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9章

2025-03-22 06:59:23

这场暴风雪虽来去匆匆, 却也一夜之间令晟京城大变了个模样。

此前熙攘闹热,一片繁盛。

如今万籁俱寂,满目霜花。

万物陷入沉睡, 一切静得可怕,就连倒悬在檐下晶莹剔透的冰凌子, 也受不得这份冷寂,倏然落下,砸出一声重而闷的响,将恰好迈出库房门的小娘子骤然惊得肩头一颤。

云朝芙吓得小脸煞白, 轻拍了拍胸脯。

看看在脚边不远处溅开的冰渣子, 又再抬头瞧瞧屋檐,竟是阵阵后怕。

好险。

她忙拉着身旁丫头都离远些, 燕儿, 你叫人将府里这样的冰凌子都除了吧,免得被伤到。

是,夫人。

燕儿应声后, 便赶紧将这事吩咐下去, 待都安排妥当,才沿回主院的路, 紧着步子想赶紧追上先行离开的那主仆二人。

岂料才绕过一个拐角,就远远听得女儿家的嬉闹欢笑声,如风中银铃, 悠扬入耳。

燕儿再定睛一看,只见一黄一紫两道身影正于雪地中追逐, 好不欢快, 犹似彩蝶翩翩起舞, 为这枯燥冬日增添了几分生气。

夫人。

燕儿无奈, 小心避开两人间乱飞乱窜的雪球,走近后,耐着性子哄劝:您小日子还没过呢,可别再给冻着了。

又是小日子,怎么每个人都要提一嘴。

嘴里虽抱怨着,可云朝芙还是老实停下,恹恹扔了刚团好的雪球,任燕儿摸出帕子给她擦净手。

您看,都冻红了。

望着整片泛红的手心,燕儿不由得怜惜,说罢又去训斥近旁的紫闻,你也是,不相劝也就算了,怎么还跟着一起胡闹?紫闻自知理亏,摸着头难为情地扯了扯嘴角,忙也扔了雪球,老老实实站好听训。

云朝芙见状忍俊不禁,打趣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凶,看,连紫闻身手这样好的都怕你。

紫闻藏在后头,立即也深有同感地直点头。

夫人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奴婢整日为您操碎了心,您还嫌奴婢凶。

哪知燕儿立马摆出一副真心错付的悲痛神色,感伤道,还是在云府好,还有那边的夫人可以帮奴婢说话。

提起这,云朝芙立马得意,一手叉起腰,一手轻轻戳两下燕儿的肩。

哼,你就认命吧,在这里我才是夫人,你休想再去告状。

燕儿立时扶额。

时而摇头,时而兴叹,一副夸张做作模样,宛若是在表演哪出折子戏,活灵活现的,逗得云朝芙和紫闻呵呵直乐。

笑得尽兴了,才抹去眼角泪花,云朝芙边往回走,边调侃:你不去戏班子真是可惜了。

是啊,保不准哪日还能成一代名角儿呢。

燕儿也立马配合,可惜了。

于是又惹来云朝芙的一声笑。

燕儿入府时才五岁,听说是娘亲在街上偶然碰见有人卖女求财,见小姑娘可怜,便生了恻隐之心将人带回府,自此给她做了贴身婢子。

那时她不过才两岁,记不得这样远的事,她只知自记事起,这丫头便一直陪在她身旁。

这么些年来,燕儿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了解她,体贴她,她也对其甚是依赖。

虽每每拌嘴时她都说要将人送走,但也真的只是说说罢了。

待回到寝屋,燕儿立马取了手炉给她暖暖,又再给她多裹了件衣裳,一边还不忘继续唠叨。

夫人可别再胡闹了,到时肚子疼。

是是是,小老妈子。

可云朝芙万万想不到,她口中的这位小老妈子说话竟如此灵验。

是日夜里,她便尝到了苦果。

自用过晚食,肚子便不知何故隐隐疼了起来,起初还能忍,待她惯常趴在床上翻看话本,这痛感才加剧了许多,疼得她坐不得、睡不得,只能将身子蜷缩起,然后可怜巴巴喊起了燕儿。

刚忙完,燕儿听得唤,一入里间,便见自家夫人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上,忙走近了看,才知是抱着肚子正瑟瑟发抖。

一张小脸早已泛白,双唇失色,微微颤抖着,满额布了层薄薄细汗。

夫人!燕儿不多耽搁,立即叫脚程快的紫闻赶去请大夫,又让人去书房通禀洛君行,这才伸手替云朝芙轻揉起肚子,一双秀眉几近要拧成了结。

虽说小日子时,常有姑娘身子不适,疼得死去活来的她也见了不少,可自家夫人的身子向来安分得紧,从不折腾,今日这般,燕儿也只能干系起白日的事了。

怕是白日玩闹时受了冻,又有小日子在,这才疼的。

这话落入云朝芙耳里,她一面涔涔冒着冷汗,一面懊悔不已,喃喃道:果真是、不听燕儿言,吃亏、在眼前。

夫人知错是好事,可现下燕儿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只顾着一遍遍安抚,夫人放心,大夫来了就好。

也怪奴婢,没能照顾好您。

不,是我自己……另一边,书房内,洛君行才处理完公务,刚站起便有婢子慌张闯进。

少将军,夫人病了!现下正疼得厉害,您快去看看吧。

婢子话音刚落,屋里男子已皱着眉大步出了书房,一路急步到寝屋。

甫一踏入,就见小娘子缩在床榻上,与婢子牵着手正互相认错。

愣了一瞬,他立即上前探其额间,只觉得掌心冰凉。

可叫了大夫?紫闻去叫了。

约摸半盏茶的工夫,大夫便被紫闻一路拖拽回了府中,顾不得埋怨,也不敢停歇,又在屋内两人的犀利目光中翻出脉枕,替云朝芙把了脉。

少将军放心,夫人这只是受了凉,我稍后写一贴药,伺候夫人喝下,再休息一晚就好。

另外,葵水来时,切记还是要多加注意,莫要碰生的冷的。

大夫抹了把额角冷汗道。

多谢大夫。

亲自将人送出,洛君行才折回里间。

床上人早已安分许多,乖乖躺着,见他走近,心虚地将被褥往上扯了扯,直至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副模样,看得洛君行好气又心疼。

他坐到床沿,放轻了声音,可还疼?云朝芙赶紧摇摇头,可须臾后,还是老实点了两下。

好多了,只有一点疼。

洛君行这才稍稍放心些。

听燕儿说,夫人今日还去玩了雪?云朝芙抿了抿唇。

燕儿还有一点不好,就是爱告状。

以前是娘亲,现在是将军。

她默了默,一本正经道:将军,我是病人,责备过多不利于休养的。

洛君行听了失笑。

她这小娘子看似柔柔弱弱,实则鬼点子极多,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

每每见着势头不妙,就时常装可怜想蒙混过关,可偏偏,他还吃这套。

无奈一叹,他抚了抚床上人蹭乱的发丝。

不责备夫人,日后我亲自看着点。

汤药熬好后,很快端了上来,洛君行这才将人扶起,抱在怀里,一点点喂了下去。

临退下时,燕儿递过去一个汤婆子。

少将军,用这捂捂肚子,夫人也能舒适些。

洛君行听完,确实也照做了,趁小娘子闭眼休息时,笨拙地将汤婆子搁到她肚子上。

不料,下一瞬就被她一把呼了下去。

刚哭过一场、尚红通通的眸子睁开,小娘子紧紧望他,委屈道:烫。

洛君行沉默良久,索性将汤婆子端在掌心,待将自己的掌心捂热,才伸手探进她衣衫里,贴在肚子上轻轻揉起来。

这样?倒是没想到这人竟能做到如此,云朝芙还有什么可不满的,扯着他也躺下,然后再乖巧地钻进了他怀里。

将军,你打算怎么看着我?尚未想好,但这几日我会留在府中。

那军营呢?交予褚七管。

他们会不会在背后闲话你?无妨,当面不敢,背地我听不见。

不禁被这话逗乐,云朝芙咯咯笑两声,银蛇般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

将军真好。

因洛君行这一夜的悉心照料,翌晨云朝芙再醒来时,不适感早已消得干干净净,滚两圈从床上爬起,仍是一副生龙活虎的好模样,唯有那双微肿未消的双眸,尚镌刻着昨夜之事。

将军呢?她一爬起,下了床便问。

下了早朝后便一直待在书房处理公务。

果真是能说到做到呀。

云朝芙登时一脸高兴,燕儿见状,以为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忙提醒一句,夫人可别忘了昨夜答应奴婢的事啊。

昨日主仆泪眼婆娑认错时,云朝芙就稀里糊涂应了燕儿,日后定好生听她劝,还发誓若违背,此生再没有没有好吃、好用和好看的。

听到这,云朝芙忙随手抓个镯子套在腕上,尴尬道:不会忘,不会忘的。

燕儿这才安心,替她梳起发髻。

对了夫人,眼看今年宫宴也快到了,将军定是也要去,是不是该准备您到时穿的衣裳?燕儿所说的宫宴,是每年除夕夜里,宫中会举办一次盛大宴集,届时不仅有圣上和皇后出席,诸位官员也难得承皇恩,可携一位亲眷陪同。

在云府时,起初是她陪着爹爹去,因嫌太过枯燥,次年便换成了小妹,结果还是因太过枯燥,往后数年里,姐妹二人皆以抓阄定胜负。

而今她成了亲,将军既也留在京城过除夕,想来定躲不过去,她是该准备准备了。

云朝芙想了想,不如就用昨日赐的那匹黛紫色云锦吧。

此话一出,燕儿立即察觉到了自家夫人的小心思,看眼镜中那副暗自欢喜的神色,低眉一笑,应了声好。

夫人,那绣纹还是选芙蓉如何?届时再搭配您那件红色斗篷……夫人?见自家夫人只顾着羞赧,燕儿忙连唤好几声才将人拉回神,奴婢方才说的您听见了吗?你说什么了?燕儿无奈摇头,那奴婢再说一遍,您可得听好。

要仔细做决定,不然缝出的衣裳不合心意,可不许像往年那样哭鼻子了。

云朝芙顿时面上一热,撅着嘴,嘴硬道: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这丫头万般好,就是知晓她太多丢脸的事了。

一边听着燕儿的碎碎念,云朝芙闲着无事,一边扒拉妆龛里多出的新头面,甚是欢喜。

这些都是昨日赐的,虽说她不缺珠翠,可想起是将军要回的,心里便还是忍不住美滋滋。

她摇了摇腕上那只银镯子,镯身镶嵌的几只小巧玲珑银铃立即铃铃作响,好不欢闹。

好看吗?好看。

燕儿边说,边将挡在眼前显摆的皓腕轻轻压下去,夫人不是向来不喜这样吵闹的镯子吗?还说不端庄,有失自己的大家闺秀体态。

偶尔戴戴也没什么嘛。

反正她是连打嗝的样子都给将军瞧见了,还在乎这?只不过,云朝芙此时尚不知,这只银镯仅仅被她戴了两日,之后便永远锁进了箱底。

小日子刚走,是日夜里,她便被某人锢在了帐子里。

铃铃——将军……呜呜……屋内,烛蜡倏地滋滋作着响,火焰高涨起,燃得更旺。

粗重的喘息,伴在声声银铃响里,交织回荡。

紫红色软纱帐中,暧昧气息萦绕盘旋,云朝芙早已泣成了泪人,呜咽着,像那人嘤咛求饶。

就这、这一次好不好,呜……剩下的等明、等后日……结果却换来那人轻笑。

湿哑的嗓音落在她耳畔,如修罗低语,那人轻咬她耳垂,卷着欲色毫不留情回绝:不行,明日有明日的事。

每每这时,将军是最不好说话,云朝芙气恼至极,泣得也更厉害,白皙的肩头都跟着一抽一颤。

铃铃——恰巧聒噪的银铃声又落入耳,云朝芙呜咽着就要去摘自己腕上的银镯,不料那人宽大的手掌立时覆了上来,压着她的手腕,动弹不得。

我要摘了。

不行,这样挺好。

洛君行粗红着脖颈回拒她,随后又绷紧身子撞了两下。

小娘子轻一呻,软了身子。

银铃却又因着震荡响起,仿佛是还嫌这不够过分似的,云朝芙立时羞臊了脸,气急败坏地冲着撑在脸侧的那只手臂咬了口。

夫人乖……却只换来了那人温柔地一声安抚。

她委屈地呜咽一声。

…暴风雪后,薄雪又下了两日,才终于放晴。

艳阳早早高悬起,融化枝头的条条冰凌子和白绒雪花,再一阵寒风而过,枝条抖几抖,霜花便像是下了场小雪般哗啦哗啦落了一地。

晟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和繁闹,大街小巷里,人来车往,络绎不断。

彼时一辆华贵的马车也缓缓及至城外,守门将士拦住,欲上前仔细查看。

不成想一个婢子装扮的姑娘撩开车帷,探出半截身子,手里攥着的金符牌映衬日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将士忙惶恐退下,赶紧让人放行,垂下首直至马车入了城。

走上正街,行不多远,马车便调转方向去了偏街,最后在一个拐角处停下。

适才的婢子撩开车帷,却又退居一旁,倒是另一张俊俏面容露出。

柳叶眉,朱丹唇,秀靥比花娇,也是个十足的美人,在那身素衣映衬下,还透了些许远离凡尘的淡泊之气。

可惜眉眼间不自觉流露的几许高傲,又将那份脱俗给压了下去。

赵安歌抬了抬眼皮子,隔了远远看向对面那间府邸。

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这让她的眉眼不自觉温和许多。

直至一道倩影从府里走出,她才一愣,细眉微蹙,杏眸里翻腾起怒意。

公主,那个就是少将军娶的女子吧?话音刚落,便觉一道冰凉视线落在身上,如一把寒刃,刺进了她骨子里,红樱惶恐地垂首,不敢再多言。

她就是那个第一美人?哼,也不过如此。

待那道倩影踩上马车,再也瞧不见了,赵安歌才摆摆手,让红樱落下车帷。

两辆马车反向而去,一个往宫墙方向,另一个则是直奔城外。

马车内,云朝芙正为自己能出门而雀跃。

自那日将军说要看着点她,她就甚少能出门,连在外头多待片刻,也立马被那人扛了回去。

这几日过得甚是枯燥。

也是好不容易一通纠缠,昨日又含泪牺牲了自己一回,这才求得将军允她出门。

早在将军回京时,我就该去还愿了,都怪将军。

燕儿嫣然一笑,将小毛毯子铺开盖在她腿上。

这几日天凉,少将军也是怕夫人冻着了,再像那日一样病得厉害。

想起那日,云朝芙也有些胆寒,可还是嘴硬地轻哼了声,反正佛祖若怪罪,便是他的罪过。

燕儿坐到一旁,一语点破道:那夫人就舍得让佛祖怪罪上少将军?一听这话,云朝芙本还想犟嘴两句,可又担心真被佛祖听见了,于是轻抿唇,别过了脸。

奴婢看,夫人与少将军感情好,这几日在一起倒是挺高兴的。

云朝芙两颊骤然一红。

我、我哪里有高兴了,你这丫头没成亲,才不会懂。

她现在可是巴不得将军白日待在家,晚上就歇在军营最好。

燕儿听了含笑不语。

她岂会不懂自家夫人在抱怨什么,哪次少将军折腾到深夜,不是她们几个烧水送进去?虽说夫人是要吃些苦头,但夫妻二人这般甜甜蜜蜜的,总比夫人独守空房要好得多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夫人的小脸可红润上不少。

燕儿这般想时,马车也急奔着出了城。

今日出门晚,近午时才抵至山门,先去正殿祈福还愿,捐了不少香火钱,又去姻缘树跟前,踮着脚看看小妹的签子是否还安然挂着。

见一切都好,她才心满意足离开。

担心天黑前赶不回,这次便没用午斋,马车不停歇地又往城里跑。

入城时,天色已有些暗。

值年关,街两侧支起的小摊也比往常多了不少,这会儿还甚是热闹。

想着将军大抵还在军营,云朝芙便一时玩心大起,领了两婢子在街上逛许久,至酉时末才大包小包地准备打道回府。

阿芙妹妹。

突地一声唤,马车停在三人跟前。

云朝芙下意识往旁侧让了让,不多会儿,就见车内的人急步而下。

来人是个清秀公子,一袭月白锦衣,面上含着和煦笑意,看起来温柔又和善,像是块上好的淡蓝色暖玉,温温润润,极易惹人好感。

章世子。

云朝芙看清模样,福了福身。

你怎地这样晚还在外面?可需我送你回府?她忙摇头婉拒,我亦是乘马车出来的,只是倏地想下来走走。

你还是如此多奇怪想法。

章楚思淡淡一笑。

目光落在她挽起的发髻上,顿了顿,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撞了般,蓦地一痛。

原本他以为,这头青丝有朝一日会是为他挽起的……你可还好?他心忧问。

少将军的传言他也略听过一二,虽不认为这位大英雄会像众人传得那般凶神恶煞,但更不认为这样的人能与云朝芙琴瑟和鸣,修一世好。

这段日子他一直颇担忧,但奈何自成了亲,眼前人似是甚少出门,他又不能登府拜访,便一直干挂念着。

今日幸而在这碰见,也幸好,至少她看起来还不算太坏。

看章楚思眉头紧缩,一脸愁容和担忧,云朝芙便知这又是一个误会将军的,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人总是易受外界闲言碎语的影响,纵使明知不该如此,却也难以做到完全不理会。

莫说他人,就连她自己,成亲前不也如此吗?云朝芙倒也不会生气,只是暗暗有些心疼自家将军罢了。

她莞尔,世子放心,我很好,将军府很好,将军也特别好。

本以为她是在逞强,可端详片刻,却也不见她的面色中有丝毫苦楚,不知不觉,章楚思竟也暗暗动摇:或许……她真的过得很好?又或许她对那位少将军也真的满意?心中喜哀参半,既有为她的处境而心安,又因她满意其他男子而暗伤,章楚思一时竟不知自己到底是哪种情绪更加深重了。

他勉强一笑。

你好,我便也放心了。

云朝芙愣了下,抿唇一笑,没再应声。

天色也渐渐暗了许多,她不愿再多耽搁,便福身告辞,提步,头也不回地回了马车。

抵至府门时,才从守门小厮口中得知,将军竟还未归,不觉有些沮丧,垂着脑袋往里。

直至轻盈的步伐声在身旁响起,有人大步跟上来,似夜色般浓沉的衣摆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往后我不在身边时,夫人切莫再这样晚归。

云朝芙步子一停,转身望着近旁人。

将军?她一脸诧异,你何时回的?方才,在府门前看见了夫人。

云朝芙听罢顿了顿,柳眉轻挑,然后就立马追上来了?似是没想到她会乍然提这么一句,面前男子轻咳两声,难为情地别开脸。

云朝芙便最是喜欢看他这副神情,走近抱着人又仔细瞧了两眼,才算心满意足。

洛君行实在对自家小娘子毫无办法,分明昨日还闹着要离他远些,今日怎地又主动抱上来?世上女子皆这般喜怒不定吗,还是只有他家的才比较特别?将军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这样晚归吗?还比我更晚呢。

不过就隔了几步远,也算?洛君行无奈一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白嫩的脸蛋。

我是男子,且有武艺防身。

那可说不定哦。

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云朝芙狡黠一笑,将军可有弱点?你悄悄跟我说,我帮你藏着好不好?嘴角一颤,洛君行想了想,竟当真俯身凑近了她耳畔。

他压低声音,勾了勾唇。

没有。

看着那满是期待的小脸立时气得凶巴巴的,似是又要冲上来咬他一口,洛君行竟觉得心情格外舒畅,牵起不情不愿还一路埋怨的小娘子便继续往前走。

从前,他无父无母,无甚牵挂,确实没什么弱点。

可现在,他却不敢如此断定了。

想及此,洛君行不禁攥紧了掌心下的小手。

宫宴请柬是在除夕夜前一日送至府上,云朝芙瞧了几眼便扔到一旁,转而继续试穿也是这日完工的新衣裳。

她转上一圈。

如何?转动间,挑了芙蓉花纹的长裙轻散开,飘逸绝俗,旖旎如画。

这匹黛紫色云锦做的衣裳属实好看,清雅又矜贵,穿在双眸湛湛、小脸似粉雕玉琢般的云朝芙身上,更是衬得人秀美无伦。

燕儿和紫闻瞧过后,皆是使劲点了点头。

真好看,夫人明日定是最惹眼的那个。

对对!最惹眼可不行,太张扬了。

云朝芙像模像样苦思半晌,最后还是咬牙摘了发间那只玉簪,还是低调些好。

见状,燕儿扶额,哭笑不得。

我的夫人呐,您这可没低调到哪里去。

到了除夕这日,也无需上早朝,洛君行便一早去军营,与那些未能回乡,或孤身一人的将士对饮了几杯后,才马不停蹄回府。

虽说除夕宴是在宫里吃,可府上也不能没有年味,故而他回到府中时,小娘子正在四处张罗,忙上忙下。

自父亲过世后,他甚少回京,每值除夕,都是与褚七二人坐在一起凑合了顿,便也算是过了。

还是头一次见这样大的阵仗,有些诧异,却也丝毫不厌恶。

将军回了。

小娘子一见他便高高兴兴迎来,挽起他的手往主院走,时候也不早,先去沐浴更衣,然后我们再去给父亲上柱香,就可以进宫了。

嗯。

一通忙活,两人到未时末才离府,坐上马车便往宫门去。

马车内。

洛君行垂眸看了看身上的朝服,余光又瞥了眼小娘子的衣裳,暗暗有些疑惑。

她是有意为之的吗?正暗自思忖时,身旁人竟骤然开了口。

是故意的,将军的朝服是紫色,我才特意选了这匹黛紫色云锦。

看出他的心思,云朝芙立即坦荡应。

说罢,娇俏的小脸凑近了些,一样的颜色,相配吗?小娘子说话永远都是这样直白,以至洛君行的喜悦也总是来得突然,往往来不及思考,便陷入混沌中。

望着那双期待的水眸,他出了片刻的神。

嗯,相配。

云朝芙这才满面欢喜,仍旧凑近看他,似是在等什么。

见他半晌不作声,才委屈地撅了下唇,闷闷道:将军是不是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我答应过什么?哼唧了声,云朝芙气恼地就要远离眼前人,不想一只宽厚的手掌却适时扶上她的腰际,将她带进了那人怀里。

洛君行眉头微微一挑,幽沉凤眸里溢出些许光彩。

夫人穿这件,甚美。

日后夫人若穿了新衣,他得主动夸赞好看。

这是他亲口答应过的事,又怎会忘记?云朝芙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戏弄了,登时抡起软绵绵的拳头轻捶了下他胸口,然后又羞又恼地爬起。

将军真是越来越坏了,也不知哪里学的。

多亏夫人言传身教。

洛君行笑坐好,整了整衣襟。

我看将军是无师自通。

云朝芙说罢哼了声,别过脸去,不再同他说话。

马车很快便悠哉到了宫门前停下,云朝芙刚扶着洛君行下车,哪知就碰见了同样一袭华衣的佟有容,两人不约而同仰起下巴轻哼了声。

阿容别胡闹。

佟尚书立即温斥了一句,随即走上前,笑招呼,少将军,夫人。

夫妻二人也赶紧回了礼。

佟伯伯,您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阿芙吧。

好好。

两个男子依旧走在前,时不时笑谈两句,云朝芙二人则是紧紧跟在后,忍不住开始暗中较劲。

佟有容多瞧了身旁人几眼,你这料子是不是朝贡的?为何我佟府就没有。

你自是没有了。

心情好时,云朝芙与她斗起嘴来都格外有兴致,语气里透着丝丝骄傲,你又没有疼你的夫君。

你!得意个什么劲。

佟有容不屑轻哼,我是没有夫君,那我也没有情敌啊。

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就有?你不会还不知吧?佟有容诧异道,可在瞧见云朝芙那一脸迷茫时,立即确定了自己所想。

看眼前头,她拉着云朝芙悄悄放缓步子,直至落后一截,才终于神秘兮兮开口。

安旭公主前几日回京了。

安旭公主?仔细想了想,云朝芙随后一脸恍然,哦,那位去大音寺静心祈福的?安旭公主赵安歌,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姊妹,想当初也是皇恩宠儿,风光一时。

可就在六年前,赵安歌当街纵马,伤及百姓,事后竟还不思悔改。

于是圣上为还百姓一个公正,便大义灭亲,非但亲自出宫探望伤者,偿其千银,还将赵安歌送进了距京千里的大音寺,命其抄经诵经,修养心性,无召不得返京。

此举一出,全京哗然,于是自那之后,圣上便也成了百姓口中真正爱民如子的贤君。

六年前,云朝芙尚小,懂得不多,可如今再回想起,却又忍不住多了些别的念头?纵马一事前,圣上值新君登基,再加上年轻时还有个浪荡的名号在外,故而并不甚得民心。

可纵马一事后,圣上的处境便大为不同。

当真就如此巧?当然,这也只是她的胡乱猜测罢了。

摇摇头,驱散这些没用的念头,云朝芙又回到正题上,公主回来与我何干?我们又不相识。

她与你是不相识。

佟有容看了眼前面的洛君行,压低声音,可她与少将军不仅相识,似乎还有不少瓜葛。

云朝芙一怔,皱了皱眉。

你别胡说。

我、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听人说过,这安旭公主痴情于少将军,还因为这,一度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

毕竟,没见过少将军的人,可都以为那是位凶神。

云朝芙抿唇不作声。

她知道,佟有容不会骗她,那必然是有这传言的。

至于传言是否为真,就是另一回事了。

阿容,阿芙。

佟尚书一声喊,打断了对话,二人相视一眼,忙不迭跟上。

宴席是设在琼花殿内,几人一入内,便被内侍引去了各自位子。

云朝芙等人来得不早也不晚,彼时殿内已坐了不少人,众人说笑间,便见这对金童玉女走过,坐在了阶上位子,登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无需细听,云朝芙也能猜到他们在议论什么。

男子视线多是留在她身上,而女眷自是对她身旁的将军甚为好奇。

她早已见惯这场面,也懒得理会,只是发起呆,将心思落在了佟有容方才的话上。

身旁人唤她一声。

夫人。

看她神色淡淡,以为是还在生马车上的气,洛君行便剥了个橘子递去,低声哄道,夫人莫气了,我已知错,我确实是无师自通。

云朝芙听罢噗呲一乐。

这还差不多。

她剥了一瓣塞进嘴里,只觉得汁水充沛,甚是甘甜,高兴地不自觉弯了眉眼。

管那公主是不是痴情将军呢,反正将军不痴情公主就好。

大抵是想开了,她很快又恢复了此前的欢喜。

随抵达的人变多,殿内也愈来愈热闹。

阿兰仍旧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倒是云奕和云朝芙这对父女骤然相见,心情愉快许多。

章国公身子一向不太康健,故而只来了章楚思一人。

乍然瞧见她身旁的洛君行时,章楚思显然吃了一惊。

阿芙妹妹,这位可是少将军?嗯,将军,这是章世子。

洛君行不作声,抬了抬眼皮,看着面前一脸温和的男子,暗暗地,竟觉得不大痛快。

直至云朝芙悄悄扯他衣袖,这才勉为其难地颔了颔首。

章楚思倒也不恼,拱了拱手,再与云朝芙笑说两句,便径直回了自己的位子。

没人来打招呼时,云朝芙便继续专注吃橘子,吃完手里的,便又拿起一个塞洛君行手里。

将军,你再剥。

洛君行只好照做,默默咽下了心头疑问。

纵使是宫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地方,顶多是宴客身份尊贵些,酒菜精致些,其余的也和普通宴集无甚区别。

宴席过半,云朝芙已失了大半兴致,索性支着下巴,安静看将军给自己剥蟹。

将军的手,摸起来虽有些粗糙,可这么一看,也是修长瘦削,骨节分明。

云朝芙看得高兴,便忍不住称赞一句。

将军,你的手也很好看。

洛君行一顿,轻咳了咳,夫人别闹。

可我是说真的。

她无奈耷拉下肩,只当将军是害了羞,便也没再说下去。

这二人紧挨在一起时不时欢笑着低语两句的场面,尽数落入了不远处的赵安歌眼里,她捏着帕子的手用了劲,攥得指尖发白,锦帕也皱得不成形。

她视作英雄、痴恋了六年的男子,如今竟在她人面前卑微如此,她怎能不气愤?让赵安歌最生气的,还是那叫做云朝芙的女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随意奴役少将军给她剥虾剥蟹……恰逢一支舞曲毕,舞姬翩翩离殿,赵安歌心生一计,笑出声:皇兄,今日宫宴,君臣同庆,光有舞曲助兴,着实颇为乏闷。

我泱泱大旭,人才济济,尤其是晟京,听闻出了许多通晓音律之人,不如让哪位才女趁此一展风采如何?这……赵恒一口酒要饮未饮,犹豫看向殿内众人。

还未等他想好,那边赵安歌又开了口。

对了,娘娘,听闻两年前的春宴上,有位京城美人大展风姿,一曲阳春白雪艳惊四座,不知这位美人可在场?不若请她来再给众人抚琴一曲,如何?话音落,连着皇后一起,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了云朝芙身上。

云朝芙面色淡淡,不怒不喜,只是略略垂下了眼皮。

暗地里,自是早已将这位惺惺作态的公主从头到脚骂了个狗血淋头。

与唯有女儿家的春宴不同,此次宴集还聚集了数多朝廷命官,也并非意在争芳斗艳,不过是庆贺除夕夜罢了,故而从未有过臣女献艺之举。

如今赫然将云朝芙拉出来,不过是借着舞姬等人,想故意轻贱她而已。

即便是不懂许多弯弯绕的佟有容,也立时明白了赵安歌的用意,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公主真是个坏心眼。

虽很快就被佟尚书瞪了一眼,再不敢乱说话。

殿内一片沉寂。

有人觉得这是胡来,却不好强出头。

也有人听得来了兴致,大有要见识见识的意思。

云朝芙沉默须臾,看了眼对面变了神色的爹爹和小妹,自是不愿让他们为自己出面,想了想,正欲站起。

却突地被身旁人伸手拦下。

洛君面不改色地擦净手,将剥好的那碟蟹肉端至小娘子跟前,随即淡漠地望向赵安歌。

夫人身子不适,今日不宜抚琴,请圣上、娘娘见谅。

若公主,或其他人当真需要助兴,不若我给诸位舞个剑如何?只是……这大殿有墙有角,人多不易施展。

刀剑又无眼,若是不甚被波及,就只能请诸位多多担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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