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里, 时隔半年之久,那股肃杀之气倏然又凛凛弥散开。
候在院中的诸婢子皆屏息敛声,大气不敢出。
紫闻仍跪在院子里, 微垂首,眸底翻腾起痛悔与自责, 本就不留长的指甲此刻更是深又重地剜进了手心,仿若随时要将这皮肉割破开。
是她不该动这无用的同情心,否则也不会落入他人奸计。
也是她未尽职责,没能护好夫人, 乃至还让那对母女逃脱。
她万死也不足惜……打断紫闻思绪的, 是褚七匆匆入内的脚步声。
看她一眼,褚七未作停留, 便径直入主屋, 禀道:少将军,事发时陆二娘已被人打晕,不知内情, 但书坊小厮是受了人胁迫, 从他口里撬出,带走夫人的是个年轻公子。
据其口述, 属下让画师描了画像……褚七骤然噤声,将手里画像递去。
至此,屋内人才终于有了动作。
幽沉的眸子自桌上那碟红豆饼挪开, 冷不丁望过来时,溢出的寒意和杀气竟逼得褚七也不自觉手抖了下。
他许久未见少将军这般神色了。
接过画像, 洛君行只看一眼, 眸底的郁色便又坠了坠。
不多说便起身, 径直往外走。
半盏茶工夫不及, 晟京西街,章国公府便被人一脚踹开。
守门小厮被扔进了府里,一支侍从打扮的人鱼贯而入。
褚七冷着脸厉喝:仔细搜!数十人得令,登时风一阵地四散开。
章楚思似乎对这群不速之客并不甚意外,听着屋里震了天的动静,他步子悠悠走至洛君行跟前。
少将军这是做甚?洛君行不作声,却将手里画像扔进了他怀中,那书坊小厮也被褚七拎着扔到了章楚思面前。
小厮一见眼前公子,立时慌忙地又往回跑,嘴里不忘嚷嚷:就是他!就是他绑走了夫人!你还有何话可说?洛君行负手而立,冷冷盯过去。
听话人却是闲闲看了眼手里画像,温和一笑。
仅凭这人的话,及这副画像,少将军就想将罪名赖在我身上?章楚思笑了声,保不准是少将军无人可怪,素日里又见不惯我,才弄这么一出故意栽赃呢?洛君行背在身后的手攥紧拳,咯吱作着响,眸色霎时又冷了几分。
这般僵持着,直到底下人匆匆来禀,褚七听得皱起眉,后又走至自家少将军跟前,摇了摇头。
少将军,没找到夫人。
这话自是也被章楚思听到了耳里,他轻笑。
少将军弄出这么大阵仗,无端将我章府打砸了一番,就不怕传出……话未说完,章楚思的腹部便被人迎面狠踹了一脚,带着剩余半截话,身子直直飞出,撞到了厅堂前的石阶上,砸出一声闷响。
背脊犹如针扎,腹中也腾起剧痛,似翻江倒海般难受,须臾,逼得他呕出一口鲜血来。
可还未待章楚思反应过来,那人便已再步至他跟前,垂着眸子,俯视看他,铺天盖地的威压让他一时喘不过气来。
犹如在看个死物般,洛君行蹲下身,单手扼住了章楚思的脖子,提着人坐起。
她在哪?别以为我不知你和公主在谋算什么,若你敢伤她,别说公主,就是圣上来也救不了你。
闻这话,章楚思非但丝毫不惧,反倒勾了勾唇角,暗暗放心许多。
他张了张口,并未出声。
唯有隔得近的洛君行看明白了他所言,微微一愣。
若胆敢骗我……扼住对面人脖子的手,登时更加重了两分劲。
章楚思涨红的面色渐渐被一阵苍白所覆上,却还是勉力挤出一丝笑。
他艰难挤出话:我……与她、青梅竹马……心悦她……不输于你。
洛君行皱起眉,将信将疑松了手,将人甩开。
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地上人,没多说一句,便转身带着人离去。
少将军,接下来怎么做?褚七亦步亦趋跟在旁问。
继续在城里搜。
是!今日的晟京城一如既往地安宁,叫卖吆喝,欢语笑声,都丝毫不逊于往日。
若非心里那一大块的缺失,及手下时不时送来的消息,洛君行怕也险些被迷惑。
少将军,探子在城外十里地发现大批人马正往这里赶。
褚七匆匆走进,拿着新收到的消息禀道。
桌前人依旧没有动静。
他担忧地望向自家少将军,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就在这之前,也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说圣上病危。
可将军亦是无所触动。
洛君行只是安静坐在桌前,拿着红豆饼端详了许久,好似怎么也看不够,末了再塞进嘴里,咬上一口。
红豆甜腻的滋味沿舌尖袭卷上,再淌进喉咙里时,他感触到的却是一阵苦涩,苦进了心里,像是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心……城外恐怕是公主的叛军,少将军,可需属下去军营调来兵马?褚七犹豫又问。
再等等。
洛君行微眯起眸子,只是淡淡应。
眼下形势再好懂不过,一旦这批人入了京,先不论如今政权是否会被推翻,但至少,百姓又免不得受一阵战乱苦。
少将军绝不会眼睁睁这般看着。
可褚七也实在想不通,少将军所说的再等等,到底是在等什么?这般,直至到了申时末,一道消息传入府。
褚七在旁跟着瞧了一眼字条,不自觉心惊。
铁骑纵驰辕门过,寒刃高擎美人殒。
少将军,他们这是在威胁您,一旦出兵,就会立马要了夫人的命。
洛君行看着字条,沉默不语。
这就是章楚思要同他说的?消息送入将军府的那一刻,宫中,赵安歌也将今日国公府,及洛君行尚在全城搜人的事,一并自探子口中听得。
她含笑放下茶盏。
看来,这章楚思确实是诚心助本宫。
世人皆赞他风光霁月,温文尔雅,没想到竟也是个愿为了红颜不择手段的人。
公主,那事成之后,您是真打算赐将军夫人给他?红樱在旁诧异问。
赵安歌闻言轻哼。
临城尚未收复,本宫可还没打算就此与少将军翻脸。
听这话,红樱吞咽一口,忍不住有些心疼这位世子。
纵然一片痴心,恐怕到头来也还是要白忙活一场。
赵安歌却不管这些,看了看天色,见时候也差不多,便扶了扶发间的金钗,悠悠站起身。
走,去隆清殿。
彼时的隆清殿内,已无什么人在旁伺候,唯有追随多年的李公公仍候在床榻前,看着床上虚弱的人,时不时抹一把眼泪。
圣上可要再食些什么?床上人却似是已无力应他,虚弱地摇头,继续望着顶上的帐子一动不动,发起呆。
乃至赵安歌走进时,瞧见这副模样,险些以为人已断了气,还惊了好一下。
她走到床前,关切问:皇兄今日可好些了?赵恒连动作都慢半拍,过了须臾,才转过眼睛看她。
公主……朕、是不是快不行了?才说完这么一句,便又剧烈咳嗽起来。
孱弱的身子猛地抖颤,总让人误以为下一瞬他就要将心都给咳了出来。
赵安歌不禁露出一抹嫌弃,往后退两步。
公主,圣上从今早起就没食什么东西,再这样下去,身子怕是要受不住。
李公公跪在床前,边给赵恒抚背,边忧急地与她说,不若奴才再去叫御医来看看吧?垂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
赵安歌本想这么回一句,却还是忍住了。
正思忖着该如何回拒时,不料赵恒反倒先开了口,紧紧攥着李公公的胳膊不放。
不、不行。
皇兄为何不愿看御医?赵安歌狐疑问。
只见赵恒稍稍平复些后,紧张地看看四周,目光又落在赵安歌身上。
朕这病、来得蹊跷,恐、恐是有人……下毒。
听话人心里一咯噔,下意识走近两步。
皇兄怎地这样以为?莫不是已知晓是何人所为?赵恒虚弱点头,御医定有问题,他越看,朕这病、越严重。
还、还有雪妃,朕与她待得最久,她最方便下毒。
闻言,赵安歌暗暗有些心惊。
这人虽已是病入膏肓,但其敏觉竟还是这般地好。
赵恒说得不错,诊治的柳御医及雪妃,皆是她安排的人。
可那又如何?他醒悟得还是太迟了。
赵安歌佯装不敢置信,皇兄您在说什么?您不是最宠爱雪妃吗?怎会怀疑她下毒?什么、宠不宠的,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赵恒苍白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待朕病、病好,什么美人得不到?咳咳咳!大抵是听了实在厌恶,赵安歌无意识收了笑,冷冷应一声,你还以为自己能好?……赵恒眼角一抽。
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常,公主说什么?朕现在昏、昏沉沉的,听不太清。
赵安歌也是后知后觉,又重新换上笑。
没事,那我这就命人去将雪妃给皇兄押来。
话毕,起身到殿门前,冲红樱吩咐几句。
待小婢子离开,她才折回里殿。
只见赵恒又望起了帐子顶,再次发起呆来。
这般沉寂,一直到有新的脚步声入内。
圣上!熟悉的轻唤将赵恒猛地拉回神,下意识转过脸,结果就见林知雪挟持着魏桐仪入内,不由一惊。
李公公见状也惊了下,赶忙站到赵恒身旁。
赵恒的惊讶神色,尽数落入赵安歌眼里,她了然一笑。
走至魏桐仪跟前,一把夺过了女子手里的千里镜。
你干什么,还给我。
魏桐仪欲去抢,不料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又贴近了一寸。
娘娘,刀刃无眼,您可得小心些。
林知雪冷声提醒。
魏桐仪只得乖乖站好,不再乱动。
皇兄,区区一个妃子于你是无甚大不了,那这一国之母,您的结发妻子呢?看着千里镜上的刻字,赵安歌轻笑,颇为感慨道:皇兄不是一直以来都颇浪荡吗?怎地对皇后倒是有几分用心了?公主是要做什么?她可是皇后!大抵是动了怒,赵恒突然咳嗽不止。
魏桐仪见状心疼地落了泪,圣上……皇兄放心,只要你说出遗诏所在,本宫便可放她一条生路。
什么遗诏……原来,这一切都是你所为!似是才明白过来,赵恒气得发抖,艰难扶着床栏直起半截身子。
只是这虚弱模样,看起来随时要再倒下去似的。
我知皇兄的性子,您既大限将至,定然会留下遗诏。
不如乖乖交出,免得皇后也要跟您一起受苦。
林知雪闻言挟持着人走近。
待到床前时,倏然将魏桐仪往前一搡,推到了赵恒怀里,旋而指着匕首威胁,圣上,您还是老老实实说吧,否则臣妾的匕首可不认人。
魏桐仪忙不迭以身挡在了赵恒面前。
双方僵持许久,见赵恒仍没有松口的意思,赵安歌有些不耐烦,不动声色走到林知雪身后。
既然皇兄无意说出来,那也别怪本宫手下不留情了。
说话间,她蓦然推了林知雪一下。
后者不甚往前扑去。
连带着匕首也要直直扎了下去,魏桐仪吓得面色一白,死死闭上眼。
很快,一阵血腥气散开。
赵安歌嘴角笑意微凝,诧异地望着床上人。
因并未觉得有半分疼痛,魏桐仪战战兢兢睁开眼,却见一只血淋淋的手赶在匕首扎下来前,紧握住了寒刃。
她愣了愣,后知后觉望向身后人。
圣上。
赵恒温温一笑,安抚道:皇后莫怕。
随后,瞪向有些傻眼的林知雪。
熟悉的威压袭来,林知雪慌忙松了匕首,垂着头跪到一旁。
赵安歌讶然看一眼地上女子,又望向仍面色苍白、可眸子里却突然生了许多光彩的赵恒。
良久,似是反应过来。
你、你是装的?赵恒不置可否地一笑,扔了匕首,任李公公走近替自己包扎伤口。
你竟没给他下毒?当真以为本宫不会对林耀如何吗?赵安歌瞪向林知雪。
公主还未想明白?林知雪抬起脸,自袖中摸出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来,将其中一块砸在了赵安歌脚下,公主给我的玉佩,是假的,而这一块才是真的。
说着,她看向床上含了笑意的男子。
是圣上给的。
赵安歌一时愣怔住。
你……朕早已查清你挟持雪妃之女,逼迫其对朕下毒手的事,故早已暗中派人将小姑娘救出。
索性让李公公退居一旁,赵恒慢悠悠缠起细布,毕竟人远在大音寺,公主难以顾及,你此后收到的那些消息,其实不过皆是朕让人传的罢了。
可若你并未中毒,又是如何瞒得过柳御医?赵恒淡淡一笑。
朕起初是假戏真做,既是真中毒,自然无什么瞒不瞒的。
再后来,便有机会查清他是如何受你挟制,再以同样的法子对待。
赵恒道,他既能受你挟制,自然也会同样屈服于朕。
听他漫不经心说完,赵安歌不由退后,手心的帕子被她攥成了一团。
她还是小看眼前人了,竟不知自己手里的筹码已悉数倒戈……可好在,这场仗她还是有胜算,只要将这宫闱控制,再逼宫,也不是不行。
她冷笑一声。
值此时,红樱从殿外匆忙跑进。
待看见已坐起、似还有几分精神的赵恒时,暗暗吃惊。
公主。
红樱到近旁,低声道,北安军在中途受了埋伏,损失近半。
赵安歌一惊。
还未等她细问,那边的人便又开了口,看来开始了?踩下床,望着骇然的赵安歌,赵恒笑道:多年前,听闻太后曾留下一支精良兵戈,朕这人,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这数年来一直苦苦搜寻,奈何无果。
还是多亏公主,朕才知他们躲在哪。
赵安歌皱了皱眉,你是如何得知的?以为朕病入膏肓,公主放松戒备,行事便也愈发大胆。
为杀掌握你许多罪证的段明宏,当日分明出了宫,可所有宫门皆一致说未曾有人外出,岂不蹊跷?禁军是直接受朕统领,朕从未这样发号施令过,岂不意味着禁军里有人存了异心?此后只需派人暗中盯着公主的一举一动,想查出是谁也并不难。
只是朕没想到。
说起此,赵恒沉沉一叹,北安军是朕当年一手扶持起来,朕从未对他们起过疑心,没想到,他们竟就是太后留下的最后一枚棋子。
说话间,殿外打斗声愈渐高涨,刀剑相击的锵锵之声夹杂哀嚎,清晰落在了屋内人的耳畔。
禁军六千,北安与南武原本势均力敌,可如今你的北安军受了埋伏,损失惨重,如何与朕的南武军相抗衡?赵安歌闻此冷笑。
皇兄真是好手段,演了这么长一场戏,骗过了所有人。
赵恒微垂下眼帘,默了默。
倒也不是所有人……他坐到床沿,两手搭在膝上,背脊笔挺,尽显天子威严。
你如今的胜算便是城外那一千死士,而朕则要靠着那一千洛家军。
朕今日便与你打个赌如何?就赌入城的,到底是你不畏死伤的死士,还是朕骁勇善战的洛家军。
赵安歌略一挑眉。
好。
二人说罢齐齐看向窗外,不约而同凝起了眉。
而彼时,章楚思早已按约定带着人到了晟京城门前,正与守城的将士对峙。
突如其来的阵仗,让方才还热闹的街道,转瞬间便静得只闻风声。
行人匆忙赶回家,小摊小贩也扔了生计,只为保住小命。
身后是章府及各其他外戚府上的侍卫,身前是守城门的将士。
章楚思往前一步,将士的兵刃便跟着抬高一分,明晃晃的寒光在日光下闪得刺人眼。
两方正僵持时,忽闻身后马蹄响。
众人回过头,便见三匹马横冲而来,纵使见着前头的这一圈人,也丝毫没有勒马的举动,众人不得不慌忙各自避开。
抵至章楚思跟前时,洛君行才勒马停下,垂眸望着那人。
章楚思淡淡一笑,两柱香,我至多能挡住两柱香。
点点头,洛君行便又一踹猎风的肚子,越过将士冲出了城门。
褚七和紫闻的马儿亦紧随其后。
众将士尚未回过神,只见方才还无所动作的章楚思突然高举起一块符牌。
众将士听令,关城门!严防死守!绝不允许任一支兵马再入晟京!拿的是当今圣上的符牌,行的便是圣上命令,众将士岂会不从,登时异口同声应是,关上城门。
章府侍卫亦纷纷转身,调转了阵营。
此举让另几家大惊失色,章楚思!你要干什么!腹部受的伤仍在隐隐作疼,饶是如此,章楚思依旧忍着不适高声命令:圣上有令!叛乱者,杀无赦!是!寒刃相击声响起时,城外,褚七勒马停住,与洛君行二人分道而行,径直赶向军营。
另二人则是一路快马,直至赶到已来过数次的山脚下后,弃马急步上了山。
赶至小竹屋时,石松正惬意躺在屋前,闻得动静,刚转过脸,便见往日里一脸倨傲的臭小子倏然朝自己单膝跪下。
石松惊得坐起,一时恍然。
石教头,晚辈知您留在此山林中,是对军营不舍,那一定也熟知此山中哪处能看清军营辕门,还望告知。
说话间,呈上了那张字条。
石松接在手里看了眼,面冷几分,又看面前后生,没再多说,起身便入屋子,拿了弓箭走出。
走。
洛君行猜得不错,他留在这里的确是因不舍。
石松领着二人走上小道,又穿过丛林,便到了一个隐秘处。
这里曾是我与你父亲把酒言欢之地,只不过后来他去世,我便也再未来过。
忆起往事,石松不由得感慨连连。
本不过就是顾自感叹,也没打算引得这些小辈共鸣,却不料,刚要多叹一声,却骤然被身旁的洛君行没大没小地死捂住了嘴。
他两眼一睨,没好气地将感叹又咽下去。
洛君行轻轻扒开面前的枝叶。
果不然不远处有一道人影,正在东张西望。
他凝眸,悄声绕到了那人身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架上了那人脖子。
少将军?那人身子一颤,只敢用余光瞟了一眼,我是世子安插在他们中,为给您引路的。
何以为证?铁骑纵驰辕门过,寒刃高擎美人殒。
这是世子在告诉您,要寻能从高地看见军营辕门之处。
洛君行听了眸光微凝,这才收起剑。
那人转身,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小厮,冲他拱了拱手。
少将军请跟我来。
边走,石松边好奇问起:小伙子,你独自待在此处,不会惹人怀疑吗?那小厮道:我是在这盯梢的,为的就是看洛家军有何动作。
那若他们不让你盯梢,到时又该如何?我已在沿途留下标记。
小厮指了指一旁被折了枝的灌木,只要仔细看,少将军定能发现。
何况若不是我盯梢,那必定有其他人盯梢,少将军也能抓住活口逼问出来。
小子还挺机灵。
石松满意地揉了下那小厮的头发,后者则是害羞地挠了挠后耳根。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一间小茅屋附近。
小厮指了指那方向,除了我,还有八人,皆是死士,武功极高,少将军,你们得小心。
洛君行不作声,只看了看零零散散遍布茅屋各处的人,冷声道:需得把他们都引出。
否则,打斗间若有人趁机将阿芙当作人质,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众人默声。
我有办法。
小厮突然开口,说话间,摸出腰间那把匕首来,皱着眉,毫不犹豫在自己左肩上划了一道,少将军,我把他们都引出,你们见时机就出手。
洛君行一怔,露出些许感激。
多谢。
小厮一笑,当即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不好了!没走几步,便踉踉跄跄扑倒在地,守在茅屋附近的几人见状急急围上来。
怎么回事!不好了!小厮死死捂着伤口,慌张道,我方才盯梢,听到身后有动静,等一回头,便有把刀朝我飞来,定是有人来了。
什么!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当即起身,我去看看。
等等。
倒是另个看起来稍显斯文的将人叫住,打量了小厮一眼,突然抓住他手腕,将手挪开。
看了眼伤口,其冷声道:这是自己刺的痕迹。
几人一惊。
你小子敢骗我们!说话间,其中一人举起刀就要对着人砍下,可就在这一瞬,一支利箭卷风吟啸而来,竟是直中了举刀那人的脑门。
人当场毙命。
石松一垂手,得意道:看见没,臭小子,我可是宝刀未老。
八人齐了。
谁知洛君行丝毫不捧场,只扔下这么一句,便直接冲了出去。
紫闻也紧随其后。
石松登时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却也没耽搁,再次拉开弓,一支利箭又疾驰而出。
见两边打斗起来,小厮趁机也赶紧溜到了一旁去,本想提醒几人要小心,结果一瞥,就见那道墨色身影杀进人群,挥剑似雷电,剑气厉如风,转眼间就刺破了其中一人的胸膛。
小厮登时吞咽一口,再看向那道紫色身影。
若说少将军杀得是干净利索,那紫衣姑娘便是凶狠不留情面了,倒地那人身中数刀,血肉模糊,仿佛与这姑娘结过私仇般,落得个凄惨下场。
他打了个寒颤,又转头看向拿弓箭的老先生。
只觉得这老先生更是厉害,一箭一个,箭无虚发,百步穿杨,让他不自觉钦佩。
这场打斗不过半盏茶工夫就结束,洛君行顾不得擦身上的血迹,便推开了茅屋门。
蓦地一道光落在身上,有些刺眼。
云朝芙靠在角落里,眯着眸子才艰难看清。
待瞧见来人时,心头一颤,随后涌出的喜悦溢了满眼。
她高兴地欲喊人,却因塞着嘴,只能呜呜两声。
洛君行几步到近旁,忙割开绑住了小娘子手脚的绳子,又将嘴里布团拿出。
夫……云朝芙才喊出口,却被人紧紧揽进了怀里,结实的臂膀扣在背上,勒得她险些喘不过气。
温柔地抚了抚夫君的背,不料却摸到一手鲜血,她惊得忙从怀里挣脱开。
夫君受伤了?说着,云朝芙便要将人仔细查看。
洛君行一愣,视线落在她手上,忙拿自己稍干净的衣袖擦去她掌心的血迹。
阿芙放心,不是我的。
岂会不知他这话何意,云朝芙稍稍松口气,倏然又想起什么,忙不迭再问:夫君,你没杀小鱼吧?……小鱼?就那个扎个高高辫子的小厮,很机灵。
云朝芙着急地给他比划。
很快便想到了人,洛君行立即安抚,放心,他带我们来的。
听这话,云朝芙欢喜起来,小手捧上了夫君的脸。
那夫君,红豆饼吃了吗?吃了。
怕这不够,洛君行又再补充,很好吃。
小娘子眉眼一弯,笑吟吟在他唇上轻琢了下,随即将人松开。
好了,夫君可以走了。
洛君行一脸诧异,不作声。
夫君定还有很重要的事吧?我去老先生那里等你,哪也不去,就等你来接我。
无缘无故挟持她,云朝芙岂会猜不到是为何。
布满茧的大手轻轻在她脸上抚过,硌得她有些生疼,云朝芙却也保持着笑脸丝毫不显。
看着小娘子略显疲惫憔悴的小脸,洛君行眼眶子红了些许。
好,等我。
说罢将人嘱托给紫闻,这才离开。
走出屋外时,洛君行从怀中摸出了信号弹,扯开引线后,一缕红色烟雾便直冲而上。
他走到那年轻小厮跟前。
今日多谢。
少将军不用谢我,我是侍从,听的是我们世子的吩咐。
章小鱼认真道,不过,还望夫人和少将军莫要误会我们世子。
世子说了,此次就算他不应,公主也会找其他人对付夫人,若是他,反倒还能暗中护人。
这话虽有冒犯,但我们世子是自小就喜欢夫人的,才不会舍得伤害她。
安静听他说完,洛君行默了默。
嗯,我会亲自道谢。
说罢,从石松手里接过弓箭,便急步离去。
似是没想过他会应得这般爽快,章小鱼愣了愣。
这少将军……其实也不像传闻那般难相处嘛。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8-27 20:45:59~2022-08-28 22:0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onemsh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5、正文完结夫人。
闻得一声轻唤, 云朝芙抬起头。
便见紫闻解开燕儿的绳子后,走近,倏然跪在了她面前。
小丫头眼帘微垂, 低下头去,一身的沮丧气息扑面袭来。
是奴婢失职, 致夫人涉险。
奴婢万死难辞其咎,请夫人降罪。
在瞧见自家夫人这般憔悴模样后,紫闻的歉疚与自责更甚。
若说她此前对继续留在夫人身边尚存有一丝期盼,那现今, 便是唯愿夫人借着处罚她, 能消去心中怒气了。
安静等着降罚时,不知何故, 又情不自禁回想起那段时日来。
本不该再抱有多余情绪, 但自小作为暗卫培养,见惯了黑暗,骤然某日触到眼前这束暖阳, 她便不自觉生出了几许贪恋。
只是弄成如今这般, 也是咎由自取,她心中并无甚怨……噔—冷不丁听得一声脆响。
额间猝然生疼, 将紫闻的思绪打断,她诧异抬起头。
只见自家夫人正揉着手指,略显担忧地看来。
疼吗?紫闻回过神, 下意识摸着被弹了下的额间,轻点了点头。
有些疼。
疼, 那便算得是惩罚了。
云朝芙粲然一笑, 伸出手, 你扶我起来吧。
忙不迭将人扶起, 又看着燕儿仔细替夫人整理衣裳,紫闻犹豫道:这样就好了吗?奴婢、都害得您吃这么多苦了。
又在胡说,这怎么会是你害的?云朝芙抬起眸子,嗔了这丫头一眼,别什么罪都往自己身上揽,岂不是让坏人白捡了个便宜?何况,我听燕儿说过,你是去做善事,便更没错了。
可那善事也不过是陷阱……岂料自家夫人仿若没听见她的这句,只是颇为认真地叮嘱,日后啊,那样锄强扶弱、美名远扬的事,记得也叫上我和燕儿,我们也想做个女侠是不是?夫人去做吧,奴婢可不想,奴婢只要把夫人伺候好就行。
燕儿摸出帕子来,边仔细给她擦拭脸,边毫不留情拂了这话。
云朝芙登时好没面子,气得杏眸微瞪,叨了一句没出息。
在旁瞧着,紫闻不自觉也跟着笑出声,心头阴霾悄然间一扫而空。
见小丫头终于不沮丧了,云朝芙也停止笑闹,转而问起:如今晟京是个什么情况?几人互搀扶着从里走出,紫闻看眼天色。
看时辰,叛军应已到了城外,不过夫人也不必太担心,少将军已赶去,洛家军也出发了。
云朝芙点点头,抬眸,眺望远处山林间渐染开的那抹红霞,扬了扬唇角。
嗯!夫君定能大获全胜。
霞影染透了半壁天,孤鹜自护城河面点开一排暗影时,晟京城门前的喧嚣却愈盛。
利刃相撞,哀嚎声此起彼消,动静飘至了街巷阡陌,听得百姓人心惶惶。
厚重的城门正半敞,撞木随意弃在一旁,入口处已堆积起了尸山,偶有一个身着褐色盔甲的死士踩着尸身而过,眼看就要冲入城。
突然这时,一道利箭破风而来,不偏不倚,自其后背,直直刺透胸膛。
于是这城门前的尸身,登时又多了一具。
褚七看向利箭来时的方向。
猎风驰骋而来,卷土破尘,再见沙场雄姿。
载着一袭墨衣的那人,与渐拉开的夜幕相融,又衬了落日余晖,宛若天神,倨傲着睥睨众生。
褚七大喜,高呼一声。
少将军到了!区区几字,却犹如战鼓重擂,激振人心。
洛家军立时一呼百应,士气大振,口中齐齐大喊着杀,气势足以震天撼地,竟是转瞬便夺了战局之利。
最后一支箭也直锁敌军咽喉后,洛君行便果断弃了弓与空箭筒,拔出利剑,脚尖轻点,自猎风背上一跃而起。
银蛇寒刃劈开霞光,以闪电之势,直直刺向敌军……彼时,宏丽的隆清殿前,赵恒负手而立。
霞光洒在他修长的身躯上,淡去了些许帝王威严,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柔和许多。
狭长凤眸望着殿前狼藉,他不自觉攥紧了拳。
那里尚残着禁军交战的痕迹,宫婢内侍虽也在忙着打扫,但因死伤众多,并非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事。
这一战,他得到的多,可损去的也甚为多。
赵恒微眯起眸子,望向远处那片正在黯淡的霞光,淡淡开口:公主,朕与你的胜负也快要定了吧。
坐在他身后已安静了许久的赵安歌,闻声抬起头,看着渐暗的天色,哀哀一笑:本宫以为,早就见分晓了。
在得知那人也加入战局后,胜负便已在她心中有了定论。
只是没想到,曾经占据了她满心满眼的大英雄,最后竟会成为她最致命的一击。
赵安歌不由得凄然一笑。
至戌时,终于有内侍步子匆匆前来通禀,那一脸喜悦是半点也没能藏住。
圣上!入城的是洛家军!心中早已有预料,赵安歌不发一语,也未作多反抗,便跟在禁军身后离开。
目送姑娘单薄的身影渐远,赵恒也不多待,转身往汇文殿走。
李公公亦步亦趋跟在旁,急忙劝说道:圣上今日操劳,又有伤在身,何不将那些公务放在明日,先早些歇息?公务不急,朕是为等一个人。
闻言,李公公停了步子,顾自想须臾,又赶紧跟上。
于汇文殿端坐不及一盏茶的工夫,赵恒所等的人便到。
纵使刚历经一场大战,洛君行浑身带伤,眉宇间也染了一丝疲色,可步子仍旧稳健轻盈。
大步入殿中,至阶前最显眼的位子才停。
赵恒闻声抬笔,含笑望去。
谦怀今日又立了大功,朕又得苦恼该如何赏赐你了。
不似往常,今日的洛君行丝毫没打算应这话,只是冷声问:圣上何时起开始筹谋?淡淡一笑,赵恒放下笔,安静望着阶下人。
六年前。
公主去大音寺修身养性,亦是计中一环?朕倒也不似谦怀想得那般无情,当日纵马伤人一事影响恶劣,为给受伤百姓一个交代,亦是为平息民愤,朕送公主去大音寺,的确是想让她修身养性。
只不过……赵恒顿了顿,自奏折堆里抽出其中十几本,无奈叠到了案角。
火烧寮房,仗势鞭笞师姑,欺压百姓,这近二十本的奏折,尽是在她去的第一年里呈上来弹劾她的。
念及兄妹一场,朕本也只是打算加以惩戒就作罢,不想,派出的人竟发现她屡次出入贤安王府。
故自那之后,朕便在岭州与大音寺皆安插了眼线。
公主所谋,亦是在那时查出。
相识已久,虽早已知晓眼前人并非面上的浪荡轻浮,但今日,洛君行竟还是为其城府与隐忍而暗觉心惊。
他竟不动声色筹谋了六年之久。
洛君行皱起眉,那段明宏贪墨一事,圣上早知晓?赵恒面色依旧。
否则,谦怀以为,岭州距晟京路途遥远,那刑康之子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无朕怜惜其父之忠,暗地派人保护,仅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一路逃过杀手追捕?阶下人听此,登时面色愈发阴沉,段明宏之死,亦是圣上所为。
这哪里是在质问,分明已笃定是他所做,赵恒轻笑。
还是没瞒过谦怀的眼睛,朕若不解决他,只怕你有千种法子逼他招供。
届时,一切也就付诸东流。
话音落下后,殿内沉寂了许久。
圣上真是好计谋。
洛君行直视案前人,眸底幽寒,透着许多疏离和淡漠。
此一计,既能解决拥护太后的外戚,又能挖出那支精良兵戈所在,借此除去,还能打击公主及贤安王,一石三鸟。
赵恒不反驳,任其往下说。
只是……圣上筹谋许多,却难以顾虑受剥削压迫的百姓该如何度日,也难以顾及此战中死去的那五百零六名将士该是何种心情,他们的亲人又要如何抚慰这伤痛。
原本这些皆可以避免的,可这人却为自己的谋算,选择视而不见。
洛君行竟不知,曾经一心为民的孝安帝,何时竟变得这般自私与冷血。
还是,他本就如此?对于他的质问,赵恒亦是神色微凝。
百姓,朕会给予补偿。
死去的将士,皆是我大旭功臣,朕也会铭感于心,可保他们的双亲及妻儿余生无恙。
并非所有事皆可弥补。
够了。
赵恒倏然冷下脸,这朝中事,少将军还是像往日那样,莫多干涉为好。
临城一战迫在眉睫,少将军不若好好休息,尽早出发,迎北挞夺故城。
案前人神色冷漠,未曾有丝毫悔过之意,洛君行凝望片晌,终是泄气地垂眸。
良久,他拱手施礼。
臣告退。
旋而决然离去。
走在宫道上,却正好与入宫禀奏的章楚思迎面撞见。
洛君行见其面色仍有些苍白,忆起白日那一脚,他停下,颇别扭地开口:今日多谢,踹你一事,对不住。
踹……原本不想提那事,但面前人冷不丁提起,章楚思也立时满肚子火,这一烧,被踹的肚子又多疼了几分。
章楚思脱口道:少将军无需说谢,我帮的是阿芙妹妹,与少将军无关。
……洛君行眼角一抽。
他走近两步,沉声道:可若世子胆敢再觊觎我夫人,我难确保不会踹第二次。
你!冷哼一声,洛君行便大步离开。
看着那道盛气凌人的背影,章楚思也气不打一处来。
愚笨小鱼,这人哪里好相处了?念叨着,怒而掷袖,也转身,朝相反方向去。
自出宫门后,洛君行便翻身上马,径直往城外赶。
待接了小娘子回到府中时,已是夜深。
自有身孕以来,云朝芙一直睡得格外早,今日却例外,难以睡下,一面替夫君包扎着伤口,一面含泪呜咽,时而啜泣不止。
美人落泪,本该是令人心疼和怜惜,可不知怎地,今日洛君行却只是满面笑意地盯着小娘子看,竟也不知哄劝。
这番作态,反弄得云朝芙泣声一噎,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圈,挑了个没受伤的地方气鼓鼓地拍了他一掌。
我都哭了,夫君还笑。
听这话,洛君行笑意更深。
为夫看着高兴。
眼看小手又要落下,他忙一把抓住,裹进掌心里,解释道,因为我知,阿芙是心疼我才哭的。
云朝芙瘪了瘪嘴,又看着他身上新添的数道伤口。
还有脸说,看看你自己,身上可有一处是好的?到时候留疤,丑死了。
洛君行失笑。
无碍,阿芙不嫌弃就好。
你怎知我就不嫌弃?左右是要当你一辈子的夫君,阿芙嫌弃也是无用。
红着脸别过去,云朝芙没好气嘀咕,打个仗,倒是变得油嘴滑舌了。
轻笑一声,洛君行伸开一只臂膀,将人揽到腿上坐着,细细端详着小娘子的脸,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待目光落到那双樱唇上时,他直白问:今日为夫可厉害?虽还在赌气,可云朝芙向来不爱说违心的话,听这话轻哼一声,老老实实回:厉害。
那要奖赏。
盯着柔唇,洛君行吞咽一下,眸底卷起幽色,嗓音也低沉了些。
阿芙亲为夫一口。
也不知夫君今日是怎地了,说话这样直接,云朝芙羞得两颊泛红,可还是应了他,乖乖俯首在他唇上轻琢了一口。
浅尝辄止,本欲就此离开,不料,一只大手却扶上她后脑,压着她又再次贴了回去。
那人痴缠上来,尝过唇畔,又强硬地撬开那一方入口,隐隐带了几分克制的温柔,勾着她深而长地探求。
云朝芙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颈,慢慢迎上他,才可算没乱了呼吸。
情动之时,怕自己燃起更多妄求,洛君行才勉强与小娘子分离了一寸。
深凝着眼前人,耳尖有些发热,嗓音低沉含着湿濡,他认真道:阿芙……我心悦你。
云朝芙愣了愣。
片晌后,她扬起笑,一双水眸潋滟生光,欢喜之意几乎要满溢出。
阿芙亦心悦夫君。
她柔声应。
洛君行欣喜地勾起唇角,情意缠绕眉眼,晕开一片温色。
他仰伸下巴,再次含上那两瓣娇嫩的唇……至翌晨,城门前的尸身便已被处理好,后又连下几日大雨,彻底冲刷了血迹与腥气。
于是这场动荡,没过上多时,便被百姓遗忘在脑后,彻底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晟京又恢复素日的安宁,若要说有何不同,那便是经此一战,洛少将军在京中威望大涨,自此前的令人闻之胆寒,变成如今的人人交口称誉。
又因其容貌俊朗,清冷绝艳,还成了诸多姑娘家心里的大英雄,每每提及时,总难免惹来一阵心碎:只可惜啊,少将军已成亲了。
云朝芙闻此事,气得攥起小拳头满屋子打转。
有什么好可惜的,我与夫君成亲,那是檀郎谢女,天造地设,日后说不准是要传为佳话的,岂容她们在那里胡乱可惜。
言罢气鼓鼓地叉腰,转脸看向两个婢子,是不是?燕儿与紫闻相视一笑,拿起外衣给她披上。
是是是,我的好夫人,眼看就快放榜了,您若再不出门,可赶不上热闹时候了。
经燕儿这一提醒,云朝芙略一想,这才敛了些许不快,点点头。
也是,那我们快走。
说完就提起裙摆,高兴地出了门。
二月中,正值放榜日,京中最是热闹。
云朝芙早早便在茶馆二楼定了间雅室。
推开窗子,恰好能望见放榜之地,视野极好。
到了后,便坐在窗子前,支颐,闲闲看着底下来去的学子。
也偶有一两个学子,好奇回望。
结果就瞧见一个美得让人心颤的小娘子正慵懒坐在那,登时心猿意马,止了步,与同伴小声议起来。
云朝芙的视线却是一扫而过,从不在哪个人身上多停留。
大抵是写话本的缘故,她惯爱看众生百态,只觉那些喜怒哀乐下皆藏有一个个小故事,可又不愿多窥视哪一个,唯恐对故事主人来说,此举多有冒犯。
饶是如此,她仍觉得津津有味。
未到放榜,视线正漫无目的游荡,忽地这时,一道略眼熟的身影钻进了她的视野。
云朝芙落下手,满脸诧异,微微探出了身子去看。
只见对面街道的饼摊前,师姑自摊主手里接下油纸包,付过账后,轻抚了抚身旁小女童的头,随后牵着人往城门方向走。
许是感触到她的视线,那师姑停了步子,回望来。
容貌是一如既往地清冷秀丽,只是少了些许疏离孤傲。
对上视线时,那人冲她颔首一笑,这才转身继续前行。
云朝芙愕然良久,才坐了回去,把玩起面前的茶盏,暗暗一阵感慨。
雪妃的事,她自皇后口里听过。
露水情缘,产下一女,却因旁人偏见,后不得不背井离乡,入了这大音寺。
也是命苦,偏遇上公主,因爱女受其挟制,被迫卷入这场宫乱。
幸而圣上念其迷途知返,故免去她的责罚,还让其母女团聚。
夫君曾说,雪妃带发修行,是尘缘难断。
可如今,其剃去满头青丝,那想必就是已放下了从前纷扰吧……倒也好。
云朝芙正暗自想得入神,忽而听得外头响起脚步声。
别过脸,恰好见章楚思推门而入,缓步及近后,将手里的点心放到桌上,含笑在对面落座。
那二人还未到?他笑问。
催促着燕儿解开纸包,置好点心,云朝芙指了指放榜的告示前,喏,早等着呢。
章楚思往下一瞧。
便见人群里正站着一红一蓝两道惹眼的身影,看上去,竟比周旁一圈学子还紧张。
他不由得轻笑,收了视线,转而落在对面正捻着芙蓉酥品尝的云朝芙身上,眸底安静地洇开一片温意。
我今早送贤安王去了皇陵。
闻言,云朝芙抬眸看他,顿了顿后,不说话,继续细细咀嚼。
知她用食时不爱说话,章楚思便顾自补充了一句:守皇陵虽枯燥了些,但好在留了性命,那地方景致也不错,安静清幽,有左嬷嬷照料他--------------/依一y?华/,总比陷在这尔虞我诈中好。
细细一想,云朝芙也明白,含笑冲他点点头。
章楚思说得不错,这已算得是贤安王最好的归处了。
自政变失败,没过几日,她便听闻赵安歌在狱中被赐了鸩酒,与其勾结的那些官员,抄家问斩无一能幸免。
圣上念贤安王年幼,又受蛊惑,不知内情,故才免去他一死,而责其守皇陵,此生不得入京。
比起无端丢了性命,如此总是要好上一些的。
甜脆的芙蓉酥在口中化开,云朝芙眉眼微弯,惬意地又望向窗子外。
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竟已放了榜,告示牌前此时挤满学子,乌压压一片,早已寻不见那两道倩影。
误以为是陷在里头出不来,云朝芙正担忧,就听得外头一阵说话声。
不多会儿,小妹便兴冲冲跑进。
阿姐!云朝兰奔到她跟前,抓住她的手摇了几摇,直抖得芙蓉酥哗哗掉酥皮,阿姐,他考中了,二甲第五名!睨一眼手里转瞬少了许多的芙蓉酥,云朝芙暗暗有些可惜,遂地咽下口里的吃食,看向紧跟其后入内的刑司。
邢公子,恭喜你啊。
刑司自提亲一事回过神,登时含笑施礼,道了声谢。
在这二人之后走进的,则是佟有容与裴昱。
不待云朝芙出声,一旁的章楚思便先笑问:裴公子如何?二甲第七。
裴昱刚张口,就被身旁一道清脆的声音给抢了先,细品,那嗓音里隐隐还夹了得意。
他噙着笑望向身旁姑娘,心头暗暗一阵欢愉。
他都能听出,素来敏锐的云朝芙岂会错过,立时笑嘻嘻望向佟有容。
对上视线,佟有容终于反应过来,顿时两颊一热,慌乱别开脸。
几人说笑间,窗外却传来一阵嘈杂响。
云朝兰立即松开阿姐的手,好奇凑到窗子前。
燕儿则是趁机走近,摸出帕子,将自家夫人身上的酥皮给拂去,云朝芙这才也跟着凑起热闹。
原来,是底下拥簇的人太多,推推搡搡,不甚发生了口角。
两方大抵皆是有些家底的,主子闹不高兴,围在一旁的家丁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刚看清是什么个情况,倏然就闻得身旁一声轻叹,云朝芙望去,不由失笑。
殿前司大人若再不管管,可真要打起来了。
章楚思闻此也笑了笑,无奈起身。
管,得管。
说罢,又是一声叹,便径直往外走。
佟有容回过头,目送那道身影走出雅室,轻轻咬牙,终是提起衣摆追了出去。
追至一楼,她才将人叫停。
回过身,望着追上来的姑娘,章楚思含笑问道:怎么了?我……搓揉着衣袖,佟有容下巴微收,眸光颤了颤,忐忑走近他,楚思哥哥,我是、是来同你道歉的。
道歉?章楚思有些不解。
你可还记得我五岁生辰那日?你曾送给我一个小泥偶。
佟有容壮着胆子迎上视线,那日,我还说长大后要嫁给你,可你说,你日后是要娶阿芙的。
蓦然被勾起幼时记忆,章楚思一愣,随后面露歉疚,阿容,我……你、你误会了,我并非是在怪你。
见对面人满眼歉意,佟有容慌忙地直摇头,我、我是怕你不记得,听不懂我接下来要说的。
章楚思温温一笑。
放心,我记得,那日……说及此,他神色黯了些许,阿芙还险些出事。
嗯。
佟有容登时也蔫了许多,心里翻腾起阵阵歉疚,那日,其实是因我听了那话后,很生气,结果与阿芙大吵一架,她才会走丢的,好在后来为人所救……可自那日之后,我便无颜再见她,与她渐渐疏淡好些年。
我也是后来才知,原来那日之后,她对你好似也冷淡不少,便想着,大抵是因我而起。
其实,阿芙那时也是很喜欢你的。
负在身后的手微微一颤,章楚思不禁恍了片刻的神。
难怪自那时起,他总觉得阿芙待他不如从前亲昵,问起时,小丫头也只是迷茫地摇头,似自己也弄不清缘由。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出。
凄然、懊悔、乃至是遗憾,一齐涌上心头,章楚思不自觉生出几分苦涩,可再看佟有容一满脸歉疚和悔悟,却也不忍责怪,只好深吸一口,将愁绪压了下去。
无妨。
他安抚地扯了扯嘴角,都过去了,我不怪你。
街上喧嚷更盛,章楚思安抚两句,颔了颔首,便提步走出。
这些年压在心里的事一下子吐出,佟有容顿觉轻松好些,也转身正欲上楼,却正巧见裴昱靠在扶手处,满面笑意看她。
她没由来地心头一虚,你、你看什么?我需得盯着,免得你再被他抢走。
裴昱虽笑,可眼里尽是认真。
对视上,佟有容不自觉面上一热,嗔了他一眼,才顾自提起裙摆上二楼。
二楼雅室,只知章楚思要离开,可等回过神,云朝芙却发现佟裴二人亦不见了踪影,一时难免多想。
她拉过阿兰,好奇问:那裴公子到底是何来头?阿姐你……果然也不记得了。
云朝兰无奈一叹。
这裴昱是崇州人士,也就是佟有容老家那边的,与她相识颇早,此前还来过晟京。
佟有容五岁生辰那日,我们还见过他的,只不过那时他还是个小胖子,像个跟屁虫似的紧跟在佟有容身后。
说及此,云朝兰还不忘感叹,真是男大十八变啊。
此前一个小胖墩,如今竟也长成了翩……冷不丁袭来一阵寒一,云朝兰思绪微顿,打了个激灵,余光瞥向面色不善的刑司,干笑地咳了咳。
那日你还险些被人丫子给拐了,听你说,好像是个很厉害很好看的小公子相救,临走时还送你两支桂花,就是种在我们家里的那棵。
云朝芙茫然地听她说完,那、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了?阿姐自是记不得了。
云朝兰挑了一朵最精致的芙蓉酥搁到她掌心,当日回府你就病倒了,发了一宿的热,大夫说是受了惊吓,可等你再病好,那段时日发生的就全都不记得了。
饶是听小妹这么说,云朝芙仍旧是没什么印象,盯着芙蓉酥仔细想了许久,也并无丁点头绪。
最后索性也不想了,释然地莞尔。
多亏那位小公子了。
她感激道,虽不记得是谁,但唯愿他此生诸事顺遂,万事胜意。
云朝兰与刑司相视一笑。
对了阿姐,姐夫可有寄家信?可有说何时能回?寄了。
云朝芙眉眼弯起,看向窗外,夫君说一定尽早回。
临城一战,前后持续有半年之久。
落下帷幕时,已适值仲秋。
在洛家军贯颐奋戟之下,北挞人弃城而逃,至此,大旭落在北挞手里的最后一座城池也被收复。
消息送回京后,举城欢庆,竟是连着热闹了好几日。
因有身孕,云朝芙也不好常凑热闹,多是待在书房里闲散地写写话本,时而在府中走走。
恰逢桂花盛开之际,院子里那棵桂树上,小巧金黄的花朵缀满了枝头,整间小院,乃至整个将军府,皆飘溢了好闻的桂花香。
奈何香味过于浓郁,闻久不适,贺大夫便建议她挪到别的院子住,可云朝芙早已习惯此处,哪里肯搬。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让紫闻带着人将桂花撇下,打算阴干后酿成桂花酒,做成桂花糕,也着实不错。
她挺着浑圆的肚子立在院中,高兴地看几个丫头忙上忙下,时不时还要温声提醒两句。
正忙碌时,一道修长身影大步入了院中。
阿芙。
闻得唤声,云朝芙愣了片晌,才讶然转身。
那日日思念、日日入梦的身影竟当真出现在眼前。
那人一袭墨衣,面颊清瘦了些许,也晒得黑了点,可俊朗依旧,仍是她心里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云朝芙含着泪光,才要提步,那人却已大步到了跟前。
下意识想要似往常那般钻进他怀里,结果圆鼓鼓的肚子赫然抵在二人间,让她愣了愣。
夫君……抬起眸子,云朝芙委屈地一撇嘴,眸底水光微漾。
洛君行见状露出一脸急色,慌忙抚了抚那张小脸,转而将人侧揽进怀里,轻声哄劝好一番。
遂地一手扶在小娘子腰际,另只手则轻轻落在了她腹上。
可是快要生了?嗯,贺大夫说可能就这几日。
还好,在那之前他赶回了。
轻轻抚摸着圆腹,直至一只小手搭在他手背。
小娘子仰起脸看他,笑吟吟问道:夫君,是不是以后就都不走了?不走了。
洛君行温柔一笑,日后,为夫会一直陪在阿芙身旁。
他俯身,轻轻吻在她鬓间,乌黑的青丝除了沾有丝丝桂花幽韵,还卷着她惯来的淡淡清香,温柔清甜,于唇畔间融开,令人心神愉悦,溢出满腔的欢喜。
这股香,还将会伴他余生。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8-28 22:06:59~2022-08-30 19:1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思琪 3瓶;婧婧要减肥 2瓶;Gonemsh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依华整理推荐小说㏄资源来自于网络,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