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2025-03-22 06:59:23

云朝芙这一行人属实是运不错, 挑了个恰恰好的日子。

是夜从山里尽兴而归,回到府中,半柱香时辰不满, 便听得夜空炸出轰隆一声响。

转瞬间,倾盆大雨落下, 噼噼啪啪砸在房顶,宛若万千铁骑踏过众人耳畔。

既惹人心惊,又让人不自觉庆幸。

这骤雨断断续续下了整一夜,于翌晨, 化作细细绵绵的轻丝, 飘飘洒洒复四五日,却仍不见要歇的架势。

初春寒凉未散, 雨天亦不便出门, 如此被困在府中数日,云朝芙也不知不觉身子慵懒了好些。

小憩过后,端坐在书案前, 许久仍提不起兴致执笔, 最后索性是托起腮帮子,一贯地闲闲凝望着窗外。

轩窗外是一排绿竹, 笔直玉立,停僮葱翠。

朗霁时,暖阳洒下, 竹影斑驳落在窗前,似一副水墨画卷。

而今细--------------/依一y?华/雨蒙蒙, 丝丝缕缕, 若薄薄一层银帘笼罩拉开, 朦胧间, 这片绿色愈发蓊郁,亦是另一番风采。

书房里格外安谧,静得只闻春雨淅沥细响。

云朝芙的视线落在那根伸近窗台、葱绿叶尖被雨丝拍得微微轻颤的嫩枝子上,久了,不觉有些看入神。

直至燕儿轻步入内,端着木托子到跟前。

今日天寒,又有风,夫人可别给吹冻着了。

无妨,我今日穿得厚。

云朝芙收了视线,转之看向燕儿搁在她面前的木托子。

里头是叠放整齐的两身新衣裳,针脚密实,缝裁精细,料子、花纹也皆是今年的新样式,只一眼便让人欢喜得紧。

仔细拉上窗子后,燕儿含笑折回。

今早春衣送来了,正好过几日是上元节,奴婢便想拿来让夫人挑挑,看到时穿哪件去花灯会,奴婢拿去让人再细致细致些。

花灯会人多繁闹,云朝芙的本意是想玩得自在些,反倒不爱在这档子事上惹人注目,故而下意识要去拿那件乳黄色的。

可手伸至半空,却是顿住,转念一想。

她成亲了呀,今年可以和夫君一起出游的。

夫君面前,那自是要怎么美怎么穿了!这般想着,抬起的手便不自觉落在了那件胭脂色碎梅纹衣裙上。

燕儿轻笑,奴婢也觉得这件更好看些。

自家夫人肤白娇嫩,姿容艳绝,本就是极衬红色,新婚日那一袭嫁衣的模样可是到如今也在被众婢子暗暗称绝呢。

云朝芙听了高兴地仰起小脸,燕儿,那你再让人给夫君也准备一件新衣。

是,夫人。

得了命令,燕儿端起木托子正欲退下,结果很快又被叫住。

夫君还没回吗?燕儿摇摇头。

问话人立时沮丧地趴在了书案上,边绞着十根细手指,边小声嘀咕起来。

夫君这些日好忙呐。

见状燕儿笑了笑,缓步退下。

云朝芙仍一股脑陷在了自己的愁绪里。

自山上那日回来,军营里的事务似是一下子急增了许多,夫君早出晚归,整日见不到人影,独留她一人在府,真的好生无趣,也不知要这样子到几时。

想及此,她免不了又是一声轻叹。

而彼时,远在军营里的洛君行似并未感受到小娘子的愁思,正支着额角坐在案前,亦是好一番苦闷。

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根光滑匀净的竹笛。

可就是这小小一件死物,如今在他眼里,却是比敌人的千军万马还要叫他头疼。

僵持好半晌,也顾自挣扎好半晌,他才终于皱着眉重新拿起竹笛,几处指腹笨拙地抵住气孔,再次将它吹响……笛声一响,聚在别处屋子的众将士登时心里又是一咯噔。

互相看了眼后,纷纷顾自抵着墙、掩住耳好一通碎碎念。

适值褚七自辕门而入,也闻得这尖锐、断断续续犹如鬼哭狼嚎的动静,忽地停了步子,险些没当场又往回走。

一个将士眼尖瞧见他,冒雨冲出屋子,赶忙将人给死死扯住:褚教头!您就老实说吧,是不是兄弟们这几日犯什么错了,少将军做什么不像往常那样直接惩处,要这么折磨我们?紧随其后的几人亦是赞同地点点头。

兄弟们宁愿出去跑圈挨板子!……褚七一脸尴尬,抚了抚头上的斗笠,又敷衍地拍了拍来人的肩,诸位误会,都是误会,你们没犯错,少将军就是想……练练笛子罢了。

褚教头你就别蒙大伙了,练刀练剑练什么不好,少将军好端端练什么笛子?要他们说,分明就是故意趁雨天不好外出操练,故意用这法子折磨众人。

褚七闻言干笑两声。

笑过后,不自觉一叹。

哪里是好端端的,其实就是某人见武艺难以取悦娘子,这不正变着法捯饬些文人喜欢的玩意吗?只是可怜了这群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想着,思忖着,褚七终是一咬牙。

好,诸位放心,我这就去跟少将军说说。

言罢,在众人倾佩崇敬的目光中,视死如归般大步入了主屋。

闻得脚步声,洛君行也不由得打住,下意识摸着笛子佯装把玩。

少将军,还、还练着呢?褚七入内,吞咽一口,默了默后干笑道:不若改日属下再给您请个先生?这晟京里会吹笛子的先生遍地都是,不缺他一个王先生。

不必。

洛君行冷声回绝,将手里的竹笛扔至一旁,有何消息?听得出,自家少将军是尚在生那位说他不通五音六律还罢了教学的王先生的气,褚七也不好硬往刀口上撞,于是跟着转了话头。

他收起面上的笑闹,几步上前,将怀里的信件呈上。

探子来报,说贤安王府虽面上一切如常,可细调查之后便发现,贤安王并不在府中。

还说御史大人在抵达岭州的当日,就将段明宏给查办了,只不过,并未从他府上搜到账册里记录的巨额钱财,段明宏也拒不认罪,御史大人似是打算先将人押回京再细审。

洛君行看完信件,沉默许久后站起。

步至烛台前,他亲手将信件烧至灰末,这才负手踱了两步。

少将军,您莫非是在担忧贤安王会……褚七诧异问。

若账册为真,依账面记载,段明宏每年贪墨银子至少有六十万两,如此大笔敛财,这大笔银子到底是用在何处?岭州虽偏远,但也不至完全脱离朝中掌控,况且还是贤安王的封地,动作这般大,极容易东窗事发,他又为何丝毫不惧?诸此种种,都叫洛君行难以解释。

当然,这些也不过是怀疑罢了,故而他才会派人去岭州查,可如今查到的,反是在一点点验证他的猜想。

听得出少将军的担忧,褚七也知,若少将军所说为真,那丘御史没能搜到的钱财,恐怕都是拿去养兵了,那估计用不了多久,这晟京又要陷入一场腥风血雨中。

朝代更迭,皇族更替,本就再寻常不过,他难以相信的,只是此计划是出自贤安王。

属下记得,贤安王今年不过才十岁吧?何况这事显然已筹谋多年,那便意味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就已想着如何造反,如何屯兵了?这叫他怎么信?只说贤安王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这背后之人未必就是他。

洛君行淡淡道。

转过脸,望着外头依旧连绵的雨势,一阵阴霾悄然布上他心头。

外患未止,如今恐又起内忧,这近天子之地,果真事多。

是日,洛君行回到府中时,已值酉时。

云朝芙早已睡下。

大抵是这几日连着下雨,待在家中乏闷,小娘子近来都睡得格外早。

他撩开帐子坐在床沿,望着被褥里只露出一截脑袋、睡得正香甜的人,心头不自觉柔软下来。

父亲常说,朝中局势诡谲多变,朝堂人弯弯绕心思多,我们带兵的斗不过,也摸不明白,只管守好大旭疆土就行。

至于最后谁当家做主的事,能不掺和,便少掺和。

这么些年他一直鲜少回京,一是为战事,二也是将父亲的这番话铭记于心。

可如今不一样了。

指尖轻轻勾勒着小娘子精致的眉眼,洛君行暗暗在心里下了决定。

哪怕这晟京再多险境和不耻,可只要有小娘子在的一日,他便能再多护它一日………本想着夫君一早又要上早朝去军营,恐是难以见到,故而云朝芙才想着等他夜里回府,至少二人也能再说说话。

不料,她竟不知不觉熟睡了过去。

翌晨再睁开眼,云朝芙心里头便一阵失落,沮丧地翻个身。

却又是一惊。

这个时辰了,夫君今日竟然还在府里!她坐起,俯下身子仔细端详外边人好半晌,轻戳了戳,又再轻碰了碰,确认不是自己看错后,怔片刻,小脸上登时全是笑意。

顾自想了想。

她小心翼翼掀开夫君的被褥,然后像只黏人的小猫,亲昵地趴在了夫君的身上,这才又仔细拉好被褥。

嗅着身下的雪松木淡淡清香,她安心闭上眼,正欲再多睡会儿时,却觉得腰际被人轻轻锢住。

她忙地抬起脸看洛君行。

夫君?你醒了?洛君行并未睁眼,只是抱着人又紧了几分,温热的鼻息打在云朝芙脸上,热乎乎的,还痒痒的。

夫人不是说,没有趴在为夫身上?洛君行轻笑,今日被为夫逮住了。

云朝芙面上一热。

可既然被逮个正着,她也无需再遮遮掩掩,索性破罐子破摔,趴了下去,搂着夫君的脖子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都怪夫君这么忙,我都好几日未跟夫君说话了,一个人待在家好无趣。

洛君行微微睁眼,淡淡一笑,轻揉了揉小娘子的头发。

今日起不这么忙了,就常待在府中。

当真?嗯。

为讨小娘子高兴,他才去学这些风雅之事,如今却因这,与小娘子聚少离多,岂不是得不偿失?太好了!不过……夫君今日要自己待在家了,娘娘昨日派人来,说是召我今日进宫,我不能……陪夫君……小娘子的声音愈来愈轻,渐渐地,直至被匀称的呼吸声所代替。

洛君行又将被褥再往上扯了扯,直至将小娘子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他微微一笑。

那便晚些去,早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