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妃生日。
刚进宫的几个人凑作了堆，一起商量，该怎么送礼。
大家虽然已经有了品阶上的差别。
可是对于一个深闺十几年入宫不到十天的人来说，品阶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宫内潜规则，还没有在大家头脑中形成太深刻的印象，至少在含酸打趣了一句恭喜宋嫔后，大家还能坐下来坐在一起说话。
十年时间形成的印象，让这四个人在入宫之初的表现，都更像一个官宦贵女，而不是后宫妃嫔。
就好像一只在山林里拖着长尾巴在泥水中慢吞吞行走的乌龟，被人突然摆上了镶嵌了黄金白玉，铺着黄色锦缎的高台，被人往头上洒水来占卜，它还在习惯性的乱走，却不知道从此之后自己就是那传说中的神鬼了。
当然，大家终将完成这样的转变，有人快一些，有人慢一些。
宋锦绣见大家坐下来后都不说话，不知道这是在等她开口。
就好奇问：是说送礼么？你们打算送什么？为什么大家一起送？雷答应掩口一笑，这动作是她这两天新学的，自觉十分之和妃，十分之温婉：是我提议的呢！我们四个都是新进宫的，不能和其他人比较那些珍奇异宝。
凡天下最稀奇的东西都在宫里，我们觉得稀奇的，说不定和妃娘娘早就看惯了呢。
所以还不如大家商量一下，一起送个什么礼物，也好出奇，让和妃娘娘高兴呢！叶贵人冷笑一声：那也没有两个答应和一个贵人，一个嫔一起送礼的道理！宫中，可是有着上下尊卑的地方！你这是想拉着我们，显示出你自己！再说什么一起进宫的，进宫之前我们都没见过几次面，一点都不熟！雷答应脸上怒色一闪而过：姐姐这是得了圣宠，不把我们其它人都放在眼里了？可别忘了，现在的答应里面就有两个是做过贵人的！倒是仪嫔娘娘，是从答应升到嫔的！叶贵人被梗了一下。
心里恐慌浮现出来，然而当她回忆起那一夜年轻的健壮的温柔的多情的……君王的时候，又把那恐慌压了下去，转化成了完全的怒气。
就当她准备站起身来，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小答应，然后拂袖而去的时候，却听到宋锦绣插话道：原来是这样！那么我们就一起送好了。
我们送什么礼才好？叶贵人刚才说了半天上下尊卑，不意被个比她上也比她尊的人压住了。
她平复下来一想，单独送的话，自己和另外七个贵人相比，一点都不显眼，说不定也很难出彩……那么说起来，这个主意最吃亏的是宋锦绣了。
她都同意了，自己有什么好反对的？叶贵人虽然不会像宋锦绣那样立刻选择了和妃，却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得罪了那位。
而生辰贺礼，正是最好的表示忠心的时刻。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的坐下了。
心中想，先听听她们说的怎么样，不行的话，自己再退出也来得急。
一直没说话的虚冰冰这时道：陛下近日国事繁忙，想必……也乐见我们后宫和睦……叶贵人一个激灵坐正了。
她深深看了虚冰冰一眼，然后，从心底拥护起一起送礼物的主意来。
雷答应也郑重了三分：和妃娘娘是陛下的知心人。
我们的礼物一定得显示出恭敬来。
饮食香料不能送……大家亲手做个大幅的绣品怎么样？虚冰冰皱眉：时间上……只怕不是很充裕。
宋锦绣回忆自己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自己最喜欢的——送个嵌着红宝石的鞭子怎么样，很漂亮的……不行么？用鸭绒做个靠枕在上面绣上美人好不好？叶贵人和雷答应眼睛同时一亮，看来这东西她们也是喜欢的。
虚冰冰眼神有些诡异：鸭绒不好找，你们有带进宫来的？至于绣美人……绝对不行！会被人联系到巫蛊的。
众人一起寒战了一下。
连宋锦绣都不例外。
大名鼎鼎的巫蛊，牵扯上了，贵为皇后太子也难逃一死，臣子更是得牵连九族。
不过政治事件，很少是孤立的。
搞巫蛊的，从来也只可能是权臣。
接连两人的提议被反对，叶贵人提了个她曾经考虑过的送礼方案：正是桃花开的时候，我们亲手用花瓣做香水怎么样？这次雷答应率先开口反对了：香料之类太容易做手脚不能送。
你家人没有告诉过你这个么？叶贵人笑而不语。
她老爹是天子近臣，她焉能不知道这一点。
之所以提出来，不过是为了亲手二字了。
和妃知道了大家亲手的心意，至于用不用？谁家还缺少两瓶子香水么？虚冰冰沉吟不语。
没想到竟是宋锦绣先看出来了：那个，她有点吞吞吐吐，如果亲手做香水的话……以后皇后过生日，我们……叶贵人和雷答应同时一惊。
不错，做香水不像送绣品那样，虽然都是亲自做的，可是后者已经成了某种常见的大路礼节了。
香水这样的，倒显得过于谄媚了……难怪虚冰冰不说话，这大家在一起商量怎么讨好和妃，虚冰冰的堂姐可是皇后！一起写首贺生辰的诗文好了。
虚冰冰说。
礼物我们既然商量不出来……那就自己送。
雷答应脸上有些为难，半晌，道：也只得如此了。
小妹献丑，先起个头——仙子寿辰好一面说，一面铺开白纸写在上面。
虚冰冰张口接道：春风武陵桃。
露华人伫立，叶贵人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莫名，冷笑一声，接道：瑶池水滔滔。
雷答应顿时停笔叫了一声好！雷答应心中原有些恼怒，方才没看出来，虚冰冰把大家的提议都反对了，这是不想让众人出彩，或者说，不想让和妃的生日风头太大。
所以就算她提议联诗，竟也在处处打压，武陵什么的落花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这是暗中笑话和妃不正。
露华对前文春风，更是暗含春风拂槛露华浓一句，比和妃为杨妃，说她不过是个妃子而已。
叶贵人显然明白的更早，这里用瑶池就是指王母了，给主人贺寿，自然得捡好听的说。
字字句句说人家是个小妾，这不是贺寿是结仇。
雷答应还在这样想，就听得叶贵人又起了半句：一川星拱月，这里面含义就更清楚了，说大家给和妃拜寿好似众星拱月，这绝对是和妃最愿意听的话了。
雷答应想到这里，不禁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虚冰冰神色怒气浮现，抢口道：北斗有天高。
叶贵人，雷答应，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暗自佩服虚冰冰果然才捷。
只是这样大家较劲，写成的诗还能读么？就听的虚冰冰再说道：独步趋丹庭这句话是不折不扣地奉承了，看来虚冰冰也没打算较劲到底，中间暗藏两局反讽，就心满意足了。
雷答应连忙结上：凤池酌香醪。
这是尾句，收的有些平淡了。
不过总算点题。
雷答应当时只想自己再不开口简直像是个来打酱油的，于是没斟酌就匆匆接口，看起来，和前些句子比，稍有逊色。
众人暗斗了一场，此时相视一笑，反倒去了几分芥蒂。
雷答应从头通读一遍，倒觉得还不算太坏。
如果不知道情景，其实也看不出讽刺来。
几人互相看看，彼此点头，纷纷写了姓名——然后，终于有人觉出不对了，三个名字？少一个啊。
宋锦绣，可是一个字都没写呢！虚冰冰立刻心有愧疚了。
身为才女就知道，大家都有一点表现的欲望，这个宋锦绣被自己抢了戏，居然还不发怒——果然好涵养啊！就有一点伏低做小的，拿过那张纸给宋锦绣看：宋嫔看，这写的可还使得？宋锦绣能看懂个毛线啊！也装默做样的点头道：很好！很好！顺手就在大家指给她的地方签了名。
虚冰冰心里就更难受了。
真是好人。
丝毫不以才学自傲，自己可比不上人家啊！于是从此行事更低调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