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削你的艺术

2025-03-25 15:45:04

有一种奇妙的弹性,密如茧,月光白,微微泛泽。

似吞月的云,看起来厚沉,拿起来却不可思议的松浮。

这不会就是师父的乌云吧?于良接过采蘩递来的纸,亮了双眼。

这是仿乌云。

不,连仿的也说不上。

师父的乌云可没那么容易造出来。

你看――树下有摆放着砚台的长桌,无序摊了层层叠叠的白纸,都已经落了墨。

采蘩让于良将纸铺平,捉笔就往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良字。

于良看着,只见墨满满发散开来,到了最美的点,却没有停住,继续散,继续开,化糊了捺撇。

他在心中轻叹:可惜。

又是这样啊。

采蘩突然趴倒在桌面,脸腮蹭着那张仿乌云,哪里还有半分明艳妖媚的模样,失败,失败。

我就说师父的造纸术已不逊于左伯老祖宗,乌云是他的巅峰之作,这时的我怎么可能造得出来?可你造出左伯纸来了。

尽管她说失败,于良却深知自己就连这样的仿乌云都造不出来。

若不试墨,纸面纸质无可挑剔。

左伯纸有师父的传授,还有秘诀,但师父没教过乌云的造法,我完全只能瞎琢磨,到这会儿连本料是什么都没弄明白。

不过,散墨的话就是吸墨性太强,如果要改善这点……采蘩一下子站直了,一边叨叨,一边往坊屋走,是纸药不对吗?于良跟着她走了约半刻,发现她根本就没同自己说话,似乎全然不记得他还在,径自制起纸药来了。

他不由摇头笑,却也暗自佩服她的专注。

目光一拐,见到半掩的一扇门里映出白光,便好奇推门去看,却神魂都震动了。

三排从屋梁落地的木柜,放满一叠叠高低不一的纸。

因而泛出明亮的白。

一张连接两面墙的广长桌上也全都是纸叠。

数不清的纸叠前都放了一张纸。

他看到离他最近的木柜前,那张纸用十分漂亮的字体写着本料配比,各种辅料的用量,所花用的时间和上墨效果。

最后一行是自评等级,很清晰:左伯纸第十五回验――下下品,继续努力。

他以为,她造什么纸都能很轻松,因为极具天赋的关系。

他曾经那么羡慕她的天赋。

恨自己平凡。

他也以为,她在比纸时以左伯纸一鸣惊人,正是那种天赋顷刻的极致挥发。

禁不住,走过那三排木柜,他想确认她究竟用了多少回才造出左伯纸来。

最后,他停在柜尾,怔然看着最后两叠纸。

上面写着第九十三回验,第九十四回验,上品乎?伸手轻抚,他的触感不如她灵敏。

唯觉此纸已是极品,但她用了问语。

在将近一百回的反复造验后。

他要是不来,可能永远会想命运与人有别,一些人天生巧手神功,不必多费力,便能获得成就。

他要是不来,不会明白师父为何对采蘩如此看重。

原来她有天赋之外,还有超乎寻常的勤奋刻苦。

让他这个总以为自己已经付出非常努力的人惭愧到想哭。

他拿起那张第九十四回验的纸,不自觉走到正忘乎所以的采蘩身旁,师妹。

他想问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但他心绪如潮。

采蘩居然哦了一声,却把手里的活做完一样才回头,师兄你还没走啊?突盯看他手上的纸,然后张口呼吸,渐渐绽起笑容来,师兄,纸官署大匠每半个月都会开单进料,那些单子都会存放在库里吧?于良被她引回神,对。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找出师父造乌云那时所开的购单,就有可能知道乌云的各种用物。

采蘩竟笑喊起来,师兄,我们能造出乌云了!于良也激动起来,一定能!他喜欢造纸,但以前从没有喜欢到像采蘩这样好似得到珍宝一样的兴奋之情,这时第一回。

采蘩拉着他就走,我们去纸官署找丹大人。

迫不及待啊――出了工坊,采蘩让林川备车,尤其还吩咐要从侧门出去,因此惊动了沉寂好几日的墨月堂。

大小姐终于动辄了,人们这么想着,心里捏起把劲。

到门前,两个把门的,见来势汹汹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腰板有点挺不直。

蘩小姐,老夫人命四房的人不能随意出入此门。

今日老夫人大夫人不在家,请你问过三小――把门的没说完,让采蘩打断。

丁小,我不能让你削人肉,削门可以。

她为身后大块头让开路。

丁小二话不说,扭身上去,抽出两柄薄刃长刀。

门卫刚想拦,但见长刀突然舞成两个滚动的银轮,躲还来不及,哪里再敢上前。

然后,就听门板发出一阵哐哐声。

丁小收刀,回头对采蘩咧嘴笑,抬起脚尖向后轻轻一点。

门板成了细门条,散了一地,穿堂风吹进来。

既然没门了,你俩也不用再看着,回去请三小姐拨点银子装个新门,最好是铁门。

采蘩以袖遮笑,随即一甩袖,收假笑,露清冷妖面,滚!门卫连忙吓得跑了。

小姐,没错,就得让他们看看,我们四房不是好欺负的。

桃枝哼哼道。

林管事,收拾得怎么样了?采蘩问。

禀大小姐,差不多了。

林川答。

采蘩点点头,招手叫雅雅过来,雅雅,你和筝儿去舅公那儿住两天,好不好?雅雅对别人精灵古怪,对采蘩却一向乖巧,好,反正姐姐过两天就会来陪雅雅住。

乖巧中有自己的坚持。

嗯,等外公外婆到,姐姐就过去了。

采蘩摸摸她的小脸蛋,看旁边的秦筝一眼。

秦筝便道,大小姐放心,我会照顾雅小姐的。

采蘩轻轻点了点头,出门上椎子赶的马车,说声去纸官署。

而林管事连忙也动了起来,又是拉出大车来,又是搬行李箱,点人头跟去伺候雅雅小姐。

等雅雅走后,雨清看着摆满秋菊,却显得十分空荡的园子,这回真是冷清了。

雪清也有同感,却道,迟早要走的。

倒是桃枝,你爹娘都在府里,小姐说横竖要放了你的卖身契,或跟或留,都随你。

桃枝不复刚刚的活泼相,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也不敢跟爹娘说,但我是四房的人,主子如果要走,哪有不跟的道理?不管了,等到真要分家的时候再说。

还有,杏枝的奶奶还在府里呢。

杏枝一句话也不说,面无表情。

这时,于良还在问采蘩,你这么一闹,长辈们肯定会不高兴的。

其实,我可以说丹大人请你去一趟,也不至于把门削了。

想到丁小的快刀,头皮发麻。

我管她们高兴,谁管我高兴啊?外头谣言遍天,身为长辈不但没站出来给我辟谣,还不让我出门,好似我真做了错事一样。

采蘩透过门帘抱怨。

我以为你不在意。

于良诧异。

咦,我很在意的,你看不出来吗?采蘩话语却带了笑音。

于良翻白眼,看得出来才怪,她分明一副终于轮到她兴风作浪的得意模样。

又见跟出来的那四兄弟突然往岔路分出去三个,只有削门的丁小仍紧紧随着马车,便问采蘩他们去哪儿。

采蘩气定神闲,许他人对我诽之谤之,就不许我来个众口铄金?互相揭丑?好啊!于良隐隐觉着她要对那些谣言回击了,却猜不出她会如何做,只但愿能成功。

进了纸官署的壮观前庭云魄,采蘩一眼瞧见正耷拉脑袋扫地的小五,就问于良,他怎么了?偷偷溜出署去,大清早回来的时候被逮了,所以罚他清扫整个云魄纸海。

于良撇撇嘴,你不知道,这群孩子年纪小,根本不知道守署里的规矩。

一旦成了学匠,直到他们考出年终试,必须吃住在署中,努力学习造纸术,每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可他们倒好,成天抱怨苦累,还想方设法溜出去。

我以为这个算乖的,谁知也吃不了苦。

采蘩但知小五不是这样淘气的人,于是走过去问他为何溜出去。

小五垂头丧气道,玉芝姐姐过几日要嫁了,但小家伙们玩耍时不小心烧掉了她的嫁妆箱,连嫁衣也一并烧没了。

那可是芝婶存了很多年的积蓄,二哥三哥他们想找办法凑银子再置新的,我存了几两银子,所以急着给送回家去。

送回去了为何还没精打彩?采蘩觉得事情没完。

总共凑到二十两银子,差了大半呢。

而且,原本的嫁衣是芝婶一针一线缝的,用得是上好的绸缎和佩饰。

如今再缝制却是来不及了,那就得买好的。

我问过了,做工精巧些,价钱也贵。

可是二十两要都用在嫁衣上,玉芝姐姐又没了嫁妆。

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订亲的时候男方没送彩礼?拿出来贴补啊。

于良这回反应不慢。

彩礼都是实物,芝婶说是未来亲家的心意,不能拿去当了。

对方殷实,但不是富贵。

采蘩心想,这是老天爷让她要兑现对某人的许诺了――准备掏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