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落有致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踏出清响,喀哒、喀哒地行走在深夜里的苏杭城。
齐冰掀起车帘向外探了一探,说道:已经到了城东的地界,再行一刻钟,便可到家了。
小宝揉了揉爱困的眼睛,再懵懂的看了那一路都盯着他的怪叔叔一眼,又往娘亲怀中钻了钻。
小宝困了,来舅舅这边先睡一会儿,到了我抱你回房去。
小宝正待往舅舅那边去,却见着那怪叔叔的眼神似乎变凶了一些,又缩了回去。
齐冰瞪一眼宿紫,卫觉却轻轻抚着小宝的脑袋,哄道:小宝就在娘亲怀里睡好了。
再一会儿就到了,我不累。
后边一句,是讲给两个男人听的。
齐冰自是不说,只是这宿紫,却好像不太得这孩子的缘。
一路走来,众人虽是没有明说,但也没有刻意隐瞒,相信他已是知道这孩子的身份。
却不知他到底是喜是怒,竟一直绷着脸一声不吭,搞得小宝很是有些怕他,虽然后面几天他有努力试图抱抱他或与他交谈,却因为手忙脚乱或词不达意,而弄得场面有些尴尬。
因为要赶路,众人都坐在一辆大马车里,很多话也没什么机会私下讨论,卫觉便想着,一切等到了苏杭城再说。
如今弄成这个样子,这对父子的第一印象,还真是大打折扣了呢……马车抵达客栈的时候,小宝已然撑不住睡着了。
齐冰伸手来接,卫觉却道:齐大哥,你和依依先去开门吧,我们随后就到。
齐冰望了他们一眼,没再多说,与依依先下去了。
六岁的小宝,抱起来很有些吃力,宿紫见她这般辛苦,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顺手接过孩子,却因为姿势不对,导致小宝发出呢喃的抗议。
应该这么抱。
卫觉上前去,调整了小宝的位置,又将男人的手,放到孩子小小的背后护着,这样他才能睡得舒服。
宿紫定定的望着她的动作,倒是叫她面上有些发烧。
下车吧。
齐冰和依依,已经先点好了屋里的油灯,在黑暗的夜晚里,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
齐大哥,这么晚了,就在这睡下吧,不要再赶回去折腾了。
依依,你帮齐大哥把楼上的客房收拾一间出来。
也好。
那他……依依欲言又止的望了望宿紫,卫觉笑笑:我来安排,你们去吧。
两人各怀心思,往楼上去了。
卫觉执着油灯,也不看别人,径自往内院走去。
宿紫连忙抱着小包子跟上。
这客栈是?前些年盘下来的。
喔……怎么会想到来这里?繁华的城市住着方便、舒服。
那……宿紫想找些安全话题,却发现他满心想问的,都与这些无干,便到底还是住了嘴。
不过统共没几步路,后面的厢房也到了。
卫觉撩开门帘,让他们父子俩先进,才往里走去,把灯盏放到桌子上。
灯光昏暗,卫觉却像是一个发光体,紧紧吸引着他的视线。
她却似全然不觉,放下了包裹,便又来接小宝,低头向他道:今晚你便睡这屋吧。
那你们呢?我们……宿紫灵光一闪,又夺回小宝,动作虽快但仍是小心翼翼,坚定要求:我也要去那边。
见卫觉要开口,连忙堵她:我有事要与你谈。
可以明天再说吗?浑身的紧绷酸痛,还有放下这么多年来的重担,在这柔软舒适的空间,一夜酣眠之后,终究远离。
想要睁开犹带着些疲涩的双眼,但一双软软的小手却阻碍了它的工作。
捧住他脸后,缓缓出现在他视线中。
原来压住他胸口的重量不是来自棉被,而是个小小个头的顽皮小子小宝,他的儿子。
他还没学会怎么去当一个父亲,便已是一名六岁小子的爹了。
他该怎么对待他,才能表现出最大的善意?望着小宝略带好奇又有些畏缩的双眼,他再次陷入了深思。
叔叔,你醒啦?小宝好奇的问着。
一路对他有些害怕和惊惧,却在秘密基地里看到他之后,放松了一些警惕。
娘说过,知道秘密基地的人,都是一国的。
小宝?孩子的善意几乎让他喜极而泣。
伸出双手轻轻握住脸上的一双小手,搓抚着属于稚儿的柔嫩以及感受着自己血脉的延伸。
叔叔,快点起来吧!刚刚干爹派人来,说是要请我们吃饭,还要听听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呢!干爹?宿紫猛地发问,这小子还没有叫他爹,就喊别的男人干爹了?察觉到自己凌厉的眼神似乎又吓到了孩子,他便努力挤出一点点微笑,可是心头却像是打翻了陈年老醋坛,酸味冲天的问着:你的干爹,是什么人呀?干爹是城主大人,是苏杭城最厉害的人!小宝得意的宣誓,完全没有把亲爹的郁闷放在眼里。
风月楼,严令玉自家产业之一。
走入二楼最里间的岁寒厅,小宝便兴冲冲扑上来,甜甜喊道:干爹!同样是熟练的动作,单手抱起小宝。
小宝亲昵的攀着他的脖子,糯糯的声音向他一路汇报上京城的见闻,小脸上满是兴奋和讨好,看得某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严令玉坐到主席,顺势将小宝安放在自己的腿上坐着,看一眼面色不善的宿紫,问道:苏夫人,此次上京可还顺利?卫觉等人,因为南延帝遇刺,才急急上京去,如今朝廷已经发了告示,说是南延帝遇刺身亡,夜国的天下已然换了主子,一行人却半点悲伤不见,回来又多了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严令玉稍加思索,便有了一些腹案。
只是这人如果当真是南延帝,要他放弃天下至尊的宝座,转而隐居到小小苏杭城,该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吧。
难道他的目标,竟是这位神秘莫测的苏夫人?谢谢城主的关心,一切都好。
卫觉与他倒了茶水,又答了几个问题,齐冰与依依也都不时插入话题,众人言笑晏晏,似是只有宿紫一人,被晾到一边了。
卫觉似是察觉到他的失落,为他夹了一些菜色,又在桌下悄悄的捏了捏他的手,这才让他面上好看了些。
严令玉冷眼看着两人的互动,忽而问道:这位兄台,还未介绍?这是民女的前夫,宿紫。
卫觉一语既出,众人皆是一惊。
只不过大家惊得是这个夫字,而宿紫不悦的是那个前字罢了。
原来这位就是苏公子,久仰了。
严令玉向他举杯,只是微抿了一口,便转而向卫觉问道:关于彩棉的问题,还有一些事情要向苏夫人请教。
宿紫听得云里雾里,而卫觉也是眉头轻皱,但还是中规中矩的问道:是这批彩棉,出了什么纰漏吗?有农人今日来报,棉叶出现了大量枯黄的迹象,查了许久也不知缘由,不知苏夫人可有解决的方法?卫觉为难道:城主你知道,民女不太明白这些。
待得我再查一查相关的书籍,再与你联系。
严令玉只得皱眉允了,过了半晌,又道:苏夫人,此事虽是小宝无意泄露出来,我便违了你的意愿在夜国推广开来。
不过彩棉彩茧在苏杭城这几年的成果来看,已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如今已不是你我之间的小事,而关乎千百农户的衣食保障了。
严某再次恳请,请你将那农书翻译过来,交由农业专家来研究,你看如何?卫觉不语,他便又劝道:此事利国利民,可是件功成名就的大好功绩,相信如果禀告贤明的圣上,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说罢便若有似无的看了宿紫一眼,后者仍是一团雾水的样子。
卫觉微微一点头,答道:民女不求功名显赫,倒只希望一生平稳和乐。
不过城主既知此事攸关民生,对这些新技术的采用,还当慎之又慎,千万不可孤注一掷才是。
那便是你同意翻译此书了?严令玉眸光一亮,满口承诺:我以苏杭城城主的名义保证,一定善用此作。
苏杭城有城主这般的父母官,实乃百姓之福。
回到客栈,宿紫追问之下,才知道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是卫觉在为小宝讲床头故事之时,听他讲起与干爹在蚕室里看到蚕宝宝的事,随口说了家乡有彩棉、彩茧之事,还编了两个童话故事,只为哄他睡觉。
哪知小宝将此事原话转告了严令玉,惹得对方专程来问。
她便在空间找了一找,还真有当时莫名收集的农桑书籍,还有一些种子的赠品之类,貌似是多年之前,参加某次书展的斩获。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空间成功培育了种子,便当成赠品,赠与平时对他们母子诸多照料的城主。
后来,在严令玉的推广之下,彩棉、彩茧在苏杭城一举成名。
卫觉便也有了数不清的麻烦,因为新品种的培育总会有各种问题,她本是一问三不知,只得每次带着问题找答案,所幸这些书籍的内容还算完善,都有对应的解决方案。
时间久了,严令玉便生出:让她译出此书的注意。
因为卫觉曾不耐烦之下把书直接赠他,因为文字不通,他自己也是看不懂。
从前的卫觉,一心觉得麻烦,加上顾着客栈没有心思摆弄这个。
但今日严令玉既说:如果禀告贤名的圣上,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那么这件声名显赫的事情,还是交给这位贤明的圣上去做好了。
他不是爱民如子么,可以再爱一些没错。
被两摞小山般的资料书压桌的宿紫,等着眼前一脸坏笑的女人,只好耸了耸肩。
不就是译书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译吧。
听说城主给的稿费很是不菲,歇下了君王的重任,也是没了收入。
要挣钱养家,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