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伊始, 林间沉眠了整个冬日的草木飞虫似都一朝苏醒。
蓬勃生机卷起泥土芬芳,乘料峭寒风拂过漫山遍野。
春晖和煦,洒遍了竹屋前。
携一腔温意, 如金色美酒,醇厚醉人, 久沐之下,竟晒得身子也暖洋洋的,令人忍不住泛起了困意。
云朝芙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花, 慵懒支着下巴端详起眼前人。
不自觉地, 有淡淡笑意自她精致眉梢晕染开。
说来,平素最喜赖床的她, 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看将军的睡颜。
这人熟睡时, 不仅安静,还显得分外乖巧。
眉眼间少了许多疏离淡漠,冷傲也尽敛, 暖阳柔和静洒在他清俊面庞上, 淡去他的硬朗,更增添了几分温润。
本就俊秀好看的人, 再凑近这么一瞧,竟更是惑人,不经意间就撩乱了她的一阵少女芳心。
她想, 以将军这般姿色,当初若不上战场, 留在了晟京, 定也会成为众人口中的谦谦君子, 姑娘心头的如意良人吧?幸好是去了……盯得久, 她玩心大起,看了圈四周后,水葱似的手指偷偷伸出,忍不住轻戳了戳将军的脸。
也是软的,就是不及她的脸软,还有一丝冰冰凉凉的触感,正沿着她指尖往上蔓延。
云朝芙一时玩得有些起兴,乃至还捏了把,直到那人被她扰得不胜其烦,眼睫一抖,抬手便扼住了她的细腕。
夫人……别闹……洛君行低低喃了声,却也不睁眼,只是深呼吸一口后,便抱着她的手放到了胸膛前。
接着又没了动静。
将军?云朝芙好奇地唤两声,仍不见那人有何反应。
倒是掌心紧贴他心口,那一下接一下的平缓跳动,伴着均匀的呼吸声,清晰传了过来。
真是的,这么远追过来,就是让我看着你睡觉的?她顾自嘀咕了声后,却也只是无奈一笑,索性懒得再抽回手了,而是单手托起腮帮子,安静守在了这人近旁。
里外转悠几圈,才好不容易消去一肚子火的石松,彼时正摇着蒲扇从厨房走出,见状及近,绕着圈,连连啧叹了好几声。
我今儿这是倒了哪门子的霉,有一个刑司还不够,又加上你和这臭小子,好好的岁首,非得被你们搅得哪儿哪儿都不痛快。
云朝芙闻声抬眸,看向一脸埋怨的老人家。
适才归还的小花,又被其绑在了发间,正迎风轻轻摇曳。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花枝好似还被人多绑了几圈。
今日这事,确实是她们有错在先,她无言可辩驳,默了默,坦然致歉:石老先生,今日都怪我冒然叨扰了您,我在这给您赔个不是。
您别气,容易气伤身子。
听阿兰说您老人家爱酒,改日我捎上几坛子上好的,再带着将军一起来给您赔罪,您看如何?小丫头一下子不伶牙俐齿地与他较劲了,非但服软,还谦和有礼,满满诚意,这让本占着理、预备好好说道一番的石松登时竟不知该如何往下抱怨了。
顿住须臾,他别扭地猛摇几下蒲扇。
看在好酒的份上,那就姑且不与你们计较。
说罢就要走,可走到半途,突又想起什么,忙两步折回。
小丫头,你方才说的将军,该不会是这臭小子吧?石松狐疑地指了指倒在藤椅上正熟睡的洛君行。
这样一个酒鬼,能统领好众将士吗?是啊。
丝毫不理他的质疑神色,云朝芙一口应。
提起这,还不觉仰起下巴,有些自豪,他就是传言中的洛少将军,大旭最骁勇善战的战神。
这竟是小将军?石松听后顿时一脸吃惊,忙垂下蒲扇,又再看向藤椅上的年轻人。
仔仔细细好一番打量,才倏地欣慰笑出了声。
难怪初见便瞧着这孩子如此眼熟,原来是那位小将军。
多年过去,人是长大了不少,可这双眉眼倒是丝毫未变啊。
他又再抬眼,迎上云朝芙好奇的视线。
那你也真是他的娘子?是,千真万确。
云朝芙笃定地点头。
伴随这句话,石松的视线也落到了二人尚缠在一起的手上,立时再没了什么可质疑的,面上欣慰更甚。
好啊,好,如此甚好。
不待云朝芙再细问,石松便爽朗大笑两声,摇着扇子高兴离去。
老人家的身子骨还算硬朗,笑声浑厚,铿锵有力,就连远在厨房忙活的云朝兰等人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师父这性子可真是越发难琢磨,方才还气得满室走,这会儿又高兴得紧了。
云朝兰收回探出去的脑袋,将门带上,继续回到桌子前,用力剁着手里的肉。
刑司温温一笑。
做个性子率真的老顽童也没什么不好。
接着往灶膛里塞了几根枯树枝后,微微别了下身子,看向正专心忙碌的姑娘。
姑娘挽着袖,秀气小脸低垂下,满是专注。
暖阳自窗子钻进,洒在她侧颜上,美好静谧,连在旁看着,心情都不自觉跟着平和许多。
伴着重重一声闷响,刑司含笑又将目光落在她手上。
那只白皙的小手此刻正提着宽大片刀,手起刀落,狠狠剁在了鸡肉上,只听咔嚓一声骨碎响,鸡肉大抵是剁成了两半,乃至借着阳光,他还能瞧清肉沫横飞的样子……刑司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咳咳!这一惊,便又咳了起来。
动静惊扰了云朝兰,她忙地几步靠近,急切询问他身子如何。
刑司看了眼她尚提在手、高高举起的菜刀,又再看着姑娘的一脸急色,憋着咳嗽闷闷哼了几下,然后尴尬地摇摇头。
缓了片晌。
无妨,只是不甚被冷风吹了一口罢了。
冷风?云朝兰诧异地看了看四周,可是我把窗子和门都关上了呀。
刑司有些心虚,那许是从门缝里钻进来的。
不疑有它,云朝兰点点头,正欲再开口,却发现男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手看。
愣了愣,望去,这才恍然回过神,忙将菜刀背到了身后,难为情地一笑。
邢公子,要不然你还是回屋里歇着吧,这里有我就行,等会儿紫闻和褚七处理好鱼,回来也能帮我。
无妨,今日天冷,正好坐在这能烤烤火。
这话听着倒也颇有几分道理,云朝兰不知如何反驳,便也只好默允下,于是再折回桌前,继续忙碌。
今日还挺闹热。
刑司缓了片刻后,又再笑开口,方才那位姑娘是你阿姐?你们姐妹的性子竟全然不相似。
云朝兰闻言笑了笑。
许多人都这样说,阿姐自小便知书达礼,娇矜清雅,与我不同,爹娘都说我是个男儿性子,我们是自是比不得的。
云姑娘切莫这样妄自菲薄,这不过是世人的一些偏见罢了。
刑司将手里的柴火也扔进了灶膛里,抚了抚掌心。
女子便是女子,如何能有男儿性子?云姑娘只是为人豪爽洒脱些罢了,可这世间,谁又有资格规定,女子的性子就不能以豪爽论了?云姑娘往后大可不必将这些话放心上,做自己就好。
闻言停下,云朝兰看向坐在灶膛前的男子,火光照在他脸上,竟让他的面色多了许多生气。
对上视线,她不觉脸上一热,赶紧又低下头去。
过好半晌,才又骤然开口。
邢公子,待你伤好,我便带你去晟京城里玩吧,我可是闭着眼都知往哪边走有好吃的,往哪边走又有好玩的。
听这话,刑司轻笑一声。
看着姑娘垂下脸也依旧难以遮住的那一抹绯色,心情沉重了许多。
良久,他才温声应:好。
旋而又看向灶膛里燃得愈旺的火焰,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不自觉攥紧了手,纵然指甲紧紧剜进了掌心里,也浑然不觉。
若他还能安然活下来的话………是日,洛君行醉得厉害,昏昏沉沉了整日,乃至自己是如何上山,又是如何回得云府,都全然记不清。
他只知,夜里坐在床沿时,小娘子时而看过来的目光有些不善。
登时,坐得更加拘谨了。
不知那人所想,云朝芙只是摸了摸碗壁,觉得没那么烫,才冲床侧人开口:将军过来将醒酒汤喝了吧。
洛君行立马起身走近,坐到了小娘子对面,既不多说,也不多问,端起醒酒汤便闷声喝起来,状似一副做错了事正极力想弥补的模样。
云朝芙忍不住想笑,但还是极快摆正了面色。
将军可记得今日是自己做过什么?喝完最后一口,洛君行放下碗,望着她默不作声。
但每一个眼神又都无不在告诉她:不记得。
将军喝醉酒,上山寻我,结果在众人面前撒了回酒疯,之后便一直昏睡,还是褚七将你背下山的。
……眸色一沉,洛君行顿时有些面热。
看着小娘子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出声:日后不再饮酒了。
既是认错,亦是保证。
云朝芙自是能听懂,一时反倒心软了下去,也懒得再装模作样。
其实也不全怪将军,明知爹爹拉你喝酒,你断然不会拒绝,十有八九会醉,却想着这是你二人单独说话、冰释前嫌的好机会,没去阻止,我也有错。
夫人……说完这些不怎紧要的,也不管生硬不生硬,云朝芙立即转移了话题,问道:将军今日寻我所为何事?乍然被问起,洛君行稍稍愣了下。
为何?是为她今日的疏离,还是只因没能寻见她的身影?又或者说,两者都有?洛君行一时也没能分得清,斟酌片刻,才想起最重要的。
夫人尚在生气?为那日我收下琴弦之事。
这人终于有所发觉了,云朝芙暗暗心喜,面上却丝毫不显。
不生气,但也不高兴。
顿了顿,怕这句话不太清楚,又再补上一句,别的男子送我东西,将军就不生气?洛君行一怔,登时面沉如水。
生气。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8-05 23:36:02~2022-08-06 22:08: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sr 2瓶;Rosa、泗阳、卿禾、frankkkkk、DUMPLING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