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最美的败品

2025-03-25 15:45:05

纸擂在纸市和宫门之间,比四最,最薄,最白,最密,最美。

造纸并非一日之功,从选料开始,短至三四日,长至一个月,需要十分细致和十足耐心。

但今日就要决出胜负的话,只能用早准备好的纸浆进行抄纸之后的工序。

因此,纸浆由宫纸坊统一提供,一共四大缸。

除了制浆的人,没人知道浆的本料是什么。

南陈这边所选的四人,除了西骋和采蘩,还有擅长造侧理纸和月面松纹纸的两名年轻匠人高民戈远。

他们早知采蘩之名,对她好奇也友善,聊起大家都喜爱的造纸术,很快就成了一致对外的战友。

西骋挑战最薄,戈远为最白,高民为最密,采蘩为最美。

童姑娘,你的最美也是最难,如何评定都看评者心情。

因为都是造纸高手,戈远一看就明。

至少由她造美不错。

而高民应该替我,侧理纸出名的轻和薄。

戈远比最白,月面松纹的特质就在于洁亮。

张氏造纸却以密见长。

西骋自认自己的技艺全面,但一聊之后,发觉人选所对的项目并不合衬。

采蘩当然也察觉了,是谁安排的?你师傅吗?是正使大人。

弟弟和向琚虽是好友,西骋称呼却远。

向大人虽不算外行,但不会造纸终究难懂其中差异。

不能换一换吗?我也觉得西兄说得对,应该让我们各展所长,取胜才更有把握。

高民道。

名单公布之后就不能换了。

戈远却不是特别担心,这个没所谓,反正平时各项技艺我都练,达不到最好师傅是不让过关的。

我看不惯的是那个家伙。

采蘩三人顺他下巴点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高丽那边。

戈远道,高丽人太自以为是。

以朴信义那小子一人比四最,等于单挑我们南陈北周八名纸匠。

我想想就很火大啊。

因为高丽这次来使只有金旭南和朴信义师徒两名纸匠,而金旭南和我们师傅同辈分,朴信义不单挑都不行。

即便如此,他可是仍放话会赢呢,而且纸擂也是他师傅提议的,自信得很。

采蘩想起乌睿让她输,似乎是北周志在必得。

这场纸擂还没开比,明面暗地动作连连,她好奇赢注输注是什么。

我可不是没自信。

不过如果我们赢不了,我也绝不希望那小子赢。

凭他一人赢了八个人的话,实在丢人丢到家了。

戈远这话大概也是南陈北周大多数纸匠心中所想。

但西骋道。

我不会输。

高民也道,没错,北周高丽都别想赢过我们,这也是南北对决。

采蘩什么都不说,心里打算要输的人。

不想虚伪说必胜的话。

她的沉默却让西骋拢起了眉。

他知道她是一个多要强的姑娘,想当初她也不接受跟他斗纸,但让人一句女子无用就激起斗志。

今日却是怎么了?礼司的一位年轻官员上来,宣布纸擂规则。

大缸置于布幔后,纸匠一个个进去选取认为适合自己的纸浆。

工序不限于生纸,只要在灯花烟火前完成。

后道工序可任意发挥。

规则简单,众匠却有意见,尤其对于造纸是在完全开放的场地上进行这点上不满。

还有工具和辅料都一样,尽管宫纸坊已经尽可能准备齐足,但也让他们觉得少了关键制胜的优势。

为此由众匠们的师傅出面争取单独的小帐,使用自己的工具和辅料等等,到最后宫纸坊和礼官也没办法。

上报皇上,皇上也允准了。

然而采蘩。

无人为她争取什么,她也无意争取什么,或许还些看不见的恶意或作弄,结果就成了八顶小帐在她两边,她是唯一让众人直看的人。

好玩的是,礼官还特地跑来跟她解释,似乎也很为难的样子,纸擂当然有台,台半人高,童女匠若在石台上进行磨纸研光,别人是看不出秘密来的。

采蘩淡笑 ,无妨。

本就是摆擂,不让人看,少了精彩。

年轻的礼官是真得感激,因他也是奉命办差。

视线看上城楼,向琚正和余求说话,余求身后娇羞站着余佳儿。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么?垂眼沉心,她会输,但不会令师父蒙羞。

本来等看纸匠们大显身手的人们见搭起了帐,将纸槽石台都挡起来,不由失望。

但采蘩也算是长安城的大名人了,她从布幔后面取出纸浆倒入槽中,居然没有丝毫要遮要掩的意思,令大家继续观望起来。

然而,就在他们打定主意要见识南陈女匠,北周大户人家的女婢,定国公大公子之妻,这个多重身份的女子到底有没有一点真本事时,却看她静立在纸槽前一动不动。

她漂亮的眸子慢慢转着,从左往右,落在他们中间,又落到他们前面后面。

很快众人就有了同样的感觉——她在找人。

这也让他们好奇,她在找谁呢?好奇心带动了他们的脖子,竟也前后左右找了起来,哪怕不知道目标究竟是谁。

高台上的刻钟,日光一点点悄走。

女子身旁的帐帘一个个拉了下来,但她仍在眺望。

她很耐心,但看客们却不能耐心,甚至有人开腔催促。

造不造纸啊?认输就下来吧,别杵着了。

女匠在人们眼中不会多得一份尊重,恰恰相反,和不安于室十分接近,很容易被攻击诽谤的,哪怕是根本不认识的人。

但采蘩此刻充耳不闻。

她造纸的时日虽短,却先由她爹示范教导多年,又有左拐那样不同寻常的师父,不但领悟了左伯造纸术的秘诀,又勤奋刻苦,所以在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其造纸之能已非同辈人可比。

天才认真起来,力量是可怕的。

如同这时,身处急流而稳若磐石,周围恶劣而心情自我,绝不是一般人可做到的。

当窃窃私语变成大声喧哗,看客们的脚下浮动起来,甚至连城楼那里都派人来探究竟,采蘩却笑了。

她本漂亮的俗丽,气质偏不可亲近,两者调和不了而突兀,远了近了都怪异。

但这一笑,妖也无,冷也无,当得起倾城一瞬。

她笑,因为他来了。

他还是那身牢里穿的素棉袍,那些以衣取人的看客几乎没有多看他的,但她一眼便在纸市熙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他。

虽有那么多师弟师妹,他常常孑然一身独自行走,散发生人勿近的危险。

然而奇妙的是,同他第一次相见起,心安一直在。

站到擂前,抱臂敛目,他抿直了唇,看她。

她却垂眸,拿起抄帘,终于心无旁骛,开始造纸。

造纸的过程,对多数旁观者而言,起先看热闹,后来便无聊,见她反复抄起复晒的动作虽说不出的美,久而久之却疲乏,转而逛纸市中的铺子去了。

城楼上那些皇族贵胄更兴趣缺缺,干脆唤了人载歌载舞,美食好酒饮乐起来。

但,以独孤棠为头前,他周围还有一些人,仍无声静望。

那些人除了采蘩的绝对拥护者,还包括金旭南午朗在内,比擂纸匠的师父或所属纸坊的头儿。

夜幕降临,纸市变灯市,渐渐和邻近的街道连成一片光海,云雪之色要让位给五彩欢乐,越来越多的人想要热闹庆祝元宵。

礼官上台说时辰到,纸擂这才进入最精彩的时候。

等了这么久,输赢这样的结果是寻常人最想看的。

四最,哪国赢二最就是胜,而每一最的赢匠也会获得周帝的赏赐并借此扬名。

人们只注重结果,因此便直接说结果。

最薄,以三位评判者的目测为准,西骋二对一险胜朴信义。

最白,朴信义绝对优势胜出。

最密,胜古纸坊三票全优。

最美,朴信义二对一击败胜古纸坊。

说到最美,朴信义的纸不仅美在静动相宜的竹叶纹,还有绝佳的展墨性,令人叹为观止。

那么采蘩呢?她的纸,评者只给两个字,败品。

败品当然比废品还要糟糕。

而大众认为,因为这姑娘的失败,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将它揉成了团,就像一颗白茧,滚圆的。

不但是败品,还是笑柄。

人们说说笑笑就此散开,没有看到采蘩走下擂时的惬意模样。

开心就好。

独孤棠握住采蘩的手,两人既成夫妻,牵手不会遭人非议。

尽力就好。

集市欢腾,输在众望所归,但再次感受造纸带给她的心满意足,独孤棠,你无罪开释了?我说我偷跑出来的,你信不信?他摘了一盏走马灯给她。

采蘩指指城楼,上面是天子,早看见你了,你是偷跑的话,已经砍你的头。

谎言一戳就破。

烟雨阁妈妈交出董氏给她的信,已证实笔迹不错,信上写得清楚,她想杀我,连带要妹妹的命,一个活口不留。

而且,居然还有当年目击劫案的店小二跑出来供词,亲耳听到盗贼问妹妹我在哪里,还说她命不好,有这样一个继母。

庄王入宫拿了圣旨,皇上说我私提人犯情有可原,会有小惩,但允我回家。

董氏已被捉拿入狱,等禀报皇上后再开堂会审。

今日堂上简直峰回路转,他这边犹如神助一般,有些顺利得不可思议。

采蘩和独孤棠都不知道,神助没有,人助却是有的。

-----------------------------今天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