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冷清,就算屋里坐了三个人,还有五六个婢子在旁听候差遣。
这屋子的布置颇为雅致清素,看来采蘩姑娘花了不少心思。
向琚坐在客位,以微笑赞美打破这僵局。
姐姐住进来之后,没有动过主屋的摆设,一切还维持我们爹娘布置的样子。
姐姐说,即便父母不在,孝道还是要守,尤其这些细小之处,才显用心。
虽然向琚是来见采蘩的,但姬钥可不管,大剌剌赖着不走。
他对向琚不像从前那么反感,不过突然来拜访姐姐,这点让他十分警惕,向五公子,不知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见教?兰烨与采蘩姑娘也算相熟,自回都后一直未得空问候――可他还没说完,话就被姬钥打断了。
比纸那日不是问候过了吗?这个披着孩童天真模样的小老头儿,什么话都敢说,五公子何必特意跑一趟,还是从正门入?君子风流可传为佳话,有三两个红颜知己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把我姐姐当成相熟的知己,贸然跑到我们家里来,还是堂而皇之越过长辈们,这会让人误会我姐姐的。
这个嘛,十公子放心,兰烨刚才到你们墨月堂之前,已经拜会过老太爷和老夫人,得他们允许才在这儿等你姐姐回返。
向琚做事怎会给人留话柄?而且十公子也在,并无孤男寡女之嫌,兰烨以为应不会有损你姐姐名节。
姬钥还能顶嘴。
你虽然这么说,却口口声声采蘩姑娘。
采蘩乃我姐姐闺名,你如此直呼,是否不妥?向琚不慌不忙,采蘩姑娘原本无姓,我已习惯直呼。
况且她与其他闭门不出的姑娘不同,十公子不该太过拘泥于迂腐礼数。
我唤采蘩姑娘,心中绝无轻慢之意。
姬钥到底年岁小,哪里说得过名满南陈的美玉公子,到底败下阵来。
恢复孩子心性,说不过就哼了一声,摆出任性的表情。
采蘩见姬钥撑不住,这才开口,五公子是君子美玉,胸怀坦荡,心如净泉。
多谢你待我如友。
随军路上,公子对我颇为照顾。
在北江洲大营,也是公子策划仔细,我才能安然返回。
其实,我本该备下厚礼拜访五公子才是。
五公子既然来了,定让我行个地主之谊。
为你亲手泡茶,如何?他只是来问候?恐怕没那么简单。
采蘩姑娘的茶艺不输造纸术的精彩,看来今天兰烨来得好,那就向姑娘讨杯好茶来喝了。
向琚笑容始终浮面,令俊美的五官更耀眼。
于是说话的地方换到亭中。
小炉。
清泉,乌龙丸,红泥瓷杯。
三人跪坐三角。
向琚深吸茶的香气,茶入口,闭眼回味,再睁眼,灿若星辰。
真是久违了如此绝妙的茶香。
采蘩姑娘可还记得在百香坊中,兰烨曾有幸尝过一次你的茶艺?采蘩淡然笑过,低颈垂眸,自顾喝茶。
她好奇他究竟来做什么,但她不会主动问。
她知道。
一旦她先开了口,就让他掌握住了。
她有自知之明。
姬钥则惯看她的眼色,见她按兵不动,他这个年纪还不懂茶的好坏,但假装专心致志品茶的模样,也忍着。
兰烨此来,除了问候,还有一事相告。
向琚放下杯子,眸中有异彩。
采蘩一见却顿觉乌云飘来,但还得接着笑,何事?兰烨想娶采蘩姑娘为正妻,不日将请媒婆上门提亲。
噗――姬钥喷茶,全溅上向琚的衣袍,但也顾不了那许多,大叫一声,什么!向琚淡定自若掏出帕子,慢慢拭过,目光只盯着突然面色清冷无比的采蘩,本来婚姻大事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兰烨可直接让媒婆跟老太爷老夫人提亲的。
不过兰烨也知采蘩姑娘的性子好强得很,若不事先说,恐怕会曲解我的诚意。
采蘩冷笑,所以,你特地来告知我?让她乖乖听话吗?采蘩姑娘,兰烨早已向你表明心迹,你却说绝不为妾。
兰烨尊重你,如今愿许你正妻,又诚心诚意亲自登门,当着你弟弟的面再度求娶,示我真情。
采蘩姑娘却为何仍然如此冷淡?他为她让了这么大步,还不够吗?钥弟,你暂避,我要和五公子单独说会儿话。
有些事,姬钥不知道的好。
姬钥有点不甘愿,但又不敢不听。
他看得出来,姐姐的神情如冰就是烈性子将要爆出来的前兆。
这时跟她对着干,绝对没好处。
虽然是向琚求亲这么大的事,他也只好避。
等周围的人都走干净了,采蘩却长叹一口气,全然没有姬钥所想的烈性子出现,五公子,你究竟想怎么样?妻位啊――因为他之前紧咬着不松口,她也能斩钉截铁得拒绝掉。
可现在,他肯了,她突然没了回绝他的最强理由。
向琚挑眉,优雅递杯的动作,不想怎样,就是钟情于你,想把你娶回家。
采蘩哪有心思给他倒茶,我不信。
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光辉,只要是明眼人,一下就能看穿。
像姬氏这样大的士族,根本看不上半道变成千金小姐的自己。
你许我妻位,可禀告过父母长辈?他们同意了吗?兰烨若下定决心,不需要他们同意。
自小时候起,他想做的,真正想做的,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只不过很多时候,他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五公子,你的正妻可不是随便什么女子都担当得起的。
正妻啊――采蘩能听到心中的回音。
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这两个字,这辈子居然有个美玉般神仙般的公子愿意许她,简直令她脑袋一片空白。
可是,她为何只是惊讶,却半点喜悦的心情都没有?正妻啊――她再在心里喊。
向琚也做到极致了吧。
如果再不答应,她今生今世可能都没机会碰到这么出色的男子当夫君了。
但,心里再大声,回音颤不动那根情弦。
只觉得太阳穴狂躁,头痛欲裂,她不由呻吟叹息。
哪怕这时再想不通,她明白她还是得拒绝这个男人。
五公子,我不――采蘩姑娘,昨日兰烨和东葛大人喝酒。
魏夫人珍藏的二十年好酒,醇而后劲足,东葛大人不听劝,喝了好些下去,最后是让仆人抬回车上去的。
帮采蘩顿然清醒的,却是向琚自己。
采蘩就好似从头被浇下一盆凉水,眼目清亮了,所以呢?向琚却毫无察觉她的变化,就是他酒后说了不少事,巧了,也是一个叫采蘩的姑娘的事。
多半醉糊涂了,他从头到尾把你当成她来说,而且似乎下定决心要证据,还说娶定你童大姑娘了。
这时候,采蘩突然骂道,放屁!真是忍无可忍!向琚为她的粗口一愣,眉微拢,你就算再生气,这般粗鲁的话还是禁了。
看着这个无可挑剔的男人,采蘩却越来越清醒,反笑,五公子,你我真是很不合适啊。
妻也好,妾也好,这就是我没法情愿嫁给你的真正缘由。
骂人还让他训,将来日子怎么过?只因为我不让你骂人,你便觉得不合适?向琚却不以为然,我认识你至今,也不过听了这一声。
你难道是那种市井里粗鄙的妇人,天天骂在嘴边?怎么说不通呢?采蘩却要无语了。
最后,她有点摔罐子的冲动,你既然听东葛大人说了,不怕我真是那个逃奴采蘩吗?这样,你还要娶吗?你一旦成为我的妻,自然就不是逃奴。
东葛青云说的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
采蘩,这件婚事,对你极有好处,不是吗?向琚这么一说,采蘩就明白他相信东葛青云的话了,我到底有什么好的,令你垂青至此?采蘩姑娘这么看轻自己么?你有才华,有天赋,美艳无比,又聪明可人,兰烨迄今都不曾见过一个能让我如此欢喜的女子,愿尽力求之。
看她造纸时无与伦比的光芒,看她回答皇帝时的不卑不亢,他认为她已经具备了上到妻位的资格。
五公子真是理智得很。
采蘩终于看清楚了。
他钟情她,但一直在评判她有没有资格。
之前,表现中上,可为美妾。
现在,表现出色,可为正妻。
我若理智,不会娶你为妻。
向琚口才好。
娶谁为妻,有多少妾,你真正在乎吗?他才不冲动,所有的行动都是谨慎考虑过的,若我没有造出左伯纸,没有让皇上赞赏我,你会娶我为妻吗?向琚不答,我已做到最好,采蘩姑娘还要我如何?你若娶我为妻,我不让你娶妾,赶走你现在的两位夫人,你当如何?要他这样。
采蘩,我以为你是很聪明的女子。
你不愿为妾,就是知道妻能压着妾。
既然能压着,为何不能有容人雅量?这是让他只能有她一人,未免独霸了,妒妇是男子最不喜欢的。
没关系,你不喜欢,我喜欢。
有人笑着走来。
采蘩一看,轰――头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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