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 还未完全醒过神,褚七就早早被叫去了书房。
急匆匆入内,正值洛君行合上书卷, 拿着站起。
见他来,便示意了眼案上的锦盒。
送去国公府, 交到章国公手里。
说话间,洛君行缓步至博古架前,将手里的书摆上,顿了顿, 微沉的嗓音里夹着一丝冷峭, 就说是感激世子不辞辛劳为我夫人寻得琴弦,特此回礼。
啊?褚七不解地挠着耳根, 以为是自己听错, 既是世子的功劳,那干嘛要交到章国公手……说着,骤然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褚七话一噎, 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家主子。
少将军……什么时候这样能耍心眼了?少将军,这里面装的什么呀?抱起锦盒, 褚七竟觉得倒有些份量,隐约间似还闻见了略微苦涩的土腥味。
参。
哦……参?褚七倏地一惊,这、该不会是先帝赐给您的那棵百年老参吧?这可值千金呢, 据说还能医百病,就这么简单送出去了?若真能医百病, 还能到我手里?洛君行依旧神色淡淡, 似不以为然。
放好书, 欲转身之际, 目光突然被架子上分明是放在一起却又似隔了什么的两卷书所吸引,诧异地用手分开,这才恍然发觉,原来是两卷书之间还夹了其它不显眼的书籍。
抽出来看,竟是薄薄的一卷话本。
略略思忖,他扫了眼博古架,退后一步。
稍稍隔了些距离再看,便很容易察觉,像这样奇怪的地方还真不少。
再随手去翻看两处,无不例外,都是里头悄悄藏了话本。
是谁藏的,不言而喻。
难怪他此番回府后,时时觉得不对劲,自己的藏书好似是多了许多。
原来还真的是悄悄多了。
洛君行当即转过身,望向属于小娘子的那只博古架。
才注意到,原来她的架子上早已被塞得满满当当,再摆不下。
所以才要摆到他这里的?对这般偷偷摸摸的小举止,洛君行竟难得不觉厌恶,悄然间还勾了勾唇角,遂地将话本塞回了原处。
他折回案前,我留着也无用,不如送予章国公,叮咛他养好身子。
身子好了,才方能管好自己的儿子。
见主子心意已决,褚七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是,少将军。
只能惋惜地抱着离开书房,一路摇头直叹。
踏出院子时,结果恰好撞见了迎面走来的云朝芙。
夫人。
你拿的是什么?视线从自己手里的那枝腊梅挪开,云朝芙盯着锦盒好奇问。
这个是……褚七一顿,眼珠子狡黠地转了圈,心里很快有了主意,视若珍宝般将锦盒抱进怀里,夫人有所不知,这可是世间难寻的百年老参,听说还有治百病的功效。
百年?果不然,云朝芙一脸惊讶,我见过最厉害的也只有五十年呢。
这毕竟是先帝赏的,夫人没见过倒也正常。
说及此,褚七不忘沮丧轻叹。
这乃是少将军当年首次领军作战大胜时,先帝亲口赏赐,这么些年都没舍得用,没想到,今日竟要忍痛割爱,送与章国公。
言罢又重重叹口气。
夫人,那属下就先去送东西了。
诶我……云朝芙忙地张了张口。
可惜褚七走得太快,才越过她,便转瞬离了老远,一时没能将人给叫住。
微垂眼帘,忆起方才那番话,云朝芙心情有些复杂。
原来,他昨日所说的回礼便是这个。
真是笨死了,就算回礼,价值相当不就好了?做甚要将爱惜的东西送人。
这般想着,竟是愈想愈恼,云朝芙气得跺了下脚,才提步往书房去。
入了院子,没走上两步,就适逢洛君行从屋里走出。
原本暗暗嘀咕着、打算将人好好说上一通的云朝芙,在看见来人那张一如既往淡漠的面容时,不自觉就顿了步子,酝酿一箩筐的话语咕咚又咽回了肚子里。
她像往常那般迎上前,却又未似往常那般主动凑近挽起将军的手,而仅是站在隔了两步远之地。
……将军你好了?嗯。
那、我们走吧,回去得晚,爹爹要训人的。
好。
洛君行应声走下石阶,大步至她近旁。
本以为小娘子会同往常一样,要牵着他黏着他一起,于是背在身后的手才下意识松开。
岂料这次,小娘子却只是高兴地冲他一笑,便转身,率先提步往院外走。
他蓦地怔住。
接着浓沉的失落和怅然感猛地齐涌上,一瞬,几乎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将军?见人没跟上,云朝芙忙又赶紧折回喊他。
洛君行这才收整好心绪,提步跟上。
抵至云府时,已是近辰时末,于云朝芙而言算是早得不能再早,可夫妻二人还是并排站着,捱了云奕好一通训,直至江氏叉起腰没好气打断,二人才险险逃过这一劫。
相较于三日回门那次,此次洛君行受到的待遇明显要好上许多,云奕鲜少冲他阴阳怪气,帮他说话的也不再只是小娘子一人。
只不过……席间,他望向一旁安静用食的小娘子,心里微微苦涩,并不怎舒快。
纵使再笨拙,也能感知到小娘子待他已有所不同,虽仍是满脸欢喜,可显然疏离许多。
大抵,还是与昨夜之事有关。
女子食量小,母女三人很快便食饱,先后放下碗箸。
却又见不得云奕一杯接一杯胡饮,劝是劝不动,就索性眼不见为净,纷纷挪至庭院中闲谈。
洛君行的视线也不觉跟着而去,结果惹来云奕的一声嘲。
她们女子说话,你跟着好奇什么。
云奕说着又重新抱出一坛子酒,搁到二人中间,今日难得可尽兴一回,上好的西凤酒,你陪着我喝!他本不愿,奈何对方是岳丈,不好不从。
彼时,屋外三人尚不知这位冷面少将军竟也加入了畅饮之列,还在高兴叙旧,互相说起近段时日遇见的有趣事。
直至近巳时中,云朝兰才看眼天色,站起身。
娘亲,阿姐,今是元日,我也去给师父拜个年。
好。
江氏点点头,温婉的面上泛起了一抹笑意,捎上几坛子好酒,再拿些点心去,以感谢老人家这些年对你的关照。
云朝兰高兴地立马应下,便钻进了屋里,不多时,揣着婢子给备好的酒和食盒就兴冲冲出了门。
好奇盯着小妹发间那支几乎要翩翩起舞的玉蝶头簪,直至身影消失不见,云朝芙才堪堪回神,问起江氏:娘亲,您也认识阿兰的师父?那自是,这位师父可是你爹爹亲自去请的。
爹爹请的?云朝芙对此还真是一无所知。
江氏轻拍她手背,笑道:那时你们还小,便未同你们说起,这么些年过去了,说与不说也就不重要了。
那这位师父是?我记得,好像是洛老将军军帐下一名卸甲的教头。
数年过去,江氏也险记不大清了,当年阿兰吵着要拜师,你爹爹拗不过,又怕她被歹人所蒙骗,便去求了洛老将军,老将军就举荐了这位。
云朝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难怪爹爹这样谨慎的人,除最初谈起过,此后这些年里,都未对小妹的师父质疑过一句,她还以为是爹爹暗中查过对方底细,才会如此放心。
原来本就是他安排的人,亏得小妹一直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才被师父相中。
云朝芙暗自小小感慨了一番,便又将话题拖到正事上。
娘亲,您不觉得,这些时日阿兰举止有些怪异吗--------------/依一y?华/?江氏不解,哪里怪了?她立即煞有其事地指了指自己的发间,阿兰今日戴玉簪了,还是蝴蝶样式的!再准确说,那丫头今日还抹了粉黛,虽十分薄淡,但于她这样对妆容分外在意讲究的人来说,想发现不难。
这番举止,说不是去见心上人,云朝芙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江氏与自家女儿可不同,平日里既不会看一些不入流的话本,也不会敢这般胡思乱想,自是难理解云朝芙在想什么。
只是看着身前小丫头一脸急色,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傻丫头,你急什么,阿兰也到了该许配的年纪,偶尔打扮一下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自认了解小妹的云朝芙,丝毫没被这理由给劝服,见娘亲这边不好再细谈,于是转而问:娘亲可知这位师父住在哪?倒是听你爹爹说过,你问这做甚?我也要去。
如今怕是跟不上小妹了,那她便自己寻去看个究竟。
好一番死缠烂打,江氏才将住址写下,云朝芙揣着便要离府。
夫人,我不跟着吗?蓦然被抛下的燕儿一脸委屈问。
这次你就留在府。
云朝芙看眼厅堂,碰上爹爹,将军这次只怕是要醉酒,你机灵,留府上替我看着点。
另外,我们若天黑还未回,你记得带人来寻。
嘱咐完,云朝芙便领着紫闻出了府。
地址是在城外,乘了马车,二人便紧赶着出了城。
再行不过十里地,就到一座山脚下。
上山之路过于窄陡,乘马车反倒不安全,想了想,云朝芙让车夫候在山下,自己则是与紫闻徒步攀上。
往日里她向来是以马车代步,哪里吃过这等苦头,行不多远,便得坐下歇歇脚。
夫人,山上小路多,地址又不甚详细,怕是不好寻。
紫闻看着四周密笼的树木道。
娘亲说了,只需沿入山的这条路一直走,视野开阔之际,便是这位师父的隐居之地。
况且阿兰那样小就自己走过,我们两个总不会还不如一个孩童吧?说罢一咬牙,让紫闻扶着自己站起,继续往上走。
这一路停停歇歇,二人也不知到底花了多久,但视野开阔时,日头似已升至了当空。
云朝芙举着衣摆遮住艳阳,信步往四周寻。
胡乱寻摸一通,竟真叫她瞧见了一间小竹屋。
主仆二人相视了眼,欢喜地往屋前走。
竹屋前宽阔无遮挡,屋后是一片密密竹林,此时阳光极好地洒在屋前,远远望去,属实让人觉得惬意。
二人及近后,轻步踩上竹阶,入目竟是一个满头霜白的老人正舒适躺在藤椅上懒懒晒着太阳。
蒲扇盖着脸,瞧不清模样,但呼噜声却似晴天打雷,令人难以忽视。
云朝芙看了看紧关的竹屋门,又瞧一圈四周,却不见小妹身影,便只能将目光落在了老人身上。
这便是阿兰的师父?看这满头白发,不像才五十多岁呀。
她轻声走近,好奇地盯着老人头上绑起、还插了朵花的蝴蝶结,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
……还挺有意思。
捏得正起劲,云朝芙没能察觉,那人的指尖动了动。
哇!突地蒲扇一挪开,椅子上的人鬼嚎了声。
登时将云朝芙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跑开,躲到了紫闻身后。
白发老人坐起,摇着蒲扇哈哈大笑起来,宛若是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皮孩童。
小丫头,胆子这么小,就要学着收起好奇心,这样才不容易叫人给欺负了。
云朝芙闻言想了想,白着小脸探出半颗脑袋,怯怯望去,老人家也要学着慈善些,不然将人惹怒,也是会挨打的。
白发老人:……扑哧!一语逗笑了屋内人。
几人齐齐望去,正好瞧见一个面色苍白、看着病弱的年轻公子打开门,满脸笑意地望向这两个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说:明天上夹子,更新要放在晚上11:30之后哦,大家别等,周六起床就能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