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飘纸香的酒楼

2025-03-25 15:45:05

小老虎哼哼唧唧,挑着眉,斜眼睨采蘩,一副你拿我没辙的模样。

采蘩原本只是突然起的兴趣。

起先和大家一样认为酒楼老板奸猾,而后看那少年狡黠灵敏,游刃有余那般从容,她惊觉被他困顿的外表蒙骗了过去,从而她才刁难。

她不是真要拿一钱五文的银子,却因为对方的倔强和傲气禁不住开出这样的条件。

现在,什么?他可以吐面疙瘩,还告诉她,棉袄没洗过,她吃得下羊肉,他就还。

小无赖啊!长大了不得了。

你叫小混蛋?他都自称了,这三个字因此没有贬义,采蘩淡然问。

是啊。

果然挺骄傲。

你吃进去的,还有你兜里包着的,还不还,怎么还,不由你说了算的。

她说什么来着?小孩子多麻烦,一个个不知道输字儿怎么写。

这桌上,除了我这个付银子的人,谁说了也不算,包括我小妹在内。

六岁的孩子,她说的话只有孩子当真。

而从头到尾,你问过我了么?……少年也被说哑了,他就是知道小孩子容易产生同情心,才只问雅雅的。

一向耍赖装可怜好得手,那些有钱人即便上了当也不在意那点损失,没想到遇到一个不依不饶,看着冷清没表情的千金小姐,他知道那不是小气,而是看穿了自己,不愿意让自己耍了。

我管不着,反正我没钱。

他就赖到底了。

没钱就拿别的东西来抵。

采蘩虽然烦小孩子,但很能应付得了,对老板道,你既然认识他的爷爷,想来也知根知底,就让他免费给你干一个月的活儿抵消了如何?老板苦笑,我也想啊。

不过小混蛋从来不肯,说他动脑不动手,别看他这德性,那双手比小姐还娇嫩。

放屁!你的手才是女人手呢。

少年骂将起来。

老板作势挥挥拳头。

臭小子,小心我告诉你爷爷去。

少年就此瘪了气,又哼哼唧唧嘀咕了好一阵,不耐烦道。

行了,行了,今天算我倒霉,拿东西抵总成吧?不就一钱五文吗?我这样东西可值钱得多了。

少说五两银子,便宜你们。

老板却道,你们可别信他的。

他要是有值钱东西。

还用得着欠我的酒钱?别说五两银子,像我们不识字,所以一文钱都不值。

那是你们不识货!少年解开胸前的绳结,拿下背上的长竹筒,双臂抱着,真当宝贝。

事情到这儿,采蘩直觉越来越有意思。

是什么东西?少年看看满是食物的桌子,努努下巴,好歹把桌子理干净,都说这东西贵,万一弄脏了,你得倒赔我银子。

采蘩对老板点了点头,示意他照少年的话做。

老板嘟哝,真不是值钱的东西,就是几张破纸。

纸铺子里最便宜的纸,几文钱买一刀了,小混蛋也敢开口说五两银子。

那么值钱,怎么不拿到纸铺子里卖去?纸啊——采蘩坐坐直,双眸灿了起来。

刚才在大街上找了半天的纸铺子,却连纸片都没找着,岂料吃饭的地方居然有惊喜。

五两银子的纸,自然是名纸,不过拿在这个叫小混蛋的少年手里,她琢磨不出会是哪一种。

因为琢磨不出,所以更期待。

少年等桌子收拾干净,将竹盖拧开,从竹筒中慢慢抽出一个纸卷,很小心地铺平了,瞧瞧,长卷幅,白如棉,细腻有光泽,哪里是普通白纸可比的?采蘩的手指正要触到纸面,就被少年的胳膊挡住。

别乱碰,弄脏了你也得赔我——眼珠子一转,算学不好,五两扣掉一钱五文。

不碰,怎么知道你这纸值钱?采蘩虽然冷冷地说,但她目力很好,已看出那纸面确实十分细腻,纸纹亦美,似有丝帛的质地。

我告诉你这是什么纸不就好了吗?少年清清嗓子,头转了半圈,故意大声说给每个人听,这是绵茧纸。

采蘩挑眉。

高丽绵茧?那应该还是贡品吧,他从哪儿得来的?什么棉茧蚕茧的,不就是白纸?老板绝对是对纸一窍不通的外行人。

但他不通,不代表酒楼里的人都不通,有客道,绵茧纸乃高丽纸匠所造,纸质上等,听说由蚕茧丝所出,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高丽人这回来我北周,绵茧纸都送到宫里去了,民间可见不着。

普通人别说五两,有钱也买不到。

老板听了前面的,一怔。

再听了后面的,哈哈两声。

小混蛋,听见没有,你说的那个绵茧纸倒是值钱,但它是贡品。

贡品知道吗?就是皇上,皇亲,还有当大官的人,他们用的东西。

你小子要么就是唬弄人,要么就是承认自己偷贡品。

那可是要砍脑袋的。

我没偷!说了我不取不义之财。

他耍计吃饱肚子是一回事,偷窃却是本质的败坏,他决不干,我动脑不动手。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采蘩悠悠道,这并非高丽绵茧。

少年撇嘴,你们一个个耳朵怎么长的?我说这是高丽绵茧了吗?绵茧之名由高丽人取,既说绵茧,自然就是高丽绵茧,少年郎不要强词夺理。

还是那个客人。

这回,采蘩分心看了那人一眼。

他年约四十,相貌中正,身穿青布袍,两鬓掺银丝,独自一桌。

桌上只有一盏酒,一个杯子,一碟花生米。

她还留意到,他腰间垂块铜牌。

一般带这种腰牌的,无非三类。

朝廷官府,名门高户,江湖派系。

少年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反驳。

采蘩接过来,绵茧之名虽是高丽人取的,不见得就是全然独创。

我们早有蚕茧纸,可追溯到两晋,盛名远播,其造纸工艺至今高丽人都掌握不了。

绵茧二字,似有不甘,似有自以为是,又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她对这个名字并不喜欢。

少年想不到情势变成这样,刚跟他针锋相对的人,这时却跟他站一块儿了,但他不是刺猬,见风使舵套近乎,小姐说得没错。

蚕茧绵茧就差一个字,高丽人取这名居心叵测。

而且,谁说只有高丽人能造绵茧?我这个就是本土产的,比高丽绵茧好。

不信,你们中间有识纸的只管上来,手干净了就能摸。

他放宽条件,想通了真金不怕火炼。

青袍客本侧对着采蘩和少年,听到这儿转过身来正坐,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般浮躁?一个名字都能让你们比较来去。

高丽绵茧就算叫高丽蚕茧又有何妨?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自信可不是咋呼出来的。

蚕茧纸贵在其独特的硬质和纹路,为画者书者的笔墨呈现独一无二的风格;绵茧厚若锦,面若帛,柔软质地,注重外相的贵。

出挑之处不在纸纹,而在于光泽和吸墨,也就是优化了最基本的两种特点。

内外结合,产自难有名纸的高丽,自然成了宝贝。

贡品就都是最好的吗?少年直率,呃——给皇上的东西能不是最好的吗?天下之大,好东西很多。

最好的?什么是最好的呢?无从比较,越比越糟糕。

青袍客摸着胡须,目光明睿,左伯纸是不是最好?少年道,是人就知道左伯纸。

左伯纸是传奇,曾誉为那时最好的纸张,没有别的纸与它竞辉,不过已经失传了。

南陈有女子纸匠,数月前成功再造了左伯纸,传奇惊现。

我托人千方百计花五金弄来一张半成品,虽说技艺超然,但不得不说左伯纸即便再现,也不能恢复昔日辉煌。

造纸术和任何工艺一样,由一代代的纸匠突破自我,进步再进步,没有尽头。

他一说完,众人交头接耳。

云夕对采蘩眨眼,悄声道,说你呢。

采蘩不诧异别的。

上次比纸的半成品让秋相拿走了,说是皇上吩咐的。

但居然叫价五金?太黑了!她造的这纸,没分到好处也就算了,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青袍客看着少年,少年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小混蛋啊。

从我出生起,我爷爷就这么叫。

干嘛?少年时而斯文,时而粗鲁,没有定性。

我看你挺聪明,对纸也熟悉,有意给你提供一个适合的去处。

难道你打算这样骗吃骗喝一辈子么?青袍客站了起来,腰牌翻面,上面刻着字——御工。

老板其实与少年没有多大的仇怨,只是很无可奈何而已,识出腰牌后,忙道,小混蛋,你今天撞大运了,这是御工大人,他给你的,一定是别人几辈子都修不到的好去处,还不赶紧答应?答应什么答应?我长得这么聪明灵秀,英俊可爱,当然讨人喜欢。

不过这年头骗子多的是,两眼瞎就跟去,被卖被糟践,找谁哭去?少年自夸,却也谨慎。

他突然觉得有人看他,往下一看,比自己矮一头的那个小丫头睁着杏眼,那样子才叫可爱得不得了,不由伸出手指点点雅雅的小脑袋,看什么看?自己夸自己,是不是厚脸皮?雅雅学的道理。

她童言天真,引得众人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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