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瑞雪兆丰年 第二十六章 分家

2025-03-25 15:43:53

正月初一晚上,全家吃过饭都聚在老祝头和杨氏的屋里商量分家的事儿。

老祝头和杨氏坐在屋东头的椅子上,四个儿子蹲在地上都叼着烟袋,媳妇们溜溜地在炕沿儿上坐了一排,梅子领着孩子们避到西屋去,只有荷花硬拗着拱在方氏的怀里,怎么扯都不肯走,最后总算是得以留在屋里听个分明。

杨氏先在屋里环顾了一圈,然后才扯扯衣襟儿道:昨天下晚你爹跟我商议过,平素都是我管着家里的钱粮,所以既然已经定了分家,就还是我来拟这个章程。

你们几个都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不会偏谁帮谁,等家里商议好怎么分,再找里正做个见证立个自居,以后咱就算分开过了。

她说完又看看屋里的人,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大家自然都没的可说,于是她继续道:我心里合计了一下,咱这回分家,就把老大、老二和老三你们哥仨分出去,老四和梅子还跟着你爹跟我,等啥时候成亲啥时候再说。

你爹跟我的房子依旧是我们住着,啥时候我们百年了,再给你们兄弟几个平分。

如今老大和老二家已经有了房子,继续住着就是,开春儿之后家里拿钱,比着跟你们一样的房子起一趟,这之前老三家先暂时住在家里。

盖房以后剩下的钱还有家里的粮食分成四份儿各取一份,以后老四娶媳妇还有梅子出门的时候,该花啥各家平摊,你们寻思着咋样?这些事儿都是没什么值得计较的,也很容易分得平均,大家自然都表示没有意见,刘氏忽然开口道:娘,这些个都没啥好说的,你且说说家里的地咋分?田地是分家的重头戏,祝家一共不到四十亩地,但是其中也有孬好之分,靠近山脚的八亩肥田是最好的,那是当年杨氏的陪嫁,这块地最是方正整齐,土也是黝黝的黑土,用力一握恨不得都能捏出油来。

稍微次点儿的就是村西边儿的十二亩中等田,是老祝头刚到村里自个儿开荒之后贱价买下来的。

靠南边儿还有五六亩零散的荒地,早年间种过些年头,但是那地不吃肥,下多大力气都越来越荒,最后因为投入和产出实在不成正比,所以家里省吃俭用又去江边儿买了十亩薄田。

一提起分地,家里的人就都不吭声了,各自心里都在算计,一亩肥田差不多能抵两亩中等田的产量,或是能抵近四亩薄田的产量,至于荒地,有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李氏惦记这那八亩肥田,但是又不好开口直接要,在心里折腾了几圈,最后终于决定迂回地试探着道:那八亩肥田是娘的嫁妆,而且耕种起来省力还产量好,自然是应该留给爹娘的。

她知道这八亩肥田自家独占那是不可能的,最好的结果就是每户分到两亩,她心里的算盘打得挺好,杨氏素来都是个替别人着想的人,自己这么一说她定然要反驳,到时候自己再说平分之类的话。

可是李氏万万没想到的是,杨氏竟然直接点头道:嗯,我也是这么寻思的,老四的地也暂时归到你爹和我这儿,等以后他娶了媳妇再分给他。

你们若是没有旁的打算,我就说说今天老二跟我提的分法,八亩肥田你爹跟我先种着,西边的十二亩中等田,老大和老三每家六亩,老二家只要江边的那十亩薄田,我寻思着把那几亩没人种的荒地也给他家,你们说说这样分行不?刘氏开始听说是老二提的分发,就瞪着眼仔细听着,憋着劲儿等杨氏说完就反驳,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分法,若是这样说,绝对是老二家最吃亏,八亩肥田如今搁在爹娘手里不动,等以后老人没了还是会各家平分,而自家这回得了六亩中等田,她心里还算是满意,只是对老二家的这种举动觉得十分不解,转着心思猜他们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图谋。

老四忽然开口道:我寻思着还是均分成五份,然后我的那份跟爹娘的先一起种,其他三份给三个哥哥家。

李氏赶紧道:老四你懂什么,你二哥既然说这么分,肯定有他自个儿的道理,娘都同意了咋就你事儿多?就是,老四你如今还没娶媳妇,很多居家过日子的事儿你都不懂,这样分其实挺好,那十亩薄田需要干的活多,你二哥家里人多好拾掇,而且种些个糜子、番薯这些个不挑地的贱物,产得多也免得他家人多不够吃。

刘氏也忙跟李氏配合着搭腔道。

方氏只是抱着荷花安静地坐着,对什么都不发表意见。

老大和老二家里家伙什儿都齐全,开春儿再给老三家添一套,牲口家里只有一头牛,先各家合用着,以后你们自个儿有钱再添置。

杨氏朝两个媳妇脸上扫了一眼,最后一锤定音道:咱家本来就是这么个一穷二白的样子,拢共这么多东西这也就算是分得差不多了,以后各家都少生事端,安分地过日子,逢年过节的回来聚聚就是了。

祝永鑫见杨氏一脸的落寞神色,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喊了声娘,跪在杨氏身前把头深埋在双手之间,肩头压抑地耸动着。

自从初一把分家的事儿商议已定,方氏的心情就好了起来,里里外外地干活似乎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对刘氏时不时的挤兑也毫不在意,左右再熬几日就彻底解脱了。

家里的孩子感受着方氏的喜悦,也都一扫先前的小心翼翼,都变得欢实起来。

大年初十这天全家吃饭的时候,李氏忽然道:娘,博凯和博荣就要去参加童生试,我娘家兄弟在城里认识府衙的一个师爷,说若是拿钱去疏通疏通,以两个孩子的学识肯定能上榜。

刘氏听了这话立刻警觉地说:二月才去童生试,现在说这干啥,等分了家你爱咋疏通咋疏通去。

芍药娘,你这话说得可是不应该,若是博凯和博荣有出息,到时候得好处的是咱全家人,家里一下出了两个秀才,还都是这般年纪,以后前途无量,到那时候不管是老四说媳妇还是梅子找人家,那都不用咱自家费心,人家都得倒贴着上门。

李氏说着朝芍药看看,露出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说,你折腾了那么久给芍药裹了小脚,不就是想让她以后嫁入大户人家,你以为咱们这样土里刨食儿人家的闺女,能光凭着脚小就能飞上枝头啊?还不是得靠家里的兄弟争气。

刘氏闻言沉着脸不吭声,但是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李氏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如果现在从家里拿钱去活动关系,那就等于自家要少分到不少的钱,所以让她开口赞同她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只好低头使劲儿扒饭,连自己天天说胃口不好吃不下去的借口都忘了。

李氏见她不再说话,就又把目光投向方氏,笑着问:博荣娘,你觉得咋样?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方氏不动声色,夹了一筷子菜道:我家博荣年纪还小,就算今年考不取,过三年再考也就是了,如今家里条件不好,哪里有钱给他去疏通关系。

命中注定该中的终归会中,没那个命就回家跟着他爹干活。

荷花看得分明,李氏听了这话之后面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而且眼中闪过一丝近似怨恨的不满,想来也是,博凯今年已经十八,三年前参加童生试未考取,回来就陆陆续续的有人来给说亲,但是李氏一直较着这个劲儿,不肯给儿子定亲,要他今年考上再说,所以这回她要求儿子一定要考上,才会想到花钱走门路的做法,本想拉着方氏一起,没想到却是被一口拒绝,心里自然觉得别扭。

杨氏起身又添了一碗饭然后问:得花多少钱?李氏闻言眼睛一亮,赶紧挂起笑容道:娘,跟我兄弟一起做生意的那人与那师爷相熟,说若是旁人得使进去四五十两以银子,若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咱家只要拿二十两就够了。

听了这话,刘氏嗷地一声差点儿没跳起来,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就嚷道:二十两,把咱家几间房都卖了有没有二十两?我嫁过来这么多年都没钱起房子,你倒是大方,拿二十两去疏通关系。

十里八乡的后生还不都是凭着本事去考,考得取是祖上积德自个儿命好,考不取那也只能说是命里注定的。

杨氏也垂眸道:咱家开春儿要给老三家起房子得花钱,各家添家伙什儿也得花钱,七算八算的,哪里还剩得下什么。

李氏见婆婆这样说,知道自个儿这钱是讨不到的,撂筷说自己吃饱了,起身拉着男人和儿子离开,随即屋外就传出来李氏训博凯的声音:要不是你三年前不争气,你娘我用得着现在这么费心巴力地给你疏通,你这回要是还考不中,你干脆就直接投江去算了,也用不着回来惹我生气……第一卷 瑞雪兆丰年 第二十七章 二月二龙抬头方氏嘴上说什么儿子年纪小不着急,考上考不上都是命之类的话,但是离着县试时间越近,她心里就越来越紧张和担心,每日里做事也魂不守舍,自己告诫家里的孩子都不许去打扰博荣,可又总忍不住在西屋门口探头探脑,一下子问热不热冷不冷,一下子问渴不渴饿不饿,搞得全家的气氛都紧张兮兮起来。

荷花偶尔劝慰几句,但是见方氏前一刻刚点头应了,后一刻又抛诸脑后,便也着实无奈,只能在心里祈祷让博荣不要被影响,好好地发挥实力才好。

如今出了正月十五,齐锦棠又开始每日教荷花识字,他年纪也不大,对荷花这种飞快的学习速度和接受能力并没有起什么疑心,甚至还有些隐隐觉得是自己教得不错。

这天在江边,荷花先是把头一天学的字默写了一遍,见齐锦棠低头认真地检查,忍不住问道:锦棠哥,这童生试到底是咋回事?她对这个问题一直没闹明白,不想去打扰博荣,祝永鑫和方氏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就只好找齐锦棠解答疑问。

童生试就是童生考取秀才,一共要考三次,分别是县试、府试、院试。

齐锦棠检查过荷花写的字没有错漏,才细细地给她解释道,二月考的是第一次,叫做县试,是知县大人主持的。

这次过了的话,四月份就可以去参加知府大人主持的府试。

最后就是院试,若是三场都过了,就能被送入县学或者府学去读书,也就是咱们平时说的秀才。

荷花听得直吐舌头,好么,古代考个秀才居然这么复杂,难怪方氏那么紧张兮兮的,可真是比自己当初高考麻烦多了,听意思怕是要考个半年才能了事,若是博荣以后真的出息,再去乡试或是会试,那方氏估计就可以直接晕倒了事。

荷花对这个感兴趣?可惜没有女秀才呢!齐锦棠抛着手里的小石头扭头问道。

荷花抬脚把身前写的那些字都抹掉,笑着说:我听过大哥背文章,一点都不好玩,我才不考呢!那你咋这么喜欢识字?齐锦棠纳闷地问,识字不就是为了看书?书也分好多种啊,那些游记、农书、话本故事,都比你们念的之乎者也可好玩多了。

荷花说罢又忙补充了一句,我是都没看过,不过上回进城听到别人说的,好像都很好玩的样子。

游记和话本子是好玩。

齐锦棠笑着说,不过那农书是什么?……荷花一愣,有些心虚地想,这里不会没有人写过农书吧,不过还是弱弱地说,我哥说书里什么都有,经史子集还有世间万物,我还以为也有讲怎么种地的书呢!齐锦棠闻言也有些拿不准,抬手摸摸鼻尖道:种地什么的大多都是一辈辈传下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特意去写什么书,不过我爹书房里的书很多,等我回去看看有没有在告诉你。

荷花见他这般样子觉得很是可爱,这小子虽然有些唠叨和好为人师,但却是个谦虚上进的,而且对自己这个外表五岁的孩子也坦诚平等地对待,而不会随口敷衍了事,所以也笑着点点头道:好,你记得帮我看。

齐锦棠的教学一直都没按着什么开蒙读物来,而是随性随机的,有时候是荷花感兴趣的什么东西,有时候是他自己喜欢的一首诗或者词,有时候就是说起什么就教什么,今个儿既说起了农书,就教了许多庄稼的名字,他先一一地写在地上,然后看着荷花很认真地一笔一划跟着学,忍不住问:荷花很喜欢种地?荷花头也不抬地说:种地很好啊,多打粮食就不用饿肚子,多的还能卖钱。

齐锦棠闻言没有说话,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但是接下来的几天,他每次都会带些吃的过来,有时候是几块精致的点心,有时候是两个还热乎的鸡蛋,甚至有一回,还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两个猪肉馅儿饼来。

然后说自个儿最近容易饿,所以带些吃得出来,自然也都是分给荷花一半。

荷花开始并未疑心,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齐锦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间加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后来慢慢发现,他每次都是看着自己吃完,然后找各种借口再哄着自己多吃点儿。

于是在五六天之后,迟钝如荷花这样的,也忍不住问道:锦棠哥,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家吃不饱饭?齐锦棠闻言脸上一红,拿着干豆腐卷的手也是顿住,稍微有些扭捏地说:你上回不是说,多打粮食就能吃饱饭,我还以为你家……我家现在是挺穷,不过日子很快就会越过越好的!荷花站起身看着远处的土地和山林,唇角微微翘起,水汪汪地大眼睛里满是希冀,如今没了那些亲戚的牵绊,只要自家心往一处聚,劲儿往一处使,好日子那就是指日可待的。

分家后的日子平静而过得飞快,一不留神就已经进了二月,村儿里的孩子们在外头玩闹着,嘴里还唱着: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

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

二月二龙抬头的这日,天还黑着的时候,祝永鑫和方氏摸黑起身儿,挑着灯笼出去挑水,回家后将水倒入水缸,才点燃屋里的油灯,招呼孩子们起来穿衣裳,拿了杆子去敲打房梁,取了灶灰绕着屋子撒了,这才全家到老祝头院里祭祖,然后拎着分到的猪头肉回家。

方氏做饭,茉莉在灶间打下手,荷花在炕上看着已经快四个月的栓子,他如今已经会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只不过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栓子乖,叫姐姐,姐姐……荷花锲而不舍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姐姐两个字,虽说小孩子说话不会这么早,但是说得多了印象自然会深刻,说不定以后说的头一句话就是姐姐。

栓子自然不会知道荷花是什么心思,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一个五颜六色的沙包上头,不住地挪动着自个儿小小又不太听使唤的身子,努力地靠近沙包。

就在他马上要抓到沙包的时候,荷花十分不厚道地伸手一把抢走,一边晃着沙包一边继续引诱道:栓子叫姐姐,叫姐姐就给你。

不过见栓子似乎委屈得不行,小脸儿皱成一团,眼瞧着就要放声大哭,她只好很没坚持地把沙包塞进栓子的手里,赶紧哄得他又嘎嘎地笑起。

不知是因为分家了心里敞亮,还是因为博荣二月初三就要动身去城里参加县试,方氏破天荒地大方了一回,在灶间忙得喜气洋洋。

杂粮面里面掺了几把白面,擀了面条又烙了春饼,芽菜炒肉、葱爆鸡蛋、拆了过年剩下的半只熏鸡,又把葱细细地切丝,猪头肉切片装盘,最后盛了自家做的面酱,端上来放了满登登的一桌子。

红的肉、绿的葱、焦黄的鸡蛋,半透明的芽菜,抹上香甜的面酱,用薄软的春饼一卷,一口咬下去,各种滋味混在一起,让人恨不得连自己的手指头都吃进去,孩子们全都吃得眉开眼笑。

方氏抬手给博荣夹了一块猪头肉道:多吃点儿,明个儿就要出门去城里,也不知到那边吃住得如何。

娘,用不着担心,我们五个具连环保的一起去,其中一人的二叔在城里开店,说已经给我们安排了住处,到时候只许交些银钱,就有人每日添茶送水、烧菜做饭。

博荣也抬手给方氏夹了两筷子菜,安慰她道,再说这次去不过只是县试,听先生说,写出来的文章只要字句工整通顺,就绝对没有问题,所以我应该只需去三五日就会回来了。

你们念书的事儿娘也不懂,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好。

方氏吃过饭就开始给博荣打包行李,捡了没有布丁的衣裳装了两身儿,怕万一有个意外能够替换,在行李里塞了一吊钱,又给他荷包里塞了几十文预防着零花。

文房四宝什么的方氏不敢乱动,催促着博荣早早地收拾起来,又不住地嘱咐道:进场之前把各种东西都检查清楚,万万不要落下什么,银钱什么的都放好,莫要丢了……方氏里外忙乎到处唠叨,最后终于站定在博荣的身前,看着已经快跟自己一般高的大儿子,她伸手摸摸儿子的脸颊道:你大娘花了二十两银子,给博凯在城里找了人通关系,咱家拿不出那么些个钱,你爹这几夜翻来覆去睡不好,你莫要怨爹娘没本事帮不到你。

娘,你这是啥话,就算咱家有那个钱,也不该花在这上头。

博荣并不当一回事,再说考成什么样都是凭自个儿的本事,就算这回砸锅卖铁拿出了钱,难道以后还次次都求人不成?第一卷 瑞雪兆丰年 第二十八章 自作自受【一千二加更】小无从下午开始是强推榜的推荐,所以这几日会加更很多哦~月底了,领着荷花跟大家求粉红~~下月一号上架,也要求小粉哦~~***=======》《=====***分割线***=====》《=======***二月初四一大早把博荣送走之后,方氏就在屋里坐立不安,做什么都做得乱七八糟,干脆丢开手让茉莉去收拾,自己坐在炕上看荷花哄着栓子玩儿。

太阳升得一人多高的时候,门外似乎有什么动静,茉莉探头进屋嚷道:娘,姥娘和二舅来了。

方氏闻言一愣,荷花就已经溜下炕跑了出去,片刻后又被她姥娘抱回屋来,外衣都不穿就出去,看冻病了让你娘着急。

娘,你咋来了,也没提前给个信儿。

方氏看见娘家妈,这才觉得是真实的,也赶紧起身下炕,快把荷花搁下,这丫头瞧着瘦小,最近饭量见小,人倒很是沉了不少,看累得你膀子疼。

你都分家了,我来看闺女啥时候来不行,还给啥信儿!荷花姥娘嗔道,又在荷花的脸上亲了一口,放下她上炕去看栓子,我的宝儿啊,还认不认得姥娘。

说话间把牲口拴好了的方二哥也扛着博宁进屋来,笑着说:娘听说你们分家了,赶紧把家里富裕的家伙什儿都收拾了,原本前两日就要来,又怕耽误博荣念书。

今个儿天好,娘说博荣去城里你肯定心里闹腾,我们过来也能跟你说话排解排解。

方氏赶紧张罗中饭,刚说打发茉莉出去打酒买肉,方二哥拦着说:还用得着你忙活,酒菜啥的都从家里带来了,你就消停的陪娘说话,我去把那野兔子收拾出来。

听说有野兔子,荷花赶紧套上衣服,套上鞋就跑出去看热闹,博宁正在院里抱着兔子乱跑,被茉莉呵斥了也不当回事。

方二哥是个好脾气,抄着手站在一旁笑着看她们吵闹,等博宁玩儿够了,才找了个盆搁在地上,拎起兔子的后腿,眼疾手快地用刀背儿敲在兔子的鼻梁上,顿时鲜血喷涌而出,不一会儿兔子就伸腿断气儿了。

用个麻绳拴住兔子的门牙挂在杖子上,用刀在脖颈处割开,像脱衣服似的,兔皮就被完整地剥了下来。

他把兔皮挂在杖子上晾着,开始开膛破肚的收拾兔子。

方氏指使荷花去把杨氏叫来,然后说:娘,你们坐着聊,我出去拾掇饭。

荷花姥娘招呼杨氏上炕坐,然后笑着说:上回美娟回去说起给梅子说亲的事儿,我就在村里给留意着,她嫂子上次回去说亲家你瞧上的那几家,我也都去寻访了寻访,几个后生倒都是好的,不过咱嫁闺女也得看亲家不是,若是摊上个恶婆婆,那不是糟践自家闺女。

村口王大那家,是个寡母领着独子,男人都去了十来年,脾气古怪得稀奇,邻里邻居有个磕碰都能骂上三天三夜……杨氏闻言赶紧摆手: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我当时就说,寡母带儿子,肯定麻烦多,那媒婆说老太太吃斋念佛,最是个和善人儿,而且是独子以后没人争家产,当真是睁眼说瞎话。

媒婆子可不就是这样,一张嘴分两面,骗了男方骗女方。

荷花姥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剩下的两家都是好的,方姓那家日子过得殷实,就是家里人口多了些,但是一直和和气气的,村儿里没听说过他家吵架拌嘴。

另一个谭家是外来的,老两口都是本分的庄稼人,前年的时候老头子没了,如今家里大儿子已经成亲有了娃儿,闺女也定了亲,就剩个小儿子在家念书,眼下的日子瞧着紧巴点儿。

眼下日子咋样也不能全做数,日子还不是人过出来的。

杨氏心里是有些属意那个读书的后生,但是又觉得不太踏实地问,亲家,你说那个在家念书的后生,年纪也不小了咋不去考秀才?亲家你咋糊涂了,他爹前年没了得守孝,匿丧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儿,二十七个月,刚好就误了今年的童生试。

荷花姥娘道,其实若是按我说,亲家你就跟我家去,我领你各家都去串个门子,是好是坏的自个儿瞅瞅,你也就安心了不是?愿意住就在我家住几日,想回来我让老二套车把你送回来,啥都不耽误。

杨氏听了这话觉得在理,毕竟听人家怎么说,她心里都觉得不踏实,还是自己去瞧瞧为好,就点头道:那我也不跟亲家客气,到时候少不得还要麻烦你家老二。

方二哥的手艺极好,一只肥兔子被他收拾得妥妥帖帖,中午时候炒了个干煸兔肉下酒,剩下的那砂锅炖了个红枣兔肉煲,女人和孩子们也都吃得欢喜。

结果还没到傍晚就开始起风,坐在屋里就听得那风声呼啸着,卷得院儿里东西发出各种怪响,方氏把娘和二哥留下来住了一晚。

第二日上午,杨氏果然跟着荷花姥娘一道过去。

杨氏下午回来之后也顾不得回家,直接钻进方氏屋里眉开眼笑地说:还是你娘说得不错,那个后生果然是个好的,原以为读书人都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结果去他家的时候,正跟院儿里收拾大车呢,一问才知道居然还会木匠活,瞧着模样也是个干净体面的,他娘是个干净利落的老太太,哥嫂没瞧见,但是那个妹妹也腼腆安静的,家里里外都收拾得是个过日子的样子,我寻思着若是能说妥实是不错,就是怕人家觉得儿子要奔前程,瞧不上咱家。

方氏闻言笑着说:这回博凯和博宁都去童生试,说不定几个月之后娘就有两个秀才孙子了,到时候谁敢小瞧咱家。

杨氏被她这几句话说得心里舒坦,也舒展开眉眼笑着说:若是真能这样那敢情好,原本我娘家兄弟就是个出息的,十二就考中了秀才,可惜打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还没娶亲就撒手去了,我娘为此病在炕上,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若是当初能好生的,这会儿也能光耀门楣了。

娘,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以后你孙儿争气,照样给你长脸提气。

方氏忙岔开话题问,我早晨听说老三媳妇身上不舒坦,我跟娘一起过去瞧瞧。

理她作甚,她哪天舒坦过?杨氏根本没把这话当回事儿,刘氏一天闹个两三次的不舒坦,也只有老三那憨子被她唬得团团转。

是梅子过来说得呢,怕是当真不舒坦。

方氏三两下把手里的最后几针绣好,咬断了线头起身儿,跟杨氏一道走了。

栓子躺在炕上自己吐着泡泡玩儿得正欢,荷花懒洋洋地趴在旁边瞅着,见他若是口水吐得太多,就拿着绢子伸手给他擦一把。

中午的时候,茉莉给栓子熬好了糊糊,热了天剩下的兔肉煲,又热了饼子和饽饽,但是左右都等不到祝永鑫和方氏回来,见栓子饿得直哭,只好自个儿喂栓子,打发荷花去找爹娘。

荷花跑到主院才知道,刘氏刚刚小产了,正在屋里哭得呼天抢地,祝永鑫陪着老三蹲在院里抽烟,方氏似乎还在屋里忙活。

梅子把荷花拦下不许她进屋,说里头血煞对孩子不好,荷花听到杨氏在屋里骂:……自个儿脏心烂肺的,我给钱让你去买窗户纸,你只想着怎么昧下几个钱儿,买的那下等的东西,如今大风吹开受冻没了孩子,你还东扯西赖的,咋恁有脸?刘氏扯着破锣嗓子一阵瞎嚎。

方氏出门倒了一盆血水,又回屋去劝道:娘你消消气,弟妹这会儿心里肯定更不好受,再怎么说也算是小月子,哭大发了伤身体。

谁知刘氏竟然把矛头转向了方氏,嗷嗷地哭着骂道:肯定是你家栓子命硬,把我那没出生的儿子克死了,乖儿子啊,娘对不起你,娘命不够硬,让人家把你压死了啊……荷花在外头听得正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趁着梅子不注意就冲进屋去,扑面就是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她也顾不得捂鼻子,冲上前去张嘴噼里啪啦地说:娘你管她做啥,你以前做的那些个蛋羹、醋溜菘菜啥的,就当都吃进狗肚子里了,不对,吃进狗肚子那狗还知道对你摇个尾巴咧,三婶子这倒好,恨不得扑上来咬你一口。

如今已经分了家,你管她是你心好,你不管她也没人能说出半个不字儿,吃苦受累还连个好话都落不着,你说你图啥?咱回家去,大姐做好饭等你咧!方氏心里有气,也没拦着荷花的发作,自个儿就着水盆洗净了手,抱起依旧忿忿的女儿对杨氏道:娘,那我先回去了,有啥事儿你再让梅子去喊我。

杨氏也不管刘氏还在炕上哭嚎,把方氏送出门低声道:她那人啥样你也知道,丢开手不管她就是了,别自个儿上火生闷气,栓子如今还得吃奶,你若是上火那孩子该闹病儿了。

然后又伸手捏捏荷花的脸蛋儿,你个小丫头片子,平时瞧着蔫吧,这小嘴巴恁利索的,以后还不得跟你小姑一样泼辣。

第一卷 瑞雪兆丰年 第二十九章 贪污舞弊【一千四加更】PK最后两天了,亲们去看看个人中心,不要忘记小粉木有投哦~~***=======》《=====***分割线***=====》《=======***因为刘氏的态度,方氏连着几天都没再过去主院,在自家天天板着手指算日子,博荣什么时候回家。

祝永鑫上山弄了些木头,在院角离着房子较远的地方开始搭猪圈,打算过几日去捉两头小猪来养,荷花就一直跟在他身后打转,琢磨着开春之后山上都有什么能弄回来喂猪,又算计着猪粪要怎么堆才能肥田,时不时地还给祝永鑫提出些小意见。

全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好几天,直到猪圈竣工,小猪仔也抓回来了,城里还是没个消息,等到二月初十的时候,方氏再也坐不住了,去村里其他人家打听,听说还都没回来,稍稍放下心来,但却忍不住日日念叨,也不知在城里怎么样了,住了那么多日可还有钱之类,可祝永鑫说要进城去看看,她又摇头说算了,马上开春儿了,家里的活计也都多了起来,各家的都没回来,就再等等看好了。

又等了几日,这天夜里外头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声响,把全家都惊醒了,荷花听着外头犹如万马奔腾的声响,但是又没有地动山摇的感觉,不禁抓着方氏的衣襟儿问:娘,这是咋了?方氏把荷花揽进怀里笑着说:不怕,是外头开江了。

祝永鑫也道:今年刮了这么小半个月的风,我还寻思着怕是要武开江,还真是准了。

外头的轰鸣声扰得人睡不着觉,全家就都缩在被窝里说话,方氏哄着哭闹的栓子,有些忧心忡忡地说:听着这动静让人心里头不安宁,总觉得要出啥事儿似的。

净瞎寻思,能有啥事!祝永鑫摸索着装了袋烟,拿火折子点燃,烟袋锅子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寻思今年地里种啥咧!荷花听到说起种地,赶紧凑过去道:要种蜀黍、大豆、番薯、糜子,娘还答应我要种两行苏子。

祝永鑫摸摸荷花的头顶应着,然后又跟方氏道:我听魏家大哥说,比咱家还南边些的村子,去年种了一种叫洋山芋的东西,跟番薯差不多,都是从外边儿传过来的,他们去年种着收成不错,咱也去弄点儿试试?洋山芋?方氏疑惑地问,那东西咋吃?万一种着不好咋办?荷花听到洋山芋,心里忽然一动,该不会是土豆吧?赶紧问道:爹,那东西是不是地上长叶儿,地底下串根儿结洋芋?听说是,你咋知道?祝永鑫奇怪地问。

听锦棠哥说过。

荷花又拿出齐锦棠做挡箭牌道,咱家也种吧!先在院里种个试试,我跟大姐还有博宁照顾就行了。

博宁觉得新鲜,也十分赞同地说:种洋芋,种洋芋!方氏当她是小孩子心性,摇头不同意道:你前几天跟着你爹弄猪圈,结果现在猪仔抓回来了你去看过几眼?种地又不是什么好玩的,你跟着起什么哄,到时候白占着我的菜园子。

荷花只好去磨着祝永鑫:爹,我这回肯定坚持到底,你跟娘说嘛!祝永鑫被她晃得没办法抽烟,就在火墙上敲打敲打,然后笑着说:反正咱家院里地方也不小,咱不占你娘的菜地,过几天爹给你开一块。

你就宠着她吧!方氏见状没法子,但还是对荷花道,管不好到时候可不给你饭吃。

荷花丝毫不当回事地说:不怕,还有大姐呢!茉莉闻言噗地一声笑喷了,随即就啐道:你这小妮子,合着你自己大包大揽的,是算计我给你干活?是咱俩一起干活!荷花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全家嘻嘻哈哈的,不多时外头天就亮了,荷花从没见过武开江,都顾不得吃早饭,穿好了衣裳就往江边跑,离着江边越近那声音就越震耳欲聋,还没到跟前儿就看见江面上大块大块的冰板,随着江水奔腾而下,互相冲撞着、挤压着,时而堆成高高的冰山,时而迸发出漫天晶莹璀璨的碎冰。

平时跟齐锦棠学写字的江边,此时已经堆满了冲到岸边的冰块,江水冲击在上面,激起片片水雾。

荷花!身后传来齐锦棠的声音,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儿。

锦棠哥,我没见过武开江,过来瞧瞧。

荷花回头见他已经脱下了厚重的棉袍,只穿了件天青色的袍子,外面套了件宝蓝色的夹袄,不禁抿嘴笑着想,这小子还挺臭美,刚刚开春的天就急着减衣服,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齐锦棠见她盯着自己,有点儿不自在地扯扯衣襟道:以后换个地方教你识字,我前两天在靠北边些看到个块平地,我领你上去看看?然后看看荷花又说,那里也能看到江水。

好!荷花过来捏捏他的衣服道,我奶说春捂秋冻,如今刚开春儿,咋恁快就换成夹衣了?齐锦棠忙道:早晨起来没觉得冷就减了衣服,一会儿回去就加上。

二人到了江边的山坡上,齐锦棠说的地方就是个小缓坡,背后是棵二人合抱粗细的大树,底下还算平整,他有点儿献宝似的说:这地方不错吧?荷花朝江的方向看看,果然能瞧见江水奔腾,笑着说:是比江边好,夏天这大树还能挡太阳。

她又垫着脚尖往村口处望去,只能看见隐约的一条细长曲折的小路,似乎一个人影都没有。

齐锦棠似乎瞧出她的心事,问道:怎么,想你大哥了?用不着担心,我听我爹说,是县衙里出了些事情,好像是什么徇私舞弊的,牵连到了一些去考试的童生,先前的考试作废,如今要重考呢!估计再过几日就该回来了。

荷花听到徇私舞弊几个字,就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瞬间就惨白了脸色,颤抖着声音问:那、那些被牵涉到的童生会怎么样?齐锦棠开始没注意到荷花的异样,只说:我爹说今年肯定是不能考了,但是以后还让不让考,就要看知县大人是想要严判还是从轻发落了。

荷花这会儿想到的就是,李氏花钱找人给祝博凯拉关系,若当真是那个师爷东窗事发,那祝博凯肯定在劫难逃,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自己大哥,他俩是堂兄弟,若是说没有牵连,怕是人家也不会相信,这等于是还没考上就先背了污点,不管以后还让不让再考,对自家来说都会是个沉重的打击……她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冷,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齐锦棠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赶紧脱下自己的夹袄裹住她问:荷花,你这是咋了?没、没事……荷花这才回过神来,把身上的衣裳扯下来塞给齐锦棠,拔腿就往山下跑,边跑边说,锦棠哥,我忽然想起家里有事,我先回去了,你赶紧回家加衣服,若是冻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说到后面的时候,人已经老早地跑远了,声音也淹没在武开江的隆隆声中。

一口气跑回家,荷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柱子直喘粗气。

茉莉正在院里喂鸡,见她这样不由得训道:你如今都快跟博宁似的了,天天疯的见不到个影子,也不知道都去干啥……她话没说完就见荷花压根儿没搭理自己,已经一阵风儿似的冲进去去了,气得在把手里的簸箕往鸡窝上一扔,冲进去道,荷花,你听见我说话没,我……荷花进屋就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方氏,听得方氏脸色惨白、手脚冰冷,站都站不稳当,赶紧扶住身旁的火墙。

你咋惹娘生气了?茉莉赶紧跑过来扶着方氏坐在看上,回头冲荷花嚷嚷。

荷花急道:娘,你赶紧去大娘家问问啊,若是她家也不知道信儿,就赶紧让爹拦车去城里去瞧瞧。

方氏如梦初醒,手里的东西一丢就快步出去,荷花也跟着跑了,丢下满头雾水的茉莉站在屋里生气。

李氏正哼着小曲儿扫院子,见方氏招呼都不打就跑进院,面上闪过一丝不满,不过还是挂起笑脸招呼道:博荣娘,这一大早的有啥事儿啊?大嫂,我听人说城里的童生试出岔子了,抓到有人贪赃舞弊,之前考的都不算了,要重新考不说,那些个牵涉在内的,都要受罚,你可听说了?方氏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李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怒容满面地说,博荣娘,你这到底是啥意思,当初我说要疏通关系,你不肯也就算了,我自己去疏通一下只求个心安,你如今又来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盼着我家博凯考不上,好让你家博荣出风头吧?说罢竟抄起扫把直挥过来,嘴里还骂道:出去,别脏了我家的地。

方氏本还想解释,但是见她这样气得浑身发抖,知道定然是说不通什么的了,不敢多耽搁,赶紧又去老祝头那边寻祝永鑫。

第一卷 瑞雪兆丰年 第三十章 内火外寒【一千六加更】一千六百票的加更送到,于是还欠着七章加更,然后小无还很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本的加更是按照两千字一更的加,结果现在一改变成了三千字,于是我……吐血~只能说这两天尽量的给大家加更,实在有加不上的,上架后也不会赖账的~***=======》《=====***分割线***=====》《=======***李氏站在院门口叉腰骂了几句,静下心来一寻思,又觉得心里不踏实,赶紧丢下扫把,叮嘱儿子好生看家,自己找了个方巾包住头脸挡风,步履匆匆的朝娘家走去。

荷花从树后面钻出来,远远地缀在李氏身后,想去听个究竟。

娘,老三在家吗?李氏心急如焚,哪里注意到身后有没有缀着尾巴,快步进院就嚷道,老三在不?你干啥,一大早晨就瞎嚷嚷。

李氏的娘家爹披着衣裳从屋里出来问道,老三在城里做生意,你找他作甚。

李氏掩饰道:没啥,我这不是看博凯这么久还没回来,心里担心过来问问嘛!有他三舅在城里看顾着,能出啥事儿,说不定是考得好多玩儿几日再回来呢!李老爹不以为然地说。

李氏的娘从屋后绕过来,听到她们父女俩说话,也插言道:不管考好考坏,好歹找人少个信儿回来,也省得家里担心不是,这眼瞧着都半个月了,能不着急嘛!李氏闻言却又朝她娘不乐意道:娘,这是怎么说的话,什么叫考好考坏,博凯这回肯定考得好,到时候说不准领个贡生的身份回来,也不枉费我在他身上花的……就是啊,那么多银钱花下去,再不考个名次回来,那可真是太说不过去了!里屋走出来个花枝招展的小媳妇,白面皮、吊梢眼,笑容假惺惺地虚浮在脸上,说话暗中带刺儿。

老三家的,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氏顿时立起了眉毛嚷道,我花银子又没花你一分一厘,你在这儿说得什么风凉话!呦,我说大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这盆水都泼出去了十几年,地皮儿都该干了,咋还好意思伸手找娘家拿钱。

那小媳妇毫不让步地双手叉腰道,而且那钱也都是大哥和我家男人出去起早贪黑做生意赚的,爹娘也是我们养活伺候着,你回来不是要东西就是要钱,你还不如把你家男人招回家来算了,到时候博凯和博源都改姓李,也省得我们省吃俭用的给别人养孩子。

荷花躲在杖子外面,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转头又拔脚往回家跑,在往村外去的路上,正遇到赶着车要去城里的的祝永鑫。

爹,爹,我也要去!荷花赶紧追过去喊道。

祝永鑫回头见是荷花,也不停下来,只嚷道:快赶紧回家,又不是进城去耍。

荷花却是没有那么好打发,还是追在后面喊:爹,我想大哥了,我也要去。

你这孩子……祝永鑫最后没法子,见荷花执意在后面追着,只好停车把她抱上来,又拦了个村里的孩子让给方氏送个信儿去,这才赶着车出了村子。

祝永鑫心里着急,一路上板着脸赶得飞快。

刚开春的风冷得刺骨,荷花悄悄地缩在他的身后,勉强挡住迎面吹来的风,但还是冻得手脚冰凉。

她知道祝永鑫坐在前头,肯定比自己还要冷上许多,所以也不吭声,只扯过车上的草袋子盖着腿脚,不住地搓着双手忍着。

到了城里,祝永鑫存了牛车,领着荷花就先去了李氏娘家兄弟的铺子,想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氏的三弟正在店里,一见祝永鑫进门,骇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招呼道:祝、祝二哥,啥风把你吹来了,想要、要买点儿啥?荷花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回完了,不等祝永鑫开口发文,就直接嚷道:李三叔,村儿里已经有人捎了消息回去,说这回童生试有人贪墨舞弊,我大娘也已经知道了,都已经气得不行,你还想瞒着啊?快说我哥在哪儿呢?李三哥一听说是村里都知道了,反倒稍稍镇静了下来,叹口气道:你们跟我走吧。

跟着他从铺子的后门出去,七拐八拐,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周围的房子都破旧不堪,又往里拐了一条胡同,这才停在一处门板都满是缝隙的院门口。

李三哥抬手推门进去,边走边嚷道:博荣在屋吗?荷花人小脚快,已经抢先钻进屋里,顿时就抬手捂住了口鼻,这屋子不知道多久没人住过,也没生火烧炕,又冷又潮,满屋子的霉味直呛人,窗纸居然还有破口,外头的阳光透过破口照进屋,光线下无数的尘埃飞舞着。

她眯起眼睛,忍着打喷嚏的冲动,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大哥,大哥在不?炕上的角落里传来微弱中带着疑惑的声音:荷、荷花?荷花这会儿已经适应了屋里昏暗的光线,这才看到炕角处有人蒙着被子躺着,她手脚并用地爬上炕,同时朝外面喊道:爹,大哥在屋里,我看他好像是病了,你赶紧进来啊!祝永鑫正在外屋拎着李三哥的衣领子,逼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到女儿急得有些变了动静的声音,赶紧丢开手进屋,也是半晌才适应了屋里的阴暗,这才瞧见儿子脸色晦暗,唇边起了一溜儿的燎泡,顿时觉得心头火往头顶上涌,转身冲出去就要找李老三算账,可惜李老三哪里会乖乖地等着他,他冲到胡同里左右看看,哪里还看得到李老三的影子,只得压住火气回到屋里。

荷花上炕后伸手一摸博荣的额头,热得烫手,心里把李氏和她兄弟骂了几百遍,却也知道这个地方是不能再住下去的,好在博荣还有些意识,在她的半搀半扶下坐起身子。

她伸手扯过被子打算叠好收拾行李,摸到那些走前方氏刚晒得蓬松喷香的被子,如今已经潮得又扁又硬,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手下也不停顿,见祝永鑫气呼呼地回来,头也不抬地说:爹,赶紧带哥哥去看大夫吧!祝永鑫躬身背起儿子,手里拎着包袱,领着荷花一边问路一边转过好几条胡同,总算是到了一处不大的医馆。

坐堂的大夫一看博荣的模样,当即就皱着眉头问:都病成这样了怎么才来抓药。

祝永鑫觉得又是气恼又是憋屈,蹲在地上死命捏着拳头,抵着头也不吱声。

荷花只好道:我哥是进城来参加童生试的,病在这儿也找不到人给我们捎信儿回去,这么久没回去家里担心,一路寻来才知道人病了,一刻都没敢耽搁就找医馆。

我们是乡下来的,对城里什么都不熟,刚才问了好几回路,那些婶子和婆婆们都说您这里最好,所以才特意寻了过来。

那老大夫有些诧异地看看荷花,捋捋胡子道:瞧你小小年纪说话倒是清晰。

你哥这病先是急火攻心,但是未能及时排解就受寒受潮,这样一来,内火外寒,冷热交加自然就严重起来。

大夫,那这病好治不?荷花听他说得似乎很是严重,心里更是着急地问,那到底是该驱寒还是降火呢?嗯?那老大夫本来是在捻须思索,听了荷花的话,又再次抬眼探究地打量着她,试探地问,丫头,你家有人行医?荷花忙摇头,装傻充愣地说:没有,我刚才瞎说的。

那大夫明显有些不信地看看荷花,但是扭头又看看蹲在地上绝对农民打扮的祝永鑫,觉得自己那些什么民间高手的想法实在不切合实际,于是晃晃头丢开不管,坐到桌旁提笔蘸墨,沉吟拿捏着开了个方子,然后扭头问祝永鑫道:这位小哥,这药是抓回去你们自己熬还是在我们药铺里熬?祝永鑫闻言有些犹豫,上回老祝头来城里看病所以他还算知道,城里的医馆后面直接就是民居,外地过来看病的可以直接花钱住下,医馆里有人给熬药做饭,不过价钱也是比去住大通铺要贵上几倍。

可是如今博荣病得神志不清,还带着个年幼的荷花,就算舍得花钱,带着个病人店家怕是也不让进去住的。

好在走前方氏让他多带了些钱来,刚才也看了博荣带来的钱也没用多少,估计还能勉强撑上两天,最后咬牙点头道:我们在城里没有住处,若是医馆这儿有地方,就在这儿住下。

大夫闻言就把手里的方子交给店里的学徒,吩咐道:先去叫小秀出来带这位病人进去歇着,你去抓了药拿过来给我看过,我再告诉你如何煎药。

学徒依言去了,诊堂后门的藏青色门帘子一闪,里头出来个身量纤细,模样清秀的丫头,瞧着也就十岁出头的年纪,过来轻声细语地对祝永鑫说:请扶着病人跟我进去吧。

然后回身拉起荷花的手,小妹妹,姐姐领你到后面去。

从后门出去,是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东西两边都隔成好几间屋子,里面收拾得干净暖和,小姑娘把他们安置在东边中央的一间道:这间屋子太阳最好,你们把他扶进去躺下歇着,我去给你们端水过来,先给他擦拭擦拭身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