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五色之棠花海

2025-03-25 15:45:04

霍州府城的城门底下,这些日子以来相当安静。

一来是因为宋定不分青红皂白的严门禁,二来眼看就要打起来,谁也不会无事瞎兜转。

里面的人不太能出来,外面的人不太想进去,就成了日头高挂只有风卷尘土的空荡景象。

守门的尉官打了个哈欠,靠在门楼上眯眼张望,突然看到远处有一挑担的货郎正朝这里走来。

他不由有了精神,喊一声小的们就往城下去。

这时候来货郎,十之**是细作,你们都给我放亮了眼,仔细搜清楚。

大帅昨日又增加赏银,抓一个细作五十两了。

如今有人要进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想成细作。

士兵们顿时振奋,连忙道是。

等了一会儿,众人终于看清货郎的样子。

旧布衫,头戴斗笠,背让担子压弯了,还有些咳嗽气喘。

喂,站住!守门尉官将人拦住,你知不知道要打仗了?货郎用大拇指抬起斗笠边沿,露出黝黑面庞,咧嘴憨笑,天塌下来我们一家老小也得吃饭啊。

官爷,前些日子我来时,还排队等着进城呢,今天却是怎么了?尉官暗自打量他,虽然瞧不出名堂来,却不敢掉以轻心,日头都晒屁股了,谁像你这么晚出来做买卖啊。

卖什么货?香油。

货郎躬弯着身,倒也不是我晚,我家的香油只有一个主顾,就是静沐寺,所以不用赶早集,每十天半个月送一次。

静沐寺啊。

尉官眼珠子转圈,报上姓名,哪个村的,我派人去问一声。

货郎神情一怔,官爷,您派人到静沐寺一来一去,少说要两个时辰,我岂不是要等到午后?那时再进,今晚就没法出城了。

废话那么多,你心里有鬼啊?但是他对到静沐寺的脚程却未说错,尉官歪脸笑,说名字,还有住哪儿,否则你不但没法出城,也没法活命。

大帅有令,凡北周细作,可就地处决。

我实话告诉你,如今进出这城门的人寥寥无几,一多半还就是居心不良的。

呀,官爷,我可绝对不是细作。

我叫大邱,家住东角村,离这儿十七八里地。

我家世代住在村里,就算知道要打仗,可家里老爹老娘不想离乡背井,所以只希望这山林里的小村子能避过去。

您就信我吧,我不敢说谎。

大邱连忙交待。

尉官点了两兵去静沐寺问,就对大邱道,你说没撒谎就是真老实?当我那么好骗?赶紧把油罐子都给我打开,我要看看有没有藏了东西。

还得搜你身。

这会儿就一个送上门的,可以慢慢整。

大邱苦着脸,又让他们搜身,又看尉官和士兵们剥开油纸,将枪头戳进油罐里搅来搅去,官爷们,手下留情。

这些都是上好的香油,万一掺进杂质,用起来不好,静沐寺不再问我买,那可惨了。

尉官怎么能理会大邱的苦求,不但搅得香油四溅,还打破了两罐。

正在折腾,突然一个兵士指着天上,那是什么?尉官刚想抬头,眼前就飘下样东西,落进他手里。

那是一条指窄的大红纸,薄而轻,触感柔韧。

当他看到纸上有字,看清之后,脸色就变了。

纸上写:宋定狗贼,好色欺良。

这……这是哪个浑蛋写的?他合不上嘴巴。

还有呢。

大邱递上来另一条菊黄纸,被尉官一瞪之下忙指着天,从天上飘下来的,跟我没关系,官爷。

尉官撇撇嘴,接过后再惊,不由就念,齐帝无道天有道,齐心协力创太平。

愿开城门投降者,不杀。

这不是在让人造反吗?大人!大人!刚派去静沐寺的两个兵跑回来,南城那边顺风飞来上百只天灯,一射破,五色纸就跟天女散花似的,都写着骂皇帝和大帅的话,还鼓动士兵百姓投降。

大帅发怒了,让我们尽快把五色纸收起,免得影响军心。

娘的,自从衡州落入周人之手,霍州边界就没太平过。

本来听说腾大将军练兵有一套,可我看个个怂样,什么事都得我亲力亲为。

怎么着?这会儿还得扫大街?尉官吐一口唾沫,不知道哪个想出来的?操!还真他娘得狠。

大人,那您是执行还是不执行?士兵小心翼翼问。

这是军令,不执行就得砍脑袋,算咱们倒霉。

尉官要去点兵扫街。

官爷,那……那我……大邱双手抓着斗笠,有点不知所措,您就让我进城吧,好歹把这些香油送到,够我一家老小过阵不挨饿的日子。

尉官心想北周都整得从天而降了,这傻大个儿不可能是细作,于是不耐烦挥手,进吧,我警告你,可别捡那些五色纸,不然也当奸细抓起来。

大邱欸欸谢应着,捡起油纸随意罩上油罐,收拾好就担起货架,对尉官和士兵们弯腰点头憨笑,转身过了城门。

听着身后的嘲笑,他面上傻乎乎的神情却是一变,嘴角冷然勾起,目光凌厉。

他不是阿慕,而是独孤棠。

通缉阿慕的画像被张贴得到处都是,因此阿慕进城已是不可能了。

与罗扬商议下来,为显诚意,独孤棠亲自走这一趟,不仅带着罗扬的亲笔信,还有阿慕给滕大将军的信。

健步如飞,看着大街上一张张仰望天空,惶然,不安,迷惑,或开悟的脸,风吹不息的五色纸片在身旁打着旋转。

不远的高处,仍有数盏顺风而来的天灯,宋定的人已不敢将它们射下。

独孤棠捡起一枚石子,趁人不注意,甩手出去。

立刻,天又落花雨。

赤,黄,蓝,绿,紫。

绚烂的五色齐飞。

独孤棠的营地。

午后,采蘩坐在那个大鼓架上看练兵。

苏徊请她来的。

她当时也没多想,只觉得以前苏徊帮过她,这么一个小小要求总能答应。

谁知,坐了一会儿发现很多双眼睛对准她发光,之前的喊喝声突然有点震耳欲聋。

苏徊说你往这儿一站,那帮家伙的士气就会不一样。

我本来不信,现在一看还真是。

央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啧啧有声,美人眼前,个个就使尽浑身解数。

你要是再舞再歌一回,岂不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不会再有了。

一辈子就这么一回,足够。

采蘩望着兵士们操戈运刀,淡淡说出一句,浑然不知央顿时垮脸。

师妹。

于良跑到鼓架下,我回来了!一切都很顺利,五色纸已散落城中。

他随尉迟觉去放天灯。

天灯,是采蘩的主意。

五色纸,也是采蘩所造。

原本她想跟去,又恐自己成为拖累,结果由于良代她走了一趟。

于良将天灯改造成功,以内外两层的薄棉纸来送五色纸,令罗扬对他也赞赏有加。

至于采蘩的五色纸,并非简单的五种颜色。

纸分明暗两种。

一种就是守城尉官所看到,明目张胆写着实话,动摇军心民心的。

另一种是以五色纸条编织出来的密语。

若以单条来看,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几个字,但若将它们按照一定顺序的纸色拼接,就能解读出其中隐藏的秘密。

这个秘密,宋定迟早会发现,且一定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由此彻底斩断滕大将军的后路而助他下定反叛的决心。

所以,采蘩是故意的。

故意色彩斑斓令人防范,故意明明暗暗令人猜度,为独孤棠的策反制造空隙。

号角响了,沉而震颤,大军即刻开拔,日落之后达到霍州防城外。

如果一切照计划行事,天亮就能决出胜负。

滕大将军府。

你是谁?滕大将军诧异看着推门进来的陌生面孔。

阿慕带左恒逃脱后,他就被囚在府中。

宋定以阿慕的性命相逼,让他交出了将印,并叫他对外宣称身染重疾。

如今整个将军府都是宋定的人看管着,他不能离开自己的院子一步。

翻不了城墙,翻将军府的墙却轻而易举,来者道出身份,独孤棠。

北周肃公帐下。

来送肃公给你的亲笔和阿慕的信。

滕大将军不可置信,我霍州十万兵,你如何进城?若是滕大将军你的十万兵,我自然难进,不过如今他们是宋定的兵马了。

独孤棠从怀中掏出东西。

正是用来封油罐的,而搜查的都尉没多看一眼的油纸,滕大将军不必急于定论,且看过这两封信再说。

信在哪儿?滕大将军正想着,却看独孤棠将两张油纸摊平,取一片薄木,竟从油纸面上刮下一层冷雾色的蜡来。

请对着光看。

独孤棠递过纸来。

滕大将军把纸对准光,只见油亮的棕黄纸面呈半透明状,第一眼曾感觉的厚重已成蝉翼薄,能清晰读出上面的字迹。

原来,采蘩这次造出一套纸。

五色。

似某人的身份重重,迷惑人眼。

冷雾。

似孤客,最外的保护色,坚硬如壳。

油翼。

似棠掌柜,滑如油,薄却牢靠,能锁墨。

纸并不难造,只需最基本的造纸术,然而独特在一份无人可比的玲珑匠心。

后,姬钥记传,为它们共取了一个很美的名字——五色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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