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
洛君行应得毫不迟疑。
准确说来, 他非但生气,乃至隔了这么一日,现下再回想起, 仍会憋起满腔阴郁和烦懑。
这位世子也当真是有些本事,不过初见, 就能惹得他如此不喜。
见眼前人骤然面色阴沉,又应得这般干脆不含糊,云朝芙微怔了须臾,遂地眉眼弯起, 绽开一脸笑。
此次揪着琴弦之事, 并非是她故意使坏心眼。
只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已不愿与将军仅是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妇了, 更愿二人郎情妾意, 情投意合。
但奈何,又一直不知将军到底是如何想的。
若为两情相悦,那自是最好, 此后她必定也会倾心相待。
可若只是一厢情愿, 那便也罢,她会趁此收了妄念, 只尽本分,做好自己的将军夫人,以免忧人烦己。
是好是歹, 她皆已打算坦然接受。
可惜将军这人,性子内敛沉稳, 喜怒皆不形于色, 纵然她再如何聪慧, 也无法猜透其心思。
甚至隐隐觉得, 将军只怕是自己都没想透彻。
为此才不得不使些欲擒故纵的小伎俩,好令自己看清眼前人的心意,也想让将军能早些开窍。
念及此,云朝芙索性起身,转而坐到了洛君行跟旁,凑近将他的神色看得更清。
她认真问:那将军是怎么个生气的?仔细思忖后,再补上一句,又或是说,有多生气?洛君行微露诧异,全然不明白小娘子这一出究竟是有何意,僵持了片刻。
然,见小娘子神色认真,板着脸问起那日他到底有多生气,不知怎地,他还是不由自主跟着回忆起来。
不忆还好,这一忆,他神色微变,心虚地吞咽一口,不自觉绷紧身子。
总不能说,他想吩咐褚七将人关进牢营里,好让其再不能见小娘子吧……这说出来,恐是要惊吓到跟前人。
于是斟酌了好些时候,洛君行才沉沉应:想让章世子无事少出府门。
最好是不要出府,离别人的夫人远些。
……云朝芙却听得一时语噎,琢磨半晌,也只以为他是气得想让章楚思禁足。
顿了顿,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将军此举……也行。
可话是这么说,她却并不满意,也未打算就此打住。
想了想,两颊微热,这一次,她索性是敞开了问:那将军生气,可是因吃醋了?话音落,洛君行眸光一颤,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攥住了衣摆。
云朝芙纵然也觉得羞臊,可仍紧盯着他,不肯放过这一丝一缕的神色变化。
其实今日将军醉醺醺寻上山时,她想自己大抵就明白了几分,可有些话,终还是想听其亲口说。
既是夫妻,又两相倾慕,便无需碍于情礼规矩而不敢坦诚,就算做不到时刻互明心意,但至少也要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吧。
将军若不捅,便让她来就是。
嗯?是不是?未听得他应,云朝芙便扯了扯那人衣袖,不依不饶问,将军是不是吃醋了?一双美目眸光微漾,蕴着期盼望过去,清莹秀澈,分明温柔得不像话,可却不知怎地,仿佛会不知不觉诱着人沉沦。
洛君行哪里挡得住小娘子这般,红着耳尖立即别过脸去,甚至尝试起扯回自己的衣袖。
哪知今日的小娘子气力如此大,二人这一扯一拽,较劲几个来回,他却也没能占据上风。
最后索性也不拽了,无奈之下,只当自己这只衣袖是送了人,她要扯便扯吧。
反倒是云朝芙,见平日里最管用的这招竟也不奏效,气得干瞪了好一会儿眼。
屋内沉寂了片晌,就在洛君行以为要到此为止时,不料,一阵馨香却猝不及防扑上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紧接着,两只微冰凉的小手便捧住了他的脸,将他强行板了过去。
小娘子娇美的小脸挂着些许失落,又有丝丝委屈,近在咫尺,可怜楚楚望着他,两瓣薄红的樱唇一启一合,便蹦出了轻而易举击溃他的甜言蜜语。
夫君,你当真不打算与我坦言吗?夫君若真是吃醋了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夫君今日都上山寻……未说完,洛君行便已被这三声夫君击得彻底妥协,不自觉叹口气,松了攥着衣摆的手,抓住那两只皓腕。
夫君?他一下子吹灭桌上的烛火,旋而起身,抱着小娘子往床榻前走。
夜深了,夫人该歇下了。
这是在云府,他需得收敛许多,可若再让小娘子这样肆意闹下去,只怕自己的那点节制很快就要崩塌。
可怀里人却误以为他意欲行鱼水之乐,便在此时急了眼。
将军怎么尽想着这个,你都醉一日了,还不知收敛些,就不怕弄坏身子吗。
……夫人若再多言,那便真不能让你歇下了。
云朝芙听罢骤然安静下去。
待那人将她塞进被褥,又紧紧搂在怀里再无动作时,她才敢确定,原来将军真没那个意思,登时也胆大起来。
将军,你还未回我呢,是不是吃醋了?叫我什么?……夫君,你可是吃醋了?是。
夜色下,云朝芙低低一笑,心满意足在那人怀里蹭了两下,这才安心入了睡。
值开春,难得在云府小住上两日。
第三日近午时,云朝芙才依依不舍离开。
马车抵至将军府前,洛君行甫一踩下,就听得身后娇娇一声唤。
夫君。
回过头,小娘子正挂着笑,两只手臂微抬,乖巧看着他。
早已习惯这些,他不过瞧一眼,就立即知其意。
轻咳了咳,也顾不得周旁褚七等人的窃窃低笑,便伸手老老实实将人给抱了下来。
谢夫君。
才被放下,云朝芙便说了声谢,然后抚了抚他压皱的衣袖。
待整理妥当了,熟稔地牵起洛君行的手,高高兴兴往府里走。
今日又凉了些,夫君,我们午时吃拨霞供好不好?嗯。
府门前。
告了假回老家省亲的周管家,此时也已回府,正候在一旁笑呵呵相迎。
少将军,夫人,回来了。
待瞧见小夫妻恩恩爱爱紧牵着手走进,他面上的笑意便愈深了几分。
周管家可过了个好年?托夫人的福,这年过得甚好。
说话间,周管家满面笑地侧过身,给二位主子让路,随后又亦步亦趋跟在旁,夫人,方才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请您入宫叙叙话。
洛君行先是步子一顿,转脸望去。
还说了什么?还说,让夫人带着琴去。
娘娘这莫非是突然想听我抚琴了?云朝芙好奇嘀咕一声,旋而摇了摇洛君行的手,夫君,那我得先回去换琴弦了。
嗯。
洛君行应了声,便牵着人往寝屋去。
纵使是换琴弦,他也不厌其烦留在了身旁,边吃茶,边猜测皇后这一出所为何意。
唯有偶尔传来的断断续续抚琴声,才会扰乱其心绪。
抿口茶后,洛君行搁下茶盏,望向了离自己不远、正专心拉弦试音的小娘子,好奇问:夫人向来自己换弦?素日里这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怎地干系起自己的琴,就能事事亲力亲为,也不难怪他如此诧异。
是啊,流风伴我也十年有余,这些年都是我自己换的。
这可是她的爱琴,待遇自是不一般。
为何唤流风?云朝芙淡淡一笑,将琴平稳放到案上。
流风同我的名字一样,都是取自洛神赋。
夫君看这琴身,流畅优雅,清香淡淡。
再听这琴音,悠扬婉转,温柔似水,如清风过耳。
取名流风,多合适呀。
说话间,已换好弦的云朝芙,再接过燕儿递去的帕子,仔仔细细从弦上抚过,又轻轻拨了两下。
确实如她所说,这琴声悦耳,若成曲子,只会是更加动人。
这弦属实不错。
云朝芙不自觉赞叹一句。
刚要去端茶盏,洛君行闻言手一顿,下意识望向那只锦盒,又瞧了瞧小娘子一脸满意的神色,竟暗自有些吃味。
事实上,他既将百年老参送给了对方,那这琴弦顶多也只算是他交换来的。
沉默片晌。
弦再好,若抚琴人无甚技艺,也是徒劳。
……夫君?云朝芙听这话骤然停下,想了想,笑眯眯望去,你这莫不是在拈酸吃醋吧?胡说。
洛君行佯装无事地别过脸,端起已见了底的茶盏,却迟迟没打算放下。
见状云朝芙笑意更甚,只是时辰也不早,不好再留在家逗闹夫君,便叮嘱燕儿将琴抱好,旋而往外间走。
我要走了,不能陪夫君吃拨霞供了,夫君记得多吃些。
我陪夫人。
洛君行下意识站起。
却又被云朝芙笑拦下。
夫君就在家好好歇着,放心吧,娘娘为人和善,不会难为我的。
再说我们女子间叙话,将军去了像什么样。
说罢,便不管他,领着两婢子出了寝屋门。
目送那道身影远去,洛君行才兴致缺缺又给自己满了盏茶。
往宫里去的马车丝毫不敢停歇,很快就抵至宫门前,云朝芙下车,转而步行。
虽说除夕夜才入过宫,但若说起只身前来,上一回还是几年前的春宴了。
那时,皇后宴请一众官员的女眷,起初还是寻常叙话饮乐,可最后,不知怎地竟变成了才艺比试……边回忆往事,云朝芙边随婢子一路往皇后寝宫去。
待她踏进殿内时,却正好瞧见了那贵妇人支额叹气的场面。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8-06 22:08:58~2022-08-08 01:4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sr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