化为渐渐软化,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为何要如此?就是柳家谋反了,可若是柳贵妃愿意早早来告诉他,或者避而不理,将近二十载的情份,他也不会太过赶尽杀绝。

柳贵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宇文熙面前,请皇上赐妾一死。

宇文熙略略皱眉,重复问道:你为何要如此?柳贵妃低着头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泪水滑过脸颊,却是嘴角带笑,笑容中尽是自嘲:自古……忠孝两难全!宇文熙右手轻轻摩梭着腰带上的玉扣,看着不复以往高傲的柳贵妃,沉思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后殿,并没有留下一言半语。

奇怪的是,宇文熙离开后殿后,既不见内侍进来,也不见宫人进来,而柳贵妃则是改跪为坐,柔软的地衣,坐在上面,仍是无法抵挡得住地面传来的那阵寒意,让她簌簌发抖。

或许,让她觉得冷的不是天气,而是人心……半晌,柳贵妃吃吃一笑,眼中一片死寂,她抬起右手,缓缓拔出发髻上的另一支金钗,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寒冷的光线,用尖锐的那一端抵住喉间,往下一刺……正殿中,宇文熙正在接见数位大臣处理后续,待忙完后,江喜才上前小声说道:皇上,贵妃娘娘,在后殿那儿,自尽了。

宇文熙单手撑住额头,语气中说不出的疲倦:让尚宫局的人过来,好好安葬。

一顿,你去一趟长乐宫,看看淑妃可还好,顺便让她负责贵妃的下葬丧仪。

江喜踌躇了一下,到底还是没问出来:柳氏下葬,是以贵妃丧仪,还是皇后丧仪?算了,这不是他该管的,一跺脚,转身去长乐宫报事了。

如今贵妃一去,上无皇后,四妃又仅余一妃,若无意外,后宫形势可说是明朗化了。

――――――――==建章宫那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后宫不可能一无所知。

待听到柳贵妃大品梳妆去了建章宫求见皇帝,沈茉云就觉得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加上前几天宇文熙对她说这几日宫闱可能有些乱,晚上各宫门**紧一些,别让那些人四处乱走,自得了这句话,她就下了严令,一到时间,各宫宫门准时下匙,有不遵旨,抓一次就扔一次掖庭禁闭三个月。

幸好皇帝今日还是没翻牌子,于是听说贵妃去了建章宫后,沈茉云便让秦允等人去了各宫传话,立即关闭宫门,还唤了宝儿回来长乐宫,跟宇文瑞他们一起待在主殿。

至于寿平公主,自是让人护送回了秦婕妤那儿。

不一会儿,果断出事了,偏偏又无法打探前方消息。

整个晚上,沈茉云都心神不宁的,前方的撕杀声更是听得她毛骨竦然。

就连宇文琦都在安慰她:阿娘,您别太紧张了,父皇既然能事先提醒您要小心宫禁,可见他心中早就有数,肯定埋了个坑给那些人。

您放松些啦!宝儿有些担忧,但也道:阿娘,您宽心些,父皇肯定不会有事的。

沈茉云朝建章宫那里看了好几眼,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方法,只能点头道:希望一切顺顺利利的。

宇文瑞给她捧来一杯安神茶,塞进她手中,道:阿娘,您先喝点安神茶,定定神。

不会有事的。

沈茉云接过安神茶,嘴角一抽,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她去安慰儿女的吗?怎么到她这儿,却是反过来了?看着儿女们安稳的神态,心中暗叹一声,或许就是皇族和普通人的区别吧,不管再过多少年,对于这种无故夺人性命的事,内心还是无法坦然视之。

一场逼宫,只为上位者的野心,又要牺牲多少人的生命去完成?摇头一叹,捧起安神茶喝了一口,忐忑的心情似乎安稳了一下。

好不容易挨到大半夜,秦允引着江喜进来,一进门就说:淑妃娘娘,叛军已除,皇上命奴婢来这儿看看您,可是一切安好?一抬眼,看到宝儿他们,忙又低头道,河洛公主和两位王爷都在这儿啊,奴婢见礼了。

沈茉云稍稍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这儿尚好,并无**。

皇上可还有别的事儿吩咐?江喜将柳贵妃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随后又道:皇上说了,让您负责柳贵妃的丧仪。

沈茉云听得一呆,死了?自尽?这……宝儿他们也是一惊,剪容她们就更别提了,全是一脸的惊诧。

是真的,娘娘。

江喜轻声说道。

沈茉云回过神,轻声一叹,道:请转告皇上,我知道了。

是。

那,奴婢告退了。

待江喜走后,沈茉云不由得坐回榻上,喃喃自语道:好端端的,这也太突然了。

明明以前贤慎妃刚去那会儿,她还说为什么贤慎妃会想不开呢。

到了她这儿,却轮到她想不开了……阿娘!宇文瑞扯了扯沈茉云的衣袖,有点担心地看着她。

沈茉云低头看了看大儿子,摸了摸他的头顶,我没事,不过乍然听到贵妃死讯,一时……有些感概罢了。

深吸了一口气,撇开那些无用的情绪,打起精神,接下来还有得忙呢!——☆、112、处置因为皇帝有了旨意,宁王和镇远将军密谋逼宫一案,让刑部、大理寺和御使台共同审理,也就是俗称的三司会审。

三个部门一起动作,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宁王想做皇帝,无奈他亲爹不属意他做继承人,眼见君父指望不上,便剑走偏锋,想着勾搭上同样蠢蠢欲动的镇远将军,共同图谋举事。

一切本来挺顺利的,宁王也在军中安排了自已的心腹,不想镇远将军另有算计,等着他成事后,再来个黄雀在后,顺水推舟干掉他,而镇远将军就能以辅臣的姿态登入朝堂权利中心。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人各自领着心腹冲入宫廷后,第一个要围住的肯定是建章宫,大齐历代以来的议政之所,再逼迫永旭帝写下传位诏书。

可是在进入中庭后,宁王和镇远将军却分开了两条道,当时天色已暗,兵荒马乱之际,宁王拐进了岔道,就在他率领人马跟皇宫禁卫队相互纠缠时,又有数十人突然冲出来,竟是想要趁机夺他性命。

还是禁卫军副统领看情况不对,高叫起来,这才让宁王这边的人起了警惕,乱战中,宁王被砍伤了臂膀,无甚性命大碍。

混战到最后,不但那十几名突袭者命丧当场,宁王的人马也被全部擒住了。

而事后查证得知,那十几个突然冲出来突袭宁王的士兵,都是镇远将军派过来,意图浑水摸鱼,除掉宁王这余还可以将谋害亲王的罪名撇个一干二净。

当拧着宁王前去御前时,宁王一见到宇文熙,忙扑过去哀求道: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受人蛊惑,才做出此事来。

对了,对了,是镇远将军那匹夫引诱我的,父皇,真的与儿臣无关啊……说得周围人都皱起了眉头,连赵文渊看着丢盔弃甲、涕泪满面的宁王,眼中也闪过了一丝鄙夷,这宁王,杀了他都没价值。

不就是逼宫,想当皇帝吗?虽然道义上说不过去,可哪个皇子不想当皇帝,反就反呗,至于失败了被抓……最多不过一死,这样好歹也有些尊严,留着一点皇家风范么。

如今宁王这个窝囊样,怪不得镇远将军会另有算计。

连一个将军都镇不住,还想着登上皇位呢,真是愚蠢至极!宇文熙理都不理,一挥手:带下去,押进天牢,严密看管起来!是。

卫士们上前,不顾宁王的挣扎,用力扭着他的手臂将人硬扯了下去。

三方都拿到了供词,再重新理顺一遍,审理结果第一时间就递到了御桌前。

宇文熙拿起文函看了一遍,略一沉吟,命人传中书令吴胜义过来,对他道:镇远将军谋返罪名坐实,撤去其所有官职和头衔,贬其为庶人。

柳家满门,一样罪无可赦……全部打入天牢,秋后问斩,其中未满十岁者,依律免死刑,恩……就发配到岭南吧。

臣遵旨。

吴胜义拱手说道,想了一下,又问,皇上,谋反大罪,按律法,是要诛三族的……并不是他想落井下石,只不过提醒一下皇帝而已,就是他不说,待诏令发了下去,一样会有其他人提出来。

宇文熙皱了皱眉,又将供词的文函拿过来看了一遍,说道:算了,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他们一同发配岭南好了。

吴胜义说道:皇上英明,臣这就下去拟诏。

等等!宇文熙唤住了正要离开的吴胜义,站起身,来回走了好几转,眼神闪过几许挣扎,最后化为一声长叹,对站立一旁等待他命令的吴胜义说道,宁王,以谋反罪论,赐死,贬为庶人。

你下去后,顺便也加上这道诏令。

吴胜义惊了一下,却是劝道:皇上,宁王可是您的……要不黜废到偏远一点的州县,这样可行?宇文熙静立思索了半晌,末了还是一摆手,叹道:不了,就照朕方才所说的话,拟诏吧。

吴胜义有些唏嘘:臣明白了。

拱手行礼,若皇上无其他吩咐,恕臣先行告退。

恩。

宇文熙微微点头。

吴胜义走后,宇文熙又走回了御桌前,一旁的内侍极有眼力地上前,挽袖磨墨,再用麒麟吐珠玉雕镇纸压平宣纸。

宇文熙垂首,看着桌面上的白纸,沉思了一下,忽然随意挑了一支笔,蘸满乌黑的墨汁后,悬腕而书,一挥而就,唰唰唰地写了一排字。

不多时,整张白纸写满了内容,他方停了下来,将笔搁好。

此时,一名内侍进来通报:皇上,淑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宇文熙诧异地挑了挑眉,说道:让她进来。

是。

一会儿,内侍引着沈茉云走了进来,宇文熙一看到她,也不待她行礼,直接就问:卿来此有何要事?见皇帝没有让她行礼的意思,沈茉云便索性省下了礼节,走了过去,在他身边站定,才说:皇上,昨儿礼部来人问我,柳贵妃的丧仪规格,是按哪个品级来。

这事儿,我不好拿主意,就想来问问您的意思。

提起柳贵妃,宇文熙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沈茉云见状,便靠过去,伸出双手按住他的双肩,轻轻揉按起来,轻声道:想来柳贵妃地下有知,晓得您如此惦挂于她,也会心生安慰,不至于她一腔情意空付流水。

不过人死不能复生,死者已矣,生者犹可追,皇上节哀。

宇文熙眼开眼,抬起手轻拍了一下沈茉云的左手手背,道:朕知道。

贵妃她……唉!不过感叹一下,然后就开始思考正事了,唔,还是按贵妃品级的丧仪来下葬吧。

对了,凉王从小就受贵妃教养,让他给贵妃服丧百日,以全孝心。

沈茉云点了点头,说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全,待会我就让凉王过来,我亲自说与他听。

眼光不经意一瞟,看到桌面上的纸张时,却是一愣。

辛苦你了。

宇文熙说道,一抬头就看到沈茉云望着御桌出神的样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了然,也不避讳,手指轻敲那张写满字迹的纸张,道,虽说凉王与此事无关,可柳家到底是他外家,罚得太过,朕于心不忍,可要是不有点动作,只怕柳家还以为能靠着凉王翻身,说不出又会引出祸事来。

想想,还是得动一动。

沈茉云停下按摩,只双手搭在宇文熙的肩上,问道:可是,路州偏远,凉王满打满算不过十岁,这么小就要将他贬黜出京,是不是太……宇文熙淡淡地说道: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待柳家的风波过后,再召他回来就是了。

外地清静,总好过京中是非缠身。

朕再挑几个稳妥的人跟着他,好好教导一番,日后未必不能成器。

相信凉王会明白皇上的一番苦心。

只盼如此吧。

回到长乐宫后,沈茉云便让剪容去延庆宫请凉王过来,在等待的时间里,她则是暗自琢磨等下要说的话。

剪容领着凉王进来,本来还有着娇纵之气的半大孩子,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他向沈茉云拱手为礼:淑妃娘娘。

沈茉云笑了笑,指着下首的一个空位,道:别多礼了,坐。

一招手,素月立即奉上一杯香茗,放在凉王旁边的桌子上。

沈茉云先从日常小事问起:近日来身体可好?衣食可还顺心?宫人可有伺候得不周全?挺好的,谢您关心。

凉王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和不自觉的戒备。

沈茉云点头:那就好,若有不顺心的地方,尽管提出来,让宫人来回我。

凉王微微低头:一切都挺好的,我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这话倒是真的,虽然柳家闹出了这么一通,可他倒底被封了亲王,而且淑妃又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伺候的宫人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尽心尽力,可也没有慢待过。

就他目前的状况来说,真的是不错了。

沈茉云又问了几句,待气氛缓和了一些,才慢慢地说出了宇文熙的意思,只想着柳贵妃教养你一场,便让你替她披个孝,服丧百日,以全你的孝心,王爷觉得呢?凉王眼一红,拼命忍着掉泪的冲动:谢淑妃娘娘,我心领了。

沈茉云忙摆了摆手:哎,是你父皇的意思,可不是我提起的。

见凉王一愣,她心中暗叹,嘴里又道,这丧服,我一会儿就命尚工局送去你那儿。

对了,王爷若有喜欢的伴读和朋友,不妨让他们进宫陪你做个伴。

啊?冷不丁听到后面一句,凉王纳闷极了,再早熟也还是个孩子,实在想不出来。

沈茉云却无意多说,只是道:王爷可还有事要说与我听?凉王识趣地站了起来,说:没事了。

淑妃娘娘,我先回去了。

沈茉云微笑着点了点头,秦允,送凉王回延庆宫。

是。

凉王一行礼,便在秦允的带领下,离开了长乐宫,只是脑中还是想着沈茉云那句话。

喜欢的伴读,让他们进宫来作陪,什么意思呢?――――――――――――――――――前朝的官员一批落马,又有新人替补上去,看得人眼花t乱。

沈茉云倒没怎么关心,沈家是文官,基本上插手不到军队中,所以只要没人脑抽地向宁王投靠过去,可说是安然无恙的。

不过逼宫这种大事,也够吓得人心惶惶的,程氏进宫后,一见到沈茉云,就忙问道:那场祸事,可把我们吓坏了,就怕你,怕你……沈茉云安慰道:女儿无事,皇上早就有所安排了。

自从沈时屿辞官后,身上就只挂着一个光禄大夫的散官文阶之号,再无官位和职权。

沈时屿辞官之时是任正三品门下省侍郎,而光禄大夫是正二品,倒也相得,因此连带着程氏身上的诰命也跟着升为了正二品。

交流了一下对宫变大事的看法,程氏忽然神情一忧:近来,老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我真担心他……沈茉云顿时惊住了,追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让父亲在家中静养吗?程氏叹道:早就静养了。

可是年纪大了,说起来还是那些毛病,他也快到耳顺之年,真有,真有那么一天,咱们也还得有个准备。

沈茉云一顿,抬头看向程氏那有些花白的发髻,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两人是结发夫妻,程氏的年龄同样不小了,会不会……倒是程氏爽快一笑:哎,明明是担心你来着,怎么说起这事儿反惹你更不痛快了。

对了,明哥儿媳妇有了身孕,老爷和你大哥知道后,心里都高兴得紧呢。

沈茉云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那可真好。

随即命人准备药材,好让程氏待会带回去。

程氏没有推辞,却是略沉吟了一会儿,有点犹豫地说道:祁国县公府,出了点小事,你可听说了?事实上,要不是有宇文琦的这个婚约在,程氏对祁国县公府的那点破事还真没兴趣。

同理,沈茉云亦是如此,眉头一皱:娘,您有话就直说吧。

程氏组织了一下语言,便道:柳贵妃的三妹不是嫁给了祁国县公的堂侄吗?那事儿……指了指建章宫的方向,事发后五天,柳氏就悬梁自尽了,可怜她一对儿女,儿子还好,熬过这两年便是弱冠,怎么都有个出路,只是她的女儿,今年未满十岁,日后恐怕……唉!沈茉云听得连连摇头,大齐律法,罪不坐连出嫁女,柳氏早已出嫁,柳家的事根本扯不到她头上。

放出来的说法是柳氏悬梁自尽啊,可柳氏的娘家人早就自顾不暇,就是真有□,怕也无人给柳氏出头了。

不管他们了,听听就是。

沈茉云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儿,听听八卦就是,她们根本就管不来,最多不过一叹。

程氏点头:我不过一说,你知道就行了。

又聊了好一会儿,沈茉云见时间差不多,便让素月送程氏出宫。

她微微吁了一口气,端起瓷白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水,对剪容说:你去让宝儿……话说到一半,青络进来了,行礼道:娘娘,霍选侍求见,正在殿外候着。

沈茉云一怔,霍选侍?实在陌生,完全没有印象。

还是红汐提醒她:是住在清宁宫偏殿的霍选侍,奴婢记得她是与江芳华起了争执,皇上一怒之下贬为选侍。

这些年一直在清宁宫清冷度日,轻易不外出。

哦。

沈茉云有点印象了,霍选侍,姓霍啊……娘娘?见沈茉云陷入沉思,似乎忘了这事,青络不由得出声唤了一声。

沈茉云回过神,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妾拜见淑妃娘娘。

一进来,霍选侍就给沈茉云行了个大礼。

沈茉云示意青络去扶她起来,直接道:霍选侍今日特地来找我,可是有事要说?霍选侍刚被扶起来,脸色满是挣扎,最终却是一咬牙,又跪了下去,妾确实有一事想求淑妃娘娘,还请娘娘相助。

恩?沈茉云多少也猜出了霍选侍下面要说的话。

霍选侍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说道:妾的侄女嫁与宁王为嫡妃,夫妻本一体,宁王犯此大错,她也难逃责任。

只是,若是其他事就算了,可这谋逆大事,确实与她无关,她也真不知情,否则早就说与她父亲听,定会呈报皇上以求恩典。

安乐候府不敢求太多,只求,能保她一命即可。

沈茉云看了霍选侍一眼,道:是安乐候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霍选侍说道:是安乐候的意思,也是妾身的意思。

停了停,又道,若娘娘能保得住我那侄女一命,安乐候府就欠了娘娘的一个大人情,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茉云愣了一下,这话……她想起了沈时屿,又想起了自已的孩子,为人父母,最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不由得一软,便道:宁王暂时还关在天牢,尚未定罪,不过想来也是这几天的事了,可宁王妃却只是被软禁府中,说不定皇上另有想法。

这样吧,我跟皇上提一提,不过,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完全摘出来是不可能的。

说不准,还要青灯古佛一生。

霍选侍有些失望,可更多还是松了一口气,忙磕头道:只要能保其性命,安乐候府就感激不尽,实在不敢奢求再多。

落发为尼,软禁在皇家寺庙,这结局说不上好,可总还是有性命在,好生让人打点一下,还是能让霍氏在寺庙中不愁一生。

于是当晚宇文熙来长乐宫留宿时,沈茉云便借机提了一下:皇上,霍王妃与此事并无多大干系,一并处死未免显得皇家太近人情,您看霍氏是否可以从轻发落?宇文熙说道:此事确实是与霍王妃无关,不过……从轻发落?沈茉云见他并无恼怒的样子,继续道:是啊。

您看,将人送去寺庙中,为大齐念经祈福,外人看起来,也说皇家近人情、明义理,一举两得。

可好?宇文熙想了想,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应允了:也罢,就送去感业寺中,令其出家为尼,为大齐祈福吧。

语毕,他不由得想起宁王的事,诏令过两天就会下发,神情一黯,没了说话的心情。

沈茉云见宇文熙突然变了神情,揣测可能是联想到宁王,不敢多说,便岔开了话题,扯到别的事上了。

数日后,诏令下发。

先是宁王被赐死,贬为庶人,因其无嗣,爵位国除,而宁王妃则念其不知情,免去死罪,令其感业寺出家为尼。

然后是柳家被判满门抄斩,三族全部流放至岭南。

之后又是一群官员,或是要抄家的,或者贬官罢职,或是斥为庶人流放的。

凉王被降为卢国公,贬黜到路州,并让新上任的路州司马陈延寿一起陪同上路。

而后宫之中,柳贵妃以贵妃品级下葬,谥恪。

有人下去了,自然会有人填上来。

一夕之间,朝堂大换血,就是早就闲仕在家的闻太师,也看得有些心惊,看来皇帝是蓄谋已久啊。

宇文琦写好了最后一个字,轻轻地吹干上面的墨迹,这才抬头对闻太师说道:师傅,我写好了。

闻太师抚须一笑,走过去一观,暗自点头,嘴里却是批评道:不错,有点样子了。

不过,这一横用力过盛,在拐弯处过于强硬,折过来时就显得生硬,不够流畅,还有这一点,你应该……一边看,一边点评,挑剔出了所有的问题后,他又道:回去后,每个字再写一百遍,三天后交给我。

是,师傅。

宇文琦恭敬地垂手说道。

闻太师呵呵一笑,宇文琦天姿聪颖、天斌绝佳,可惜生性顽劣,太过活泼,本以为他会耐不过这枯燥的习字,没想到竟能坚持了一年,期间也不喊苦叫累,实在让他好生吃惊。

若能坚持下去……闻太师看了看那张临摹的字贴,不由得说道:王爷若能一心一意专于书法,日后必成大家!宇文琦一听,却是仰起头,说道:师傅这话,恕我不能苟同。

男儿在世,就该在沙场上建功立业,为大齐开疆拓土,扬我天朝之威,如此方不枉世上一遭。

——☆、113、点评前朝官员大换血,后宫也是难得一见的平静。

遇上逼宫这档事,没哪个皇帝会开心得起来,如果领头的那个人还是他的亲儿子,就是感情不很亲密的那一个,心情还是会差到谷底的。

看到皇帝在朝堂上的铁腕手段,就是没什么眼色的妃嫔也瞧得在这个时候别闹出事来,乖乖窝在自个的房间中,该做啥就做啥。

好不容易处理好柳家的烂摊子,寿康宫又传出了一个坏消息:陈王殁了。

沈茉云听到这个消息时,虽说有些感叹,可也不怎么意外,陈王的身体状况一直都是有数的,于是说道:给皇上报信吧。

还有,传我的话,让公主们和皇子们都换上丧服。

是,娘娘。

那内侍很快就领命下去了。

又没了一个儿子,宇文熙心里也很难过,不过可能是因为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反应并不大,只是吩咐:让礼部负责安葬丧仪,拟谥号。

关于陈王病重的消息,礼部一早就得到了风声,因此早早就准备了好几个谥号,如今皇帝一发话,顺手就递了上去。

宇文熙看了看礼部侍郎递上来的疏折,拿起御笔,圈了中间的那个思字。

陈思王的葬礼快就安排下来了,中规中矩,不打眼,也不失礼,因其年幼无嗣,爵位依律国除。

而宇文熙这时又考虑起了另一件事,他面前放着三张宣纸,上面均写满了内容,分别是延王、洛王和郑王所写的功课。

琢磨了一下,实在拿不定主意,不得不再次寻来杨沐,问道:太傅如今是诸皇子之师傅,对他们的秉性心智皆有所了解,你觉得,他们之中,谁读书读得最好?杨沐抽抽嘴角,这是要问他立储大事啊,于是低头道:臣启皇上,论读书,自是赵王为最,其他王爷皆略有不及。

滑不溜手地将皮球扔了回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没有培养赵王为储君的心思。

那,除了赵王呢,还有谁?杨沐略一皱眉,知道避不过了,只能一拱手,行了个揖礼:回皇上,其他几位王爷,各有所长,延王偏于诗文,洛王好经史,郑王善策论兵法,实在很难以偏概全。

一顿,凉王偏好乐和数,呃,至于赵王,不是臣偏心,只说读书进度和学习天份,确实在诸皇子之上。

宇文熙听后,轻叹道:琦儿出生那会儿,在娘胎里受了点损伤,这些年来朕一直都让林太医悉心调理,这才让他的身体慢慢好起来。

若不是……低头想了想,却是摇头,这孩子,心思剔透,颖惠敏伦,确实难得。

只可惜,慧极必伤,需知这对上位者来说,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杨沐做恭敬状,虽然没有说话,可心里也极赞同宇文熙的话。

宇文琦确实太聪明了,聪明得过于张扬,这样的人,不屑于阴谋诡计,无视于纵横之术,眼里心中容不得一丁点瑕疵,爱憎分明,性情高傲而直爽,确实不适合那个位置。

说起来,中宫皇后……宇文熙自言自语地说道,想着柳家风波才平息,贵妃刚死,儿子又去了两,这时候提册封皇后不太好。

再说了,除开宇文琦,剩下的三个儿子,他瞧着都不错,若是以长的话,就是延王了。

可他心底还是属于洛王宇文瑞多一点,不过郑王宇文瑶也不错……真是难以决择。

还是先缓缓吧,宇文熙自觉他瑞在的身体健康还不错,考察个两年,相信应该可以从中选出合适的人选,然后再将人带在身边慢慢教导几年,估摸就差不多了。

心中有了决定,宇文熙转过身子,朝静立一旁的杨沐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微笑说道:朕没记错的话,闻太师应该只比太傅大七八岁吧。

前些天朕还听琦儿说,闻太师偶尔还会去金光寺那边寻友人谈论佛经,踏个青郊个游什么的,无比逍遥呢。

杨沐忙解释道:皇上,您也知道,闻太师当年辞退下来时,确实是因为气血两亏,无法担心中书令一职,这才上书……宇文熙一摆手,说道:朕没怪他。

只是,有五年了吧,太师的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

这样吧,朕并非不近人情,非得逼着太师回来给朕办事尽忠,让他熬死在任上。

你去太师家中,就说是朕的意思,不用他回朝,也不用他给朕办差,只负责几个皇子的学业,就可以了。

杨沐怔了一下,这个,臣怕闻太师的身体怕是受不住……宇文熙似笑非笑地一扬眉,眼中带着几分揶揄,说道:你就跟太师说,赵王正想着要去他府上长住一段时间,好潜心研究书法。

他要是不同意,朕就立即下旨,让赵王待他那儿了。

杨沐心中抽搐不已,不知该不该为老朋友默哀,单从老师的角度来看,宇文琦无疑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学生,可是日常生活中的那股调皮劲……真到闻启府上长住,估计不出一个月,闻府就得拆墙搬瓦了,偏偏皇帝还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只能低头回道:臣遵旨。

――――――――=九月初,教皇子们读书的老师又多了一个,是三朝元老闻启闻太师。

沈茉云经常能从宇文琦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性子是迂腐了些,可是确实非常有才干,于是听了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这种事,她插不上手,就是能插手,她也没自信会比宇文熙做得更好,索性闭嘴不谈。

这年代,讲的是天地君亲师,后面这个师字,说的就是师道尊严。

太祖皇帝以武起家,对读书人却是十分优待,甚至下令师傅们见太子不用行臣礼,诸皇子则执师礼以待之。

上行下效,大齐朝上至官员,下至普通读书人,对师道都十分看重。

皇子们见老师都要行礼呢,你一个小小官员之子还敢拽?御史知道了,参你老爹一本教子无方没商量。

所以说,开国皇帝就有这个好处,想做啥就做啥,完全没有祖宗家法在上面压着。

咳,扯得有点远了,拉回来。

沈茉云一晃神,赶紧收回漫天飞的思绪,她现在有兴趣的反而是明年三月份的选秀。

因为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来场选秀转移群众的注意力就很有必要了,因此礼部找上宇文熙时,后者没考虑多久就同意了。

果然,选秀照常举行的风声出来后,从京城开始,全国各地都忙开了。

别误会,不是忙着打点官员送女儿上京或进宫,而是忙着给亲闺女挑选好人家订下婚事,然后夫家下聘,再去官府签下婚书。

当然,也有抱着青云之志的人家,便趁着这段时间给女儿做足功课。

红汐看着尚宫局刚刚送过来的名单,好奇地道:娘娘,可有哪些人家的姑娘会参加选秀?沈茉云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恩,有朱家,有成国公府的,还有王家的。

这些只是京城的份额,其他州县的名单还要晚几天呢。

青络年龄是最小的一个,也是最绷不住的,听了沈茉云的话,立即问道:那不是又要有人进来争宠了?素月笑着接口道:傻丫头,莫非你以为没这场选秀,皇上就不会再纳美女了?这倒是实话,要是皇帝出宫微服一趟,拎个美女回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青络顿时哑然。

沈茉云捻起一瓣桔子,塞进嘴里慢慢地嚼了几下,咽下去后才道:素月这话说得没错。

低头瞅了瞅名单,其实这份名单,已经比我预料的少了好些人。

素月奇道:您当初想着有哪几家啊?沈茉云淡然道:比如说在柳家之事中立下大功的钜鹿郡公赵家,兵部尚书林准他们那一家,还有吴胜义中书令,上面都没他们家的名单呢。

或许他们家中没有合适的人选?青络猜道。

沈茉云屈指一弹手中的纸张,道:据我所知,吴中书令,就有一位二八芳华、貌美如花的孙女。

有点郁闷,怕是让吴家赶在选秀之前订下了婚事吧。

不由得想起她当年进宫时的情景,要不是宇文熙对沈时屿一通明示暗示,,说不定她现在早就在外面逍遥自在了,哪用得着在这宫中苦熬啊!这不好吗?青络不解,少了一个潜在敌人,这是好事啊,可为何沈茉云看着还是闷闷不乐的。

沈茉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是啊,是好事呐。

多想无益,还是考虑一下,这选秀该如何安排吧。

正说着,宇文瑞和宇文琦走了进来,后者一溜烟地跑过去,依在沈茉云身边,摇着她的手说道:阿娘,我饿了。

沈茉云看着宇文琦满头大汗,忙让素月拿来帕子,给他拭去汗珠后才道:看你满身大汗的,是刚从校场回来吧,先喝点汤吧,正好炖了茯苓老鸭汤。

招了招手,红汐送上老鸭汤,宇文琦乖乖应了一声,端起汤碗,小口小口地啜饮了起来。

沈茉云看向坐在下首的宇文瑞,见他正在喝茶,待他放下茶杯后,便问道:新来的老师给你们授课,可还适应?宇文瑞微微点头,说道:闻太师通古博今,经史典籍随手沾来,这两个多月来,我受益非浅。

那就好……沈茉云含笑应道,却被小儿子打断了话。

宇文琦喝完汤,朝宇文瑞吐了吐舌头,说道:阿娘,您别听哥哥的。

师傅的脾气一点都不好,今天还罚我抄书呢。

一百篇论语啊,要我十天后交给他,还说不准让别人代写。

摇着沈茉云的手臂,阿娘,我不想抄。

沈茉云一挑眉,赞同地点了点头:你做错事,受罚是应当的。

你敢不听师傅的话?吓?听到沈茉云这么一说,宇文琦立即垮下脸,精致的五官皱成了一团,装可怜:我只是抓了只蜘蛛放在季子融的身上,又不是什么大事……阿娘你不能偏心。

宇文瑞叹了一口气,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沈茉云无语了,她不知道该不该佩服宇文琦的能耐,宫人打扫得如此勤快,他竟然还能在皇宫中翻出一只蜘蛛来。

手指一点儿子的额头,道:再顽皮,你父皇都保不了你。

转头看向宇文瑞,待会我准备一些礼物,你明天找个时间交给闻太师,就说是谢谢太师替我管教琦儿,以后琦儿犯了错,让他该罚则罚,不用顾忌。

宇文瑞点头:好。

其实没有沈茉云的话,闻启罚起皇子们来也从不手软。

阿娘,我不要啦……宇文琦苦着脸喊道。

沈茉云不理他,只对宇文瑞道:看着你弟弟,别让他整天惹事。

你是兄长,琦儿是弟弟,该管该教的,不用避讳。

是啊,阿娘。

宇文瑞应了一声,对宇文琦一眨眼,示意说他以后可不会手软了。

宇文琦的五官皱得更紧了,活像吃了酸梅一样惨兮兮的,看得沈茉云轻笑不已。

帘子被撩开,河洛公主来了。

阿娘,你们在说什么呢?好热闹啊。

宝儿一进屋,好奇地问道。

才不告诉你呢,宇文琦将头撇过一边,假装没听过胞姐的话。

宇文瑞一摇头,解释道:就是说起了闻太师……——☆、114、酸意大齐朝的选秀每五年一次,共分为两拨,一是官宦人家和勋贵人家的女儿另;一种就是采选来自民间的良家女,只要是家世清白、年龄适中、姿容秀美的女子皆可以入选,先是里正挑人,然后送到县上,由县衙记名,再送上州府,最后再由官差一起送护上京,以供君王阅选登御。

但这并不是硬性规定,若你真不想你家闺女去挤那独木桥,只要在规定时间内抓紧时间给她订下婚事,那么官府也不会强硬拉人进宫。

于是,永旭十七年的暮春三月,皇帝开始了他在位时间的第三轮秀女大选。

首先排在前面的,自然是士族的女子。

沈茉云看了看手中的名单,恩,人数并不多,就是三十多名的样子,有鲁侍郎家的嫡女,还有幽州司马的孙女,这两家据说是家中儿子都不太争气,并不能从科举上出来,所以只好送女儿进宫借以一博。

其他的,要么是小官小吏的女儿,要么就是国公府等勋贵出身的女子。

真是两个极端啊!沈茉云淡淡地想着,待下面一排如花似玉的少女行完礼后,便转过头,对坐在她左边的皇帝轻声说道:皇上,这已经是第四批了,还是没有合您心意的吗?宇文熙正在可有可无地打量着下方的五名秀女,眼神波澜不兴,美丽的女人今生见得多了,虽然不能说完全对美色无感,可也不会像初识情潮的青涩少年那般一见美人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已。

听到沈茉云的话,他微微摇头,一挥手:可以让她们下去了。

内侍先是朝宇文熙微微躬身以示恭敬,随后朝下方的一名太监打了个手势。

那太监见了,便领着这五名秀女朝一旁退了下去,有人见皇帝问都不问就让她们下去,脸上的失望明显得连修饰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

过一会儿,又有一排秀女要被领进来。

趁着空档,沈茉云一边捧起茶盏喝茶,一边回想着那些风情各异的美人,不知道当年萧皇后看着下方这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是不是也如她这般心情?想到这里,她眼眸一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时间真快,当年是萧皇后坐在高座上看着她在下面表演,如今却是她坐在上方看着其他人表演。

爱卿怎么了?宇文熙也看得有些无趣了,突然听到沈茉云叹气,还以为她不舒服。

沈茉云轻笑道:没什么事,不过是想起了妾身当年也是这样进宫,然后就陪在了皇上身边。

一晃眼,就陪了这些年,如今看着这些鲜嫩嫩的美人,妾想不承认自已年老珠黄都不行了。

宇文熙听了,不由得一笑,倾身过去,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调笑道:朕可不觉得,在朕看来,卿依然是风采依旧,犹胜当年。

如果说当年的沈茉云只是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那经过岁月的冼礼和雕琢,现在就是一朵怒放的优昙,一举手一投足,颦笑羞恼皆是风情,让人惊艳不已。

闻言,沈茉云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已的脸颊,反射性地说道:是吗?真的犹胜当年?她脸上神情没见半分羞涩,也没有矫情地推让,反而一脸高兴地追问着。

对女人来说,男人惊艳的目光和认同的话语,是最高的赞美,没有哪个女子不爱美,所以宇文熙这话,她听得十分欢喜。

看得宇文熙闷笑不已,点头道:真的。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君无戏言。

沈茉云挑眉看向他,皇上越来越会哄人了,这话听得怪假的。

宇文熙改牵起她的左手,放到自已的嘴边,然后,张开嘴轻轻一咬那细嫩的手心,惹得沈茉云啊地低呼一声,才松开唇齿,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晚上,朕就让你知道是真是假。

沈茉云脸一红,忙不迭地甩开宇文熙的手,轻咳一声,尽量正常地说道:皇上,下一批秀女快进来了。

宇文熙笑了一声:好。

随即就坐正了身体,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惯常的淡然表情。

这时,又一名内侍领着五名新秀女进来,一行人行至正殿中间,然后齐齐向皇帝屈膝行礼,口称万岁,声音婉转清脆,悦耳动听。

沈茉云扫了一眼,忽然停在其中一人身上,那秀女肤色莹白,柳叶眉,丹凤眼,双颊嫣红,微低的头颅,茶色的交领襦群,更衬得她颈侧那一截肌肤似吹弹可破。

前面见过的秀女中不乏姿容出众的,可都比不得这女子的一半风姿。

眉眼仍有青涩,可不难看出日后的倾城之色。

沈茉云忍不住在心底夸了一句,侧过身子小声地对宇文熙道:那个穿茶色衣服的秀女,皇上觉得如何?宇文熙一开始也甚觉惊艳,正想附和点头时,不料一偏头,一入眼就是沈茉云对那秀女毫不保留的欣赏,似乎也很喜欢那秀女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顿。

虽说女子之间的手帕交不算什么,可是看着沈茉云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惊艳,这感觉……皇上,我瞧着这姑娘挺好的,父亲是正五品中书舍人,家世也成,要不要……沈茉云见皇帝一直没出声,以为他不方便直说,便知情识趣地替他问了出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留牌时,宇文熙却是摇头拒绝:不了,让她一起出去吧。

吓?沈茉云吃惊极了,一度以为自已出现了幻听,可是在看到一旁的内侍,眼中同样闪过一丝诧异时,才能肯定方才皇帝确实是拒绝了那名秀女,少一个劲敌自然是好的,于是撇开那些惊讶,对内侍说:既然皇上不喜欢,让人领她们下去吧。

那秀女在听到沈茉云夸起她时,双颊就飞上了红晕,并微微抬起了头,朝上方看过去。

飞快地看了一眼皇帝,复又赶紧低下头。

本想着此次应该可以入选,不想听到的却是皇帝的拒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只见原本嫣红的双颊瞬间退去了血色,眸中波光点点,一双美丽的眸子似泣非泣,看得人心疼不已。

至少连沈茉云看到了,心中都涌起了一股怜惜。

当然,这只是感官上的刺激,反正是皇帝亲口说不要的,她还没圣母到冒着惹毛皇帝来不死心地为自已添敌人,而且也替那秀女感到可惜。

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心,这副姿态摆出来,就更是切断了她进宫的途径。

陪在这个男人身边十多年,沈茉云很清楚,宇文熙对这种柔弱无助的小白花兴致并不大,他更偏爱那些鲜活且富有挑战的美人。

这样想着,偏过头朝他看过去,果然,只见皇帝的眉头不经意地一皱,然后挥了挥手,带出去。

是。

很快就带走了她们。

下面还有十来人,召见起来也快。

由于宇文熙兴致不大,或许可以说没有看对眼的人,基本上都是匆匆一眼扫过,就让人带下去了,仅仅是在最后一批时,点中了一个。

宇文熙问道:你是谁家女儿?那秀女身穿一件海棠红的束腰襦裙,五官甜美,看上去十分娇俏可爱,她走上前,行礼道:回皇上,家父礼部主客郎中罗幕安。

宇文熙恩了一声,对内侍道:留牌吧。

是。

立即有人应道。

罗姑娘脸一红,对皇帝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谢皇上。

沈茉云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在想,礼部主客司郎中,官位是从五品,看来,这个罗姑娘,应该是这届秀女中的一枝独秀了。

待人都退下后,沈茉云才轻挑一眉,对宇文熙笑眯眯地说道:妾是不是该恭喜皇上,喜获佳人?第一拨的秀女已经挑完了,下面就该是来自民间的良家女子了。

她不由得想起上次送到她那儿的那一长串名单,经过检查后可以入宫呈御的秀女,至少也有一百多人,估摸着接下来几天还有得忙了。

宇文熙好笑又好气地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然后将人拉起来,对一直站着静候他命令的江喜说道:回建章宫。

抛下这句话,牵着人就往外走了。

是。

皇上?沈茉云不得不跟在后面,有点纳闷,宇文熙要回建章宫,拉着她做什么?宇文熙脚步不停,却是偏过头对她说道:朕还有些折子未批完,忙完后再去长乐宫太晚了,爱卿今晚就留在建章宫吧。

沈茉云嘴角一抽,不知道该不该脸红,这话中的意思可真是,真是……――――――――――==永安宫朱修仪有点着急地问刚打听消息回来的宫女珠蕊:如何?可是有了消息?珠蕊低下头,恭敬地说:回娘娘,奴婢问过了,那内侍说朱姑娘并未入选。

朱修仪略吃了一惊,有点不可置信地重复道:没有入选?看得珠蕊点头,不由得用力摇了摇头,晃走那几分出神,才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啊,依玉儿的容貌,没道理皇上会看不上的。

想了想,又问:可是淑妃在旁挑唆?这一回选秀,是由淑妃陪皇帝亲自阅选的,她仍记得,当初旨意下来时,不知咬碎了多少银牙,这可是皇后才有的荣耀啊。

珠蕊老实地答道:那倒没有,听说淑妃娘娘还对朱姑娘赞不绝口呢,还特地问了皇上要不要留下。

是皇上亲口说不留的。

朱修仪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家中说要再送侄女进宫,她无法反驳,本以为依侄女玉儿的容貌,皇上怎么也不会拒绝,因此她还头疼了好久呢。

结果,皇上就直接开口说不要了。

这是怎么回事?虽说失宠多年,可朱修仪不会忘记,宇文熙是一个多么风流的皇帝,让他再也不寻欢恋色,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算了,这也不是她该烦恼的事,反正她跟娘家早就不怎么来往了,人落选了也好,省得看着心烦。

想到这里,朱修仪便松开了一直纠结在心的郁闷,对珠蕊道: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岂是我等可以做主的,相信我那大哥来了,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珠蕊点了点头,说道:娘娘能想得通,奴婢就放心了。

朱修仪冷声道:看我得势就粘上来,看我失势就缩成乌龟,我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说着,她觉得有些口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润过嗓子后,又问:前些天三公主受了凉,太医不是开了药方子吗?吃了好些日子,可有好些?珠蕊道:奴婢晌午才问过,三公主已是好得七八分。

明日太医还会来为公主请脉的,若是好得全了,这药就可以断了,娘娘请安心。

朱修仪无子无女,又失宠多年,再加上三公主送来她这里时,性子也乖巧了不少。

她教养了三年,对三公主还是有了一些感情。

想想自身,再想想三公主生母犯下的事,朱修仪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再争也是没什么意思,赶明儿,去一趟长乐宫吧——☆、115、突如虽说还有一百多名秀女等着皇帝面阅,可看起来也快得很,前后不过三天时间,沈茉云手里就拿到了新鲜出炉**滚烫的入选秀女名单。

唔,没有意外,那个姓罗的秀女列在了名单的第一位,然后从左往右看过去,就仅有八个名字,基本全是平民出身,有秀才之女,有乡绅之女,还有商户人家的。

不过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看上去十分开朗活泼。

沈茉云轻弹了一下名单,沉吟道,莫非是这些年对着温柔婉约、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太多了,所以宇文熙想换口味?正想着,宫女来报,皇帝来了。

在宫人的行礼声中,宇文熙大步走了进来,一边拉过正要行礼的沈茉云,一边说道:卿在这儿正好,关于秀女进宫一事,名单上再加多一人。

哦?宇文熙拉着沈茉云在软榻边上坐了下来,心情感觉很愉悦,他说道:此女姓傅,名燕婉,她父亲是秘书丞,小小年纪便有才女之名。

前两天朕同闻太师一起去了春望(傅爻的字)的家中,正巧看到了一篇她所写的文章,立意甚是不凡,字也写得极好。

沈茉云有点迷糊了,可是,妾没记错的话,这次的待选秀女中,并无姓傅的官家女子……宇文熙点了点头,道:秀女一般是择选十四岁以上、十七岁以下的未婚女子,傅燕婉今年刚满十三,不在采选之列。

沈茉云嘴角一抽:那您的意思是……皇帝不会**到连个幼女都不放过吧?放在现代,这都不是渣,而是可以用**来形容了。

朕待会就下旨,以爱其才为名,让傅燕婉随同其他秀女一同进宫。

宇文熙说道,想了一下,又道,依她的文才,位分上不好太委屈了,就封个昭媛吧。

对了,春望还说她日日手不离卷,就安排她住进景福宫吧,那儿清静些,适合她专心潜读。

沈茉云静静地听着,等宇文熙说完后,才委婉地说道:皇上,傅姑娘刚满十三,是不是……太小了点?恩?宇文熙听得颇觉奇怪,待发现沈茉云眼中的别扭时,才恍然大悟,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额头,想什么呢?朕只是觉得傅燕婉才学极佳,日后凡遇宫中幸事,可使她记载为书,赋歌颂文,岂不美哉?再说了,傅氏颜色不过尔尔,无甚出彩。

可就是她真有倾城之姿,一个未及笄的小女孩,朕也不至于如此急色吧。

爱卿这话,说得该罚。

沈茉云听得一愣,嘴唇微动,犹豫几许,还是道:其实傅姑娘还小呢,这么小就召进宫来,说出去只怕有碍皇上名声。

若是皇上真的喜欢傅姑娘的才学,过个两年,待傅姑娘及笄后,再下旨恩诏她进宫,岂不是更好?到底还是不忍心,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就因为皇帝欣赏她的才学而要她从此长困深宫,这也太残忍了。

如果能说服皇帝拖上一两年,或许待他兴趣过后,便忘了这事,那时再提其他会容易些。

宇文熙不在意地一摆手,道:无妨,文皇帝在位时,对才女慕容芬的才思文采倾慕不已,后得之佳人有夫,失望之下又听闻其妹慕容芳其才学不输其姐,便下召让慕容芳进宫侍御,其年不过十二矣。

说了一段,觉得口渴,便端起青络送过来的新茶,喝了一口,神色有点淡然,这事不用再议,就这么定了吧。

沈茉云见状,知道说服不了宇文熙改变主意,心中默默一叹,说道:既然是皇上喜欢,我待会就吩咐下去,让他们好好收拾一下景福宫。

又说起其他人来,这些新进宫的秀女,您也给定个位分吧,正好可以一并吩咐下去让他们拾缀,省得折腾两回。

沈茉云边说边将名单递了过去,顺便挽起衣袖磨起墨来,待墨磨得差不多了,便执起毛笔沾上墨汁,然后再递过去。

宇文熙放下茶盏,就接过名单看了起来,匆匆过目了一遍,没想太久,拿过毛笔,在每个人的名字下方写了东西。

诺。

写好后,宇文熙便交给了沈茉云,正巧前方摆了几碟卖相精致的糕点,便丢开笔,夹了一块如意芙蓉糕吃了起来。

拿着手中的名单,沈茉云低头看了起来。

罗氏是正五品美人,是这几人中位分最高的,哦,不对,是第二高,第一被傅燕婉占去了,再下来就是一个姓孙的良家女子被封了令仪,剩下的就全是采女宝林之流了。

沈茉云将名单折好,对宇文熙微微颔首,道:待会儿我就交待下去,让他们在掖庭那儿收拾好一应房舍和侍候的宫人。

离正式迎秀女进宫还有七天,收拾房间而已,时间还是挺宽裕的。

按规矩,待她们伺寝后,再从掖庭挪出来,搬进其他宫殿。

宇文熙说道:辛苦你了。

转过头对江喜吩咐了一声,晚膳摆在长乐宫。

是。

第二天,皇帝就下了圣旨,召秘书丞傅爻之女进宫,拜为正二品昭媛,赐住景福宫。

消息一出,前朝……倒是没兴起啥波澜,别说只是召傅爻之女进宫侍御,就是今天皇帝带了一个歌姬进宫封为昭仪,大臣们最多私下里嘀咕几句,没有谁会无聊到拿这种小事在朝堂上议论。

只是宠几个女人嘛,又不是什么大事。

当然,如果是上升到立后立储的程度,那么各种各样的掐架就要来了。

――――――――――==前朝风平浪静,后宫可是炸开了锅,特别是阮修容,听得她眉毛直跳,脸色越发铁青,吓得站她面前回话的宫女声音是越说越小,直至声无。

尚未进宫就拜封昭媛,赐住景福宫……阮修容咬牙切齿地说道,双手紧紧地揪住桃色的折裙,在力的作用下,裙幅上精美的刺绣被挤压得变形了。

娘娘……一个宫人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闭嘴!阮修容想都没想,直接抓起桌上的盘盏摔了出去,咣啷一声,瓷片乱飞,她恨恨地说:当年我刚进宫时,一个沈淑妃就死死地压在我头上,不过谁让她父亲是宰相呢,我家世不如她,位分又低,不忍也得忍。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蒙皇上怜宠,我终于晋为修容,没想到突然间又来了一个昭媛。

可恶,真是气死我了。

她甫一进宫,皇后高高在上,贵妃盛宠在前,又有蒋氏博得头筹,美人环绕的后宫,要想出头真的一点都不容易。

先是攀上贵妃,得到恩宠,谁知帝王薄情,转身又带回了一个江南美人。

君恩寡薄,而贵妃助她之时也在防她,无奈之下,只好自已想方设法在皇帝面前多多表现以博出彩,不想却被柳贵妃视做背叛。

期间,她和江芳华有争斗有互助,纠缠了两年,终于得蒙天赐,怀上了孩子。

怀胎十月,终算是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皇子,可是位分却始终被压着,生怕儿子被人抢走。

幸得严氏那个疯女人无意之举,让她终于得以升上修容,儿子也被抱来身边教养,四年前还被封了亲王。

如今,儿子长大了,文学武艺师傅们都有□赞,那个位置,她为何不能想?但是,这个尚未进宫就得封的昭媛的傅氏,却是勾起了长久以来一直被阮修容压在心氏的嫉恨和不满。

在她向柳贵妃、张德妃等人跪下行礼时,沈茉云却只用微笑站着,朝她们招呼一声就成了;她的儿子,出生后三个多月,还是要在她提醒下皇帝才想起为他起名,而当初的洛王,一出生就赐下了瑞。

更别提,身体一度虚弱的赵王宇文琦,更是让皇帝宠得不得了。

种种叠加,嫉恨之火,早就浇灭了阮修容心中对沈茉云当初伸手帮了她一把的感激。

越想截止钻牛角尖,她只觉得,如果没有沈茉云,皇帝一定会更加宠爱她,说不定,四妃之位早就是她囊中之物了。

阮修容抿紧红唇,年华不再的她,早已泯然于众人之中,如果不是有郑王,芸芸后宫,皇帝哪儿还记得住她。

相较之下,十来年间,长乐宫那延绵不绝的荣宠,更是让她看得刺眼。

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胸腹中的怒火,她转过头,对宫人吩咐道:郑王下学后,让他过来我这儿一趟,说我有事要对他说。

是,娘娘。

沈茉云还不知道阮修容正在瑶华宫里咒得她半死,此时她正在长乐宫接见客人,只见她一挑眉,问:朱修仪可是稀客啊,真没想到长乐宫还能迎来你这位客人。

朱修仪有点讪讪地说道:其实妾今儿过来,是想问一问,这傅氏进宫一事,可是真的?沈茉云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圣旨都下了,能有假吗?傅氏肯定会住进景福宫的,不过话说回来,她住的又不是你的永安宫,你急什么呢!朱修仪不自在地笑了笑,然后伸手向桌子上的一个托盘往前推了推,上面放着几个精致的香袋,她说道:三公主近日来绣了几个香袋,我觉得挺好看的,便想着送给您,算是一点心意。

三公主啊……沈茉云略沉吟了一会儿,便笑道:既然是三公主的心意,我便代河洛收下了。

她们姐妹一场,我就不说谢了,没得显着生分。

一招手,让人收了起来。

朱修仪顿时松了一口气,有了个好开头,下面的事说起来就顺溜了:延王今年十四岁了,我听说,江昭容正在帮延王物色王妃呢。

近日来招了好几次娘家人进宫,貌似看上了盛王妃的娘家侄女。

沈茉云微微一怔,盛王妃的娘家侄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盛王妃姓林,其父林准官拜兵部尚书,如果延王娶了兵部尚书的孙女……她顿了一下,却是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知不觉也到了这个时间,我还记得,延**出生那会儿,我才刚刚进宫呢,什么都不懂,还闹了好些笑话。

如今想来,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儿。

朱修仪低下头,声音平静:娘娘向来聪明,又知情晓意,得皇上恩宠不断,怎么会闹笑话?真要有笑话,也是旁人闹出来的,与娘娘有何干系。

沈茉云不由得笑了,道:看来这些年,朱修仪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既然你有心于此,我再端架子,倒显得矫情了。

她不指望能在后宫中有什么盟友,只要不会随时随地给她下绊子就行了。

既然朱修仪表态服软,不想再跟她玩针锋相对那一套,她也乐得轻松。

日后朱修仪好好教养三公主不找她麻烦,她当然不会闲着没事去找事儿。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非揪住那点往事不放,将人赶上绝境,那不是逼着人家来对付你吗?现在好了,你有你的目标,我有我的生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此双赢的局面,是再好不过的。

朱修仪听了,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或许她输给这个女子,并不是没理由的吧。

不管心里怎么想,今天的目的总算达到了,于是便起身道:娘娘还有事要忙吧,我就不打扰了,容我先告辞。

沈茉云也没拦着,只是对红汐一点头:替我送朱修仪。

是。

朱修仪一笑,便在红汐的带领下离开了长乐宫。

而沈茉云则是皱眉思索,改天找个机会问问宇文瑞,有些事情,是该要提前说了——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的爹是中书省侍郎,官拜正三品,按唐朝群相制的潜在惯例,他就是实际上的宰相之一。

☆、116、决定既然有了主意,沈茉云也不拖沓,待宇文瑞下学后过来她这儿请安时,便将江昭容和延王盘算的那点事说给了儿子听。

宇文瑞听了沈茉云的话后,脸色微微一变,语气却是十分肯定:是林尚书的孙女吧?沈茉云点了点头,说道:是他们家的没错。

似乎在组织语言,顿了顿,又道,瑞儿,你有什么想法?要说宇文瑞一点都不纠结那是假的,但是在宇文熙多年来的言传身教下,他早就学会了如何掩藏好内心的真正想法,因此说话间,那点不自然早就掩饰起来了,只是微笑说道:这可是好事,我又多了一个**子。

是吗?沈茉云看了儿子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

环境影响成长,性格决定命运,很多事情,是要当事人想通才有用,不然的话,旁人说再多也是枉然。

宇文瑞恩了一声,捏起一块紫藤萝花饼放进嘴里,有点食不知味地嚼了几下,脑子中反复思考着沈茉云刚才所说的话。

江家已经开始衰落了,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人并不多,可毕竟也曾是钟鼎鸣食的家族,数代下来的姻亲关系盘根错杂,说出去也是一股不小的助力,如果再娶了兵部尚书的孙女……确实让人不容小看。

想到这一点,宇文瑞心中掠过一丝阴郁,眼中挣扎几许,好几次想说出心中想法,可只吐了一个我字,其他的话刚到嘴边又不自觉地咽了下去。

沈茉云也不催他,只是缓缓说道:可是有事要对我说?不急,慢慢想,想得清清楚想了再说出来。

这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断无回收的可能。

宇文瑞一听,神情更显凝重,原本尚显稚嫩的五官笼罩上了一层不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肃穆和沉静。

这一想,就想了足足有一刻有余。

宇文瑞确实十分犹豫。

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前很多时候忽略的问题都一一浮上了水面,周围人态度的微妙变化让宇文瑞不得不去思考――那个位置对他是不是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值得他去为此付出一切去拼杀,比如,因谋逆而被父皇赐死的二哥。

现在兄弟之间都是亲王爵位,斩时看不出太大的区别,可是等父皇册封了新太子后,一切就会不同了。

宇文瑞是皇子,对这种事情比平常人要更为敏感一些,想想以后要对四哥或者其他的弟弟下跪行礼,口称万岁,嫉恨有一点,但更多的还是别扭和不自在。

同是皇室贵胄,谁又是真心真意地跪在另一个人的脚下?阿娘!宇文瑞突然出口唤了一声沈茉云,抬起头,眼中的光芒异常灼热,同为宇文氏子孙,宣皇帝可,吾亦可。

宣皇帝是大齐的第三位皇帝,由于前一任皇帝无子,朝臣便推选了血缘身份最亲近当时还是亲王的宣皇帝继任,不想却引起另一位亲王的不满,愤然之下派出刺客去刺杀宣皇帝,意图上位。

幸好宣皇帝命大,得忠心侍卫相救,这才逃过一劫。

而劫后得救的宣皇帝,在查明幕后主使的身份之后,一反平日温和的形象,首次展露出了他的雷霆手段,当场就诛杀了上百名涉案的皇室宗亲和朝廷大臣,并严令大理寺追查。

最后因卷入此次谋逆而丢了性命的人,上至亲王,下至士兵,多达上万人。

就是这一场杀戮,揭开了宣皇帝在史书中所留下的辉煌政绩。

沈茉云当然知道宣皇帝是哪一位,不过听到宇文瑞这么说,还是让她吓了一跳,实在是没想到儿子会有这么宏伟的目标。

惊愕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意味深长地说道:瑞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宇文瑞神色一肃,毫不避讳地看向生母,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

沈茉云没有退避,就这么看回去,半晌,她才微微点头,道:既然做了决定,就放手去做吧。

朝堂上的事,我帮不了你,至少,后宫这儿,还用不着你来担心。

达成了同识,两**很有默契地撇开这个话题,转到了其他方面,气氛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祥和。

宇文瑞陪沈茉云聊了一会,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说要回去做功课,沈茉云也没拦着,又叮嘱了他几句要注意身体外,就放他离开了。

走出殿宇,外面已是落日时分,一阵风吹过,还带来了些许寒意。

行至回廊,宇文瑞却是没有任何预兆地在拐角处停了下来,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差点煞不住脚,只差没撞上他。

王爷……宇文瑞没理会,只抬头朝西边望去,从他所在的位置看过去,一轮红日正散发出温暖而不刺眼的光芒,橘黄橙红的云彩,看上去美丽至极。

从远至近,重重宫墙,叠迭更进,红砖黑瓦,厚重沧桑的感觉迎而扑来。

江山嘛……看着那轮红日,宇文瑞喃喃低语着,声音几不可闻。

忽然间,宇文瑞想起了他七岁那年,父皇宇文熙带他去看了一幅巨大的绢画,那绢画上面所绘非山水风光非人物花鸟非水墨写意,而是用无数丝线和黑点所标示出来奇怪画面。

父皇指着那些黑点,对他说:瑞儿,这幅画卷上面所绘的,就是我朝的山河疆域图。

然后牵着他的手,细细地给他讲解那一处处州府郡县、山河沃土。

宇文瑞瞪大了眼睛,虽然很多内容他还是听不懂,可是那冲到强烈感官冲击的莫名情绪一下子就袭卷了全身――他第一次认识到,父皇所统治的这片江山,真的很大很大,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想象的极限。

江山如上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如果宇文瑞知道这句词,那他一定会吝啬地在此时用上。

喜欢吗?宇文熙索性抱起儿子,让他看得更清楚一点。

宇文瑞兴奋得直点头,道:喜欢。

父皇真厉害,您知道好多东西啊。

听到儿子的毫无掩饰的童言童语,宇文熙的脸色有点微妙,语气有几分感概:是啊……七岁的宇文瑞并不明白父皇的笑容代表了什么意思,直到多年后,他身穿九章纹冕衣、头戴帝王金冠,站在这幅画卷的前面,看着这山河疆域图,他才明白父皇那个笑容中的深意――它们倾注了帝王一生的心血,日日为之操心劳累,在说起它们时,自然能如数家珍似的娓娓道来了。

――――――――――――==新秀女进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这次被选进宫的秀女并不多,除了傅燕婉被安排住进景福宫外,其他人照旧是让人领进了掖庭。

秦婕妤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的堂妹说:如今新人进宫,你日后有何打算?秦容华神情晦倦地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死心的感觉: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皇上,怕是早就不记得我了。

这两年来,皇帝翻她牌子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距离一次伺寝,还是一年前的事了。

秦婕妤却是恨铁不成钢,说道:你要是早早就听我劝,在皇上还对你有几分恩宠时,趁机怀上孩子,也不用像如今这般难过了,偏你那时还使小性子,皇上翻你牌子时也敢说身子不适,推了这难得的机会。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想去伺候皇上,后宫多的是女人想扑过去。

我……秦容华是有苦说不出,在家中时,那些姨娘就是用这一招争宠的,好几回还将父亲从母亲的房中勾走了。

她本以为,男人都是这样,喜欢女人弱不禁风,就爱吃这一套。

谁知她假装不适推说不能伺寝后,皇上对她就淡了。

秦婕妤生气归生气,可还是不想堂妹就这么垮下去,想了一下,她说:这样吧,这次的秀女中,几乎都是来自民间,想来会比较好拿捏。

找个时间,挑挑里面有没有好的人,拢络过来,对你也是个助力。

只能借外援了,这些新宫嫔就是最好的选择。

秦容华不是很愿意,她实在不想这么做,太难看了,可是……秦婕妤忍不住发火了:可是什么?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境况,还有得让拒绝的余地吗?你清醒一下吧,这是后宫,不是候府的后院。

将你以前在后院看到的东西全部忘了,给我机警一点,别想些乱七八遭的东西。

停了一下,冷笑,你也不想日后让人送去寺庙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吧?秦容华这才慌了,虽然对恩宠不再报希望,可她还不想去寺庙,急忙道:我听堂姐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再也不敢乱来了。

好姐姐,你就帮我一把吧。

秦婕妤的火气这才消了一点,道:别忘了你说的话,以后不许自作主张。

是。

新秀女中,第一位被翻牌子的是小罗美人。

因后宫中已经有了一位罗美人,所以这回新进的秀女,便被称为了小罗美人。

而沈茉云则是看着前来长乐宫拜访的娇客目瞪口呆,惊讶极了。

妾傅氏燕婉见过淑妃娘娘。

☆、117傅燕婉身穿一件松柏绿的窄袖高腰襦裙,外罩浅绛色半臂,黑发挽起,只略插了几朵绢花和发簪,神情不卑不亢,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教养良好的小姑娘。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看到傅燕婉,沈茉云肯定会称赞上几句,可是如今在长乐宫见到真人,还是以皇帝妃嫔的身份前来拜见,她只觉得一万头草泥马在戈壁滩上奔腾而过。

这,这分明就是个完全没有长开的小女孩啊,虽然说是年满十三了,可是那瘦弱的小身板,说她只有十一岁,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放在现代,那就是一枚正在读小学六年级的萝莉。

再说,如果傅燕婉真有褒姒之姿、貂婵之貌,沈茉云说不定就要疑惑起皇帝是不是想学前朝的某个皇帝玩养成游戏了。

偏偏不是!!!傅燕婉长得并不漂亮,甚至可以用平凡无奇来形容,不要说是美女如云的后宫,怕是将她扔在普通老百姓中,也不会引起任何惊艳赞叹的目光。

只能说气质很好,娴静贞雅,行动间颇有名家风范。

沈茉云终于对宇文熙说的那句朕只是觉得傅燕婉才学极佳,日后凡遇宫中幸事,可使她记载为书,赋歌颂文,信了个七八成。

看来皇帝召傅燕婉进宫,确实是只为了她的才学,并没有其他想法。

呃,相信暂时是没有其他想法的。

惊讶不过瞬间,眨眼间,沈茉云就恢复了往日的表情,温言笑道:不用这么多礼,昭媛起来吧。

坐,我们说说话。

傅昭媛屈膝福了一下,才直起身体,坐在了沈茉云的右手边,立即有宫女奉上了新茶,端起来轻啜一口,甘甜的茶水缓和了心中那几分紧张,听闻淑妃娘娘亦爱诗史文集,妾初来长乐宫,总不好空手而来,只能送上几本新制的诗集,以供娘娘闲瑕时阅览。

放下茶盏,招了招手,跟在她身后的宫女机灵地将几本书册奉上。

昭媛有心了。

沈茉云示意红汐上前接过,然后随意拿起一本翻了几页,不由得一愣,这书……诗集的内容没什么,只是页面上抄写诗句所用的一行行柳体,却是爽利挺秀、结构严谨,就是昔日以才女著称的高贤妃、严婕妤,光是这一手好字就能甩开她们几条衔了。

傅昭媛微微低头,嘴角含笑:让娘娘见笑了。

算是默认了这些书全是她亲手抄写的。

沈茉云放下书册,看了傅昭媛几眼,说道:听皇上说你文才绝佳,我本来还不以为然,觉得他是夸大其词,如今看来,倒是我浅薄了。

傅昭媛抿唇一笑,脸颊微红,矜持中略带几分羞涩:娘娘夸奖了,比起古人,我尚有许多不能及之处。

沈茉云嘴角抽了抽,感觉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忙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那点不自在。

因傅昭媛是第一次来访,故没留多久,稍坐片刻,又说了些闲话,便起身告辞了。

待送走了傅昭媛,沈茉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转过头,问道:剪容,这位新封的昭媛,你觉得皇上对她是什么态度?剪容看上去倒是十分淡然,说道:应该是皇上听闻了傅昭媛的才名,倾慕之下便召进后宫。

从今日一观,傅昭媛确实才学出众,让人刮目相看。

沈茉云听得真摇头,有几分感概地说道:才学出众啊……剪容以为沈茉云在担心傅昭媛会跟她争宠,便安慰道:娘娘宽心,今上甚爱美色,傅昭媛容貌不甚出众,将来不会成为您的大患的。

因为傅昭媛尚未满十五,所以宇文熙也特地跟沈茉云提了一句,说是不用赶制傅昭媛的牌子了,没有必要。

我不是……沈茉云想解释她不是在担心这个,可话一出口,觉得又没什么必要,于是只是说,我知道了。

这几本书收起来吧,别弄坏了。

是。

自从柳贵妃去后,后宫事务基本全由沈茉云负责,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什么,可是却下了旨,将她的待遇份例提高到跟皇后一样。

接旨时,长乐宫的宫人们都高兴不已,唯独沈茉云没什么感觉,在这奢华的皇宫待了十多年,从来都是正一品夫人的待遇,比起皇后是差了一截,可也没差得多少。

现在皇帝提高了待遇,也不外是首饰更为精美,衣物更为华丽,吃食上更加精致,其他的她是真没什么感觉。

所以,新来的宫嫔,在第一次伺寝后,就来了长乐宫向沈茉云见礼。

除了是向她表示尊重外,还有一点,她们这些新人住在哪个宫殿,还得让沈茉云来安排呢,所以积极是讨好一点是没错的。

所以孙令仪在被皇帝召幸后,第二天就在宫女的提醒下来了长乐宫。

妾拜见淑妃娘娘!孙令仪依礼拜下,明眸皓齿,身段曼妙,笑起来两个梨涡浅印香腮,是个很有活力的美人。

起来吧。

沈茉云示意宫女扶孙令仪起来,然后说道,既然伺候了皇上,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妃嫔了。

打从德顺妃甍后,清宁宫空余的宫室较多,正巧前两日小罗美人搬了进去,一人难免孤单,你和小罗美人年龄相仿,索性你就搬进清宁宫,正好做个伴,彼此间也能说说话。

孙令仪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抬眸看了沈茉云一眼,却是道:淑妃娘娘,妾身与小罗美人相处不来,若真在同个屋檐下,只怕会吵闹不休,不知娘娘可否给我换过另一个宫室?沈茉云不由得愣了一下,入宫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如此直言不讳地说与某某人相恶,要求换地盘的。

不止如此,旁边伺候的宫人们,也都惊讶地看了过来,像孙令仪这样的人,她们也是从来没有见过。

与之相反,跟随孙令仪前来的宫女香铃却是刷地白了脸。

气氛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那孙令仪是想搬去哪个宫室?出乎意料,沈茉云并没有生气,反而好整以瑕地问起她来。

孙令仪见沈茉云没有一点恼怒,以为她同意了,心中暗喜之余不免起了些轻视,还是正一品的淑妃呢,一点气派都没有,可见是个没用的。

于是说话的语气便强硬了许多,不客气地说:延庆宫就挺好的,妾喜欢那儿。

孙令仪出生在湖州一个小县城,父亲是秀才,家底还算过得去,从小她的容貌就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养成她眼高于顶的性格。

自及笄后,自负美貌,她并不是很看得起上她家来提亲的普通人家,就这么拖到了十七岁都未定亲。

正好去年州府下了文书,说皇帝要采选良家女子进宫侍御,一知道这事,她就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进宫,入选,一朝陪在君王侧,得了皇帝恩宠,封妃封嫔就指日可待了,若是能生下皇子,说不定她就是皇后,甚至会是将来的太后。

如果真的成了,这会是多大的荣耀啊。

这么想着,孙令仪就很是迫不急待。

虽然进京后,数不胜数的美貌女子让孙令仪受到了不少打击,可是最终,她还是被皇帝看中了,其他人没有,不是吗?可见皇帝一定是喜欢上她了,所以才会选中她。

昨天晚上皇上就翻了她的牌子,床第间还不停地唤她美人儿,任是恩爱无比。

今日一大早,内侍送来了皇帝赏赐给她的珠宝首饰,各种漂亮精致,看得她双眼都忙不过来了。

忆起锦盒里的那些珠宝,孙令仪喜滋滋地想着,她可是皇上的宠妃啊,要求换一个顺心满意的住所,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沈茉云似笑非笑地一挑眉,没再搭理孙令仪,只是对剪容说:我看孙令仪是有些魔怔了,先送她回掖庭休息,再召太医给她好好地看一下脉。

若是真是病了,就开方子喝药,别让她整天出来蹦哒,免得误伤他人。

奴婢遵命。

剪容应道,唤来门外当值的两个嬷嬷,朝孙令仪走去。

宫女香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跪伏在地,额头冷汗涔涔。

在后宫中,沈淑妃的脾气算是顶好的一个了,可是脾气好不代表没有脾气。

越是温和的人,翻起脸来才越是无情。

什么意思?孙令仪听得一愣,完全反应不过来,淑妃不是应该对她说让她搬去延庆宫,再赏下东西吗?送她回掖庭?怎么可能?她可是伺过寝的宫妃啊。

她不自觉地挥手,打掉了其中一个太监伸出来的手,大声嚷嚷道: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皇上的妃嫔,你们敢对我无礼?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地按住孙令仪的臂膀,压得她动弹不了,孙令仪终于慌了:淑妃娘娘,你要做什么?我可是皇上的宠妃,动了我,你就不怕皇上生气吗?沈茉云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意兴澜珊地说道:真吵!马上就有宫女贡献手帕一条,塞进了孙令仪的嘴里,后者还在喊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唔唔。

总算清静了。

沈茉云觉得满意,随即站起身,朝孙令仪那儿走了两步,略微挑高一眉,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我倒想看看,皇上会不会为了你一个小小的令仪不会放过我。

一挥手,说:看在你伺候过皇上的份上,我给你留点面子。

你们送孙令仪回掖庭的时候,挑些人少的小路,别大摇大摆的,到时候传得满城风雨,还得让我来收拾残局。

遵命,娘娘。

剪容等一行礼,便压着还在挣扎的孙令仪朝门外走去。

这时,沈茉云才注意到香铃跪在地上,没心思为难一个小宫女,转身朝里间走去,宫人们自然跟上。

很快的,殿中只剩下香铃一人,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只发现额头手心全是汗水。

孙令仪被人押回掖庭的事很快就传开了,震惊者有,看戏者有,等着落井下石者更有之。

不少人都在猜,皇帝会有什么反应。

三天后,宇文熙过来长乐宫时,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两人照样说说笑笑。

过了好一会儿,宇文熙像是想起了前两天有人给他说过的事,也没转弯子,直接就问:听说你撤了孙令仪的牌子,还将她软禁在掖庭,不许外出。

怎么回事啊?☆、118、波澜乍一听到宇文熙这么问,沈茉云真的是愣了一下,并不是说她害怕或担心宇文熙来拿这事责怪她,而是惊讶于宇文熙居然会知道这件事,还向她问起缘由。

不管是无意还是有心,这只表明一件事,孙令仪还是让他记住了一两分。

沈茉云正在喝茶,听到宇文熙的话,便放下青花瓷茶盏,笑吟吟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孙令仪搬迁宫室上面有点分歧。

我给人家安排好的住所,人家瞧不上眼,还专程指定了地儿。

恩?宇文熙有点意外,跟他听到的版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沈茉云将宇文熙的表情看在眼中,心底多少有了底,继续说道:孙令仪模样不差,性情还算爽直,只不过规矩礼仪差了点,我便让她重回掖庭,命嬷嬷们再给她重新上课,省得将来给皇上丢脸。

这回她敢驳了我的意,下回指不定就敢在其他人面前落您的面子。

到时候,皇上您说罚还是不罚呢?可不管怎样,折腾起来,心疼的还不是您?索性就在源头上掐断了,让她学着规矩一点。

一般来说,新进宫嫔伺寝后,若无皇帝旨意,都是由皇后来指定她的居所。

现在后宫没有皇后,宝印又在沈茉云手中,这分配宫室的事自然就是落到她头上了。

孙令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想计较的,笑笑就能抹过去,可要认真起来,以无礼犯上、骄纵恣狂为由,完全可以将她贬为庶人软禁起来的。

宇文熙自然知道这个惯例,身为一国之君,哪有空安排妃妾们的住所,能偶尔想起某某人住在哪个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于是便道:既然如此,你看着办吧。

孙令仪那性子挺有趣的,宫中多了这么个人,想来会热闹些。

沈茉云一顿,不知道是该悲哀还是该高兴,心中叹了一口气,算了,孙令仪悲哀总好过她悲哀,微微摇头,撇开那点涩然的情绪,说道:我知道了。

您放心,再过个几天,想来孙令仪就能再伺候您了。

眼眸微微低垂,待调整好心态后,她复抬起头,灿然一笑,语带酸意:还是说皇上心疼了?舍不得她受委屈,还是担心她惨遭妾身毒手?恩?最后一个单字音调迤逦,听起来颇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宇文熙不由得一笑,说道:朕只不过问你一句而已,到招来了你这么多句。

他本来也没生气,不过是今天见到沈茉云,聊着聊着才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不然再过上十来天,孙令仪是谁他都想不起来了。

沈茉云故意横了他一眼,说道:皇上可是真不心疼才好,可别哪一天突然来到长乐宫,向妾兴师问罪,要替你的美人出气。

宇文熙说道:怎么会?朕生谁的气,也不会生你的气。

沈茉云听了,只微微一笑,双手卷着腰间的缍带,装做害羞地别过头。

是夜,交颈相拥。

第二天,送了皇帝去早朝后,沈茉云才冷下脸,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宝林,也敢在皇上耳边嚼事了。

素月眉头一紧:娘娘,虽然皇上这两天只召了陈宝林,可是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生事的……陈宝林是新进宫的宫嫔之一,在孙令仪被软禁在掖庭后,皇上就只召过她伺寝,想不让人怀疑她也难。

沈茉云淡淡地说道:新进的宫嫔中,这两天皇上只召幸了陈宝林,不是她还有谁?以前的老人,你觉得会有谁能做出这种蠢事来吗?换成江昭容,她绝对不会自已出面,而是挑拔他人去皇上面前告状。

素月想想觉得也正确,只有新人刚进宫不了解情况,才会敢这么直刺刺地在皇上面前说事,怕是觉得主子不足为惧吧,换成江昭容阮修容等资深妃嫔,确实不会傻到这个程度。

那您的意思是……沈茉云想了一下,道:你让人去掖庭那里问问,孙令仪和陈宝林,这两人关系如何?是。

素月应了一声,领命而去了。

沈茉云又看向剪容,说道:让那两个嬷嬷将该教的东西教会孙令仪后,就把人撤走吧。

但是,给我加上一条,不准她随意走动,掖庭宫内也不行。

剪容说道:奴婢明白了。

不到一个时辰,素月就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剪容,她的事儿更简单,只是传个话。

只听素月回道:孙令仪和陈宝林在待选的时候,是住在同一个驿馆的,曾经说过几句话,在新宫嫔中,算是有些交情。

所以,在孙令仪被您下令软禁掖庭时,陈宝林就在琢磨着如何让孙令仪出来,后来就有人告诉她,不如去向皇上求个情。

皇上龙心大悦的话,说不定就能让孙令仪出来了。

沈茉云微微皱眉,问:有人告诉她?哪个人?关于这一点,素月也有些惊讶:是小罗美人对陈宝林说的。

小罗美人?沈茉云不由得又重复了一遍,是她说的?素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是啊,娘娘。

绝对没错,是伺候孙令仪的宫女香铃说的,陈宝林对孙令仪说道‘小罗美人今日回掖庭拿些物件,我正巧遇见了她。

将你的情况与她一说,她就给我出了个主意。

说是让我今天伺候皇上的时候,瞅个机会,向皇上求情放你出来。

只要皇上松了口,淑妃娘娘总不好再关着你’。

沈茉云想了一下,却是问剪容:我没记错的话,小罗美人应该是庶出吧。

剪容看过新宫嫔的身份户籍,她还些印象,便说道:是的,娘娘,小罗美人确实是庶出,也是罗家唯一的庶女,她还有一个妹妹,却是罗夫人所出。

沈茉云恩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倒是个不简单的。

停了一下,道,看来,孙令仪和小罗美人交恶,却与陈宝林交好,偏偏陈宝林又与小罗美人交情甚好……一摇头,晒笑道,关系可真够乱的。

剪容赞同极了:可不是嘛。

理顺事情,沈茉云便提不起兴趣了,说:算了,既然人家姐妹情深,我也不好拦着。

既然陈宝林已经伺寝,下次皇上再召幸时,这位分也该升了,到时候就让她们处一块吧。

未品的宫嫔就是被召幸后也只能继续待在掖庭,想要出来,要么是皇帝喜欢你给你升个位分,要么是皇后开口要人,否则就一直窝在那儿吧。

剪容低头一笑:娘娘英明。

果不出其然,过了几天,陈宝林再次被皇帝翻了牌子,随同一起来的还有升为采女的圣旨。

沈茉云见状,便索性将孙令仪也放了出来。

于是两人一同前来长乐宫,跪下道:见过淑妃娘娘。

沈茉云微笑地让她们起身,先是对孙令仪说道:看来孙令仪是真的用心在学习了,看着比前些天沉稳了不少。

孙令仪身体一颤,想起这几日受的罪,她再也不想经历多一遭,而心中的怨恨却是越来越大了,忙露出异样,她迅速地低下头,说道:是妾以前不懂事,得罪了娘娘,如今已是明白过来了,还请娘娘恕罪。

沈茉云挑了挑眉,说道:希望你是真的明白过来了,否则可就真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

孙令仪福了福身,却是没有接话,只一径地低着头。

见她如此,沈茉云却是完全没当一回事,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计较的。

她看向陈采女,说:皇上升了你做采女,日后就好好伺候皇上。

是。

陈采女低眉顺眼地回道。

沈茉云看了看陈采女,又看了一下孙令仪,虽然相对来说,陈采女的容貌是差了一点,不过知情识趣方面,却是比孙令仪强太多了,再加上一个心思谨密的小罗美人,就不知道这三人,日后是否还能保持如此情谊。

心中这么想,面上沈茉云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陈氏升了采女,按例也可以搬出掖庭。

既然你跟小罗美人交好,就去清宁宫跟她做个伴儿好了。

又看了孙令仪一眼,令仪也一起去吧。

陈采女立即行礼道:谢淑妃娘娘。

听到这话,孙令仪心中就有几分不痛快,还有几分不甘,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一些,但这些天的教育还是让她长了些脑子,于是也跟着行礼:谢淑妃娘娘。

沈茉云挥手道:恩,那就好,你们去吧。

两人一起行礼退下。

解决完了这丁点小事,沈茉云忽然看向素月:你说,宝儿的婚事,是不是该提上来了?素月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可不是,明年可就是公主的笄期了,现在开始相看驸马人选,倒是差不多了。

沈茉云感叹道:是啊,一眨眼就……这时,红汐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一见到沈茉云也顾不得行礼,娘娘,江总管在外面,说是有急事要报。

沈茉云愣了一下,说道:那让他进来吧。

是。

不多会儿,江喜就进来了,神情中有一丝急灼,这搁上他身上是挺少见,至少沈茉云看着是奇怪之余的同时心中就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便道:这个点儿,江总管来长乐宫有甚急事?行过礼,江喜没有兜圈子,直接就道:回淑妃娘娘,今儿一早,您的兄长上了告假的折子,说是昨天晚上沈大夫殁了,按律他要为父丁忧三年。

皇上知道了这事,便立即让我来通知您一声儿,还让您节哀顺变……听江喜这一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特别是沈茉云,虽然她早就知道了沈时屿身体不好,随时会有去了的可能,但是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她受了不少冲击。

不知道是不是刺激太大,沈茉云只觉得脑门一阵昏眩,眼前景物在不停地转圈圈,转着转着就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娘娘,娘娘……快,宣太医。

这一昏,就是半天时间,待沈茉云有了意识,已经差不多是傍晚了。

素月一见她醒来,高兴极了,忙对一个宫女道:快去通知皇上,淑妃娘娘醒了。

又捧了一杯蜂蜜水喂她喝下去。

沈茉云让红汐扶起靠坐在床头,又喝过蜂蜜水,总算是缓了过来,昏倒之前的事儿又涌了出来,眼眶顿时一红。

素月一见沈茉云要哭了,紧张得不得了:您别伤心啊,小心伤着身体。

沈茉云却是道:我父亲都没了,我哭几声又伤到哪门子身体了……话没说完,就被屏风后转来的声音打断了:平常由着你哭没什么,只是你现在可是有了身孕的人,就是沈大夫在天有灵,见到你如此,他也不会安心的。

一时间,沈茉云倒是忘了哭泣,瞪大双眼,朝正向她走过来的宇文熙问道:身孕?宇文熙在床边坐下,握起沈茉云的手说道:是啊,太医诊出来的喜脉,说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要好好休息呢,切忌大喜大怒。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登陆不上……☆、119、宫务愣了好一会儿,沈茉云才慢慢地回过神,抬起右手轻抚小腹,不敢置信地反问道:我,我怀了孩子?不可能吧?她都多大了,还会怀孕?而且,当年生宇文琦时她不是伤了身子吗?林太医曾以她说过,还想再要孩子的话,理论上比较困难的。

怎么突然间就有了?女子不孕不育自古就是一个十分让人头疼的疑难杂症,没几个太医敢打包票说他开的药能百分百包怀孕且一定是给生男孩。

林太医当时说的话,不过是照着最坏的结果来推测,但他也没算说错,只是困难,并非完全没有机会。

所以,听了林太医的话后,沈茉云便以为她再也无法生育。

对她来说,早前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不能生就不能生呗,当是做了结扎手术好了。

如今,突然有人跟她说,她又有了孩子,感觉就像是天雷轰顶一下,震得她呆住了。

自从何承徽生了五公主后,宫中便再无喜信,如今听到沈茉云有了身孕,宇文熙还是挺高兴的,多子多福嘛。

他微笑点了点头,道:几个太医一起诊出来的喜脉,千真万确,假不了。

停了一下,收起嘴角的笑意,说道,沈大夫病逝的事,朕也觉得可惜,可是你有了身子,万事得注意,别太过忧伤,知道吗?沈茉云抬眸看了皇帝一眼,神情有些恹恹,但是眼泪却是止住了,我晓得的。

宇文熙拍了拍她的手,想说什么,却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素月问道:可有使人通报公主,说淑妃已经醒了?素月微微低头,道:请皇上放心,早已让人去告知公主、洛王和赵王……听到素月的话,沈茉云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收起那些难过的情绪,有点奇怪地问:恩?宝儿她们怎么了?宇文熙担心她心急,安慰道:没什么事,只是这几个孩子一听到你晕倒,就急坏了,说要在这儿守着。

朕担心会扰着你休息,便让他们去了偏殿那儿待着,等你醒来再让他们过来。

年长的两个还好,就是宇文琦太跳脱了,虽说这两年来已略为懂事,可本性难移,非常时刻,还是隔着点好。

待沈茉云清醒过来,情绪状况稳定了,再让宇文琦过来也不迟。

沈茉云点了点头,道:劳皇上挂心了。

宇文熙解释道:朕是担心琦儿会惊到你,他那性子啊,你也知道的。

看来,让他拜太师为师,倒是没选错人,顽性磨了一些。

对了,太医还说,当年你生琦儿时伤到身子,虽说现在养得差不多,可底子还是有些虚寒,得仔细调理进补,心静气和,不可思虑过重。

沈茉云说道:我会注意的,明儿我就让素月和剪容将太医说的忌讳和调补方子记下来。

你能这么想就好。

宇文熙说道,过两天朕会遣中使去沈家吊唁,并下旨追赠你父为司空。

至于丧仪,朕亦会命鸿胪丞前去监护的。

放心吧,断不会委屈了你父亲。

沈茉云自然要向皇帝谢恩。

沈大夫为国为民操劳一辈子,是他应得的。

宇文熙如此说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宝儿他们就过来了,先是向宇文熙行礼,然后就扑到了床边,问起沈茉云的身体情况,又说了一些对外祖父去世表示伤痛的话。

最后,宇文琦更是直接道:阿娘,外祖父病逝,我们都很难过,可是阿姐说您现在怀了小妹妹,得好好保重身体呢,不能太过伤心的。

小妹妹?宇文熙下意识地重复出声,随即就反应过来,看来宝儿还是心心念念想要一个妹妹。

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得看向沈茉云的肚子,虽然他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不过来个闺女也不错。

是啊,阿姐想要一个妹妹来玩呢,她刚刚亲口说的!宇文琦边说边机灵地往宇文熙身边靠去,正好躲开了宝儿想要掐他脸颊示意他闭嘴的动作。

敢乱说话,看我怎么治你……宝儿很不满。

沈茉云本来听到儿子安慰她的话还挺感动的,结果一下秒就变成了满腔无奈,行了,你们两个别闹了,你们的父皇还在呢。

又看了一眼安静懂事的大儿子,心下安慰了不少,还好有一个是不怎么闹腾的,否则三个都这么不依不饶,她真要愁死了。

无防,孩子嘛。

宇文熙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这么多个儿子,就只有宇文琦敢跟他闹跟他折腾,偶尔是挺头疼的,但大多数来说,他仍是相当喜欢。

宇文琦听了,躲在宇文熙身后,朝宝儿扮了个鬼脸,气得宝儿直跳脚。

被他们一闹,屋内沉重的气氛倒是消散了几分。

宇文瑞倒是正正经经地向宇文熙行礼道:父皇,儿子想去沈府为外祖父吊唁,请父皇恩准。

说起正事,宝儿和宇文琦也不闹了,一起向宇文熙说道:父皇,我们也想去。

宇文熙想也没想,很爽快地点头道:沈大夫是你们的外祖父,你们是该去的。

这样吧,过两日,中使代表朕前去沈家时,你们跟着他一块去好了。

谢皇上。

这一回,沈茉云是十分真心实意地谢恩了。

第二天,沈茉云便换上了素色的衣裙,首饰也换成了银簪和绢花,然后对剪容吩咐道:下一季的衣料份例也快要发下去了,你去尚宫局说一声儿,帮我裁些颜色素净的料子,别弄大红大紫的。

宝儿、瑞儿,还有琦儿那边也是如此,再多做几件皂色和白色的袍子和外衣,至于绯啊、紫啊的等鲜艳颜色先放一边。

遵命。

沈茉云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便对素月说:过两天,宝儿她们去沈家吊唁时,你也陪着一起去吧。

特别是我娘,她年纪大了,受此打击,不知道会如何难过,你帮我劝着她一点。

啊,对了,如果见到定王妃,就拜托她多照顾一下我娘。

素月从小就在沈府长大,对沈家还是挺有感情的,听到这事她也觉得挺难过,得了沈茉云的话,便连连点头,道:您放心,奴婢会劝着夫人的。

还有主子,您也得多注意自个,别伤着身子。

夫人知道了,也不会想你如此的。

唉!沈茉云叹了一口气,说得容易,可是感情这种事,哪里是说不难过就不难过的。

红汐端来一碗莲子红豆沙,对沈茉云说:娘娘,先喝点甜汤吧,太医说多吃点莲子可防腰酸,待您日后出怀后没这么难受。

边说边将瓷碗放在案几上,碗里还放着一个银制小勺子。

沈茉云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

剪容却是有点为难地皱了皱眉,说:太医说是让您多静养,不可劳累。

这样一来,宫务可怎么办?是啊?要让出去吗?红汐也挺伤脑筋的。

瓷碗很快见底了,甜沁的感觉让沈茉云舒服了不少,放下勺子,拿起帕子轻轻地拭了拭嘴,道:剪容,你将那些帐本整理好,再将各库房的钥匙拿来。

这事她想了一夜,正好今天一并处理了吧。

奴婢这就去。

剪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然后就转身离开去寻东西了。

青络,你跟秦允两个人,分别将江昭容、朱修仪、阮修容,还有周充媛请过来长乐宫一趟。

沈茉云说道,右手不自觉地抚了抚小腹,不管如何,孩子最重要。

是。

待青络离开后,红汐才小心地问道:娘娘,您是打算将宫权放下去?沈茉云也没打算瞒着,爽快地承认了:恩,是有这个打算。

四妃中仅余我一人,我如今不方便,让低我一级的嫔来处理不是理所当然吗?九嫔的位上占了五人,除了傅昭媛刚进宫,年纪不符外,其他四人,一人掌管一部分,谁也欺不过谁,特别是江昭容和阮修容,就让她们互相掐去吧。

反正宝印在我手中,有什么大事儿,还不是我说了算?红汐听得直点头,道:娘娘想得周全,这倒是个方法。

忽然又担心了起来,忧心地问:可若是她们四人联合起来对付您,这岂不是对长乐宫很不利?沈茉云懒懒地靠在软垫上,轻笑一声,说道:结盟这事儿,谁都想得到,可是又哪是这么容易做到的?朱修仪没有儿子,根本用不着上这条船。

周充媛的九皇子看起来倒是甚为伶俐,可是今年只有五岁,这时候她也不会傻到全副身家全搭上来,只为他人做嫁衣。

至于江昭容和阮修容嘛……红汐说道:不管是延王,还是郑王,据说都挺得师傅们称赞的。

沈茉云恩了一声:是啊,所以她们在看我不顺眼的同时,对彼此同样看不顺眼。

放出宫务的时候,正好一人一份大头,让两人互掐去。

剪容很快就找来了帐册和钥匙,摆放在桌上,并按照沈茉云的吩咐,将其分成四份。

又等了一刻钟,江昭容等人亦陆续来到了长乐宫。

一番见礼和问好。

沈时屿甍世的事,昨天晚上就已经陆陆续续传开了,然后今天沈茉云就召了她们前来长乐宫。

大家都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沈茉云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伤心难过的么?怎么突然把她们叫来了?特别是看到朱修仪也在这里,还有那一堆帐本时,就更疑惑了。

难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要找她们来问话?还是沈茉云心情不好,要拿她们来找茬?心里头嘀咕,面上却仍是一片平静,先是江昭容开口:沈大夫甍世一事,我们也听说了。

人死不能复生,您请节哀顺变。

是啊,要小心保重身体呢。

其他人忙附和道。

沈茉云微微颔首,道:你们有心了。

也不赘言,指着那四堆帐本,我也不瞒你们,昨日太医给我诊脉时,说我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不适合过于操劳。

江昭容你们进宫多年,其中江昭容还负责过宫务一段时间。

你们犯不着推让,正好就一人一份,分别领了吧,算是帮我的忙。

所有人瞬间都瞪大眼朝沈茉云看过去,神情或多或少都有些绷不住。

又怀孕了?天,淑妃今年多少岁了,居然还能有孕信?老天可真是偏爱她。

朱修仪第一个回过神,笑着说道:恭喜娘娘,皇上知道后想必十分高兴。

反正她是生不出了,淑妃怀不怀孕对她影响都不大。

江昭容忙露出一抹笑容,道:可真是好事儿,恭喜您了。

沈茉云笑了笑,并未接口,而是朝那四堆帐本点了点下巴,说:着人领回去吧,别忘了钥匙,可要注意保管好了。

立即就有人上前各接过了那些帐本。

阮修容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笑笑说道:娘娘真是对我们信任有加,江昭容负责过宫务自是另提,但我们可是从来没有接手过这些的,万一出了点差错,那该如何是好啊?周充媛听得额际直跳,手都有点抖了,阮修容这话虽然过于直白,却很中红心。

刚才她瞄了一眼,居然是由她来负责尚食局,万一期间淑妃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有个意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皇帝记恨上她不说,估计河洛公主生吃她的心都有了。

听了这话,沈茉云也没恼,反而笑眯眯地看向阮修容,很是亲切地说:那就证明了阮修容资质有限,实在是不堪大任,我再将那些宫务给其他人负责就是了,值当什么事儿嘛。

就是江昭容和朱修仪、周充缓等人忙不过来,无法接手,顶多不过是由我向皇上进言,再提一位才智兼备的妹妹上来帮我的忙,这点小事,我想皇上应该还是会同意的。

修容可别忘了,这九嫔的位置,还空着几个呢。

言下之意,如果你在负责宫务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我也不跟你废话,直接换人,反正说出去,丢脸的那个不是我。

后宫这么多人,我还怕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吗?再不济,人还可以让女儿来帮忙呢。

阮修容听得又恼又恨,面容不免带上了几分扭曲,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怒火,强笑道:其实妾身只是害会怕辜负娘娘,才会有此一说。

既然是娘娘看重,妾身一定会尽心尽力,不敢让娘娘失望。

江昭容不着痕迹地看了阮修容一眼,才说道:既然是淑妃娘娘的意思,我等就却之不恭了。

虽然沈茉云仍然是淑妃的位分,皇帝也没给她下个什么特旨,可是她在宫中的待遇实际上就是皇后的份例了。

对前朝来说,沈茉云只是个妃子,可是在后宫,基本上可以说是隐形的皇后了。

这个阮修容也是傻的,直接撞到刀刃上,不头破血流才怪呢?前面那个被整治得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孙令仪,才是前几天发生的事呢。

一直在做壁上花的朱修仪和周充媛也忙表示忠心:一定不负淑妃娘娘所托。

恩,那我就放心了。

沈茉云淡淡地说着,又看了周充媛一眼,说道,充媛遇事尚不够沉稳,开头这一个月,就先让剪容去你那儿帮忙吧,等你上手了,再让她回来。

是,谢淑妃娘娘。

周充媛起身,对沈茉云福了一福,心中倒是安定了一些。

老天保佑,淑妃这一胎可要平平安安的,想起严氏的下场,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沈茉云又交待了几句,便让她们都离开了。

两天后,宝儿带着宇文瑞、宇文琦,跟着皇帝派下来的中使,一起去了沈家吊唁。

素月得了沈茉云的命令,自然也跟着去。

去得顺利,回来得也快,过了晌午,一行人就回来了。

其他人尚好,就是宝儿脸色不豫,看得沈茉云不由得问道:怎么了?在沈家有人给你气受了?宝儿缓了缓神情,说道:哪会呢,外祖家对我们极好。

沈茉云只是随口问问,她也相信沈家没人敢给宝儿气受,看向宇文瑞,嘴里却是道:那你这是……宇文瑞很上道地说:不过是回宫的时候,遇到了点小意外,然后阿姐生气了。

宇文琦随后补充:我们回来的时候,本来骑马骑得好好的,又没横冲直撞,谁知道一个男人忽然冲出来朝阿姐骑的马冲过去,然后又假装受伤,在街市上大吵大闹,讹我们要钱。

阿姐又是不肯吃亏的人,当场就指着那个男人骂了几句。

沈茉云挑了挑眉,就为这点小事?宇文琦又道:还有呢。

那不过是一市井泼皮,经常用些不入流的法子来诈钱,不少人都知道的,再加上当时这么多人看着,怎么样也是我们在理。

就在阿姐说要将那泼皮送官严办的时候,突然又出来了一个人,为那泼皮求情,让阿姐大人有大量,何必非得如此狠辣地把人往绝路上赶……宝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说的。

说着,边站了起来,阿娘,我有些累了,先回凤华阁,晚上再来陪您用膳。

去吧,好好休息一下。

沈茉云说道。

宝儿应了一声,便带着扣儿她们离开。

那点小意外是有点让她不痛快,可还没到气极的份上,去沈家一来一回的,折腾了半天,她确实是累了。

宇文瑞此时才开口:其实是那人误会了。

他以为是阿姐的马儿踩伤了那个泼皮,而阿姐不但不赔礼道歉,还要仗着身份欺压平民,他才忍不住出口说了几句。

后来弄清楚事情后,他也向阿姐赔礼道歉了。

只是阿姐哪受过这个气啊,她是真的动了怒,要不是素月姑姑说,您还在等我们回去问话儿,恐怕阿姐会直接将那个倒霉蛋扔去刑部蹲几天大牢。

这话并不是虚言,驸马对公主不敬,都可以爵位国除贬为庶民,那可是公主的夫君呢,更何况他人。

曾经还有一位驸马,因为在争执中不小心弄伤了公主,皇帝知道后大怒,当场下令要将那一家子诛九族,还是大臣们拼命求情,才勉强将诛九族改成了满门抄斩。

宇文琦在旁边连连点头,证明兄长所言不假。

沈茉云听得哭笑不得,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那这事就算了,宝儿也没这么小气。

宇文琦乖乖地应道:哦,知道了。

对了,哥,那人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他好像报过姓名的。

宇文瑞想了一下,道:似乎是姓赵,对,叫赵文渊。

——作者有话要说:别以为皇帝是看在淑妃的面上才给沈父这待遇哦,其本三品以上的大员,都有这一遭的。

如果是皇帝的心腹宠臣,死的时候,皇帝还会亲自登楼涕哭送葬。

再牛逼一点的,皇帝就会下令辍朝举哀。

☆、120、谁是谁非赵文渊这个名字实在是陌生,沈茉云听过也就算了,又问了两个儿子一些话,别让他们下去了。

这时,她才有空问素月:家中情况如何?素月道:夫人虽略有憔悴,但奴婢瞧着精神还算好,尚能打起精神料理杂事,又有少夫人一旁帮忙,府中一切事宜仍是井井有序。

此次前去,正好遇到定王妃的车驾,奴婢也把您的话说给王妃了。

定王妃说,让您放心,她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沈茉云听得算是放了一半的心,轻吁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素月又道:夫人知道您有了身孕,十分高兴,说是让您放宽心思,别太难过了,万一身子有什么差迟,反倒不美了。

沈茉云点了点头,道:你跑这一趟也够辛苦了,今儿不用伺候了,下去休息吧。

是。

素月行礼退下。

下放宫权一事,在后宫引起了一些风波,但问题并不大,很快就让沈茉云**下去了。

不过这事一出来,倒是把众人对她再次怀孕的注意力引开了几分。

后宫的事务分了下去,剪容也去了翠微宫帮周充媛的忙,沈茉云只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不过因为皇后宝印还握在沈茉云手中,所以还是有不少事情只要报来长乐宫这里,再由她盖印。

沈茉云想了想,便将宝儿唤过来,说:宝儿,虽说你是公主,下降之后,公主府的琐碎细务也会有专人为你料理,但我想着,完全不通庶务也不是个理儿,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看着你这个弱处哄骗了你去。

很些事儿,你不用亲自去做,可你得明白它是怎么回事。

从明日起,江昭容她们来长乐宫汇报宫务的时候,你就在一旁听着吧。

就比如皇帝不用去刑部审案子,但是他得了解刑部的审案流程和步骤,这是一样的道理。

宝儿听着有几分不情愿,可是现在沈茉云有了身孕,她并不想刺激母亲,再说这确实是为她好,于是点头,道:知道了。

因为沈时屿的去世,沈茉云的两位兄长都不得不丁忧在家,就是小辈们,也都停了一切活。

沈明皓本来是想着下一科的科举,如今亲爷爷去世,他也只能猫在家中,而且因为他是嫡长孙,所以他的孝期同沈重云一样,要守足二十七个月。

除此之外,沈家二老爷,定王妃宜云的父亲也受了些影响,不过他年纪渐渐大了,早就想着退下来,如今兄长病逝,他索性趁此机会一并递上折子,辞去官位。

皇帝考虑了几天,便准了沈家二老爷的辞官奏折,转过头就去长乐宫说起了这事。

沈茉云知道后,倒没多大感触,只是对宇文熙道:二叔不过略小父亲两岁,听定王妃说身体早已不如往时,如此退下去倒也使得。

宇文熙说道:简之(沈重云的字)这两年在地方的考评倒不错,本来朕还想着他回来后就让他去门下省练练的,没想到遇到了他要守孝,看来得等等了。

沈茉云不由得挑了挑眉,说道:那妾就先代大哥谢过皇上恩典了。

那也得他够资历!宇文熙不甚在意地说道,大手一扶,将沈茉云扶坐到榻上,随即他也跟着坐下,问,你的身子可还好?太医怎么说?沈茉云嘴角微勾起一丝笑意,道:一切都好,脉像甚稳。

宇文熙说道:那就好。

想吃什么就吩咐下去,宝儿还想着要个妹妹呢。

沈茉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您别整天贯着宝儿,万一是个儿子呢?难道还要来一出偷凤转龙或者要她把儿子当成女儿来养?那丫头喜欢,朕有什么办法?宇文熙说着,又道,宝儿不小了,是时候给她相驸马了,真不知道最生会便宜了谁家小子。

虽说你在孝期,不好大张旗鼓,但可以私底下先相看着,有合适的人了,再说与朕听。

当年小小一团、圆润可爱的宝贝女儿,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

沈茉云犹豫了一下,道:可是由我来相看?皇帝那边没什么**目的吧。

宇文熙听出她话中之意,便道:你先挑出合意的人选吧。

沈茉云琢磨了一下,估摸着没意外的话,宝儿的婚事应该不会被用来做**交易,**度还是挺大的,那么接下来就要问问女儿的喜好和心思了,要是宝儿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身份不是太差的,那就更好办。

想到这里,她爽快地应道:行,听您的,我就先掌个眼吧。

得到了宇文熙的准令,沈茉云便开始给宝儿挑驸马了,虽然程氏不方便进宫,可宜云倒是没什么问题,喊来宜云,彼此有商有量的,倒也列出了一份名单。

到时候还要问问瑞儿的意见,他们经常在外面走动,打听到的消息肯定会比我们灵通。

沈茉云看了看手中的名单,觉得还算满意。

宜云轻笑道:姐姐可真是疼公主,看得我都要吃醋了。

沈茉云不由得叹气道,儿女都是心头肉,指不定我还要操心到几时。

宜云道:这不正证明了您的好福气?有些人想操心还没这地呢。

话说回来,姐姐这一胎,太医如何说法?可是要紧?有……三个月了吧?其实对于沈茉云在这个年纪还能怀孕,宜云吃惊之余却又觉得合情合理,沈茉云如此美好的女子,要是皇帝不懂得珍惜疼爱,那才真是瞎了眼呢。

如此想来,宇文熙在她心中的地位上升了那么一点点。

沈茉云完全不知道宜云的想法,只是道:是啊,三个多月了。

太医我这几年调理得极好,这一胎十分稳定,只要安安心心地坐胎,问题不大。

六月的暑气,一向热得人发晕,偏生她怀了孕,房中的冰盆不能放得太多,就怕伤到孩子。

凡是寒凉的、燥热的吃食一律要按着量来摄取,那满满两页纸的忌口看得沈茉云十分无语,貌似她当年生河洛的时候,都没这么夸张。

不过想到太医是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和年纪,所以……还是忍了,乖乖听话吧,她没兴趣拿自个的生命来开玩笑。

忽然,宜云倾身过去,小声低语:柳贵妃去世已一年有余,中宫空虚,皇上可有想法?这个问题,不只是她,京中很多人家都在关心着,就是定王,也因着这事特地来了她房中几次。

沈茉云眸光一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不瞒妹妹,这件事儿,说我没想法,那是骗人的。

皇上的想法,我能猜到几分。

你想啊,中宫所出之子,那是什么身份?太子。

宜云不假思索地回道,随即也反应过来了,你是说,皇上还没挑好……沈茉云神情凝重地一点头,道:皇上性格向来强势,行事又果毅决断,先太子的性格就是过于温和中庸,才让他所不喜,甚至动过废储的想法。

停了一下,又道,延王、郑王,目前还没入朝议政,可是就平日里我所听来的风声,感觉并不坏。

宜云边听边点头,突然道:姐姐不想办法帮帮洛王?沈茉云正在纠结儿子的处境,听到这么一问,却是笑了:傻妹妹,要是所有后路我帮他铺好了,他日后拿什么去驾驭臣下。

皇帝,可从来都不是教出来的。

能有资格教导下一任皇帝的人,就只有皇帝本人。

就在沈茉云躲在长乐宫养胎且为女儿盘算未来女婿人选时,后宫却是出现了难是一见的群芳争艳,其中争得最厉害的,却是刘才人和小罗美人。

自从那次春狩之后,刘才人还算颇得圣宠,经常得以被翻牌子,可是不知为何,她的位分总是上不来,实在是郁闷。

现在新人进宫,拔得头筹的小罗美人并不是省油的灯,加上又是新鲜面孔,皇帝难免会更喜欢一些,偶有言语,也是偏爱小罗美人多于刘才人。

对此情况,刘才人那是气得直咬牙。

好嘛,你是新鲜人,我不跟你争这个。

一跺脚,转身就在皇帝面前挑拔两三句,说小罗美人真娇贵,一个小小的发热还要陈宝林整天整夜地伺候她,送药端水,忙得陈宝林人都瘦了一大圈,还假装不经意地说就是贵妃,也没见过让嫔御伺候的理儿,不过许是她们姐妹情深吧,看得妾身真是羡慕。

宇文熙听了,眉头皱了一下,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回去后便吩咐江喜,接下来两个月撤了小罗美人的牌子。

于是小罗美人就这么失了宠,还失得挺莫明其妙的,她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还是陈宝林被皇帝召幸时,无意中听到皇帝说起此事,便替小罗美人解释了几句。

可作用并不大,宇文熙心中产生了小罗美人妄自尊大的想法,肯定不会再召小罗美人来膈应自已。

而陈宝林倒是因为此事被宇文熙夸了一句温良恭谦,并升了她做丽仪。

沈茉云听红汐说起这件事时,连连摇头感叹:果然没一个是善茬。

这个陈氏,可真不简单。

红汐道:可不是,小罗美人失了圣心,倒是让她上去了。

陈氏为小罗美人整夜侍疾的事儿,**如何还真不好说呢。

沈茉云恩了一声,问道:那个孙令仪呢?她有什么反应?说起这个,红汐嘴角不由得一抽:孙令仪十分高兴小罗美人失宠,又听说陈氏升为了丽仪,正为好友欢喜不已呢。

原以为孙令仪只是不知尊卑,可现在看来,她的思考回路那完全是异于常人。

沈茉云同样听得无语,道:别管她了,谅她们两个现在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还有别的事儿吗?红汐想了想,微微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奴婢想多了,秦容华与陆选侍,这些日子,似乎过往甚密。

过往甚密?沈茉云奇道,陆选侍亦是今年新入宫的秀女,秦容华怎么找上她了。

转念一想,便猜测道,莫非是秦婕妤的想法,想让秦容华拉拢新人,抱成一团来争宠?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不然一个候府千金,一个县城姑娘,哪来的交集啊。

☆、121、思量这半个月来,陆选侍确实颇有点纠结,起因自然是每隔个两三天就打着想跟她说话的招牌过来延庆宫找她的秦容华。

她不笨,自然知道秦容华这样做是有求于她,可是原因呢?她实在想不出来。

于是某一天晚上临睡前,她问起了被派来服伺她的宫女雪竹:你说这秦容华倒底在想什么呢?雪竹在宫中待了几年,对秦容华眼下的状况倒是知道一二,便道:奴婢想着,秦容华是想将选侍拉过去她那边呢。

您不知道,秦容华还有一个堂姐,同样是康宁候府的小姐,早些年就进了宫,生下今上的寿平公主,被拜封为正三品婕妤,正住在披香宫的清影阁中。

陆选侍还是不明白:既然如此,那她自可找秦婕妤助她一臂之力,何需来拉拢我?雪竹不由得轻笑一声,道:那是因为秦婕即和秦容华早已双双失宠,除开宫宴,私下里根本就见不到皇上一面。

如今选侍刚进宫,正是皇上感到新鲜的时候,对您也还算喜欢,她们是想着,借您的势头,重新夺回皇上的宠爱呢。

陆选侍听得连连摇头:都说君恩薄如水,好歹秦婕妤生下了寿平公主,日后不怕没有依靠,还有什么好折腾呢?这话是有感而发,她是想到了自已家中的情况。

陆家不是大富大贵,可也是镇上小有资产的殷足富户,偏偏陆父好色贪花,家中姬妾无数,为此陆母背后不晓得生了多少气、流了多泪,身体迅速就垮了下来,终是在女儿未满八岁之时就病世了。

过后没多久,陆父又娶了一房新夫人,那新夫人美貌过人、心计又好,娘家亦是不差,竟是将陆父管得服服贴贴,让他向东不敢往西。

想起过往,陆选侍脸上出现了几分忧愁,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又不是儿子,能继承陆家财产,出嫁后最多一副嫁妆就能打发,可是没想到她那继母连她的那一点嫁妆都不想给,竟是想着将她卖给当地的县令做妾,镇上谁人不知道县令太爷脾性残暴,给这种人为妾岂不是将她往死路上逼?听到这事后,她想死的心都有了,正好听到丫头说起州府下来的采选文书,索性一咬牙拼了,留在这里是死,但进京还能看到一条活路。

于是,她便买通了管家,让管家说服父亲将她送进宫参选,才堪堪逃脱了继母的掌控。

虽然进宫后的日子并不美好,可是还能好好地活下来,没挨饿受冻,陆选侍就满足了。

雪竹笑道:可这宫中,不是人人都像您这样看得开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陆选侍想着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好能让那位秦容华自动打消想法,想了一下,心中便有了主意,说道:雪竹,时间不早了,早点安置吧。

是。

遂上前服侍其**卸妆。

今晚我想一个人静会儿心,不用安排人在外梢间值夜了。

哎,奴婢知道了。

雪竹应了一声,收拾妥当后,见再无遗漏,这才端起冼漱用具退下。

待房中只剩一人时,陆选侍坐在床边,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感到外面已无足音响起,这才起身朝桌子那儿走云,弄灭烛火,顿时一片黑暗。

想不到进了宫中还得再来这一遭!陆选侍一边小声抱怨,一边走过去将窗打开了一大半,然后就直接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下来,一阵风吹过,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雪竹照往常过来伺候时,却发现陆选侍昏睡在床上,双颊通红,显是得了高热。

雪竹当即吓了一跳,不敢做主,忙去向延庆宫中品级最高的方美人请示,又请来了太医,诊脉开方熬药,足足折腾了大半天,才算把陆选侍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下来。

方美人看了陆选侍一眼,道:我去翠微宫一趟给周充媛回个话儿,红香,你在这儿看着,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立即回我。

这场高热,来得太巧了,是意外还是……是,美人。

红香福了福身。

――――――――==待沈茉云从周充媛那儿听到陆选侍得了重病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的消息时,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沈茉云略感诧异地挑了挑眉,如果是意外,那陆选侍的运气就不错,如果是有意为之,那她的头脑倒是挺过关的。

毕竟秦容华挑中陆选侍,一是看中她身家薄弱,二则是觉得皇帝对她还是颇为喜欢,可以从中分得一杯羹。

如今陆选侍得了重病,牌子肯定是要撤下来的,依宇文熙的性格,问过两三次还是得到人在养病中的答案后,一般都不会再主动提及。

这恩宠一淡下来,又无利可图,秦容华还会想着去跟她套近乎吗?照沈茉云这么多年来的观察,她觉得秦容华应该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眼光。

太医说了,这次病得可重了,说不定得养上一两个月呢。

周充媛说道。

那就让她好好养着吧。

沈茉云说着,又转过头看向素月,给江昭容说一声儿,接下来这三个月,撤了陆选侍的牌子,好让她静养。

是的,娘娘。

周充媛听得一笑,高挽的发髻上插着嵌红宝石的金步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晃,炫出了几分富贵。

这时,宫女来通报:娘娘,傅昭媛求见。

沈茉云说道:请她进来吧。

随后才看向周充媛,这几日我夜间睡得不太稳,昭媛知道后,每天这个时辰都会来长乐宫陪我聊天。

周充媛识趣地起身,笑道:既然如此,妾身就不打扰了,妾先行告退。

红汐,替我送周充媛。

沈茉云也不拦着,直接就喊人送客了。

周充媛向沈茉云福了福身,便朝殿外走去。

周充媛刚行至殿门口,不想就遇到了傅昭媛,彼此行了个平礼,客气地说:淑妃娘娘正在里面等昭媛呢,我翠微宫尚有事儿要处理,日后得闲了,再与昭媛说话。

傅昭媛模样虽然稚气,可神态却是十分稳重,她道:充媛慢行。

然后微微点头,就带着自已的宫女朝殿内走了进去。

周充媛亦是带着她的宫人慢慢地朝长乐宫的宫门走去,坐上步舆,因为在思考事情,红唇紧抿,眉头轻蹙。

秋莲见状,忙问道:娘娘,您怎么了?周充媛不由得看了她一眼,道:傅昭媛……只吐出了这三个字,后面的话就没再说了。

秋莲笑了,道:奴婢还以为您在担心什么呢?虽说这话很是失礼,可是傅昭媛容貌并不出色,皇上不过是欣赏她在诗文上的造诣才特地召她进宫,但对她本人并不上心啊,娘娘您也太杞人忧天了。

周充媛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想着这些年在后宫的挣扎沉浮,再想起傅昭媛一进宫就被封为九嫔之一,名次还在她前头,心中难免郁闷,乱想了起来。

经秋莲这么一提,她也缓了过来,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得了,像你说的,傅昭媛容色尔尔,皇上是不可能喜欢她的,确实不用担心。

对我来说,照顾九皇子才是最的事儿。

您能这么想,奴婢就放心了。

秋莲笑着说道。

陆选侍生了重病,自是不能侍寝,可是她下来了,多得是人填上去,这样一来,在皇帝跟前,几乎没什么人会提起她,陆氏就这么慢慢地消沉了下去。

秦容华见此,只能叹气自已眼光不好,看上了一个病秧子,失望之下便不再去陆选侍那里,只是命人送过一回药材,便揭过了这事,转而去估量其他新人。

只是新入宫的宫嫔中,人数就那么几个,傅昭媛是动不了,陆选侍病了,剩下的人中就只有孙令仪和陈丽仪还算得宠。

小罗美人一开始倒是风头无两,可惜倒得莫明其妙。

就这样,在秦容华挑挑练练,江昭容她们几个忙着熟悉宫务,沈茉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时,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

御花园内张灯结彩,精巧的灯笼悬挂树枝之下,掩映于楼阁之间,灯火通明的大殿中,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漂亮的异国舞姬随着美妙的丝竹声翩翩起舞,好不热闹。

宇文熙坐在上方,看完了一场歌舞,趁着中场换人时,用银筷夹起一瓣金**的橘肉,放到沈茉云的嘴边,示意她吃下去:这朱橘朕吃着有点酸,不过你吃的话应该是刚好。

沈茉云只能张口咬过橘肉,嚼了几口咽下去后,才道:谢皇上。

傅昭媛不经意地掠过两人,看着他们的互动,眸色一黯,随即就转开了目光。

倒是江昭容注意到了,低笑一声,说:淑妃娘娘进宫十多年,一直荣宠不衰,看着我真是羡慕得紧啊。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这是在说她还是新人的时候就已经是被打入冷宫了吗?傅昭媛想着,面上却是淡然,只说道:昭容可真是有自知之明,还能知道自已是旧人。

要不是碍于你我皆为皇上妃嫔,放平常人家里遇到了,想来我还得尊称您一声‘伯母’才是!你――江昭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显得气得不轻。

咳咳!朱修仪一个忍不住,差点没笑出来。

就是阮修容,亦是微微低头,遮去了脸上的笑意。

其他宫嫔也有注意到这一幕,只不过都是闷在心中,少有人敢像江昭容这样直言讽刺。

宇文熙没有注意到周充媛那一桌的明潮暗涌,只是朝沈茉云那边儿微微倾身过去,道:你身子重,一会儿就退席吧,朕晚点去长乐宫看你。

看了看那半圆的肚子,孩子可有闹你?沈茉云摇了摇头,道:乖巧得很,比前面三个都让我省心。

那就好,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正说着,又是一轮新舞姬上场了。

沈茉云待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召来素月,小声吩咐道:看好宝儿她们,别让他们玩得太晚,特别是赵王,更要看紧一些。

奴婢明白。

关心完儿女这边后,她才对宇文熙道:皇上,许是宴席上酒味太重,妾闻着有些不适,想先行回宫。

宇文熙点了点头,道:去吧。

朕一会儿就去看你。

沈茉云笑笑,让红汐扶着她起身离座,只走了几步,就听到宇文熙唤傅昭媛就此情景赋诗一首,增加雅兴。

她不由得回头看向傅昭媛,只见对方先是恭敬地对宇文熙行了一礼,然后想都没想,张口就作了一首诗,遣词用句相当妙绝,博得了满堂喝彩。

沈茉云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说:我们走吧。

红汐道:您小心点儿……☆、122、生产娘娘,陆选侍的风寒已经好了,还有秦容华,这些日子以来与孙令仪她们走得极近,还有小罗美人,也被翻了一次牌子。

至于江昭容和阮修容,许是不想被对方落了面子,分配到她们手中的宫务皆打理是清清楚,特别是阮修容,特意对太医们再三吩咐,务必要小心您这一胎。

皇上知道后,夸了阮修容几句,还赏了她不少东西。

红汐一边帮沈茉云捏着泛酸的小腿,一边轻声回报这两个月内宫中的动静。

沈茉云挥了挥手,示意红汐停下,在一旁素月的帮忙下坐正身体,才道了一句:知道了。

截住了这个话题,又问起了另一件事,陆太妃病了一个多月,想来也是这几天的事,相关物事可有备下?可能是自幼习武的缘故,陆太妃的身体一直很好,少有病痛。

只是年初之时,突然就大病了一场,虽然后来治好了,可还是会时不时地偏头疼,到底年纪底子都摆在那里,想像二八少女一样立即鲜活满力,那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陆太妃的身体时好时坏,一个月前,病情却是突然加重,太医全围过来了,办法药方全使上了,还是只给了定郡王一句话――陆太妃的时间到了,他们最多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红汐道:放心,朱修仪那儿盯得紧呢。

奴婢昨儿才去永安宫问过话,一切都备下了,不会事到临头才慌了手脚的。

那就好!沈茉云说道,不自觉地揉了揉腰,觉得很是酸痛,便搭着素月的肩膀起身,欲活动一下,有些抱怨,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坐下来就不舒服,可是多走两步吧,人又累得慌。

这调皮鬼,可真会折磨我。

素月忙扶起沈茉云,道:前几回亦是如此啊,可见您是忘了。

您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太医说,多走动走动没坏处,不然到时候会没力气生。

沈茉云在两人的参扶下,挺着腰杆,在房中慢慢地走了起来,突然叹了一口气,道:说是给宝儿挑驸马,可是我照这几个月的观察下来,还真没几个合眼缘的。

名单已经有了,考察家世模亲性情,亦有宇文瑞和宜云帮忙去打听,甚至还参考了一下宇文熙的意见,可是沈茉云左看右看都觉得不满意。

好不容易勾出几个人名,拿去问了宝儿,那丫头直接就回了一句父皇、阿娘做主即可,女儿并无二意。

听得沈茉云非常无言,再联系一下这个时代公主们的彪悍生活作风,头疼了,到底谁才是穿越的啊?素月安慰道:公主还小呢,慢慢挑,总会有合适的。

沈茉云没有理会,只是自言自语道:只怕是我们看中了,人家非必乐意呢!红汐不由得插嘴道:娘娘多虑了,皇家公主,下降臣子,那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他们敢不乐意吗?就是有人惹得公主生气了,肯定是驸马的错,该罚也该罚驸马。

话不是这么说,过日子还是要两情相悦的好……说着,沈茉云忽然停下了脚步,扭过头问素月,我看宝儿的性子,书香门第的公子哥儿她应该是看不眼的,或许我们可以寻一寻将门之后?素月眼睛一亮:是啊,公主好骑射,或许她更喜欢能武艺出众的男子。

恩,确实如此。

沈茉云越想越觉得是这回事,脸上不由得带出了些许笑意。

宝儿好动,性情桀骜倔强,又是皇家公主,本来就不是世俗意义上那种娴静贞雅的淑女,比起受一般女子追捧的才子之流,战场上的男子想来会更得她青眼。

要是未来驸马是那种刻板守礼的书生,小两口相处时还动不动就搬出礼法大义地来说侃谈,她敢肯定,夫妻冷淡一定是常态,说不定哪天宝儿一时兴起,公主府里就要养上几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了。

不过这样的生活也挺让人羡慕的……咳咳,扯远了,不管如何,沈茉云还是希望宝儿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相互扶持的丈夫,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有所依靠。

沈茉云唔了一声,又开始慢慢走了起来,道:看来改天得问一问皇上的意思了,想来皇上那儿应该有人选吧。

再来,还得让瑞儿出去打听一下,沈家是文臣,军中不是很了解。

其实要是陆太妃身体好好的,定王妃那儿,倒是个好问处,可惜……红汐道:陆太妃那儿,吉人自有天相,娘娘就别太过担心了。

想起沈时屿,同样是因为相同的原因而病倒,然后就这么去了,沈茉云一阵感伤:哪来这么多的吉人呢?这生来死去,也就那么一回事。

黄土一掩,谁又知道谁去了。

入冬后没多久,北风一吹,大雪翻天,刺骨寒冬就在无声无息间来了,天地间只余白茫茫一片,看得人眼荒。

各宫各院的宫人们忙着支领炭盆冬衣,以备御寒,进进?出出,为这宫庭增添了几分生气。

本该是一片祥和的长乐宫,此时却是略显杂乱。

昨天傍晚,淑妃就开始阵痛,经验丰富的嬷嬷一瞧,赶紧将人送进了产房,又让人通报一干相人等,宫女们捧着热水不断地走进去,又走出来,一切都有条不紊。

阮修容是第一个赶到的人,见长乐宫里忙而不乱,也是松了一口气,忙道:太医呢?医女呢?可是传来了?还有皇上那儿,快去建章宫通报。

立即有人应了,转身去建章宫找皇帝过来,刚才还真不记得这事了。

然后宝儿是第二个过来的人,因跑得急,气息有点急促,一进来就急声问道:阿娘是不是要生了?人呢?还有太医,快,给我宣太医们过来。

对了还有父皇,要给父皇报讯。

遵命,公主。

等一下。

阮修容见状,忙喝住正要出去的宫人,对宝儿说道:公主先别急,我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皇上那儿也使人通报了。

淑妃娘娘刚送进产房,已经有稳婆和嬷嬷们在里面忙活了。

公主这样急匆匆过来,想来也累了,不如坐下歇歇,待会儿我们再召嬷嬷出来问一下,淑妃娘娘的情况,就一清二楚了。

宝儿却是不客气地瞪了阮修容一眼:我娘躺在里面状况不明,我怎么可能不急?那是我亲娘!阮修容本意只想讨好宝儿,不想被抢白了一顿,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可又不敢回嘴,只能讪讪地说道:是我说错了话,公主莫恼。

没多久,江昭容、朱修仪和周充媛也赶过来了,同阮修容打过招呼,注意力便放在了产房中的淑妃身上。

待召嬷嬷出来问得淑妃的情况一切顺利时,各自的心里都有点复杂,再加这一胎,淑妃就有四个孩子了,在这后宫,可是独一份啊。

私心里说,哪怕是要承担皇帝的怒火,她们还是希望这个孩子生不下来的为好,但也只能想想。

宝儿却是听得心中大定,对那嬷嬷说:去里面好好伺候着,若是平安顺畅,我重重有赏。

谢公主。

那嬷嬷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这才转身退下。

周充媛说道:淑妃娘娘生下小皇子,想来还要一些时间,公主可别急坏了身子,若是娘娘知道了,事后指不定如何心疼呢。

不如先过来歇一歇吧。

宝儿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好吧。

于是坐了下来,可是双眼还是时不时地在产房那儿打转。

此时,前去建章宫的小太监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江喜和宇文瑞、宇文琦,后两者的脸上同是紧张焦虑的神情。

再聪明淡定,两人都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听到这档子事,还是会觉得挺可怕的。

只见江喜给屋里众人行过了礼,才对宝儿说:皇上本想亲自过来的,不想西北边境刚刚送来了紧急折子,皇上实在走不开,就让奴婢带着两位王爷过来一趟。

公主放心,皇上说了,他忙完后,就会赶来。

宝儿道:父皇那儿,当然是要以国事为重。

江总管特地跑这一趟,辛苦了。

指着其中一个位罪道,坐吧。

谢公主。

江喜又朝几位娘娘行了一礼,这才落坐。

宇文瑞和宇文瑞向江昭容等人行过礼,才走到宝儿身边,小声地问起沈茉云的情况,待得到一切尚好的答案后,只是相互看了一眼,眼中还是有着明显的担忧。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过了一个时辰,宇文琦有点忍不住了,小声地问道:好长时间了,到底还要多久啊?看着那些宫人医女忙进忙出,宇文琦难得的感到很恐慌,不知道母亲在里面怎么样了?离宇文琦最近的江昭容听到这句,不由得安慰道:女人生孩子,都得经历这一遭的,快的话,不过两三个时辰的事儿,若是慢的话,就不好说了,就是拖个两三天都有的。

赵王别太担心,淑妃娘娘这一胎情况良好,想来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宇文琦看了看产房的房门,又看向江昭容:是这样吗?周充媛附和道:正是如此呢。

宇文瑞还好,宝儿却是脸色大变,显然是想起了当年沈茉云难产一事,那个时候,沈茉云可是挣扎了一天一夜,才拼死拼活生下宇文琦。

如今想来,那时是何等的危险,一不小心,一尸两命都不意外,后来沈茉云还因此伤了身体,养了几年才慢慢有了起色。

虽然太医说好了,可就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影响……许是转眼间,许是过了几个时辰,房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哭叫声,声音还算响亮。

宇文琦一听,双眼一亮,欢喜地笑道:阿姐,我们是不是有小妹妹或者小弟弟了?是啊。

却是宇文瑞摸着他的头顶回答。

过了一会儿,嬷嬷抱着一个大红襁褓走出来,满脸笑容地说:恭喜恭喜,淑妃娘娘生下了一名小皇子,**平安。

看着那个襁褓,朱修仪眼中闪过一丝羡慕,随即就垂下眼,遮住了脸上的复杂表情。

江昭容和阮修容实在无法高兴,只是说了些便宜的场面话,又夸了几句小皇子的可爱。

唯有周充媛显得开心:这可真是好事儿,恭喜公主和两位王爷了。

☆、123、父女边境再起锋烟,西凉举兵进范大齐边界,烧杀掳掠,好几个边城小镇都遭了殃,急报一上来,事态很清楚,西凉是早有预谋的。

自前些年西凉内乱平定后,新任西凉王就开始励精图治,发展生产,并加强了对军队的扩招和操练,等到时机成熟,就开始张开獠牙想着从大齐朝的身上咬几口血肉下来。

为此,宇文熙连夜召了好几个重臣武将到两仪殿,整宿灯火通明,竟是就这么讨论了一宿。

天朝的外交政策一向强硬,上达皇帝下至文臣,基本上没人怀疑他们会直接出战相迎,求和的概念从来没在他们脑海中出现过,所以这一晚的讨论其实是在研究带兵的主帅和将领人选,以及派哪支军队出征,还有辎重车骑等物该从何处调派等等。

就是淑妃半夜平安生下一名皇子的事,还是回来复命的江喜瞅着个空档,上前小声禀报给宇文熙的。

虽然边境不稳,可得知自已又多了一个儿子,宇文熙还是挺欢喜的,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情,小皇子平安出生的事情立即就让两仪殿中的大臣们都知道了。

兵部尚书林准率先向皇帝贺喜:恭喜皇上,又添一名麒麟儿,实乃我大齐的福祚,可见是天佑我朝啊!其他人也纷纷捡好话来说。

宇文熙露出了一丝笑意,心情好上了几分。

到了清晨,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较为满意的方案,大臣们不敢稍待,离开两仪殿后就各领各命去了。

而宇文熙在命人草拟相关的文书诏令并将其下发各部各省后,还得继续日常的听政议政。

等到政事忙得告一段落后,宇文熙批完最后一本折子,才道:来人,去定王府和仪王仪,宣定王和仪王明日进宫。

是。

一名内侍应道。

宇文熙揉了揉眉间,一脸疲倦地起身,道:去长乐宫吧。

说罢,也不让人准备御辇,直接抬脚就朝殿门口走去,江喜忙带人跟了上去。

大雪下了一夜,虽然停了,可是抬眼看去仍是一片纯白,冰凌悬挂于物檐,通透晶莹,一抹似有若无的暗香飘荡在空中。

宇文熙慢慢地缓下了脚步,本来烦燥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四处看了看,突然笑道:朕道为何如此香气盈人,直舒心底郁气,原来那边墙角的梅花开了。

数枝寒梅挺立在白雪中,默默地展开花瓣,吐出芬芳,倒让宇文熙将烦闷的国事抛开了几分。

又评了几句,宇文熙才抬脚走人,待来到长乐宫,沈茉云正在房中休息,自是不能相迎,却在大厅中见到宝儿刚从内殿走出来,对他开心一笑:父皇。

你还在这儿啊?守了一天,不去歇歇?累坏了吧。

宇文熙看着宝儿眼窝下的青色,有些心疼地说道。

我有什么累的,阿娘才是累坏了呢,睡了差不多一天还没醒。

宝儿拉着宇文熙的手臂撒娇,然后让奶娘将十一皇子抱过来,指着小小的婴儿,道,父皇,您看看小弟弟,可爱吧。

虽然不是妹妹让宝儿很郁闷,可是奶娘将刚出生的小弟弟抱过来一看,却是让她喜欢得很,淡淡的眉毛,小巧的鼻子,淡红的嘴唇,双眼还没睁开,在襁褓中哭闹不休,十分有活力,一时间,倒把不是妹妹的遗憾去了几分。

宇文熙一看,小儿子看上去白白嫩嫩的,此刻正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小嘴一张一合,还看着十分可爱,不由得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那胖乎乎的小脸,软软的,小儿子似乎有所察觉,小嘴张了又合。

宝儿也忍不住出手逗弄了一下小弟,一边分神对宇文熙说道:阿娘还没醒来,父皇不如对小弟起个小名吧,咱们也好唤他。

好。

宇文熙很爽快地应允了,抬头朝殿门口看了一眼,又忆起来长乐宫的路上所看到的新雪冰凌,嘴角微微上扬,道,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外头正是大雪纷飞,就叫阿吧。

者,雪也,唔,倒是挺贴切的。

宝儿倾身过去,用手指轻刮小婴孩的脸颊,轻声唤道,阿,阿,你可要快快长大啊,阿姐带你出去玩儿。

你都不知道,你那八哥一点都不好玩,天天跟阿姐作对,长大后你可不要学他啊。

宇文熙哭笑不得,说道:阿才出生一天,哪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宝儿对宇文熙一阙嘴:我不管,反正不能放任阿和琦儿亲近,万一阿被带坏了怎么办?然后对奶娘挥了挥手,下去吧,好好照顾十一皇子。

是。

奶娘福了福身,小心地抱着十一皇子下去了。

父皇,我听江总管说,西北那儿有急报,可是边境出了问题?有人进犯我大齐了?宝儿挽着宇文熙朝厅中的上首的两个座位走去,待宇文熙坐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宇文熙微一皱眉,道:是啊,西凉无故进犯大齐数个边境小镇,已经不是普通的滋扰了,大臣们都认为,他们是想进犯我天朝。

朕与他们商量了一宿,就是为了这事。

宝儿说道:那,您是打算对西凉宣战了?宇文熙端起宫女送上来的茶正想喝,听到女儿的话,神情一肃,手中的茶盏当即狠狠地往桌上一放,咣的一声让人心生惧意,他冷哼一声,道:不过一夷狄蛮国,竟敢犯我天朝国土,不战何以立天威、平民愤?灭绝亦不为过。

宝儿听得精神一震,随后却是一叹,说道:可惜我为女儿身,不然就能向父皇请缨边关,为大齐驱除鞑虏、扬我天朝赫赫声威。

闻言,宇文熙不由得朗笑出声,道:傻丫头,大齐良将济济,哪用得着你一个皇家公主出征讨战?父皇在你眼中不至于如此昏庸无能吧?恩?女孩子,就应该规规矩矩的,这一点,你真该学学你娘,你要有你娘三分温婉,朕可真要酬谢神明了!宝儿不过说说罢了,她也知道此事绝无可能,一撇嘴,转过身子做生气状背对着宇文熙,道:人家可是真心真意要为父皇分忧解难的,父皇您还笑女儿,这个不好,女儿不喜欢。

宇文熙奇道:还发起脾气来了?果然像你阿娘说的,你啊,真是被朕纵容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朕可是天子,还是你父皇呢,你居然敢对父皇说‘不好’?顶撞天子,就不怕朕罚你吗?宝儿这才转过身,朝宇文熙吐舌一笑,讨好地扯着那明**的衣袖,软声唤道:父皇……现在晓得怕了?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宇文熙挑眉说道,前倨后恭!这可不行,对人对事,哪能这般?日后啊,可不许你在朝廷大臣的面前也这般无法无天,懂吗?懂了……――――――――==两父女的这一场对话,传到沈茉云耳中时,已经是她生下阿后的第四天,冼三礼都过了。

虽然一直都明白宝儿的性子,可是沈茉云真没想到女儿会有如此雄心壮志,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作为一个母亲,就是儿子上战场,她都是千万分反对,更何况还是亲生女儿。

这话是剪容说的,见沈茉云如此反应,她宽慰道:不过边蛮小国进犯,我朝多的是名将良才,根本不足为虑。

公主是金枝玉叶,哪用得着她去战场卖命?皇上也不会做此等想法,娘娘莫要急。

沈茉云摇头轻笑一声,道:我没急。

如果真有要宝儿上战场的那一天,恐怕我也没机会替她急了。

皇家公主会领兵上战场,一是开国之初,二是亡国之际,不管是哪一个可能,身为皇帝妃嫔的她,肯定是逃不过被炮灰的命。

皇子们才是忠臣纯臣们要拯救出来的唯一对象,有听过不救皇族血脉遗孤而跑去救一个无足轻重的妃嫔的吗?剪容不知该如何接口,倒是素月抱着阿走过来,对她说:主子,您瞧瞧十一皇子,不哭不闹,长得真好看。

沈茉云的注意力当即被转移了,她半靠在床头,身上搭着锦被,伸手抱过阿,一边逗弄一边与剪容素月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

除旧迎新,大雪肆虐中,所有人迎来了新的一年。

由于沈茉云还在坐月子,根本无心打理宫务,索性将宝印交给了宝儿,有什么的事,就让女儿来决定,这样一来,倒是省了沈茉云不少事情,让她得以安心调养。

对于新出生的阿,宇文瑞和宇文琦显得也很欢喜,特别是宇文琦,他本为就是最小的一个,没少受宝儿照顾,现在多了一个弟弟将他得到的宠爱和注意分了出来,心中很是高兴,就越发对弟弟好了。

与之相反,后宫诸人,对十一皇子的出生倒没生出多大的反应。

如江昭容和阮修容,这两位是已经有了亲生儿子的,注意力几乎是放在了亲儿子身上,以及朝中各大臣的势力分析,一个刚出生的皇子,实在没有在意的必要。

而那些新进宫的宫嫔,更多的还是想着如何去固宠,再说她们位分低下,就是嫉妒得再厉害,也只能自已憋火,根本做不了别的事,不如丢开去想方设法增加皇帝对她们的印象还来得实际。

倒是何承徽秦容华这些入宫有些年限,却是恩宠慢慢逝去,对沈茉云才是各种羡嫉妒恨。

偏偏淑妃有孕的时候,皇帝仍是时不时地驾临留宿长乐宫,真是想不恨都不行。

刘才人与何承徽结伴在御花园里随意走走看看之时,不由得就此事对何承徽抱怨道:人人都说淑妃温柔大方,可我怎么觉得,那就不是个善茬!明知道自已怀孕了不能伺候,还要霸着皇上不放,勾得皇上整天去长乐宫,真是个狐……才人慎言!何承徽脸都吓白了,刘才人敢说,她可是不敢听的,立即喝住了下面的话,这话是你能说的吗?刘才人知道失言了,我就只是说说,没别的意思……两人慢慢地走远了,而她们身后的假山,却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低等宫嫔,此刻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出神。

淑妃……——☆、124、往事从假山后面拐出来的女子正是住在延庆宫偏殿的陆选侍,她养好身体后却是入冬了,天气寒冷,散心什么的并不实际。

好不容易挨过了寒冬,初春时分,枝头冒出了绿意,看屋外阳光正好,她就有了出来御花园走走的想法,没想到却无意中听到了何承徽和刘才人的谈话。

雪竹看着何承徽和刘才人走远了,这才对陆选侍道:主子,咱们可是回宫?陆选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却是问道:雪竹,你进宫几年了,觉得沈淑妃是个什么样的人?雪竹跟在陆选侍身后,听到这话,想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奴婢未曾在长乐宫伺候过,对淑妃娘娘并不了解。

但是以前在尚宫局的时候,听一些姐姐们说,淑妃娘娘脾气挺好的,从不轻易打骂宫人。

换成是以前的柳贵妃和张德妃,一有不高兴,可是喜欢拿宫女来出气呢。

陆选侍听了,不由得感到奇怪:宫中允许动用私刑?皇上就不管吗?雪竹笑笑说道:不过是挨几记耳光,做些重活,再罚罚跪罢了,只要不伤及性命,将人弄死弄残,别说皇上,就是皇后娘娘,也没这时间一一过问啊。

再狠一点的,就分配最重最累的活让你做,不给你吃饱,也不让你休息,就这么一直做下去,几个月下来,估计就是一卷席子送去了乱葬岗。

就是让医师们来验尸,也没什么可怕的。

不是被打死的,不也是下毒毒死的,只是身体弱得伺候不了主子、劳累过度而亡,怪得了谁呢。

不过这种事,一般都没人愿意去做,传开来对名声不好不说,要是闹得大了,上面的人严查起来,那就是一个大麻烦。

后宫之中,从来都不缺落井下石的人。

雪竹的话,陆选侍并没有往心里去,现在她满脑子都在想着适才刘才人说的话,如果刘才人所言不虚,那么沈淑妃在后宫的地位真不是虚的,又有一女三子傍身,只要她以后没有脑抽地跑去毒害皇帝谋朝篡位,这一生可以说是无忧了。

当初陆选侍选择进宫,最起初的因由是为了躲避继母的**,如今生命得到保障,宫中生活又可谓是繁花似锦,心中的欲?望就慢慢就变多了。

想起以前在娘家之时看到的姬妾争宠等情景,以及母亲死前对她说的话,陆选侍还是略有犹豫,如果她想要向沈淑妃投诚,肯定不能空手向往,那么,她有什么价值是可以拿出手的呢?――――――――――==永旭十八年,二月中,西北边境再次告急,此时出征的将领人选已经定下来了,正待皇帝一声令下,就可以开拨前赴战场了。

偶尔宇文熙过来长乐宫时,沈茉云都能听到他在怒骂挑起此次烽火的西凉国,但是眼中的野心和灼人光芒却是骗不了人的。

看得沈茉云心中直抽搐,不由得阴暗地猜想,这次西凉国主动进犯大齐边境,会不会是皇帝一手导演的好戏码?就为了有个能名正言顺出兵的理由。

别怪她想得皇帝想得太阴暗,只要翻翻前朝蕃国割据时期的历史,类似的例子可是数不胜数。

前方战事跟后宫妃嫔关系并不大,待征西大军朝边境出发时,已经进入了三月份。

此时沈茉云还是猫在长乐宫里继续调养身体,加上照顾阿,一时半会分不身,于是就没有收回宫务,依然让江昭容她们代为掌管。

正好延王今年满了十五周岁,要举行元服冠礼,江昭容更是忙前忙后不得闲,不过为了儿子,再忙上十倍她也愿意。

延王是皇帝的亲儿子,又是如今的长子,虽然因为大齐正在跟西凉开战而不好太过盛大,但元服冠礼的规模仍然不小,场面极是热闹。

儿子成年出宫开府了,下一步就该大婚了。

关于王妃,江昭容已经挑中了几个,待与儿子商量好人选后,便禀告给皇帝,让他下旨赐婚了。

沈茉云颇有些感概地说道:不知不觉也这些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又看了一下正在跟阿玩耍的宝儿,自言自语道:年底就是宝儿的及笄礼了。

宇文琦正蹲在长姐和幼弟身边,看着阿啊啊啊地发出一个个单音,心中感到十分有趣,要不是宝儿一直在霸着阿不放,他早就抢过来玩了。

宝儿没听到沈茉云的话,只一边抓着阿的小手晃啊晃的,一边说道:看,多好玩啊!宇文琦不满地皱了皱鼻子,道:阿姐,你小心点,阿是我们的弟弟,不是你的玩具,你可别伤到小弟。

宝儿横了一眼过去,道:你以为我是你啊,整天跳上跳下不得安宁的。

别忘了,你刚出生那会儿,我还抱过你呢,你不也平平安安地长大了?没见你短腿缺胳膊的。

宇文琦眉眼一跳:难怪我小时候经常要喝药,原来有一半就是阿姐的功劳啊。

要不是因为你整天带我往处跑,我会生病,然后喝那些苦苦的药汁吗?他不过随口一说,不想话刚出口,就看到亲姐眼神有几分飘忽,心中顿疑。

宝儿放下阿的小手,轻咳了一声,神情显得有些心虚,宇文琦这话可真是说中了,她小时候还真做过这事。

有一回,她瞒着沈茉云,带着刚满周岁的宇文琦去小花园里看雪景,不想一冷一热,宇文琦的身体受不了,当晚就起了高烧,差点救不回。

为此,沈茉云狠狠地罚了她一顿,要不是宇文熙在旁边拦着,恐怕就要挨打了。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宝儿心虚地说道。

被这么一提,沈茉云也想起了当年的事,那天的情景顿时历历在目,心下一哆嗦,忙道:行了,都是过去的事儿。

宝儿并不是有意的,太医说你病得极重的时候,她当场就哭得晕了过去。

醒过来后,又亲自去照顾你,直到你慢慢好起来,才改由奶娘和嬷嬷换手的。

听到这里,宇文琦也不好再问下去,便点头应了:知道了,阿娘。

前线战事吃紧,时不时就会有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大齐兵强马壮,军中人才济济,领兵的容岑更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大将,一开始不少大臣都认为区区西凉小国,要打败他们那是十分简单的事情。

没人想到西凉王亦是难得的大将之才,战场上的事瞬息即变,纠缠了几个月,还是处在一种胶和的状态。

到了七月初,拉锯的局面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战场的优势慢慢地倾向了大齐这一边。

九月,大齐大败西凉三十万大军,阻止了西凉兵的进关入犯,并将其全部赶回了西北深处的大漠中。

边境再次恢复平静。

两仪殿中,宇文熙接到大捷的战报后,喜出望外:好,好,与西凉一战,我军大获全胜,实在太好了。

中书令李林说道:皇上,此乃大喜,可要立即诏令天下,让臣民共贺此事?闻言,宇文熙大手一挥,道:准了!待会就将文书发下去。

臣遵旨。

宇文熙兴奋地来回走了几次,忽然一叹,神情有些难过:虽然此次大获全胜,可前几次却是中了西凉国的埋伏,死伤士兵还不知有多少?兵部侍郎赵蔼一低头,拱手行礼道:士兵的职责本就是保家卫国,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乃他们份内之事,再说了,为我大齐而战,驱除外俘,悍我天朝国威,虽死犹荣!宇文熙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可他们到底是为大齐而亡。

这样吧,待大军班师回朝后,让兵部去统计一下伤亡士兵的人数,务心要安顿好他们的家人。

此次战役中,凡有功者,再另行论赏。

臣遵旨。

赵蔼说道。

宇文熙啊了一声,回头看向赵蔼:朕没记错的话,这次自动请命带领了三百骑兵突袭了西凉大军后腰,烧了对方粮草,打得敌方一个措手不及的参将,是你那儿子……叫赵文渊,对吧?赵蔼谦虚地说道:皇上好记性,正是劣子文渊。

宇文熙只是一笑:立下奇功啊,赵侍郎放心,朕不会忘了他的。

赵蔼一阵高兴,但还是说道:不敢,为皇上、为大齐尽忠是劣子的本份,实不敢当得皇上夸奖。

宇文熙却是道:赵侍郎就别谦虚了,再说当不起,那就显得虚伪了。

是,是。

兵部尚书林准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谁让他儿子不争气呢,根本不是领兵打仗的料,否则的话,今天哪轮得到赵蔼出风头啊。

再想想前几天江家跟他提的孙女儿的婚事,聘给延王为正妃,听着是高贵尊荣了,可是皇子的外家,哪是这么好当的?要是一个不小心,站错队,办错事,全家跟着玩完。

这门亲事,还得再想想啊……战事大捷,前朝后宫一片欢欣。

沈茉云见宇文熙的心情好转,当即松了一口气,这才趁机抱着阿去他面前逗趣,果然,宇文熙放心之余,便有了兴趣陪她观察起小儿子的一言一行来。

估摸着大军会**底班师回朝,沈茉云便开始琢磨如何向皇帝打听军中有没有适龄的青年将领可以招来做驸马的。

结果没等她开口,江昭容就先给她扔来了一个地雷:淑妃娘娘,皇上今天从仪王府带回了一个歌姬,您可知此事?☆、125、美人大齐户律,良贱不婚,违者徒一年半,女家减一等。

哪怕是贱籍女子被放成良籍,与之婚者亦同为贱籍的男子,而若与良人同婚,婚姻同样无效,当然,若是被良人纳为妾室,这倒是律法所允许的。

有了这一条板上钉钉的铁律,对很多高门大户的主母来说,这些歌姬倡伎,基本上就类似于猫猫狗狗的存在,不过是男主人心血来潮时去逗弄一下的宠物而已。

你要是真这么想的话,哪边凉快可以待哪边了――这是正室们的幼稚。

以歌伎身份之低微,在历朝历代干掉正室,笑着成为皇后的例子可是不在少数。

更别提战乱年代,宠姬给国君吹的枕头风,轻者放掉敌国重臣要人,重者挑起两国之战火,比比皆是。

以本朝为例,歌姬出身的妃嫔,亦不在少,甚至还有过所出之子被册封为太子的事迹。

以史为鉴,以人为例,要是沈茉云真的认为一个小小的歌姬翻不出什么风浪,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就能随便捏死而不以理会这么听之任之的话,那她就是真白痴了。

不过先弄清楚情况才是正经,沈茉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才淡然地说道:既然是皇上带回来的人,可见是极得他喜欢了,那就循着旧例,先将人放进掖庭吧。

待查实身份后,再行安排。

江昭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道:已使人问过了,皇上……在仪王府幸了她。

沈茉云脸上的表情差点僵掉,幸过了?这,这……江昭容看上去也同样颇有尴尬,点头道:是真的。

一时间,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对帝王来说,宠幸个把歌伎不算什么,可是,急到在兄弟的府中就搞上这事,也太,太那个了吧。

沈茉云这回是真担心了,这个莫明奇妙出现的歌姬,感觉不简单啊。

想了一下,道:那人叫什么?又不是什么机密,江昭容说得极痛快:姓顾,叫顾流兮,是仪王府的歌姬,听说是一年前仪王从宜春院中买回来的清倌儿,特地在府中请案席嬷嬷教导她才艺。

今日仪王唤她前去献艺,在宴席上,就这么被看中了,酒过三巡,她奉仪王之命扶皇上去房中小憩,于是……后面的话不用说,彼此心知肚明。

沈茉云听得一挑眉,没说其他,只是道:晓得了。

这样吧,还是先放在掖庭,该用什么身份放在哪个宫,我问过皇上后再做决定吧。

停了一下,打住这个话,却是问道:延王的王妃,昭容可是想好了?提到儿子的婚事,江昭容总算是露出了高兴的笑容,道:已经定好了,是礼部尚书陈文寿的嫡幼女。

本来江昭容是中意兵部尚书林准的孙女儿,可惜林准放出话来,说是他早年就给孙女儿订下了一门亲事,虽然只是口头之约,没来得及去官府结下婚书,可到底他是亲手收了人家的聘礼,现在未来夫家找上门,这门婚约自然就是做数的。

身为亲王,总不能跟人家抢妻子吧,无奈之下,江昭容和延王只好放弃林家姑娘,选上了如今的陈家小姐。

沈茉云亦含笑点头:先在这儿恭喜你一声,回头请皇上下旨,媳妃儿很快就能进门给您生个孙子了。

江昭容喜上眉梢:承您吉言了。

第二天一下朝,宇文熙就来了长乐宫,自然不是特地来解释他为什么会带了一名仪王府的歌姬进宫这种小事,他是来问宝儿的婚事可是有了着落。

沈茉云利落地回道:宝儿不喜欢迂礼的书生文人,依我想,她的性子,或许脾气直爽的将门之子会更得她意。

宇文熙沉吟道:将门啊……行,此次西征,立了大功的将领中,其中不乏少年英才,待朕**行赏后,可从中慢慢挑选一二。

心中很快就划拉开了几个人名,身份是够的,才能也有,但是要尚为驸马的话,还是得好好地琢磨琢磨。

沈茉云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沈茉云却是难得主动地挑起了歌姬的事,皇上,昨儿江昭容来我这里,说您在仪王府幸了一名歌姬,还将她带了回来。

这事儿,您看……宇文熙有点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啊,昨日朕是去了一趟仪王府,宴席上喝多了两杯,于是仪王就派了顾,顾流兮来伺候,醒了酒后,朕索性就将她带回来了。

版本略有不同,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明显宇文熙的版本真实程度略高些。

于是稍一犹豫,那位顾姑娘,在伺候你之前,可还是,还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可是不问又不行,不同的答案决定着不同的处理方法。

宇文熙倒是明白沈茉云的意思,便道:哦,顾氏她仍是童女之身。

沈茉云心想,看来仪王是早就备下了美人,只等伺机而动!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已让江昭容安排她住进了掖庭,份例待遇先按末品**来,您要是真喜欢,哪天召幸她给了名份,再让她迁出来,您看可使得?宇文熙自然没有意见,你做主就是了。

一顿,阿呢,抱来让朕看看,朕今日非教会他说‘父皇’不可。

沈茉云抿唇一笑,让人去隔壁厢房把阿抱过来,这半个月来,小儿子已经能蹦出一两个字眼了,阿娘,阿姐,就是哥哥都叫过了,可奇怪的是,不管她怎么逗,阿就是唤不出父皇这两个字,每次见到宇文熙就是大眼瞪小眼,不肯叫人,倒是让宇文熙跟他拗上了,说是非要亲自教到阿开口唤他一声父皇。

永旭帝的后宫,歌姬舞者出身的妃嫔亦有几个,要么是宫宴上看中人家美貌点名召幸,要么是亲王宗亲特地送上来的美人,前例有了,那这个突然出现的顾流兮本身倒没有太引人注意,而众人在意的地方在于她是由皇帝亲自带回来的。

不过待查证过身份、办完相关手续,又让太医嬷嬷们特地去检查过,顾流兮第一次出现在长乐宫时,已经离她进宫有大半个月了。

随着她过来的,还有皇帝的旨意,册封顾流兮为正五品美人。

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走上前,容貌如三月桃花般艳丽,行走间身态撩人、袅娜多姿,声音亦如黄鹂般娇滴滴,妾拜见淑妃娘娘,请淑妃娘娘安!沈茉云从来不觉得自已老了,可是看着这盈盈袅袅的少女,不得不承认,只拼美貌,她确实是比不过如春花般娇美的女孩。

或许是一时有所感触,略略出神,便没有立即唤人起身。

于是顾流兮不得不多跪了好一会儿,心知这是沈茉云可以摆的款,可心底终是没啥好感,面上仍是恭敬的。

起来吧。

沈茉云回过神,待顾流兮起来后,又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真是美人,容貌神韵都没得挑。

问了她好些问题,才发话道:皇上封了你为美人,再让继续住在掖庭也不合适。

皇上说了,让你搬进玉照宫,我已经命人收拾过了,一切摆设物件都是齐的,看看你原来的屋子还有什么是想要带过去的,也可以带走。

谢淑妃娘娘。

顾流兮恭敬地行了个大礼,才起身说道。

去吧。

沈茉云挥了挥手,很快就有宫女上前将顾流兮请了出去。

待顾流兮走后,素月第一个出声安慰道:主子您莫急,一个伎而已,还怕她翻了天不成,跟她计较都是掉价……沈茉云摇头,话不是这么说,出身这种东西,在这地儿可从来都不是必需的。

素月一顿:这……她一上来就是五品美人,难道皇上真喜欢上了这种不干不净的贱人不成?红汐亦有点担心:顾美人貌美出众,歌舞双绝,皇上喜欢,您让娘娘怎么拦得住?沈茉云不由得轻笑一声,我都没急呢,你们倒是比我更心急了。

一摆手,什么都不用做,先将人盯紧了,她真想有点动作,也不会急在这一时的。

可是……素月仍不放心,在她看来,这种危险的苗头,应该一开始就掐死它,不然长成苍天大树的时候再动手就晚了。

沈茉云说道:不用管她。

如今放在我面前的头一件事,是宝儿的婚事。

素月想想也是,一个小歌伎,怎样都比不上公主的终身大事,笑道:还是主子英明,公主的事儿,自是最重要的。

沈茉云听得只是一笑,估计在很多人眼里,到了她这个份上,又生了四个孩子,于情于理,她都没必要去跟一个小小的歌伎拈酸捻醋。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不会去为了一个皇帝去特意跟别的女人过不去。

如果是刚进宫那会儿,她是为了更好的在这后宫中生存下去而不得不千方百计地争宠,那么现在,更多的就是为了她的儿女。

没有意外的话,宝儿的婚事今年会落定驸马人选,明年就会大婚。

再过两年,就是宇文瑞元服冠礼,之后就可以入朝议政,然后就是郑王,凉王。

至于宇文琦,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想法,还得找个时间问一问,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朝堂上的争斗她插不进手,帮不了宇文瑞,而至少,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能成为儿女们的包狱——☆、126、贬斥顾氏进宫,虽然一开始沈茉云心中是有点嘀咕,可还真没将它放在心上,但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闹出了一折风波。

此时,江昭容、阮修容、小罗美人、孙令仪,以那纤细貌美的顾美人,皆站在长乐宫的主殿中,而顾美人的左边脸颊上,赫然是鲜红的指印,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甩了耳光的。

一伙人吵来长乐宫的时候,沈茉云正抱着小儿子在哄他说话,见此阵仗,她就知道没这么容易打发掉,便揉了揉额头,挥手示意奶娘把阿抱下去好好照顾后,才说道:你们一人一句,各执一词,吵得我头都疼了。

江昭容既然在场,又目睹了整件事的经过,就由你说说事情的经过好了。

是。

江昭容上前微微福了福身,然后说道,妾见今儿天气好,阳光又足,便想起宫人们说这御花园中的菊花开得极为灿烂,正好我手头上的事儿都忙完了,于是就出来御花园散心赏菊,恰巧半路上就遇到了阮修容。

阮修容说,她也是想去御花园那儿赏菊,因是同路,我便邀阮修容一同前往。

不想刚刚走到叠翠亭那儿,就看到孙令仪打了顾美人一记耳光,还将她推倒在地。

而小罗美人,在阻止孙令仪打顾美人之时,也被她推了一把,差一点就撞上了旁边的盆栽,幸好被宫女们接住,不然这么撞上了,说不定就脸上就会道口子。

说到这里,江昭容只觉得有些气喘,不由得停了下来平平气。

阮修容便接口道:江昭容说得一点儿不差。

孙令仪以下犯上,无故伤人,妾跟江昭容都觉得,孙氏理应重罚,以示惩戒,因此才带了她们过来长乐宫,让淑妃娘娘您定夺。

从进长乐宫始,孙令仪就一脸的不安,听了阮修容的话,她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地跪了下来,满脸怨恨地道:不关我的事,是那个贱人骂我父母在先,我实在是忍无可忍,这才打了她……行了。

沈茉云淡淡地说道,打断了孙令仪的话。

孙令仪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忙住了嘴。

顾美人也跪了下来,对沈茉云磕头道:是妾身不好,惹得孙妹妹生气,妾愿向孙妹妹陪不是,还请淑妃娘娘高抬贵手,饶过孙妹妹。

小罗美人抿紧嘴唇,却是站在一旁保持沉默,冷眼看着。

沈茉云没理会顾美人的请罪,反而说道:孙令仪说你辱骂她的父母,有没有这回事?顾美人低着头,愈发显得那半边红肿的脸颊触目惊心,道:妾只是说,孙妹妹的父亲可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又对妹**爱有加视若掌上明珠,真是让我好生羡慕。

这话听着没什么啊!沈茉云纳闷地挑了挑眉,问起了现场的另一个人:小罗美人,顾美人是这样说的吗?小罗美人恭敬地微行了个礼:顾美人确实是这样说的。

只不过前面,顾美人还明的暗的说了好些关于孙令仪言行粗野、毫无教养的讽语,甚至还暗指孙令仪的父母不会教女儿,这才使得孙令仪的言谈举止连她这种出身风尘的歌姬都比不上。

孙令仪的脑子从来都是少一根筋的,吃打不吃记,于是就这么一巴掌招呼过去了,甚至还差点弄伤了她。

小罗美人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她是不喜欢顾美人,可是这个孙令仪更令她讨厌,甚至还有那个好妹妹陈丽仪,哼,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能够趁此机会将她们全拖下水,让皇上厌了她们,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一点,小罗美人决定再加多一点料:顾美人说了这话后,孙令仪就指着顾美**骂,说,说她不过是一个不干不净的,的婊?子,居然也敢勾引皇上,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

还说顾美人要是有点自知之明,就该在爬上龙床那天撞墙自尽,没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沈茉云微微眯起双眼,说道:孙令仪,你可有说过此话?在场的人都不是笨蛋,肯定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里面说不定另有玄机,于是都在等着孙令仪的回答。

孙令仪感到有些不安了,这话是她说过的,可是她不觉得她有说错,一个伎嘛,十足十的下贱人,敢做出这种勾引皇帝的事就该以死谢罪,她又没说错。

想到此处,她抬起头,信心满满地说:是我说的。

我有说错吗?一个低贱的伎子,有什么资格跟我平起平坐论姐妹,看一眼都嫌脏,就应该给她一顿板子打下去,看她还怎么勾引皇上……这话一出,江昭容和阮修容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小罗美人更是气得脸色发白,要不是还记得她们是在长乐宫,她也要忍不住一巴掌挥下去了。

顾氏是美人,她也是美人,两人平级,孙令仪这话明晃晃是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顾美人依然跪在那儿不动,微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她眼神,但从表面上看,神情还是平静的,仿佛说的人并不是她。

沈茉云的反应最直接,抓起桌上的果盘朝孙令仪那里扔了过去,重重地往地上一摔,突如其来的清脆响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同时很顺利的让孙令仪闭了嘴。

这个孙令仪真是够笨的,哪怕顾流兮真是伎子,那也是过去的事,既然皇帝都为她正了名份,再将它挖出来讲,岂不是自找死路。

再说了,顾流兮是伎,那纳了她的皇帝是什么?她们这些人又成了什么人?就是答案心知肚明,可有些事,到底是不能说出口的。

没有废话,沈茉云开口就道:顾氏已经放成了良籍,并是皇上册封的正五品美人,你不过是一个六品令仪,对顾美人无恭敬之意不说,还敢动手伤人,事后大放阙词毫无悔改之心,简直就是不可救药。

转头又对素月吩咐道:传女官来,就说我的意思,孙氏以上犯上,德行有失,无视皇恩,今日起贬为**,迁去掖庭,无诏不准外出。

拟好诏书后,送去两仪殿那儿。

是。

素月应了一声,不敢耽搁地立即转身出去传唤女官过来。

阮修容眸光一闪,没想到淑妃可以直接贬斥宫嫔了,看来淑妃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要。

孙令仪脸色发白,忙喊道:我是皇上封的令仪,你只不过是淑妃,有什么资格贬斥我?沈茉云懒得跟她再废话,跟孙令仪这种人打口水仗,吵赢了最多只能证明她也是个脑残,实在没什么可骄傲的,只是说道:送孙氏回清宁宫,待诏书下来后,再送去掖庭。

遵命。

很快就有人上前将孙令仪拉了下来,半强迫地将她送回清宁宫。

解决完了孙令仪,沈茉云对顾美人说道:起来吧,你今天受委屈了,回去好好休息,别多想。

谢淑妃娘娘。

顾美人说道,然后才站起身,可能是跪得太久,脚有些麻,身形不由得晃了一下。

沈茉云又道:小罗美人也受惊了,待会让太医去你那儿给瞧瞧,缺什么药尽管来说,身体要紧。

小罗美人掩去眼中的笑意,说道:谢娘娘关心,妾并无大碍……一人一半安抚好后,沈茉云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她们都散了。

贬位的诏书很快就写好了,送去两仪殿给皇帝过目时,宇文熙不免有些惊讶:孙氏犯了何事?待听完女官转述的话后,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挥手道:既然如此,就按淑妃的意思办吧。

女官听罢,行礼道:遵旨。

然后就退了出去。

第二天,孙氏被贬为末品**,囚禁于掖庭,无召不准外出。

而小罗美人和顾美人,却是收到了长乐宫送来的一些药材和珠宝布帛,权做安慰。

接下来的日子,皇帝忙于政务,鲜少踏入后宫,顾美人被翻牌子的次数并不多。

众妃嫔讨论了几天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丢开了。

于是很快的,这件事便慢慢地淡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十月底,征西大军班师回朝,一干将领,以骠骑大将军容岑为首全部在宫门外对城楼上的天子三拜行礼,高呼万岁,并献上西凉的议和文书,然后就是皇帝接见有功将领,封赏,设宴,举国同庆。

皇城外喧嚣震天,万树银花腾空而起,照亮夜空。

宫中大殿之上,皇帝自是坐于最高处,俯视座下群臣,殿中美人歌舞,丝竹靡音,觥筹交错,俨然就是一幅太平盛世中的繁华气象。

沈茉云身为淑妃,自然也在列席之中,而坐在她右手边的,却不是任何一位后宫妃嫔,而是宝儿。

她朝宝儿那边微微歪过身子,道:大军班师回朝,凡是立了功的将领都在这儿了,你看看,可有中意的?宝儿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便说道:就这么几眼,哪能看得出个好坏寅卯出来?不过能上战杀敌,想来应该是有些真本事的。

阿娘您做主就是了,女儿并无异义。

沈茉云打了一下宝儿手背,道:胡说,这是你……一辈子的事儿,哪能说我做主就好?如今你父皇疼你,这才特地先让你来相看,若是我们看中的人,你不喜欢,岂不是误了你?横着我跟你父皇的一片心意,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了不成?宝儿一撇嘴,颇为不情不愿地说:好啦好啦,我看,总成了吧?一扯衣袖,这才朝将领那儿的席位看过去。

宇文熙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也转过脸,说道:你也别太逼她,要是宝儿实在看不上眼,再选过就是了。

沈茉云听得有些头疼,实在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宝儿却是高兴地拍手说道:还是父皇对我最好,最疼我了。

江昭容做在另一侧,自是将此情景看在了眼中,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淡然,心中盘算着过几天就去向皇上请旨,给儿子赐婚,年前走完礼数,明年儿子就可以将陈家小姐娶进来了。

大臣的席位上,彼此间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酒过数巡,中书令李林正欣赏着场上的歌舞,忽然坐在他旁边的同僚侍中周文眠转过头来问他:李阁老,我没记错的话,您家中的幼子,还未成亲吧?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是叫李林愣住了,他收回放在歌舞上的注意力,抚须道:你说的是我家三儿子吧,确实尚未成亲,那小子性格顽劣不堪,我还想再磨他几年呢,所以就没给他订下亲事。

怎么,周侍中想给我那儿子做媒?周文眠抬头看了上首一眼,复才低声说道:阁老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抬手指了指皇室公主那一席,再过一个月,可就是河洛公主的及笄礼了。

话点到即止,可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所以当今天子的肱骨之臣,中书令李林李阁老,脸色唰地一声变青了。

周文眠见此,不由得暗自庆幸他的两个儿子已经成亲了,孩子都有两了,不用担心这个事儿,但还是出言安慰道: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说不定皇上没这意思呢,您老也别想太多了。

这不过是安慰之语罢了,就是皇帝没看中,可要是公主看中了,一道圣旨下来,还不是得奉命成婚,除非你想全家都不要脑袋了。

李林勉强一笑:是啊,皇上圣意,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不只是他,就是旁边的数位大臣,听到这话,脸色都很精彩。

从太祖皇帝那一代开始,历代公主的彪悍事迹已经是广为流传了。

逼宫谋反剑指亲爹的公主,有;荒淫无度蓄养情人的公主,有;光明正大到与驸马共享一个情人的公主,有。

于是,只是将驸马的通房姬妾弄死弄残什么的,基本上只属于小事一件了。

试问,谁家会乐意娶回这么一位公主来丰富自家的八卦新闻给众人娱乐?于是,莫名的,席上的气氛瞬间就冷了几分——☆、127、驸马不管百官或世家对公主下降一事有多头疼恐惧,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长女河洛公主的及笄冠礼仍然是如期到来。

为此,皇帝还特地请来了他的叔祖母信王妃,作为宝贝女儿此次及笄礼的正宾,为其加冠笄。

永旭十八年十一月二十日,恢宏大气的宣政殿中,丝竹管弦之乐、高山流水之调缓缓流淌其间。

随着乐声缓缓低下,信王妃便站了出来,开始念祝祷词,念完后则立于东阶之下,然后是赞者文安郡主上前,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玉簪挽髻,长衣曳地,神情端庄肃穆,与往日的嬉笑野性仿若截然不同的两人。

这时,宝儿身穿一件镶红边的缁黑采衣,长发松松束于后背,不紧不慢地走向宣政殿的中间,面向西而跪坐在冠者席上,低眉敛目。

文安郡主执起放在托盘上的象牙梳,象征性地在宝儿头上梳了几下,然后放回统子,转身退下,又换成信王妃起身走过来,盥手后接过有司捧着盘子上放的器具,开始为她梳头加笄。

完成后,彼此作揖谢礼。

宝儿退了下去,不多一会儿,换上了窄袖的白色襦裙,展于于众宾客之前,然后面前父母,行正式拜礼,此为第一拜。

**,上妆,再次作揖见礼,如此再反复两次,由典雅端重的曲裾深衣到雍容大气的大袖礼衣,配上华丽璀璨的嵌珠金凤钗,三拜礼成,示意着女儿已是**,可以出嫁人妇,生儿育女,走进另一段新的人生。

另一名赞者清河郡主捧上醴酒,信王妃走到宝儿面前,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

拜受祭之,以定尔祥。

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宝儿行礼,双手接过醴酒。

沈茉云看到这里,眼眶一红,十五年了,她的女儿也长大**了,行完及笄礼,就代表她已是**,不久就要嫁与他人,轻易不得相见。

此时,宝儿已行完礼节,正朝主人席跪拜而下,准备聆听父母的教诲。

宇文熙看着女儿,十五年前甫出生的小小一团,恍若仍是婴儿,不料一转眼,竟已是亭亭玉立,疼了宠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却是不日要嫁做人妇,心中不舍,可仍是说道:我儿今日**,望日后娴贞淑惠、性顺柔婉,谨遵女子本份,相夫教子,莫再任意恣枉。

沈茉云淡然一笑,接口道:只望我儿日后顺心遂意,一生无忧。

宝儿抬头,展颜一笑,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伏身拜下,而后起身一一向正宾信王妃、赞者文安郡主清河郡主、有司、宾客纷纷行礼言谢。

不管来客们心里对此次及笄礼的规模之盛大有多惊诧,脸上皆是微笑以对,不过还是忍不住想――这河洛公主,究竟会下降到哪一家?永旭十九年二月初,长乐宫主殿如何?可是决定了哪一位?女儿觉得,他们看上去都是一个样儿,您让我决定,我还真决定不下来。

不行,今天不管怎么样你都得给我答案。

别看你父皇现在纵着你,可再过一两年,他就不是这个说法了。

多少公主未及十五就出降的,你今年都十六了,就是我再舍不得你,不想你出嫁,但你父皇可不会这么想。

如今时间充裕,咱们还得挑一挑,可要是拖下去,拖得他烦了,仔细随意将你打发出去,到时候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沈茉云难得如此严肃地对女儿说话。

宝儿一眨眼,看上去十分无辜,湖绿色的衣裙衬得她的眼神儿纯真无比:阿娘,我早说过了,女儿信得过您跟父皇的眼光,你们做主就是了。

她虽是公主,可从小到大接受的却是跟皇子一样的教育,所以婚姻这事,在她眼中就是一件时间到了就成渠的事儿。

至于驸马什么的,宝儿表示,两条腿走路的男人遍地皆是,有何可在意?人,尽可夫嘛。

只要驸马的身份背景有个差不多,日后不拖她后腿就行了,当然,若是未来驸马容姿甚伟,那就更加好了。

沈茉云听得嘴角直抽搐,只觉得几只乌鸦衔着一串黑点在她头顶飞过。

虽然早知道宝儿心性不同常人,可她怎样都没有料到宝儿是这么想的,要求对方家世好、不会拖后腿,要是长得美丽动人那就更美好了。

这,这还是女儿嫁人吗?感觉更像是儿子娶媳妇吧==噗!宇文琦不由得低头一笑,肩膀一抽一抽的,阿娘,阿姐都说了您做主,您就给她挑一个好了。

反正依阿姐的本事,你就是给她挑了个阎罗王,她也能将人家的森罗殿给砸了。

宇文瑞斥道:阿琦,别乱说,这是阿姐的终身大事,我们帮不上忙就算了,可也别在这儿添乱。

宝儿一挑眉,冷笑地伸出手想给宇文琦敲一下,不想宇文琦一个侧身,避了开去。

几年习武,让宇文琦的身体愈发好了起来,别说大病,就是发热受凉的小风寒一年也没几回,本来教他武艺的师傅就极喜欢他,如今见他身子骨结实了,更是不藏私地倾囊相授。

躲得挺快的啊!一击不得手,宝儿并不意外,好整以瑕地收回手,拢于袖中,看来这两年你的武艺是大有进展,怎么,还想着你的将军梦啊?此言一出,宇文瑞头疼地抚额,又来了。

宇文琦傲然地一昂首:大丈夫就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像你这种只会踏春游猎、**雪月的无所事事之辈哪能明白?你说谁无所事事?谁应了,说的就是谁。

两姐弟又掐了起来,多年劝说无果,宇文瑞也懒得理他们了,径直抱起刚满周岁的小弟阿,陪他玩了起来。

沈茉云先是看了看陪小儿子玩耍的宇文瑞,然后又看向已经快要将屋子给吵翻天的宝儿和宇文琦,直接抽出一张低,甩到宝儿面前,打断了两人的争吵,道:行了,琦儿,今天是来给你阿姐相驸马的,你别**儿。

宝儿,这份单子上面,有文臣,有武官,有世家子,有将门之子,身家背景和官职都列其上了,大部分的人你也亲眼见过,总之,今日你就要给个准信出来。

阿娘不想你父皇将你随便嫁出去,明白吗?听沈茉云这么一说,宝儿和宇文琦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宝儿更是道:阿娘,您别生意,我看就是了。

然后接过那张名单,终于认真地看了起来。

宇文琦顽皮地吐了吐舌头,不再跟长姐争闹,蹭到宇文瑞身边,逗起阿来。

宝儿看得很认真,但说实在的,这上面的名字,她还真不陌生,有些是定王妃和沈茉云说过的,有些是文安郡主说起的,还有一些是父皇跟她提过的颇有才干的臣子。

可要嫁过去,还是感到别扭。

找个才干平平性格软弱的驸马吧,拿捏是好拿捏,可实在没什么意思。

要是挑个才高气性大的青年才俊,估计没两年就能和离了,那就更没意思。

不过沈茉云的话说得并没错,她下降臣子肯定是这一两年的事,没有特殊原因,皇家是不会留她太久的。

目光顺着人名一排排地溜过,看起来都差不多,感觉真没哪个是特别中意的。

是找个好相与的还是找个有本事的呢?日后弟弟那边,说不定需要助力……这么想着,犹豫的神情就在脸上带了出来。

沈茉云见状,不由得心软了:这是你一辈子的事,要是实在挑不中,还是可以缓缓的,你也不用太心急……阿娘,就他吧。

宝儿忽然打断了沈茉云的话,指着名单上面的其中一个人名说道。

沈茉云一愣,忙看过去,明威将军赵文渊?闻言,宇文瑞松开杯中的阿,让他自已在榻上爬来爬去,惊讶道:就是去年建了奇功,从七品小将一越成为从四品下明威将军的那个赵文渊?待见到阿姐点头后,又道,阿姐,你怎么挑上了他?沈茉云同样疑惑:是啊,宝儿,你为何挑中了他?宝儿脸上并无任何羞涩之意,落落大方地说:赵文渊出身将门,他的父亲是兵部侍郎兼右卫大将军,祖上曾随太祖皇帝亲征天下,以军功被封为霍国公,虽然爵位传至五代已斩,可一门将士,实力仍不容小觑,其母更是系出名门王家,结这门亲事,有益无害。

什么意思?沈茉云微微皱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倒是宇文瑞和宇文琦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宝儿话中的意思,宇文琦直接就道:阿姐,你是为了哥哥?宇文瑞想都没想,当即说道:阿姐,事关你终身幸福,我用不着……宝儿一挥手,截住了宇文瑞下面的话,除了赵家的势力,赵文渊此人上得了战场,可见本事是有的。

能立奇功,说明他的性格并不是一昧耿直,想来亦不失为一个好人选。

沈茉云听得十分难受,说道:宝儿,我只愿你嫁得顺心如意,何至于此……宝儿淡笑:阿娘放心,女儿可是天家公主,不管嫁到哪一家,都只有对我恭敬的份。

既然如此,何不挑个有助益的,至少,也不能让他拖咱们的后腿啊。

你……沈茉云觉得无奈,这么多俊才,你就真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吗?还是不死心。

宝儿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又对弟弟们道,这是我的事儿,你们别想太多了。

说到这份上了,沈茉云想了很久,最终只能说道:既然你同意了,过几天我就向你父皇说去。

沈茉云很是心疼女儿做的决定,以为她是为了给宇文瑞增加筹码才选择了这桩婚事。

此时的她没想到,在将来的那场储位之争中,宝儿压根就没用到赵家的势力,只凭自身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掉了其中一股势力,弄得那时候的她是哑口无言。

不过,此为后话。

数日后,沈茉云向皇帝进言,说是相中了赵文渊为驸马,帝允之。

一个月后,皇帝下旨,河洛公主下降兵部侍郎赵蔼之嫡长子,明威将军赵文渊,于十月底大婚-☆、128、挑唆随着圣旨的颁发,河洛公主出降明威将军赵文渊一事已成定局,这让京城中的世家勋贵松了一口气之余,都不约而同地对赵家深感同情。

就是兵部侍郎赵蔼,看到到儿子走上前接过来府中颁旨的同僚――礼部侍郎周安手中的诏书时,脸上的表情苦得像是喝了一杯黄莲似的,偏还得强笑地同周安说道:周侍郎辛苦了,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周安心中颇为同情,可神情却不敢泄露半分,推让道:不了,我还得回去复命呢,改日再请吃茶,请吃茶。

先告辞了!赵蔼无法,只得拱手道:那我送送周侍郎。

好,好!见状,周安也不推迟,笑笑就让赵蔼将送他送到了大门,才自此别过。

送走了周安,赵蔼皱眉叹气地走回正房,一进房,就看到了妻子杨氏和长子赵文渊、二子赵文翰和三子赵文勉一起在等他,除赵文渊面无表情外,其他人的脸上皆是忧虑,并无一丝喜色。

见赵蔼走了进来,杨氏立即起身迎了过去,忧心忡忡地说道:老爷,听说这河洛公主脾气极大,这,这以后该如何是好啊?赵蔼叹了一口气,说道:圣旨都下了,还能如何?开始准备婚礼吧。

杨氏张了张嘴,想说几句,脸上却是闪过一丝顾忌,话到嘴边却是改成了:我知道了,老爷。

赵文翰抢先道:父亲,大哥尚了河洛公主,那他日后岂不是再也无法上阵杀敌了?若真是如此,赵文渊日后的前程可就是前毁了。

闻言,赵文渊心头一紧,看向赵蔼,说道:父亲,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赵蔼挥挥手打断了长子的话,圣旨已下,多想无益,这大齐开国以来,可以领兵打仗的驸马能有多少个?你就收起那点子心思,做好尚主的准备吧。

赵文渊脸色难看了起来,但也说不出其他话来,索性扭过头生起闷气来。

赵蔼也后悔了,道:早知如此,在你去西凉前就该给你订下一门亲事,说不定这会儿你妻子都已经进门了。

怎么突然间皇上就看中了你,要招你为驸马……唉!说罢,连连摇头叹气不止。

赵文渊听了,忙起身道:此事又与父亲有何干系,圣命难为。

只是男儿志在四方,儿子不过是一时间乍闻圣意,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杨氏看了看他们,然后就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房中安静无比,唯有十一岁的赵文勉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突然问道:大哥要尚河洛公主,君臣之别,是不是说我们以后都要向公主行礼?彼此再互看一眼,各自别开视线,气氛更显压抑了。

一般来说,除非是家中子弟后续无力,无法袭承先辈家业,做长辈的才会想着让儿子侄子等去尚皇家公主。

相反的,如赵文渊这种有志于在战场上或者官场中凭自身能力加官进爵、封候拜相的人来说,尚了公主,就意味着将他的仕途截断了一半,正常情况下,很难令人高兴得起来。

特别是两年前,河洛公主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两人还因为一件小事起了点争执。

那件事后,赵文渊对河洛公主的印象就是骄纵恣意,甚至还可以用桀骜不驯来形容,离他心中的妻子要求实在是太远了。

他想要的妻子,容貌不一定很漂亮,家世不用太好,可却是要温柔解语,贤良能干,帮他打理好后宅内务、人情往来等锁事,让他得以在前方打拼,不用挂心家中。

而河洛公主的脾性……赵文渊想来就觉得郁闷,这落差实在是太大了有没有?可不管如何,赐婚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赵家也接了旨,他再不情愿,还是得遵从父命和圣意,为他的婚礼做准备。

虽然是尚公主,可是婚礼的流程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依然是随制走六礼。

为此,赵家上上下下都忙活了起来。

尤其是杨氏,她并不是赵蔼的元配婚妻,而是填房继室,赵文渊也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如今娶进来一个公主儿媳,她这继母婆婆的压力也忒大了。

夜晚,杨氏在床上思来想去,怎么也睡不着,端得是头疼无比。

河洛公主是今上的长女,据说从小就被宠得无法无天,连后宫妃嫔都敢说打就打,不知道待嫁入赵家后,会弄得何等的鸡飞狗跳。

不过,往常进宫朝贺的时候,河洛公主的生母沈淑妃瞧着倒是个温柔好说话的人,那她教出来的女儿应该不会太过骄横,多少会讲点道理吧!唉,头疼啊……——++++++++最后,宫中有两件喜事,一是四皇子延王娶嫡妃,,婚期定在八月二十;二是河洛公主大婚,出降明威将军赵文渊,婚期**初八。

因两桩婚嫁喜事的时间排得略为紧密,负责相关事宜的礼部官员和六尚的宫人们都忙得不可开交。

江昭容是事事亲问,件件过目,生怕儿子的婚礼上会有一点儿差错。

沈茉云同样不轻松,先是置办嫁妆,然后是皇帝赐下来的田庄宅子,最后是封邑收入,光这三样来造册点校,就够她忙的了。

另,大齐公主出降后,是要设公主府的,并同驸马一起住在府中,所以这公主府的长史和府令,并不能马虎,得好好挑选几个知根知底的可靠人。

这一忙碌,却是让沈茉云对其他事儿顾不上了,以至于当陆选侍来到长乐宫,对她进言顾美人曾向皇上多次暗示嬷嬷们对她严厉无礼时,正在跟数字奋斗的她差点回不过神。

你说,顾美人曾经多次在皇上面前,有意无意地暗示嬷嬷们教她规矩时异常严厉?沈茉云端起参茶喝了几口,这才缓了过来,有些惊讶地问道。

陆选侍恭敬地低着头,说道:妾不敢有所隐瞒,确是如此。

这几个月来,朝堂还算平静,战事结束了,就是还有些收尾工作,也花不了太多的心思,于是皇帝在后宫走动的次数比起之前又多了上点。

而新宠顾美人歌舞出众,极得宇文熙喜欢,时不时就会去玉照宫,命她舞上一曲。

延庆宫就在玉照宫的旁边,偶尔陆选侍在延庆宫待得闷了,会去玉照宫的东侧殿去找平日里与她还算谈得来的王肃仪,聊个天解个闷什么的。

去的次数多了,也会遇上皇帝一两次,只不过那时顾美人正伴在皇帝身边,陆选侍想有啥动作也难,便歇下了心思,不想无意间却听到了顾美人在皇帝面前暗示嬷嬷们曾奉某人之命对她刁难不已。

陆选侍本就有向沈茉云示好的心理,一琢磨,再留意多几回顾美人的言行,确定她的话语中确实是有着类似的意思后,就来了长乐宫。

她说道:妾听了她说话好几回,便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顾美人是皇上从宫外亲自带回来的,虽出身低微,可心气不小,若说她只安份于小小一个美人,这话妾实在不敢信。

妾记得,顾美人初入宫廷之时,是淑妃娘娘您亲口说让她入住掖庭,并安排了嬷嬷们去教她宫中规矩。

万一皇上要是信了她的话……沈茉云嘴角微微一勾,放下手中的瓷碗,语调轻柔:如果皇上真信了顾美人的话,那依陆选侍之见,皇上会对如何待我呢?这个陆选侍,脑子倒是转得快。

陆选侍抬起头朝沈茉云看了一眼,心知这是沈茉云在对她的试探,心思急转,一咬牙,道:妾身浅见,无论当初顾美人在掖庭有没有受过委屈,都已经是事过境迁。

**如何并不重要。

可只要皇上信了顾美人的话,那么事实的**就是顾美人在掖庭时确实是受了委屈。

妾不敢怀疑淑妃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只是……淑妃娘娘,您可曾听过,三人成虎?沈茉云微微挑眉,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笑吟吟地说道:陆选侍在家中时,可是读过书?陆选侍神情一黯,道:家母未去世前,曾教过我几年。

沈茉云有点意外:哦!难怪,听你说话,甚是伶俐。

谢娘娘夸奖!陆选侍福了一礼,心底还是有些不安,不由得试探性地问道:娘娘,顾美人那儿……手指轻敲桌子,沈茉云淡淡地说道:难得今日与你说话投机,我这儿正好有几匹云锦,颜色鲜艳,正适合你,一会儿带回去裁几件新衣试试。

停了一停,又道,还有,你说的这个‘三人成虎’的故事我很喜欢,赶明儿,我一定好好谢你。

陆选侍意会了,说:娘娘好意,妾身却之不恭了。

沈茉云恩了一声,端起茶碗道:陆选侍可还有事儿?陆选侍识趣地起身,正想告辞,不经意又想到了一事儿,便道:还有一件小事儿,本不想说来扰娘娘心神,可妾想了想,又觉得无甚大碍,索性还是说了吧。

并不是什么了不是的事儿,您听听就是了。

顿了顿,顺了一下思路,才说,这一个多月来,秦容华和陈丽仪,是越发亲密无间。

而小罗美人,则是与昭容娘娘,吃了几次茶,相谈甚欢。

沈茉云微点头: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但你也有心了。

红汐,替我送送陆选侍。

是。

目的达成了,陆选侍向沈茉云屈膝行了一礼,道:恕妾身告退。

礼毕,便转身离开了长乐宫。

待陆选侍一离开长乐宫,沈茉云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剪容亦是皱眉道:娘娘,顾美人在皇上面前这般说话,时日久了,皇上就是口中不说,心里也会怀疑的。

沈茉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三人成虎啊,真是再准确不过了。

沉思了一会儿,她道:幸好这事儿知道得早,应对起来倒也不难。

忽然一笑,真没想到,陆氏,倒是个聪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