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钥和丁家兄弟骑马,采蘩和小混蛋坐车。
烟雨阁现在已不是青楼了,至少对外大多数人来说不是。
它换了新妈妈之后,也换了所有的姑娘,只卖艺不从妓,专教歌姬舞姬,或自己留用,或送到大户人家去。
又提供酒水,所以白日里也开门待客,不过得事先跟妈妈说定才行,直接上门是进不去的。
别看小混蛋年纪小,知道的事比采蘩以为得还要多。
采蘩因此就忘了他还是孩子,当他大人一样说话,听起来是给富贵闲人准备的快乐窝,并非真干净。
烟雨阁有一个小门在静巷里,我好几次看到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大清早从门里出来上小轿,小姐姐说干净不干净?少年撇歪嘴,唇红弧邪,真是各种神情都漂亮的孩子。
采蘩暗想这副相貌不知是祸是福,却也不好说,只道,还是销金窟,不过更光鲜体面,不是一般人能打主意的地方。
不过这种地方常常藏最多秘密,否则堂堂正正开门做生意,怕客人不约而来作甚?对了,你好似对烟雨阁异常关心?小混蛋左瞄瞄右瞧瞧,车里又不大,躲不过采蘩的审视,爷爷特别不喜欢烟雨阁,我就想那地方会不会跟我的身世有关,因此以前常在附近打转。
你的身世?他不是你亲爷爷?虽然爷孙俩在相貌上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可采蘩并未认真想过是那样的情形。
是!当然是!但我是遗腹子,我娘生下我就不知去了哪儿。
而我每次问爷爷,他总特别生气,说我娘不是好妻子也不是好母亲,只想着以前穿金戴银的奢靡日子,所以才跑了。
有人说我娘以前是青楼女子,而爷爷再三不让我靠近烟雨阁,我就想我娘是不是从烟雨阁出来的。
看一眼采蘩。
尽管没瞧出她有什么情绪,他道,你不用同情我,我没觉得难受。
人的出身不受自己掌控,也没必要自卑。
采蘩淡然回道,我没同情你,不过你最后一句话说得不错,不必自卑出身。
这般小小的年纪。
却又是这般的练达。
到如今,她也不好一昧说讨厌小孩子了。
姬钥也好,小混蛋也好,还有独孤棠收养的那些孩子们也好,都是坚强而独特的。
姬钥在外面唤,姐姐,烟雨阁到了。
采蘩做好强闯的准备,谁知跨进大门门槛,连个人影子都不见,不由奇道。
怎么回事?挪地方了不成?丁大看过,不是挪地方。
却是刚打过一架。
门框有让钝器砍过的痕迹,地上脚印凌乱,花草也被人压坏了。
又指前方,至少有两个让人拖着进去。
姬钥脱口而出,不会是独孤——?噤声。
太久没来,难道忘了规矩?采蘩说话的口吻标准冷嘲热讽,他是突然有的兴致。
但人家却要事先约好才能招待。
冲突之下打起来也是道理。
这会儿,小混蛋都察觉了,百无禁忌。
张口不遮拦,小姐姐和大公子似乎交情笃厚,听得他逛烟雨阁便紧追而来,莫非是吃醋?他一说完,立刻打个冷颤。
可是看采蘩浅盈盈得笑,并没有让自己生寒的理由。
姬钥连忙开腔,什么吃醋啊?现在是名满长安的大公子追着我姐姐跑呢。
咦?咦?哪来的冷风吹脖颈?笑容不变,那就是假笑。
采蘩维持那不变的笑容,钥弟,别胡说,大公子这般风流倜傥,哪能追着任何一家姑娘跑?我只是十分好奇,想见识一下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今日说不定就能撞上一幕大公子又允诺谁春宵一度,那可开眼了。
姬钥呵呵干笑,姐姐,年少轻狂,到一定岁数,天塌下来也不眨眼,都有那样的时候。
别人我管不着,不过你是绝对别想有那样的时候了。
她家的孩子教养好,不做损人利己的事。
说罢,对丁大丁小道声走,采蘩往前方精致的楼宇去。
小混蛋呆呆看着采蘩的背影,对苦脸的姬钥道,原来,相见好,相处难。
姬钥指指自己的脸,你以为这张小老头脸哪来的?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狂妄自大跟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小混蛋拍拍姬钥的肩膀,从互相看不顺眼改善到哥俩好,凡事往好处想。
无论怎么说,你姐姐比我家糟老头要好。
而且脑袋长在自己脖子上,脚长在自己腿上,她说不行就不行啊?这就给姬钥白纸般的本性添上了他的第一笔墨。
姬钥则突然觉得这个穿得粗陋但能说会道的小子很有点顺眼,自动归结为都是很聪明的同类。
这么一归结,两人今后就脱不开好友的缘份了。
烟雨阁是四方阁。
中间是表演歌舞的宽方地,四面造高栏敞台,让客人们可从高处观赏歌舞。
敞台之内是滑门推窗的远顶长屋,天冷下雨都不影响寻欢作乐。
在那样的屋子里,歌声一样美妙,舞姿一样华丽。
走上正门楼台,以为会看到混乱,却再出乎意料。
不乱但闹,热闹非凡,笑声阵阵,一片祥和愉快的气氛。
敢情是握手言欢了。
然后太欢乐,连守门人都忘了回去看大门,让他们一群人混水摸鱼。
欸?在玩二术啊。
小混蛋往场中一瞧,表情兴奋,还以为只有歌啊舞的,想不到能有精彩的看。
采蘩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接触到方地上那些赤裸上身的男子们,立刻将目光调开,转而在席台上找独孤棠。
但她很快觉得奇怪了,因为席台上围着的多是花枝招展的女子。
即便有男的,却都是仆从小厮的打扮,而且着装统一,似乎是烟雨阁里的人。
正疑惑不解,就听姬钥啊了一声。
她顺着他惊讶的视线看去,目光回到了宽方地,也不由怔住了。
再过几日就要除旧岁的年节,倒盆水会结冰那么冷,她刚才一眼看过之后只是觉得挺无聊,这时却靠栏撑腮,桃花眼眯了起来。
何为二术?她问小混蛋。
我从书上读到过,二术是指马术箭术,鲜卑族还在草原上时每年春会的余兴之一,如今几乎没有了,唯几个鲜卑大氏族的子弟难得炫耀,尤其是争美人的时候。
小混蛋不但爱听书,更爱读书,说动脑不动手,其实有倚仗。
春会除了方便各族互通有无,进行贸易,更有一个很重要的用场——婚配。
听说——男子与女子若两厢情愿,当即可入帐交欢行夫妻之礼,随后再奉上财礼嫁妆,商量成亲事宜。
本来男子要入住女方家两年,不过像场中那些高傲的贵胄王孙是不用遵照这一风俗的。
此等婚配法有一个强势之名——掠婚。
一个耳熟的声音娓娓道来。
采蘩没回头,你怎么不下去脱衣服露膀子?我倒是想,可膀子断了。
声音上前,一身白,央笑得牙齿映日光,采蘩姑娘,如何,我老大的身板养眼否?已经换上了传统骑马服。
裘皮扎腿裤,风雪深筒牛皮靴,翻驼毛单袖敞襟衣卷在腰间,挂鎏金赛马铜腰牌。
最好看的不是那身精神奕奕的行头,而是上身匀称的肌肉纹理,收得紧紧的胸腹,一格格贴出一架铮铮傲骨。
前左胸至左肩,绘了藏青色的剑齿虎头狮身图腾。
发散,只编了一小股细辫,闪现星星幽蓝的宝石光芒。
左手提一张大弓,在金阳色泽的臂膀犹如蛟龙盘柱。
这就是你老大昔年的模样?一望而不能移,心跳如擂鼓,悄悄面热。
那个叫独孤棠的男人真是越来越勾人。
那时候,更加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不过,我却不知他就是他,只觉此人十分碍眼。
央学采蘩那般,只不过做不出妖娆姿态,成了俯栏兜下巴的混混,他的口风多紧,即便离他最近的苏徊也不知道他就是他,当他是主家少爷。
什么他就是他啊?小混蛋听不懂就问。
央看小混蛋一眼,朝采蘩努努嘴,我们满城找你,你却有闲心养小鬼?不是我养的。
不能再看下去了,否则眼珠子掉出来,采蘩吃力转头,你没事了?总不可能一直笑哈哈的,不过——没事了。
看来咱俩一个屋子到底不是白睡的,多谢你关心。
央笑道,不管有几双眼睛凸出。
采蘩也不管,没事就好。
这么大个人还被你娘打到骨折,你是皮得没边还是孝顺到傻?我答应过的,娶媳妇之前随我老娘处置,所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娶了媳妇,这身板就是我媳妇的了。
一咧嘴,夸张地笑,央的眼中没有阴霾,是真得过去了,而且,不是因为我娘我才心情不好,从小到大都这样,我早习惯了。
采蘩实在好奇,那是因为什么你摆张哭丧的脸,让人这么不习惯?不告诉你。
央眨眨眼,你同乡让我带句话给你。
繁花?!采蘩正色,什么话?都准备好了,就等你。
央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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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刚开始写,会很晚,请大家不要等,明天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