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就说,谁怕呢?采蘩不觉自己眸底有了火焰,您和庄王是正经夫妻,但你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这种事若传出去,不仅您的名声毁了,我也要受无妄之灾。
我自认这世间的苦到今日已吃得不少,实在不想被莫名牵扯到您过去那些糊涂账中。
糊涂账……吗?从没被人这么说过,紫鹛却知心里这么想的人不少,不料第一次是从自己女儿那儿听到,十分不是滋味。
不是吗?您爱庄王吧?为了他丢了我,可见情深。
既然情深,为何又能和我爹结露水姻缘?我爹那时候已有妻室,您如此任性,只顾自己感受,不想他人的生活可能被您搅得天翻地覆。
我爹抱我回去,他的妻子痛苦不堪,阿慕由此与爹疏离,以至如今性子孤冷。
王妃娘娘,您若以风流报复庄王的花心,结果不但解不了你们夫妻的心结,还伤害了别人。
不是糊涂账,难道还是一桩美谈?采蘩的火气不在于语调,而在于犀利的字句。
琉苏和苏琉姐妹俩但觉对面来疾箭,根根扎入王妃娘娘的身体。
我成了让人不屑轻贱的奴婢仍不够,还要承担您的过错,成为比奴婢还不如的杂种吗?庄王妃跟男人偷情生下的私生女!这叫倒霉到天雷劈了。
够了!是紫鹛让采蘩发怒的,但她到此已受不住。
她出生于天衣教,那时候的天衣教其实以女子为尊。
师父告诉她,与男子属于阴阳交合的需要,无谓专一,可对爱慕的男子大胆追求。
她因此许了天衣教主,但遇到庄王才刻骨铭心,后来的变故让她也能与孟津当一夜夫妻而不觉有异。
比起师父无常伴。
她只有三个男人,实在不多。
然而,女儿的指责让这样的认知动摇起来。
她可以尽欢,然而,是否过于自我?采蘩紧紧抿住唇,心中自觉说得过份了。
紫鹛本不是普通女子,可以说成江湖传奇都行,怎能用大门不出的贵妇来套用她?自己又不是她,而且那时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设身处地。
自己也许不会处理得比她理智。
可是,却不能表达这份懊悔,只是咬牙倔着。
因为不能不怨。
在经历这些坎坷之后。
哪怕自己心里很清楚,那不全是紫鹛的错。
即便紫鹛没有丢弃她,抬不起头来的私生身份也会导致另一个悲剧。
说不定,跟着爹反而是因祸得福。
然而,头脑里很冷静。
心窝里很委屈。
她的娘亲还好好的,且地位尊崇,她却背负着奴隶之子的名,步履蹒跚。
这样的委屈,小气得很,但没办法一下子消去。
我能明白你心里的怨恨。
紫鹛望着采蘩。
一旦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无法对她板脸。
不,她不怨恨。
她只是任性。
采蘩心里天人交战。
我告诉你这件事,本不期望你立刻认我,只想你知道,你还有娘。
所以这场劫难中,娘会让女儿平安无事。
不。
她不想知道。
不知道,就不会情绪起伏。
尤其一股翻腾的委屈几乎令采蘩眼红流泪。
我改日再来,你在这儿很安全,正好调养身子。
紫鹛身姿卓绝,离去潇洒,不似侧妃穿着华贵,显得累赘重重,身心禁锢。
连我为何被关在这儿都不知道,说什么调养。
也许这位奇女子用了太多精力爱一个男子,再不如从前慧敏。
娘娘不会不知道,只是让你别担心,凡事有她罢。
琉苏仍感震撼,很难相信与王爷的感情如此浓烈,连一个小妾都插不进的王妃娘娘竟为别的男人生下孩子。
但那时候,她和妹妹还没进王府,无法知道确切的情形。
凡事有她?采蘩笑了笑,我习惯自己的事自己担。
这里有一封信,请你们帮我送出去。
你们一起也好,任一个也好,记住,亲自送到收信人那儿,不要借任何人的手。
和娘娘一般的性子,好强。
暗叹在心,琉苏接过信,我去吧,趁天色暗出入,不会惊动到不相干的人。
采蘩无所谓,等琉苏离开,让苏琉为她拿几本书来看,丝毫没有要睡的打算。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苏琉还没回来。
这对姐妹花能文能武,她不会以为苏琉不认字。
起身正要去一看究竟,就觉背上贴来暖气,耳边有人吹息。
她不由大惊,手比脑快,拿出婉蝉往身后全力一刺。
妹妹,是我!黑影跳上石桌,声音刻意惊骇,其实冷静压低了。
采蘩没好气,这哪里是孤岛啊?集市还差不多。
就我出不去,什么王妃啊阎罗啊都能进来。
而且——打量翘着腿,把玩面具的姬三,你身上没湿么?不可能是坐船来的。
本来准备要游水的,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早来那么一会儿,正碰上一只挺大的画舫要上这个小岛,就搭了顺风船。
现在虽是春日,水仍冷,他体质弱,怕游不到对岸就吐血。
你坐侧妃的船来的?采蘩冷望。
姬三收起笑脸,目光渐沉,你若想问我是否听到你跟侧妃,还有庄——王——妃,之间的对话?是。
你是她女儿这样的事,惊得我一魂出窍。
蘩妹妹,我要说恭喜你,你会再扎我一刀吧?我从来也没扎到过你。
什么叫再扎一刀?你觉得是可以恭喜的时候?突然有个当王妃的亲娘,对普通姑娘来说肯定是天大的喜事。
当然,这些姑娘没有蘩妹妹深谋远虑,想不到私通和私生女这些的。
乍看有福,其实祸伏。
首先,庄王府就要沸。
而且,轻则王妃地位不保,重则以与人私通问死罪,连带采蘩也可能遭殃。
她本已有童氏银身,再嫁了独孤棠,镀了一层定国公儿媳妇的金身,但恐怕都要毁在私通生下的女儿,这个难以启齿的身份上。
哪怕,她的父母分开看都是耀眼无比的人。
知道就好,所以闭嘴之后再也别提。
采蘩虽然嘴上那么说,心里倒没那么介意自己出身可能更低,只是无法认同紫鹛弃了她,在她刚刚降生到世上的时候。
不提你的身世,提王妃如何?楼主竟是庄王妃,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了人,根本不能相信。
姬三从桌上下来,闻闻瓷盏中的味道,有没有酒?这么刺激,需要酒来缓神。
她的事我也不想听。
那些当年,采蘩觉得离自己太遥远,你又为何而来?讨酒喝?你这么问我,我只能提她了。
奉楼主之命,前来护你周全。
阎六早知道楼主的王妃身份么?姬三眯起眼。
三哥真是——采蘩停下来,想一想该用哪种字眼。
好?姬三一向自傲。
倒霉。
还好呢!他被无夏折磨得差不多了,功夫不如人,杀人不如鬼。
拿来挡毒?据邈手说无夏吸其他毒性后会加快散布毒素,以毒攻毒是不行了。
三哥,你每回在我面前出蚕丝一定会受伤,且一次重过一次。
听妹妹一句劝,回去吧,顾好你自己。
姬三笑得风流倜傥相,妹妹这是关心我了,受伤也值。
如你所说,死也不能白死,好歹给妹妹留个念想,将来有为我难过的人。
三哥,你出门太久忘了爹娘啊?她是孤儿,他不是,你这么在意我难不难过,莫不是喜欢我?采蘩随口说笑,减灭心头怨气。
突然,安静了。
灯笼里扑进一只飞蛾,最后扇翅的美妙落成纸上影,刹那跌进黑暗。
烛火仍亮,那般从容不迫。
采蘩的眉心淡淡合拢。
沉默的姬三这才笑出声来,我喜欢妹妹是什么新鲜事吗?还正儿八经求过亲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如今妹妹再提到,方觉得实在很丢面子。
居然答应跟你一道兴风作浪,那时我也是犯糊涂了。
蘩妹妹记得,我日后娶了妻,你可千万对她保密这事。
采蘩见姬三恢复常态,但道一声好,随后说别的了,我让苏琉拿书,半天不来,得去瞧瞧。
不用了,我让小鬼弄昏了她,不能让她们知道这里有我的人,而且我俩也可以放心说话。
阎六手下个个顶尖,姬三已见识。
她是庄王妃信任的人,无端端弄昏她作甚?采蘩不知道说什么好。
蘩妹妹什么时候开始轻信陌生人了?姬三撇嘴,不以为然,那两个丫头是庄王领回来的,也或许真尊敬楼主,但她们待你还真是妹妹么?而你似乎也不打算插足庄王和王妃之间,最好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采蘩意味深长看姬三一眼,点了点头,三哥说得是。
今夜好景,妹妹心里难受,想要哭得话,三哥还能借你一个宽阔的怀抱。
一个生脸丫头杵在那儿看着,我不习惯。
话比较长,姬三这时才说完。
三哥,这后面的话多余了。
哈哈,蘩妹妹不用客气的。
……没跟你客气。
突然知道这么大的事,眼泪应该要拿水缸来接。
……还好,你闭嘴就更好了。
三道影,在不远的暗处,看这对哥哥和妹妹其乐也融融。
为首那位眸如宝石,深凝片刻后,转身离去。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会很晚,因为开始忙了,还没写,大约11点半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