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3章

2025-03-22 06:59:23

夫君累不累?行至半途, 云朝芙关切问。

眼看山道渐蜿蜒,愈往前愈难走,她远眺一眼后, 忍不住再次出声:我歇好了,可以下来自己走的。

不累。

洛君行却毫不迟疑应。

须臾后, 又再补上一句,夫人体轻。

听他说话声,虽淡淡无波澜,可不急不喘, 中气十足, 似是毫不费力,这倒是让云朝芙放心了好些。

接着又想起方才那句夸赞, 便更是心生欢喜。

不是我体轻。

她柔着声, 羞赧地辩驳,是夫君厉害。

话出口时,云朝芙已是臊得面上一阵火热, 还下意识拿小手捂了捂脸。

反倒是身下人, 听过她的夸赞后,不知为何, 今日等了许久竟也不见其有何反应。

面上热意顿时褪去,云朝芙鼓起腮帮子,趴在他背上闷闷了片刻, 最后还是勾起脖子想去瞧瞧夫君的神色。

岂料这一探一垂眸,视线却冷不丁随着那人红得似熟透了的耳垂而去, 她怔了怔。

片晌后蓦地反应过来, 清凌凌的两只眸子立时笑弯成了月牙。

夫君怎地连害羞都是这么不动声色的?幸好她眼急, 给瞧见了。

没了云朝芙这一路总喊着歇会儿, 几人今日走得倒是通畅,又因识得路,于是半个时辰不到,便抵至了竹屋前。

在屋前躺椅上没寻见人,褚七三步并两步地先踩上竹阶,便扯着嗓子大喊:石老先生!老先生在家吗?嚷嚷什么嚷嚷什么。

不多会儿,屋里人没好气地冲出,拿着木箸敲了敲手里的碗,没看见人家正吃饭吗?您老这关着门,我们怎么能看见……褚七边说边伸长脖子,看眼石松碗里的后,笑眯眯拎着手里的羊肉凑过去,您别吃那个了,吃我们这个,刚宰的新鲜羊肉,绝对比您那个好。

这……这不还是生的吗?烤烤不就好了。

褚七说罢,还扭头示意紫闻赶紧过来,当然,最重头戏的,还是这两坛子。

见了紫闻拎来的酒,石松立即变了副模样,将手里的碗箸都丢回了屋里,然后赶紧接过来其中一坛。

掰开坛塞,使劲嗅上一口。

酒香馥郁,丰满醇厚,就这单单闻一下,立时也觉酒意在胸腔里回荡悠长。

啧啧,这可是顶好的杜康啊。

那可不是?褚七笑呵呵应,再看向另一只坛子,还有这一坛,寻常难尝到的上好琼花露,可都是我们少将军和夫人特地为您老准备的。

石松闻言将坛塞塞回去,再看正牵手走上竹阶的那对小夫妻,笑喊话:小丫头,你倒是个能守信的,今日这酒我满意,连着你们的赔罪,我且一并收下了。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

夫君你看,我没错说吧,石老先生果真是个大度的人。

云朝芙适时吹捧道。

洛君行闻言不语,却是在久看了石松一眼后,拱手施了一礼。

石教头,许久未见。

石松将另只酒坛子也揽进怀里,一手圈一个,满意至极。

我还以为你小子早把我给忘了呢。

晚辈不敢。

洛君行谦逊应。

上回醉酒,他识人不清,这才没能认出,今日这般再见,该想起的,自是很快就能想起。

夫君,石老先生,你们此前认识?云朝芙诧异的视线在二人间打转。

听娘亲说,老先生曾是洛老将军军帐下的教头,原本她也以为二人该是相识的。

可那日之后,她也曾提起过老先生的名讳,夫君看着并不像认识的样子,她这才作罢的。

认识是认识,不过也就见过一次罢了。

石松笑应,还是他刚跟在老将军身边那会儿,也就六七岁时。

似是看穿了她心思,洛君行也立即解释,我并不知晓石教头叫何名讳,故夫人说及时,才并未想起。

这点小事,云朝芙自是不会纠结许多,只是忍不住艳羡,夫君记性怎地这样好,我就不记得自己五六岁时的事了。

洛君行意味深长看眼小娘子,安抚似地揉了揉她耳鬓,无妨,我记得就行。

只觉这话似还暗藏了其他,云朝芙一时没能想通。

小丫头,这别羡慕,那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能记得也是人之常情。

石松说着悠哉坐到了藤椅上,他幼时可是个刺头,那日撞到我,非但不道歉,反而看都懒得看一眼,于是就被我摁在地上狠揍了一顿,可不得记住。

云朝芙立马看向自家夫君。

洛君行微微侧过脸,面露窘色,显然这事是真的。

她登时颇有几分埋怨地看去。

老先生年轻时怎么这么不大度,还跟一个孩童动手。

嘿你这小丫头,变脸可真是比翻书还快,方才是谁还说我大度来着?云朝芙轻哼,我那是说如今的您,又没说年轻时的您。

伶牙俐齿,随你怎么说。

石松不甚在意地拍了拍怀里的宝贝,反正我有这两坛子就足够了。

云朝芙撇撇嘴。

咕—直至肚子一声响,她才不得不先将此旧怨给暂时放下。

夫君……洛君行失笑。

石教头,晚辈想借您的食具一用。

随便用。

得了这句话,于是一行人便从厨房里搬出能用的,在竹屋前的空地上搭柴生火架起了炉子。

自小精致惯了,云朝芙还是头一次在野外用食,见了这场面,两眼生彩,乐呵又好奇,像是粒苍耳,黏够了夫君,又去黏燕儿,最后守着紫闻问东问西。

火光摇曳,照在脸上有些发烫,洛君行将手里的柴火架上后,抬头,便看见正跑得不亦乐乎的小娘子,不觉微微一笑。

若非遇上自家小娘子,他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是还有这个闲心雅致的,这般惬意和乐的场面,更是梦中也难拥有。

少将军。

里里外外搜刮了一圈的褚七不知从何处又找来两把弓箭,趁时候还早,不若我们再去猎点其它的?洛君行本想回绝,可骤然想起云府时自己插不上嘴的场面,默默又改了主意。

下棋他不善,可这箭术却是他的拿手好活。

若见他百发百中,小娘子到时定会钻进他怀里满眼憧憬地为他叫好……不多思忖,他便接过其中一把,走到小娘子跟前蹲下。

夫人。

嗯?云朝芙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正切羊肉的紫闻手上挪开。

可要去狩猎?本以为凡事都好奇的小娘子定不会拒绝,洛君行早已做好了牵人站起的打算,岂料伸手一瞬,却见对面人果断摇了摇头。

洛君行眉间笑意顿然褪了下去。

我既不会射箭,又不能走不能跑的,去了也只是给夫君添麻烦。

云朝芙颇有些自知之明,给洛君行抚平衣襟处的褶皱,夫君早去早回,等你们回来,就可以喝到紫闻熬的羊肉汤了。

……无言片晌,洛君行只好攥着弓箭起身,黯然往林子里走。

将这一幕看得清楚的褚七,憋着笑三两步追上。

少将军,看来夫人不甚喜欢这些粗鲁的事。

多嘴。

时值初春,万物复苏,彼时若入林子,野兔野鸡一个个肥硕遍地走,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洛褚二人又身具百步穿杨的好技艺,半个时辰不到,便满载而归。

燕儿惊讶,怎么猎这么多,也吃不完啊。

没事,眼下天寒,这肉还能多放段时日。

褚七颇慷慨道,多留些给石老先生。

石松正抱着酒坛子喝得痛快,闻此大笑,臭小子倒是会做人,要不要也来喝一碗?那自是好!褚七可不就等着这句,忙将手里的都放下,便凑过去一起畅饮。

远远就瞧见人回来的云朝芙,早已盛好一弯热腾腾的羊肉汤,小心翼翼端至夫君跟前。

夫君快尝尝滋味如何?我方才也帮了忙的。

闻此洛君行更是不能拂小娘子的意,牵着人到一旁坐下,便仔细尝起来。

肉香汤浓,还有萝卜的丝丝缕缕清爽交织,口感属实是不错。

夫人帮了何忙?我把燕儿研磨好的胡椒粉撒了进去。

云朝芙一脸期待看去。

洛君行默了默。

半晌后开口:难怪味道如此好。

自觉受了称赞,小娘子一高兴,左颊的小酒窝立马又深陷了进去。

喝完羊肉汤,身子瞬时暖和许多,众人便围在火堆前烤起肉。

将羊肉切成巴掌大小,一块块用削过的尖枝子串起,再放到火上炙烤。

待烤至外皮焦脆,冒出的油花落进火堆里滋滋作着响,肉香喷得几里外都能闻见时,再撒些盐粒、虾皮子粉、花椒粉和茴香等调料。

洛君行拿起一串烤好的,又摸出小刀,将肉片成大小厚薄都刚好的肉块放进碟子里,这才递给一旁早已馋得不行的小娘子。

迫不及待夹起一块塞进嘴里,云朝芙立即被烫得忍不住捂着嘴斯哈了几下,这才红着脸敢细细咀嚼。

肉片半是焦酥半是嫩滑,齿尖一咬下,又鲜又香的味感便在口中横冲直撞,让人惊叹称绝。

云朝芙连食好几口,竟都觉得不够。

见小娘子食得如此高兴,洛君行也一阵满足,又拿起一旁处理好的野兔也架到了火上。

夫君,你手艺真好,府里厨子也不及你。

那夜问什么夫君都说不会,她险些以为烤肉也只是糊弄糊弄。

夫君怎么这样会烤肉?大军会时常在野外扎营,为饱腹,除随身带的干粮外,也会经常捉鱼,猎些野兔野鸡,最便利的烹制方式自然就是炙烤了。

只不过平日里可不会如此精细,能撒些盐粒就已要分外庆幸了。

云朝芙听得若有所思。

原来是熟能生巧啊。

她夹起一块递到夫君嘴边,夫君往日里打仗辛苦,今日打猎烤肉也辛苦,这块是奖励给夫君的。

洛君行淡淡一笑,张口含下。

这边,夫妻二人共食一碟肉正恩爱时,已有些许醉意的石松却跌跌撞撞走过来,倒上一碗酒递过来。

来,小将军,多年不见,我们也喝一口。

石教头见谅,晚辈已不饮酒了。

睁眼说瞎话,上次见你还醉得不成样子。

往后再不喝了。

见这小子回拒得如此决然,石松本想骂咧咧两句,结果突然想到什么,看向一旁专心用食的小丫头。

蓦然,他大笑两声。

你小子,惧内啊!……洛君行不作声。

倒是正吃得高兴的云朝芙听了一愣,忙将嘴里的咽下,这才认真开口:老先生又说笑了,我又不凶,夫君怎么会惧内呢?小丫头急什么。

石松笑了笑,没说你凶,也没说你夫君不好。

惧内好啊,这才是真正知道心疼娘子的。

说罢自嘲一笑,又灌下一口酒,脚步虚浮地坐了回去。

看着那道背影,不知何故,云朝芙竟感受到一股落寞。

夫君,当年石老先生为何不做教头了,反倒来这深山里隐居?她本以为,这些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儿,此生该是与独善其身的隐士最沾不上边才是。

我听得不多,大抵与石教头的妻儿有关。

云朝芙诧异地看去。

石夫人有身孕时,正值大旭与北挞交战甚密之际,两相权衡下,石教头最终还是选择上战场。

结果那年,晟京经历了几日狂风骤雨,初霁时,石夫人在院中收拾断枝残叶,不幸被绊倒,又没能及时送医,结果竟是与腹中孩子一起殒命。

事后,石教头自责,只觉是自己有负妻儿,便从此卸甲归田。

我也是才知,他搬进了此山林中。

说及此,洛君行突然想起父亲在世时,尝尝会捎着几坛子好酒离开军营,每每回来都一身酒气,似是与谁畅饮过。

如今想来,此人或许就是石教头。

正这般猜想时,突然肩膀微微一沉,他别过脸看去。

小娘子正怅然地靠在他肩上,出神许久。

夫君。

嗯。

我们往后也多来看望石老先生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