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离之巅,未曾放晴。
连日阴雨绵绵,衬着灰蒙蒙的天色,就连青鸾殿里一向怒放的粉色花朵都暗淡了几分。
有萧声渺渺,自院落卧房里传出,曲风飘逸,三分淡漠,七分疏离。
此时若有人在旁倾听,定会舒展开眉,在这似清泉淌过一般的曲调里沉静下来。
只是——待进入尾声时,绵长的音忽而陡转急下,曲调铮铮,莫名加快了速度。
那原本舒心清淡的感觉荡然无存,惟有铿锵音符,伴着不知何时刮起的风,将屋外的粉色花瓣吹得七零八落。
这前后全然不一致的氛围实在叫人匪夷所思,仿佛什么人在借由吹箫来宣泄絮乱情绪……倏然,箫声戛然而止,很快有白色身影出现在门前。
:九盼兮么,看来是时候下山一趟。
而此刻的京都青楼内。
:盼兮,你太鲁莽了!谢冬生对着正打算出门的白衣少女喋喋不休着。
:额?:方才我才从秋生那里知道!一年前,你是不是偷偷跑出去过!:额....就知道秋生不靠谱,这点小事都守不住,呐,天大的事果然还是瞒不过枕边人对吧,冬生~:你给我正经一点!:我很正经!:正经你去刺杀于子楚!:他该死。
:妃乐....你接管青楼....是为了帮重莲报仇对不对?:我现在是盼兮....:你...还在盼君归兮么... 都已经过去两年了,他要是真没死早就来寻你了!你又何苦要独自走这条江湖路!:........已经走上了,冬生,哪能说回头就回头呢。
许久,南妃乐才扯起唇角答道。
谢冬生看着眼前的少女,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
自从两年前南妃乐被万秋生带回青楼后,她依然对他们微笑,依然会关心人,但却有一种感觉,好像她的笑容再不能通透到眼中。
变得不再会开怀地笑。
变得不再有单纯的快乐。
央求她传授她更多药草的知识。
开始没日没夜的修炼剑法。
这一来,便是两年。
谢冬生看在眼里。
疼在心上。
:你要是愿意,要待在这楼里,或者跟我们寻处地方归隐都随你好不好?:嗯,总有一天会的,在那些人死之后。
:诶,以后,你要行动拜托告诉我!你不是一个人!你有秋生有我!:还有我~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
谢冬生忍不住一愣。
这个秋月大概也就十七来岁的年纪,眉眼间一股天生的风流潇洒却挡也挡不住,透着一股魅惑人的劲儿,天生一张桃花脸,宽额头尖下巴,长眉飞挑眼梢如烟,薄薄的两片唇天生带着勾人的笑。
从妃乐出关后,就跟着跑了回来,时时粘在她身边。
谢冬生刚开始还真以为南妃乐换了口味,把这个毛头小子当成她的男宠,后来南妃乐将这孩子的事前前后后告诉她她才安下心来。
原来,何秋月不知从哪里探听出南妃乐就是九盼兮的消息来,待她出关就急急忙忙来找她吃酒。
南妃乐想起当初两人的约定,以为是他要跟小春花成亲了,没想到那小子却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先闯出番作为再谈成家之事。
让她无语了好一阵。
接着就厚颜无耻的跟在了她身边。
美其名曰长些见识。
还能让何府做出些银子上的周转来。
南妃乐便也就默许了。
钱钱钱,命相连呐!:你怎么又来了!谢冬生抽着眉梢。
:今儿个,九姑娘不是要出门么,我来当护花使者嘛~:小春花呢?南妃乐离开谢冬生的软香玉怀,挑眼看着眼前的少年。
:在家学刺绣呢,说要给她的南姐姐做身新衣~:那回去替我谢谢她,走吧,今儿个事儿多着呢~:嗯,九姑娘请~秋月弯身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已经入冬,高楼大雁一声低鸣,万里高空,明净无云。
白昼的时间明显减短,阳光也不再那么盛气凌人,将大地万物都渡成了纯白色,连带街边树上的小叶。
落叶飘零,一片片浮在清明如镜的沈水上。
原本是有些伤感的季节,但京都城内热闹非凡。
英雄大会期间,来的人不止正派邪门,枭雄奸雄,大侠大盗,连带全天下的奸商黑贩都欢聚一堂,赌场,酒馆,武器铠甲大出血,黑市,一流二流三流的药店,二手大会入场券……都在一夜之间如化作野火,燃烧了整座城。
英雄会不同于武林大会,是朝廷旗下举办的,大家都可以上擂台,赢了的继续守擂,输了的直接下台,连续守住三场的便算晋级,最后胜出的人会被邀请去参加宴席。
美其名曰促进交流什么的。
南妃乐带着何秋月赶到会场的时候,人山人海,比武似乎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擂台上只剩下一个彪形大汉。
也是这个时候,一袭红衣出现在擂台上——之所以称之为出现,是因为没有人看清他的身法。
残破的落叶从擂台后方的树枝上落下,纠缠着,旋转着落在擂台中央。
红衣男子站在擂台中央,依然披着他的狐裘大氅:请。
大汉疑惑道:你是?男子没有答话,他戴着面具,也因为是面具的遮挡,那下半脸的微笑与自信更加明显。
习武之人,尤其是男子,很少有红衣男子那样未束发的。
他的头发不仅长,而且黑——垂在背后的长发如同狂舞的羽翼飞扬起来。
也或许是因为皮肤太过白皙的缘故,他的发与面具、衣裳、肤色对比是强烈的。
沉沉寒风,寂寂黄草。
那样的长发,和白毛大氅在秋风中翻飞。
大汉见他不说话,提掌便攻去。
比武的铜锣敲响后,回音还在万里高空中荡漾,便听见响亮的收剑声。
红衣男子冲着大汉一拱手,微微笑道:承让。
大汉已倒在擂台下。
而擂台中央,红衣男子戴着玉扳指的手握着黑柄宝剑,挺拔地站着,浑然一副出尘之姿。
虽然掩面,但是看肩宽和骨骼,还有举止动作,这人绝对不会是十来岁的少年。
他刚才当下疾速掌风的一剑,也绝对不会是高手二字就能简单概括的。
能一招摆平的人,不会使用第二招——公子做事的风格是这样。
可是没人知道,这第一招何时出手何时收手都没个底。
对手已经倒下。
红衣男子的大氅还是好好地披在肩上,甚至一个褶皱都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
甚至连南妃乐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这红衣背影她太过熟悉,但这武功路数她却陌生至极。
眼前的男人实在无法让她将心底那个男子与之重叠在一起。
在大家都开始低声讨论的时候,了尘师太纵身跃上擂台,抽出长剑道:贫尼来与公子一较高下。
红衣男子依然风度翩翩,飘然若仙:请。
在意料外又是意料中,铜锣敲响之后,了尘师太和大汉的结果一样。
接下来又上去了天山云舒……结果依然一样。
这么多场比武过后,大家才肯勉强说服自己:这不是巧合。
人们都在纷纷议论,这男子就是当下江湖上的名人——公子。
沉默的人偏偏是那些和他交手过的人。
他们知道自己是被打败的,知道自己是怎么败的,也知道男子确实是出了手的。
但是,没人看清他用的是哪派招式,修的是哪家心法。
更别谈武功路数。
然后男子便晋级了,下台,看座,喝茶。
新的一轮开始,南妃乐鬼使神差的上了擂台。
这两年来她的雨打飞花剑法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很快便胜了三轮。
接着她也轻而易举的晋级,下台,看座,喝茶。
最后是所有晋级的人对战。
男子又是连赢两场,最后一场的时候。
回头的刹那,轮到男子惊讶了。
莺背色的擂台。
兔黄色的落叶。
纯白色的裙裳。
南妃乐站在他的正对面,握着长剑,长剑指地:青楼九盼兮,公子请赐教。
男子没有立刻回答。
片刻惊讶之后,他露出了玩味的笑意,然后脱下肩上大氅,将它抛落在擂台下方。
铜锣再次敲响。
南妃乐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剑气,落叶。
翻卷的落叶,枯黄的落叶,片片分明的落叶。
在金阳的光芒下,融化成了一团。
又在剑气的挥舞下破碎,化作一只只蝴蝶,一瓣瓣樱花,翩翩起舞,团团旋转。
一把锋利而修长的黑柄剑。
在飘舞的落叶中,青羽划破空气,划出令人应接不暇的美丽弧线。
他持剑攻击的时候,剑像是被无形的锁链套住一般,在空中自由地舞动。
在场的任何人,任何一个,都绝对没有见过这样轻灵飘逸的身手。
而所有的动作,都连贯到接近完美无瑕,每一招攻击出去都像是致命一击,却又在下一招出手时巧妙地连接上。
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留意决斗的结果,之前的激斗在他的出场后便化作浮云轻烟,弹指一瞬挥散而去。
人们也几乎忘记了和他决斗的人也是连胜几场的青楼楼主九盼兮。
女人的美貌可以是环肥燕瘦的。
男人的强大却是独一无二的。
判断两个人孰强孰弱,很简单,一场决斗结果便出来了。
所以,没有男人愿意当败者。
尤其是败给女人。
可是,红衣男子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惬意随性,就像只是在陪一个小孩子在木剑和竹马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