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宫婢通禀, 却迟赶来一步的魏皇后,立在远处目送那两道背影离去,眉眼间的急色才渐渐消褪, 转而覆上了薄薄一层欣慰和赞羡。
正欲转身离开之际,收回的视线却不甚与另一道目光相接。
那女子仍旧一袭白衣, 神色淡淡,远远地冲她福了福身。
一双秀眸清如秋月,冷若幽潭,连不经意间流出的目光似都是不染红尘俗气。
如此一位皎皎月中仙, 也难怪能得圣上这般倾慕……想到此处, 魏桐仪心头微沉,苦郁竟再次溢了满腔。
于是没再多逗留, 便也黯然离开了此地。
彼时, 云朝芙一行人早已穿过御花园,正沿着宽长延绵的宫道往景阳门走。
原本尚心安理得窝在自家夫君怀里偷起懒的云朝芙,在沿途源源不断撞见了宫婢和内侍后, 藏匿许久的羞耻心终于也冒了尖。
她忙遮起一张通红脸, 低声催促:夫君,快让我下去。
为何?这里人太多, 看着羞死了。
腿没有受伤,我可以自己走。
听此话,洛君行略略低眸。
看着怀里骤然缩起脑袋、躲得像个鹌鹑似的小娘子, 不知怎地,他竟生出了一丝玩兴, 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不行, 以免夫人再摔倒。
说罢非但不将人放下, 反而轻轻颠了一颠, 好让自己抱得更稳当些。
这下子云朝芙羞臊更甚,潮红倏地漫至了耳后根,她索性将整张脸都埋进夫君怀里,一面听过路人的轻笑,一面拿手腕轻敲夫君的肩,小声哼唧抱怨个不停。
这一番脸热,竟愣是撑到回了府才褪去。
将军府里。
云朝芙满腹怨气未消,坐在桌前杏眸微瞪,仍是一脸嗔怒,盯着正专注替她抹药包扎的男子,哼了几哼。
岂料竟全然不被理睬,正欲再开口说点什么,结果咕咕地一声响骤然飘出。
嗯?她倏然敛了恼意。
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接着又望向对面,夫君,是你的肚子在叫吗?不是。
云朝芙只好又环视了四周一圈,但很快心里头更是笃定。
就是你!还不承认。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不是我,就只有你了。
她这夫君可真是越发厚脸皮,如今竟还能睁着眼说瞎话。
洛君行仍浑然不觉哪里不妥,见被拆穿,反而轻轻一叹。
我尚未用过午食。
……啊?那夫君怎么不用?夫人入宫久久未归,担忧会出事,我便入宫去寻,没来得及。
包扎好伤口,洛君行边收拾药箱边问道:夫人已在皇后宫里食过?语气依旧淡淡,却隐隐还掺了几分委屈?……不知怎地,云朝芙竟有些心虚,暗自觉得肚子里装的那些点心都是罪恶感。
她轻抿唇,想了想。
其实,我还可以再吃点的。
说罢当即有了决定,也不等洛君行应话,便赶紧唤燕儿去备吃食。
一切安排好,这才问心无愧地坐下,望起自己那被缠得严严实实的两只手,顷刻间满脸嫌弃。
真难看,还一点都不能动了。
她边说边伸手到洛君行跟前晃了晃,亏夫君这次回家还弄得一身伤,结果连包扎都不会。
洛君行手一顿,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左臂。
本以为用了孙大夫给的修肌膏,伤疤已淡得瞧不出,没想到竟还是被她给发觉。
害怕?这有什么可怕的,伤是战场上弄的,那都是夫君的勋章。
顾自捯饬好半天,还是没能将手指从纱布下抠出来,云朝芙只好放弃,小脸沮丧地迎上洛君行的视线。
不过……夫君往后若能少受些伤才好,太疼了。
夫君疼,她也心疼,这勋章真是没有一丁点好的。
望着小娘子斥满了怜惜的眸子,洛君行忽然心头一热,鬼使神差地伸手,轻捏了下她白里透红的小脸。
好,听夫人的。
虽说在凤阳宫里吃了不少点心,可真当热腾腾还香气四溢的拨霞供端至面前时,云朝芙肚子里的馋虫还是被勾得窜上窜下。
汤锅一沸腾,她便站起,指挥个不休。
夫君,再扔点丸子,要那个鱼丸。
诶,这肉烫好了。
还有这,这个也要。
那什么……话未说完,一片吹凉的肉便塞进了她口里,云朝芙这才乖乖闭上嘴,坐下,安静乖巧地细嚼着。
洛君行见状不由失笑。
这么些时日相处,他倒是摸清了小娘子的一些性子。
她虽爱闹,也折腾了些,可却时刻不忘自己的贵女身份,生气也不会大声喧哗,更不会含着吃食说话,纵使前一瞬闹得再欢快,也能转眼收起玩闹兴致,变得温婉恬静。
不得不说,这般能收放自如的本事,还挺令他钦佩。
正暗暗想着,那边不能再扯他衣袖的小娘子又转而戳了戳他手臂,指起碗里的另一片肉。
那个我也要。
直至肉片再次送进自己口里,云朝芙才心满意足地坐回去,细细咀嚼着,两只眸子高兴地弯成了两轮月牙。
她美滋滋地想,其实偶尔不能用手倒也好,连用食都有夫君喂呢。
光顾着给小娘子投食,真正饿了肚子的洛君行反倒是没能吃上几口,还是等小娘子食饱,才不急不慢地用起食。
两只缠满纱布、分不清五指的手托起下巴,云朝芙专注望着自家夫君。
夫君,你与公主相识很久了?不过是在宫里见过几面,不熟。
洛君行不假思索应。
且再早,也不及与你相识得早。
那……夫君可知,公主尚惦记着你的恩情。
木箸一顿,洛君行诧异地抬眼。
何恩情?回拒北挞和亲提议,还反将了对方一军。
片晌,似是忆起往事,洛君行先是恍然,随后不甚在意地继续用食。
我是为大旭而战,不算于她有恩。
况且牺牲一个女子换来短暂和平,不该亦不能,先帝和父亲也不会应。
他说得理所应当,仿佛本就是自己份内之事。
纵然云朝芙早已知晓答案,可听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时,还是心头一颤,油然生出一股自豪。
她的夫君,便是这样一个大英雄啊。
良久也未听小娘子再次吭声,洛君行斟酌一番后,开口问道:夫人问完了?问完了。
虽然她还是对较公主晚几年才认识夫君一事而不开心,但她已决定,往后数十年里必定要和夫君恩爱相处,好好给补回来。
那轮到我问了。
洛君行冷不丁放下碗箸。
云朝芙这才意识到危机,敛起笑,往后靠了靠。
夫君……要问什么?夫人与章世子是何关系?没关系!她急忙撇清,顿了顿,又觉自己好像不太实诚,于是陆陆续续补充道,就、自幼相识,他对我、有那么一点点……的欣赏,另外圣上赐婚前,爹爹有意答应……国公府家的提亲而已。
洛君行听得一愣。
旋而眼角微颤,面色骤然沉了下去。
他本也只是好奇一问,不料这二人竟还有如此深的瓜葛。
青梅竹马,郎生倾慕,险些结亲?……呵呵。
云朝芙干笑两声,夫君,还挺会总结的……反正!我对他没那个意思,我也就记得这么些了,夫君再想知道就自己查去吧,身正不怕影子斜!理直气壮呛了两句,她便趁洛君行不注意,极快地站起身,一溜烟逃出了屋子。
哼,左右她也吃饱了!看着那比兔子跑得还快的背影,洛君行不禁笑出了声。
云朝芙倒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去了书房,为皇后找起那卷话本。
她对书籍向来爱惜,纵然是话本,也会与普通的书卷同样对待。
读过的好好收进木箱子里,未读的好好摆上博古架,每隔半月便会选个天晴的好日子拿出去晾晒。
故而她的书卷都保存得极好,且找得也快。
不到一盏茶工夫,燕儿便从其中一只木箱子里寻到。
夫人,您寻它做甚?这是要送给娘娘看的。
云朝芙将话本轻放到书案上,我今日先看看,若无不妥,明日你再帮我送至宫中。
是。
说罢,她正欲翻开,结果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手难为,于是只能又可怜兮兮地向燕儿求助。
燕儿……燕儿无奈一叹,知道了,我的夫人。
有了燕儿的帮忙,云朝芙看得便轻松了许多。
话本是由十个小故事合集成,帝后的故事不算太长,大抵是著者也不过道听途说,只是着重写了圣上陪同娘娘回柳州省亲之事,虽着墨不多,但好在也无甚不妥之处。
至于其它几个故事,她倒也看得起劲,昔日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今日却是已为人妇,再读这些故事,心境竟也大有不同。
结果这一看,竟是看到了入夜。
将话本交给燕儿,嘱咐她明日送去宫中后,便乐悠悠回了寝屋。
彼时洛君行正靠在床沿安静翻看兵书,明知她入内,却也只装作没瞧见,乃至还微微侧了侧身。
云朝芙轻哼一声,笑嘻嘻走近。
夫君还气呢?真不大度。
夫人大度,那下次换我将夫人赶出书房。
午食后,洛君行曾也来过书房,可因在章楚思之事上,她多少还是有些心虚,这人又不停在眼前晃悠,致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才咬牙将人赶了出去。
自知理亏,云朝芙用被包成了一团的手轻轻碰几下他的肩,以示歉意。
我已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夫君就莫再气了,好不好?洛君行翻看着书,不打算吭声。
杵了片刻,见他还是不理睬,云朝芙无奈撅起嘴,只好转身要走。
夫人去哪?夫君又不理我,我去找燕儿。
她轻哼了声,又扬了扬自己那两只手,还不是夫君的错,将我的手包扎成这样,如今连沐浴都离不开燕儿。
说罢,轻跺了下脚,就要往外走。
只是刚迈出一步,就被身后人横抱了起来。
不过沐浴,为夫也可代劳。
洛君行微挑了挑眉。
可很快,他便从小娘子娇羞的神色中瞧出了一丝丝得意与狡黠。
登时,双眸幽沉,眸底欲色翻腾滚涌。
夫人果然又是存心的。
言罢,抱着人便往浴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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