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藤要新,旧债要还

2025-03-25 15:45:04

快点。

山不见低,挑出来的青藤没几根,于良看了看,撞巧还怎么,居然还都是新藤,你这么慢,天黑也挑不完。

我的一只手伤刚好,另一只手还包着,这么慢也是为了一个月后这两只手能抄帘。

采蘩边说着边抽出两根青藤来,有老有新,拿刀砍去老藤,送藤来的时候就应该挑好了,这种活还得你们做么?干活的她不冷不孤,爱抱怨。

这是给新进学徒考核用的。

不会选料,第一轮就淘汰了。

于良盯着她的手瞧,你不是童家大小姐吗?怎么会弄伤手?我越看越不明白师傅为何选你比试。

不会造纸,看着也没力气,还伤了手,到时候一定我们输了。

还不如我去呢,藤角纸我很拿手的,虽然也未必比得过骋公子。

你们老说骋公子如何如何,可昨日他的纸连去除本料束都没做到,是不是太高看他了?她给了中品,可不是客气的。

师傅说那是骋公子连赢了几回,小看了我们纸官署,故意造出那样有瑕疵的纸。

如果如此也赢了,我们颜面无存。

我看得出来,师傅这回挺生气,不然也不会答应再比一场了。

于良哀叹一声,是我没用,让师傅丢脸。

你是左大人的亲传弟子?采蘩又挑了三根出来。

不是。

师傅不收徒弟,只负责教新进学徒基础技能。

和我一同进来的人,要么没通过考核,要么已经拜到署里别的大匠之下。

我愚笨。

没大匠肯收我,所以暂时还跟着师傅。

不过,我觉得挺好的,你别看师傅手脚不便。

但懂得可多了,也从不说我这样的人不行。

大伙儿都笑我的时候,他还肯让我的新纸去评级。

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能拜他为真正的师父。

于良端碗茶给她,姑娘不知道,师傅说要教你,我很羡慕。

他教我不过一个月,而你都跟他学两年了,有什么好羡慕?她现在连饭都没得吃。

因为我从来没看到师傅这么认真过。

而且你不会造纸。

一个月后却要和骋公子比试,师傅定然倾囊相授。

我没有正式拜师,只能学基础功,年底要和其他人一起考匠,通不过的话。

我也得离开纸官署了。

于良羡慕这个。

那就求左大人收你为徒啊,横竖也没人要拜他当师父,有你这么诚心诚意的弟子,那是他的福气。

采蘩不以为然。

师傅入纸官署十多年以来,只收过一个徒弟。

他的名字虽然是署里的禁忌,但也是公认的天生能匠。

跟他相比,我算什么?于良苦笑叹气,这些话他从不跟别人说,今日不知不觉讲出来了。

你说的是乌睿?禁忌啊——于良跳起来。

连连向后看,又摆手道,不可以说!人都死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采蘩百无禁忌,左大人遇到乌睿,乌睿进了御纸坊。

苍天冥冥注定各自的命运。

也许不公,也许怒愤,如今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难道不说乌睿的名字,他的悲惨就可以当作没发生吗?于良怔怔看着她,我突然觉得师傅选你是对的。

师傅常说,我的心志不够坚,容易受外物所扰。

我倒是犟,可还要靠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师傅说我不开窍,死心眼。

你说左大人不收你为徒,可我看他已经教了你很多了。

采蘩手疼。

藤有皮,她的手也有皮,但两者一磨,她败阵。

然而,她没停。

太阳正头顶时,一个身穿灰蓝裹裙的少女提篮过来,小匠,左大人让婢子给您送午膳,您想在哪儿吃?两人份吗?于良善良。

只有您一人的。

少女和采蘩梳类似的发式,面瘦白,视线垂地,衣裙很旧了,大人说童姑娘午饭可以省了。

麻烦你把篮子放在这儿吧,等一下再来取。

于良伸手去拿。

少女闪身让开他的手,开始将篮子里的碗碟取出,大人说,要我看着您吃完再把东西收拾好回去。

于良原本想打发少女走,他可以和采蘩对半分的。

采蘩也猜到他的心思,扔下已经完成一半的活儿,坐到板凳上。

少女抬头看她一眼,立刻又垂下去,童姑娘,大人说您没有按时挑完青藤不能吃饭,请不要为难婢子。

采蘩留意到少女的手紧张握住衣角,我不吃饭,只是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左大人让于良教我如何挑藤,我等他吃完而已。

少女暗暗舒口气,静立一旁。

于良怕采蘩看着他吃饭饿,赶紧三下两下扒完,让少女走了。

纸官署里还有女子么?这让采蘩感觉好很多。

不多,三四个官婢,多做厨房和细琐的杂事。

刚才那位语姑娘是里面最勤快的一个,从不怨苦,还愿帮我们这些汉子缝补衣裳。

于良说着,面色微红。

采蘩走到第二堆青藤前,你喜欢她啊?嘭一声,于良从板凳上往后摔了下去,撑起上身,你……你……我没有。

你知道……语……语姑娘她是什么人吗?我怎么……怎么配得起她?她不就是一个官婢?官婢只比流放犯好上一点,同样没有自由,属于官家奴隶,失去姓氏,没有希望,只有无尽痛苦的过往。

她父亲曾是康城守将,要不是三年前押解灾银失职,她如今还是千金大小姐,我们这些人连见上她一面都是奢望。

于良不容许别人说语姑娘的不好。

又一个三年前,又一个受害者。

她父亲只是失职,又不是主谋。

为何她会变成官婢?那场劫案到底怎么回事?过去三年了,仍有人为它而死,仍有人为它不休不止,仍有人为它在受苦。

皇上震怒。

案子却无法解决,要找人化解皇上的怒气,她父亲就成了顶罪的首当其冲。

结果她父亲被处斩。

她家的男子发配南荒,女子则为官婢。

她母亲在御织坊当女工,她大姐沦落为官妓。

还好出事的时候语姑娘才十四岁,丹大人与她父亲有旧,将她要到纸官署来,不然——于良不敢想如此清水芙蓉的姑娘要任人糟蹋。

丹大人?采蘩不知道是谁。

师傅的师傅,也是我们纸官署的纸官丹阳丹大人。

他人可好了。

于良爬起来,准备教采蘩如何选藤。

看得出来。

把左拐荐为大匠,保护旧识的女儿,不是好人也难,于良。

呃?对了。

我跟你说怎么挑藤。

于良挺直腰杆,清咳两声,没有师弟,师妹也不错,藤之所以适合造纸,因它皮下韧部含量大,且藤条柔长而无结,打浆起来可用部分多。

出纸则细密韧平洁白,虽然质地还是不如一些名纸。

但已能满足一般书画的要求,皇上因此指定藤纸为官方文书纸。

我们常用的藤为紫藤,青藤,黑藤,其中紫藤为最佳,青藤也不错。

不过。

老藤不能使用,只有当年新生藤容易剥离皮部,可以分开韧部和木部,才能制作纸浆。

他老气横秋着,背手一边说一边走,待回过头来,看到面前已有一小高新青藤,你……她捡藤的速度与刚才不能同日而语,因为用上了两只手。

怪不得我爹造藤纸多在春夏,原来是要等新藤。

采蘩终于知道其中道理,只觉得听不够,于良,继续说。

于良抓抓脑袋,选藤差不多就这些好说的,其他要靠你自己学会识别。

不过你既然没听过,为什么挑得都是新藤?记性。

她记得爹每回采回藤来,都会分一分,只用细绿长条。

视线里出现鲜红,手上的伤裂开,白布渗化了血,但她连停顿都没有。

于良虽然看不到她的手伤,却为之担心,本来只是盯人,反倒过来劝,童姑娘,你手上不好,我跟师傅说一声,实在不必勉强。

于良,你说你愚笨,左大人说你勤奋。

我觉着我也笨,但我爹说我聪明。

现在我们跟着同一个人学造纸,这或许意味着一点。

新藤一条条,仿佛从蚕茧中抽丝。

意味着什么?于良看她的动作好不柔韧,素衣如白蝶翩翩。

你犟,我也犟。

给我看着时辰,若完不成,我就在这堆青藤上看月亮看星星。

她的手上过夹板,五指连心的痛感在不久前还令她胆寒,几道树枝的划伤算得了什么?至于饥饿,那就更是小事一桩了。

这个时辰后,青藤分成一老一新。

左拐来看,心里其实满意,但嘴上却不给好听话,这是最容易的,你把这些新藤浸到水里,稍事休息后,学习将浸泡过后的藤枝再清洗。

可是,藤要浸泡数日才能再清洗剥离吧?采蘩并不想偷懒,说得正确。

又不是用你泡的藤。

左拐的目光说她笨。

师傅。

于良看到采蘩血迹斑斑的手心,童姑娘手上有伤,如何还能剥离藤皮?今日到这儿吧。

左拐这才发现她的手流血,不由低咒一声,什么事都赶到一块儿了,老天爷这是要跟我作对。

行了,回去吧,省得在这儿我看着碍眼。

他转身就走,又传来一句话,把伤养一养,三天后再来。

真是,真是,他本想十天内就把基础技巧教给她,莫名其妙少了三日。

采蘩在原地站了半晌,轻笑,有其师有其徒,原来这位也不那么糟糕。

---------------------在树下接芒果,把胳膊砸肿了,呜呜——亲们,节假日,小心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