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珍开始歇斯底里,大声谩骂每一个人。
才一夜,身体和精神上遭受的折磨已让她失控。
和聪明没关系,她把自己放在太养尊处优的位置,不付出代价,是调适不过来的。
成大姐果然沉脸,二话不说,叫两个壮牢头把发疯一样的沈珍珍夹了出去。
上头吩咐不能动用私刑,但她们有的是方法让那自以为是的贵妇变乖巧,却不留半点伤痕。
弄走了沈珍珍,耳根清静,成大姐看看另一边闭目养神的采蘩,暗道确实沉得住气。
她让人打开牢门,亲自端了个三层的金漆红木盒走到采蘩面前,又层层打开放好。
已经听说其身份是独孤大公子的正妻,又没给她找麻烦,所以语气也截然不同。
少夫人,您的早饭。
采蘩睁眼,看到三个精致的饭夹里装着热腾腾的粥,小菜,还有面点,不禁一愣。
她自以为表现良好,因此那些牢头这时还不至于找她麻烦,不过这么好的待遇很是让她诧异。
她转头看了看隔壁胖女人捧的海瓷碗,再看看自己面前的,心里第一个冒出的想法是,有人想毒死她。
于是,她端坐不动。
但凡能做到狱长,眼势一定练得一等一,成大姐一眼瞧出采蘩的犹豫,便凑着她的耳边嘀咕道,来送饭的是两个丫头,一个叫春瓶儿,一个叫冬瓶儿,说您放心吃,绝不毒您。
那位夫人怎么知道她认出两个瓶儿的?采蘩诧异,但对于不毒她的说法信足十分。
那位如果要害她,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她点头谢过成大姐,等成大姐收过漆金红盒走了,这才拿起筷子。
眼角余光中伏来一道黑影,采蘩朝隔壁闻香而嗅鼻的胖女人看了看,想吃?胖女人咽咽口水。
点头。
采蘩把饭菜分成两份,推一份过了铁栅栏,吃掉你的小命可不关我事。
胖女囚拿手就抓,我也没剩几日活头,这会儿死了倒好。
抬眼看采蘩也吃上了,没有拿自己试毒的意思,心道这姑娘胆子大,瞧你年纪轻轻的,犯什么事儿啊?你呢?采蘩反问,撕雪花馒头。
小口小口吃着。
我是山贼婆子,跟我家那口子干无本的勾当,不小心中了官家埋伏。
所以。
等着处斩的判决。
怪不得说手上有几十条人命了。
采蘩淡然道,既是死罪,还缺身外之物吗?抢起来那么狠。
我有一双儿,从小没养在身边,希望他们做正经人。
天下父母心。
喂。
轮到你说了。
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除了聊天,也没什么别的好做。
她也犯了要杀头的罪。
采蘩低眸,逃奴,但有冤,不服。
明明对方只说了几个字。
胖女囚却觉得身上冷,令她不敢随口说人人都道自己冤枉的话,冤枉你的。
该不会就是和你一道关进来的那个女人吧?是。
采蘩心思一转,承认了。
胖女囚一撇嘴,我看她就不像好东西,冲着你这么大方,我也得报答这顿好吃的。
你等着瞧,我会帮你好好招呼她的。
采蘩静静吃着饭。
没人看得见那双桃花眼底结起的冰层。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沈珍珍还没回来,成大姐却来提采蘩上堂。
不知得了多少好处,一路透露消息给她。
说皇上重视大公子的案子,钦点庄王,左相李段大人和中书令尉迟大人三堂会审。
至于她和沈氏的案子,由钦天监黄大人主审,董典正副审。
采蘩不关心审自己的官,但问那三堂。
老庄王是当今皇上的兄长,他的长子袭了王位,是不问政事的闲散王爷,和皇上的关系却颇亲,常往来宫中。
李大人本是我们刑司的典正,前段时间升了左相,他儿子李鹤是四方将之一。
尉迟大人也是深受皇上器重的,皇上亲征时,他伴太子监国。
采蘩由此得出结论:两中立一余党。
又觉这位女狱长对自己好得过头,不是单单受了银子的好处,便问,那两个送饭的丫头是什么来历?冲着少夫人来的,您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您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成精鬼。
那位夫人迟早会露面的。
想到这儿,采蘩眼睛一亮,看见独孤棠对面而来,似乎是刚在堂上问完了话。
他也换了素棉袍,她看惯棠掌柜的简朴,反而觉得顺眼。
昨晚睡得可好?独孤棠问。
好。
今早还吃了一顿舒服的。
采蘩答。
如此,擦肩而过。
少夫人放心,大公子那边肃公交待过了,我家那口子也上着心呢,没人敢给他气受。
成大姐安慰采蘩。
你家那口子?现在担心还太早,采蘩心里清楚。
他是管男牢的牢头,夫唱妇随嘛。
成大姐笑道,随即又刻板了脸,要入大堂了,若得罪少夫人的地方还请多见谅。
这会儿刑司进进出出的外人多,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们徇私。
采蘩没再说话,但感到双臂让人夹了抬高,双腿腾空过门槛,然后被压跪在地上。
两位夫人都是朝廷命官的家眷,尚未定罪前就不用强跪了吧?而且你们好生对待,不要动粗。
董大人,你觉得呢?说话有威严,不失周全,应该是黄炜之父黄天监。
大人说得正是。
董典正是副审,在刑司是一把手,但这两件案子的主审中他是官职最小,所以语气恭恭敬敬。
两位夫人请起。
黄天监今日早朝之上受命,其实觉得棘手,下朝后不得不又找皇上讨主意。
就因为采蘩的身份。
要说采蘩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在流放途中逃出去的官婢,但有两个问题。
第一,沈家告采蘩与其父监守自盗的案子文库里并无记录,而去年各地呈报上来的官奴登记簿上居然也没有她的名字。
第二,现在采蘩的身份是南陈大官商的千金。
况且,她和独孤棠已经结为夫妻。
这么一来,不能单凭她的话就轻率视之为奴。
皇上较为看重现今,道她能从逃婢成为童家千金必有过人之处,有能坦然承认过往,其中可能真有冤情,又牵涉到两国关系,需要谨慎处理。
所以,黄天监十分客气,还让官差搬了椅子。
采蘩谢过起身,坐好了才发现沈珍珍仍跪地不起,双手撑地,跌坐着,面色白里透青,又有一抹病怏怏的潮红。
眸中空洞无神,昨晚的衣物是穿回来了,但全身微颤,好像魂被抽走了一样。
黄天监见沈珍珍不动,再道一声请起,最后只能让成大姐她们去扶,谁知沈珍珍连站都站不了,双腿无力拖地。
这是怎么了?黄天监皱眉道。
回大人话,牢中潮冷,东葛夫人可能受凉了,似乎有些体热。
成大姐不慌不忙作答。
东葛夫人富贵出身,怎遭受过牢狱之灾,也是难怪。
董典正趁机进言,大人,下官有一想法,不知是否可行?黄天监让他只管说。
一般的案子都是在人证物证充分之下再将人犯关押审理,但此案关键的证据都在浙州,即便今日发出公文,来回就要七八日,更何况还得把证人找齐带上长安来。
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很难再开堂问案。
下官以为,此时谁有罪谁有冤尚未定,而且这么把两位当人犯关押也有些过早。
准她们取保候审,再由官差紧密监行,严限她们走动的地域,不知可否?董典正提议,不然还没等到问案,她们就支撑不住了。
黄天监沉吟片刻,董大人说得不无道理,但此案之中,有两名官差失踪,还有一人丢了性命,颇为严重,且皇上也重视,若出现闪失——因此下官建议重保。
董典正已想好,保人要有正一品三公以上的身份,以五万两保金做成抵押文书。
弃保逃逸者,保人则要承担最终的罪责。
若能满足这几个条件,便可在家候审。
条件如此苛刻,单是保人就不好找啊。
不过三公以上,保人同罪和家产抵押为条件,就算有人心虚想跑,也是阻碍重重了。
这个就看两位夫人平时的人情了。
董典正谨首。
在采蘩听来,董典正的保人条件是专门给沈珍珍开的。
余求一身荣耀,早位列三公之上,既然是沈珍珍的义父,当然会为她作保。
但自己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请得动这样的人。
定国公满足三公的地位,却不可能为自己出面。
好吧,我会禀报圣上。
黄天监答应,两位夫人,圣意若允,我便会派人通知各自府上。
在办好手续之前,暂时委屈你们在牢里待一会儿了。
不过就算能取保候审,也需每日来刑司报到一次。
再吩咐成大姐把两人带回去。
路上,沈珍珍的眼底有了一丝光,脚下也恢复些力气,能自己走。
成大姐冷眼回她的目光,我知道东葛夫人在想什么,但我也好心劝一句,取保候审,又不是不审。
十天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您还得回来,八成还是我帮您保管衣物。
沈珍珍一哆嗦,什么狠心思都不敢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