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夫君。
凳子都还未坐热乎, 洛君行低眸尚顾着抚整衣摆时,倏然伴着两声轻唤,一团软玉温香就钻进了他怀里。
他下意识抱稳。
我们何时吃烤肉?好似巴不得他现下就能赶紧变出来一串, 小娘子期待望来,杏眸炯炯生彩。
然他殊不知, 其实自出了景阳门,云朝芙便已将宫里的那些个荒诞事尽数给抛之脑后,一心只记挂着从昨夜就说好的烤肉。
可纵然如此,也是直至上了马车, 她才开口问, 已是乖乖忍耐好久了。
嗯?夫君快说。
实在是心急,云朝芙便威胁般戳了戳夫君略略敏感的腰侧。
洛君行身子轻一颤。
盯着小娘子, 他微微挑起眉, 遂地长臂稍稍一用劲,便将人给捞起,抱着坐到了腿上。
一手揽着她的细腰, 另只手则报复似的挠了回去。
直至小娘子趴在他胸膛前直不起, 咯咯笑个不止时,才停下。
他温声答:待回府换身衣裳就去。
云朝芙听罢仰起脸, 两只笑出了泪花的眸子此刻瞧着晶莹莹发亮,堪比那夏日满夜星辰。
去?去哪里?不是在家吃吗?去山里。
抬手将她蹭歪的玉簪给仔细扶正,洛君行又觉过于松散, 便再往发髻里推了推,夫人不是尚记挂着要给老先生赔礼?今日便去。
云朝芙愣了愣。
随后双眸一弯, 犹似两轮明净月牙。
我还以为夫君不愿意去呢。
毕竟那日之后, 她家夫君可是绝口不提醉酒的事。
可如今这么一看, 原来夫君一直都有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云朝芙高兴地依偎进他怀里, 偷偷将玉簪又往外松了松,那我们先回趟云府,找爹爹拿上两坛子好酒,给老先生当做赔礼,好不好?嗯,听夫人的。
夫君素日里本就甚少饮酒,再有那日醉酒的前车之鉴,故诺大的将军府里,别说是好酒,乃至酒坛子都难寻见一个。
于是逢这种时候,云朝芙难免还是要厚着脸皮子,将主意落在了自家爹爹身上。
爹爹可是个爱酒的,家中酒窖里珍品无数,下至偏远小城特酿,上至宫廷御赐朝贡,不知引了那些个同僚的多少艳羡。
佟伯伯便是其中一个,哪年不是为了几坛子好酒缠着爹爹对弈,叫她们几个小辈看了好些精彩对决。
今年亦是如此。
还极凑巧,就被他们给撞上了。
马车抵至云府,夫妻二人甫一踏入内,就听得小厮说佟尚书今日来拜访,云朝芙便立时明白,当即拉着自家夫君寻去了庭院。
快及近时,远远便听见了笑语声。
再来一盘,再来一盘,时候还早,急什么?不来了,你都拿走我一坛好酒,还不知足。
不过才一坛,我可是输给你好几幅字画。
听到这话,云奕更是没好气地轻哼,字画字画,字是你写的,画是你画的,又非什么珍品,谁稀罕。
我自己不会写?不会画?这一堆也比不上我那坛子酒,我看你今日就是故意来招摇撞骗的。
诶,云老弟此言差矣。
想当年科考时,我那才学可是名满京城的,字画更是千金难求,与你这靠容貌出名的可不能相提并论。
佟逍颇为得意地笑应。
既这么有才,怎么也没见你考个状元回来?这不一山还比一山高嘛,来来来,继续继续。
一路听着这二人对话,洛君行忍不住好奇问起身旁的小娘子:佟尚书当年是才子?佟伯伯是那年科考的榜眼。
那岳父?云朝芙轻笑,当年的探花。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洛君行有些诧异。
往日里见这二人在朝中也总是各说各的,没成想其实早就有如此渊源了。
这边,云奕本还在因失了坛好酒而不悦,结果一抬眸,便见女儿回来,登时眉开眼笑,仿佛换了个人。
阿芙今日怎么有空回了?阿芙回来看望爹爹和娘亲呀。
想起自家爹爹方才的痛心模样,云朝芙哪好就这么直道来意,而是上前先给两位长辈福了福身,佟伯伯新年好。
不敢当不敢当,如今阿芙可是国夫人了,我哪敢担你如此行礼。
佟逍含笑道。
佟伯伯这是又取笑阿芙了,您是爹爹的好友,又是阿芙的长辈,这礼自是担得起。
佟逍闻言爽朗笑两声,满眼皆是赞许。
岳父,佟尚书。
洛君行紧跟其后,也端正给二人施了一礼。
那二人亦是回了礼。
小小一番寒暄后,才又回到正题上。
见云奕依旧不肯继续,佟逍想了想后,计上心头,提议道:云老弟,你看不如这样,你我二人下了这么多年棋,是有些无趣了,不若今日换她们小辈来?云奕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看眼自家女儿,倒是觉得这提议不错。
也行。
说着他唤来候在一旁的婢子,去请夫人和佟姑娘来庭院,就说是阿芙和少将军回了。
是,老爷。
云朝芙听这话轻挑了挑眉。
原来佟有容也来了,难怪佟伯伯会如此提议。
婢子这一禀,不多时,江氏便领着佟有容到了庭院。
云朝芙高兴地上前挽住了娘亲的手,随后笑着望向一旁的佟有容。
佟姑娘新年好。
我当然很好了。
佟有容得意地仰起下巴,又再瞧一眼面前人,倒是你,病了?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今日这装束是给旁人看的,来云府前,未免爹娘担忧,路上可让燕儿替她抹掉了不少脂粉。
本以为如今已看不出什么虚不虚弱的了,却没想到佟有容竟还是一眼就发现。
对上爹娘担忧的视线,她忙笑解释:前几日是染了些许风寒,不过如今已全好了。
云家夫妇将女儿打量一番,见其确实神采奕奕的,显然无碍,这才稍稍放下心。
没聊上几句,云奕和佟逍便起身让座,棋桌前的人转眼换成了云朝芙和佟有容二人。
云执白子,佟捻黑子,起初还只是你来我往,客客气气地试探几下,后来不知不觉间,棋风便都渐渐强势起来,你吃我一子,我断你一气,双方拒不退让。
云奕和佟逍二人在旁看着,竟也忍不住暗暗感慨。
这两个小丫头倒是争得比他们都厉害。
洛君行见惯了小娘子温柔可人的模样,倏然瞧见她这般意气风发,宛若是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模样,不由得愣愣看了许久。
待回过神,又看看周围人,默默垂下了眼帘。
常总有人说,棋场如战场,可历经无数战场的洛君行,其实对这下棋之道并不甚懂。
他也自小读书习字,但熟通的多是兵法相关,对于琴棋书画这般的雅趣事更是从未沾过分毫。
故而众人看得津津有味,乃至还会时不时点评几句时,他却是连听都听不懂……耗费一个多时辰,拢共对弈三局,云朝芙两胜一败。
虽说再次输了一坛酒给佟家父女,但云奕却不知为何,甚是高兴,倒也极爽快地给了。
待送走心满意足地佟家父女,他才含笑虚点了点自家女儿的额头。
你啊,倒是知道收敛些性子了,最后一局是故意输的吧?倒也不算。
云朝芙实话实说,女儿确实是故意走错了一步,可也是她厉害,能立马抓住机会反击直至取胜。
哦?云奕听罢略显诧异,随即一脸了然,没有不甘心,竟然还能听你夸赞阿容,看来你们两个小丫头是和好了?那爹爹这两坛子酒也算给得值了。
见又提起酒,云朝芙笑呵呵地扯着他衣袖摇了摇。
爹爹,女儿不是还给您省了两坛子吗?要不,您把那两坛子给女儿?……云奕狐疑地将衣袖拽回,你这又是打什么主意?就是、上次去阿兰的师父那里拜访,女儿无意将老先生给得罪了,今日就想带两坛子酒去赔罪罢了。
洛君行闻此,忙解释:不是夫人,是小婿醉酒举止不妥,才惹怒了老先生。
夫君!云朝芙忙剜了眼自家的傻夫君。
你遮什么遮?云奕见状没好气戳了下自家女儿的额角,你以为将这事赖到自己身上,就能相安无事了?爹爹算是看出来了,你哪是回来看望爹娘的,你是惦记着爹爹还有一窖子好酒。
女儿没有。
云奕轻哼。
不过说归说,他心里倒也有些过意不去。
听洛君行说醉酒,他便立即知晓是哪次了,怎么说,人都是他灌醉的,也不好完全推卸责任。
行了行了,算是白养你这个女儿了,钥匙在你娘亲那里,自己去拿。
爹爹真好!得了应允,云朝芙立即从娘亲手里讨得钥匙,扯着夫君便兴冲冲奔去了酒窖。
江氏见状笑走近,调侃起身旁一脸心痛的人。
再怎么小气的人,终究还是败在了自家女儿手里。
我何时小气了。
云奕负着手,挺胸抬头,可冷不丁想起那转眼便没的四坛子酒,立时又好一阵心疼,不由得叹气连连。
人人都说女儿最是贴心,我有两个,一个整日不归家,一个好不容易归了家,结果是冲我的宝贝来的。
哪里是贴心,分明是戳我心。
江氏听罢,捻着帕子轻笑两声。
不知爹爹的幽怨,在酒窖里好一番挑选后,云朝芙最终选了一坛子琼花露,和一坛子杜康。
与爹娘辞别后,便又乘马车回到将军府,换了身衣裳才终于赶往城外。
马车抵至山脚下便停,依旧是要徒步上山。
这虽已是第二次了,可云朝芙丝毫没有比上次觉得轻松,才走小段距离,便没了气力,嚷嚷着要坐下歇会儿。
看着小娘子焉头焉脑地捏起腿肚子,洛君行默不作声到跟前,背对着她蹲下。
夫君?我背夫人上去。
云朝芙忙不迭摇头,无妨无妨,夫君放心,上次也是我自己走上去的。
若是平地上,她定毫不犹豫任夫君背,可这是上山,该有多吃力,想想便可知。
放心,背得动。
洛君行却安抚道,说着看眼天色,耽搁太久,返程时怕是要遇上天黑。
云朝芙也抬头看了看。
默默一思忖,便还是乖乖趴了上去,却又不放心地在他耳畔叮嘱,若是累了,夫君一定要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