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隆清殿前离开, 赵安歌便径直去了玉景宫。
款步入内,穿过雅致清冷的外殿。
红樱替她撩开纱帷,再往里, 便见一袭白衣的林知雪安静端坐在矮桌前,正专注抄写。
若非身处宫闱, 那不理凡尘的姿态,还当真染了几分超然脱俗的仙气。
赵安歌嘲弄一笑,走至对面入座,睨了眼案上的经书和那人的娟秀字迹。
雪妃娘娘好雅致。
公主过奖, 不过是求个心静罢了。
心静?似是听到什么有趣事, 赵安歌捻起帕子轻笑了声,柔和的嗓音里透着丝丝戏谑, 既入红尘, 又做了这惑帝的宫妃,还谈什么心静,娘娘何必自欺欺人?听话人笔尖一顿, 停了须臾, 一团墨渍在宣纸上往外缓缓洇染开,将近旁的几个梅花篆字也给模糊了去。
她放下笔, 淡淡望向对面女子。
公主有何事?既已寒暄过,赵安歌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示意了眼候在一旁的红樱。
林知雪抬眸, 便见小婢子自袖中摸出了一块清透玉佩和一个小纸包,一起放到了她面前。
林知雪眸光一滞, 视线久久定在了玉佩上。
她颤颤拿起, 端在手心里细细抚了片晌, 遂地攥紧, 贴在了心口上,清冷的眸底漫开一片温柔和苦楚。
许久,才看向小纸包,凄然一笑。
圣上病危,不过就差一口气,你二人怎么说也是兄妹,何苦要这样赶尽杀绝?兄妹?赵安歌冷然笑出声,不过一个庶出,刚好有些运气才能坐上如今帝位,也配与本宫相提并论?赵安歌将纸包往其跟前推了推,大事将成,你可别在这节骨眼上生事,否则……我要见耀儿。
待你将事办成,本宫自会命人将她送到京城与你团聚。
这事上,你没资格与本宫讨价还价。
林知雪咬着牙攥紧拳,却因被人抓住软肋,终还是说不出什么,默然将纸包收进了袖中。
如此,赵安歌才算满意,起身离开了殿内。
待脚步声走远,林知雪才松了手,将玉佩放到桌上,转而再从自己袖中摸出另一块来。
她仔细对比着看。
两块玉佩乍一瞧无甚不同,可系在她袖中那块玉佩上的红绳结,却显然与寻常不同,那曾是她亲手系的……望着躺在掌心里的玉佩,林知雪无奈一笑,却又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运气?愚蠢。
赵安歌没能瞧见身后这一幕,出了玉景宫,还未及至自己的寝宫,便很快收到了自宫外传来的消息。
听后她满意地一笑。
今夜出宫。
是日入夜,一辆马车自北面宫门离开,一路疾驰,至章国公府前才停。
赵安歌扶着红樱走下,快步入了府内,随后又跟着引路小厮来到书房。
房内已到了有五六人,分坐两侧,本还议论纷纷,见她来才倏然歇住。
赵安歌提步至上座,摘下斗篷。
想必整件事,章世子都已与诸位说过了吧?公主当真要如此?可这万一失败……有人迟疑道。
在场其他人亦有此顾虑,无不跟着点头。
自太后薨逝,这些年来,圣上于我等是处处打压,我等凡事谨小慎微,才得以安存至今。
若此次再失败,让其抓住把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是啊。
赵安歌闻言淡淡一笑,诸位大可放心,孝安帝如今病危,已是自顾不暇,要如何空出精力来打压你们?这……众人面面相觑,原来病重的消息是真的。
一时间,房内议论四起。
赵安歌示意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章楚思,后者领会,面色淡淡地轻咳一声。
屋内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诸位都是追随过母后的忠臣,当年是何等风光,而今又是何等卑微,难道这口气,当真要窝在心里一辈子?当年若非皇兄战死在边境,他一个庶子何德何能被封作皇太子?自古以来,立子以贵不以长,他赵恒也不过是运气好,先一步占去了皇太子之位,否则有贤安王在,如何轮得到他?说话间,左嬷嬷领着赵奕自里间走出。
王爷。
众人一惊,忙又起身行礼。
看了眼自家皇姐,赵奕绷直小身子,像模像样说了句起来吧,便亲昵地靠在了皇姐跟前。
赵安歌轻抚着他的头,笑了笑,这才继续往下说:孝安帝病逝,贤安王登基,本就是顺天命而为。
有人不解问:当今圣上既未立储,又无能继承的子嗣,若真病逝,也该是王爷继为新帝,公主又何苦冒险弄这一出?赵安歌冷冷一笑。
以本宫对孝安帝的了解,他对母后,对诸位这些外戚恨之入骨,临终前必定会立下遗嘱,而这继位之人,自不会是为母后所出的贤安王。
说及此,她看眼身旁的小不点。
诸位日后恐还是要在新帝威压下过日子,所谓富贵险中求,诸位要不要追随于王爷,大可想清楚。
众人相视几眼。
公主有多少兵马?一千死士,还有……母后留下的一支兵戈。
原来传闻竟是真的!看来是真的有望了……那公主想让我等做什么?本宫要你们跟随章世子,届时劫下城门,只要能及时放死士入城就好。
事后,再一同拥新帝登基。
可洛家军还在城外。
赵安歌不屑地一笑。
放心,本宫自有法子让他们动不得。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章楚思。
直至众人散去,赵安歌才步至章楚思跟前,颇为赞赏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母后当年便大赞章国公果断有谋,是她得力干将,依本宫看,世子也丝毫不逊于国公。
放心,待成就大业之日,本宫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多谢公主。
章楚思拱了拱手,面上却未露出半分喜色,只淡淡道,其他的,我并不在意,我想要的,公主该比谁都明白。
赵安歌了然一笑。
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笑过后,她顿了顿,若真想抱得美人归,那你需再帮本宫做件事。
章楚思抬了抬眼皮子,不作声。
…近几日,晟京城里将有大事发生,云朝芙虽对此半知半解,但看夫君每日早朝回来得这样晚,还时常眉头紧缩,便也大致能猜到一些。
然她是女子,不懂朝中局势,更非朝中人,不好事事都问得仔细,便只能在其他事上多尽尽妻子的体贴。
是日,小厨房里。
夫人,您前几日才念叨着想吃红豆饼,今日却又说要做给少将军吃,该不会是您自己还惦记着吧?看着正忙得入神的自家夫人,燕儿坐在灶膛前打趣道。
云朝芙听了立时面上一讪。
我哪里有。
她嘀咕着,是夫君又说不出自己喜欢吃什么,我只好给他做我喜欢的了。
红豆饼这样甜,这样好吃,夫君定会喜欢的。
想及此,云朝芙碾红豆的手愈发有劲了些,甘甜香气伴随煮熟的红豆爆破开而溢出,不多时,满屋子里便都是红豆香。
耗了近两个时辰,一碟刚烤好的红豆饼才新鲜出炉。
头一次下厨,手艺不是很好,红豆饼不似素日里吃的那样圆圆的很可爱,反倒瞧上去有些怪模怪样,但因是自己亲手做的,云朝芙丝毫不嫌弃,还觉得夫君也不会嫌弃。
她好奇地伸手,轻轻戳了下微微鼓起来的薄皮子,结果被烫得轻嘶了声,又立即收回。
端着红豆饼回到寝屋时,夫君还尚未回府,她便只好半躺在美人榻上,耐心等着,时不时看一眼桌上的饼,想着夫君吃得高兴的模样,便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直至有婢子来通禀。
夫人,适才墨香坊来了人,还给陆二娘带了话,说是坊里新来了一批话本,问夫人可有兴趣去看看?一听这话,云朝芙立即坐起,可又看了看桌上的点心,犹豫片晌,终还是点头:去。
只要赶在夫君前头回来,便还是能看见夫君欢喜的模样。
于是她当即就坐着马车赶去了墨香坊。
只是很可惜,抵至时陆二娘恰巧不在坊中,但架子上确实多了许多新话本,于是她便顾自挑选起来。
燕儿闲来无事,也在周旁翻看起书卷,唯有紫闻对这些不甚感兴趣,懒懒得靠在门前,晒起了太阳。
今日阳光正好,晒在身上分外暖和惬意,若没有远处的吵嚷声的话,大抵就更好了。
她扭过脑袋,看向街对面。
因是习武之人,纵使隔了些距离,但她也将那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大爷,求您行行好吧,再宽限几日,我们一定将欠您的钱都还上。
女子哭着恳求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女偿父债,也是天经地义。
你男人已经把这小丫头抵给老子了,想要回去,就把欠的赌债都还上!走!男子说完,粗蛮地拽着小姑娘就要走。
娘!凄惨的叫声,绞着妇人心痛的哀求声,声声撞在紫闻的耳畔,她不自觉看向坊里的燕儿。
相处这样久,她听过燕儿的事,燕儿也是自小被贪财的父亲所出卖,但好在那时遇见了心善的云夫人,才得以被搭救。
紫闻又看向被拖得愈来愈远的小姑娘。
燕儿有幸遇见云夫人,可这小丫头呢?可也会遇上心善之人?不知何时,她那颗被训练得坚硬的心竟也柔软了起来,紫闻咬了咬牙,没再多犹豫,同燕儿说了声后,便大步朝喧嚷之地走去。
几乎就在紫闻离开的那一瞬,书坊二楼悠悠走下一人,径直到了云朝芙身后。
看着她手里的话本,章楚思笑了笑,这么些年了,阿芙妹妹还在坚持写话本?蓦然听到说话声,云朝芙惊了一下,回过头,便对上章楚思一脸温笑。
章世子?许久不见。
章楚思淡淡一笑,视线不自觉垂了几寸,落在她腹上,但很快又觉冒犯了她,赶紧收回,听闻阿芙妹妹有了身孕,恭喜你。
云朝芙闻言也摸了摸腹部,嫣然一笑。
谢谢。
说罢,看眼天色,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便抱起挑中的几卷话本,冲章楚思福了福身子,辞别。
然后越过他就要喊书坊小厮。
不料,身后人却在此时突然伸手,拿湿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
燕儿见状就要大喊,哪知也被书坊中的客人以同等方法对待。
与此同时,另几名客人一同从里关紧了书坊的门……看着晕倒在自己怀里的人,章楚思眼底掠过一丝心疼,将她横抱起。
阿芙,对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8-26 20:59:23~2022-08-27 20:4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abubala、婧婧要减肥 3瓶;Gonemsh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