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锁梦的画

2025-03-25 15:45:06

无夏的出现,让本想略去不看的采蘩重新将壁角的石片整理一遍,因为后面缺了两片。

本以为找起来会很麻烦,谁知两片叠在一起被压在最底下。

她心中就留个心眼,将自己翻乱的石片照之前的顺序,自左向右依次放平。

十代大护法发现无夏是十分偶然的。

她又偷溜出去和男子游玩,那男子在沼泽边被毒蛇咬了,她急忙回教中找药,谁知回来时那男子已经脱离了危险。

画中,男子坐着微笑,而她站着,一只手还在药囊里。

这幅画之后,就是她捉起金线无夏装进药囊的样子。

第三幅却只是第二幅的延续,凿了旁边的沼泽。

然而,她和男子欢乐的画面止在这里。

下一幅,是那男子最后一次出现。

他平躺在木架上,身下有熊熊烈火燃烧。

十代护法掩面跪哭。

男子死了。

十代大护法又成了一个人。

画沉闷枯燥,她似乎也把自己凿老了很多,从一个美丽的姑娘变成妇人模样。

采蘩刚起跳过的心思,目光却又定住。

画里突然有一朵花,染成蓝色,正是彼岸。

它和十代护法面对面,确实是自己送上来的意味。

彼岸和无夏同时出现在十代,并成就天衣教三大奇毒。

也是那时候,天衣教的名字悄悄传入中原。

十代护法后来的画很少,寥寥几幅都是记载她和汉人见面。

最后一幅也缺了,采蘩找出来,看到她坐在当年发现无夏的沼泽边,只有背影,一头白发苍苍。

为什么是沼泽边?采蘩在千丝万缕的思绪中理出一丝。

那里并不是两人定情之处,顶多算是失而复得,她甚至觉得是伤心地。

可是,十代大护法为何选那儿作为自己的归处?那里却有无夏。

又是无夏。

采蘩想不明白,唯一能做的就是接着看。

只不过十代之后,雕画就乱七八糟的了,看得她一头雾水,还费脑子。

半天下来能总结一条,那就是十代后的大护法多感情不顺,教主每几年换一个,成亲次数多,而且不要的丈夫就用来当蛊人。

当她觉得看够情怨时,仿佛知道她的容忍度,面前再度清新。

三十三代大护法。

紫鹛的师父,老头的心上人,不仅凿画细致。

记载也有条理,她的故事亦属传奇。

她的名字是后改的,叫桑桑,通三三之意。

她当上大护法是通过了一场争夺,从她师姐手中。

起因并不特别。

为了师姐要丢弃的一任丈夫,而她与他情投意合。

女子多为爱情奋不顾身,采蘩听过太多,也见过不少,桑桑的爱情当然也引不起她唏嘘,只是这个故事里明确出现了无夏和彼岸。

桑桑杀师姐夺大护法之位后。

便与姐夫作了夫妻,两人过了一段快活日子。

但好景不长,桑桑发现丈夫中了无夏之毒。

无夏奇特。

并非寄生蛊,在宿主体内生长缓慢,等发现时已无药可解。

画中没有记载桑桑丈夫的死亡场面,只有他吐着血离开天衣教的情景。

老头说桑桑毕生都在研究三大奇毒的解法,不如说她毕生都在研究无夏。

她去过发现无夏的沼泽地。

翻阅十代护法留下的手札和雕画。

令采蘩惊讶的是,桑桑临摹了十代护法的三幅雕画。

刚才读十代的画时。

以为是不小心裂下来的,其实却是她有心凿下的。

有一点让采蘩特别注意的是,在这临摹的三幅画之后,桑桑突然对彼岸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甚至不惜对自己种下彼岸蛊。

后来可能是因为彼岸对脑的损伤,凿画越来越少,越来越粗糙,且多与壁墙分开,也就是堆在壁角的那些。

最上面的一幅本来应该是最后一幅,但清晰细致的图案不像头脑不清楚,而且内容也古怪。

一男一女站在沼泽边相互依偎,分明是十代大护法和她的心上人。

采蘩就想这画放错了,应该是十代的画。

可是她来回看了几遍,都没地方能插上这块石片,而且风格也不似,确实出自桑桑之手。

但这沼泽套在桑桑和她丈夫身上又不合适,因为那两人跟沼泽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总不能因为中了无夏,恨透那地方?可是,依偎着啊!这时,洞中渐暗。

不知道待了多久,油都烧完了。

采蘩只好回到石室,却不见独孤棠和老头,刚要担心,两人便从石缝里挤了进来。

看完了?独孤棠不待采蘩开口,先问。

大概看了一遍。

石缝发亮,又是白日。

有何发现?独孤棠又问。

呃——我还没理清楚。

隐隐觉得有发现,却不知从何理起。

独孤棠听出采蘩的犹豫,但道,你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所以今晚我们先离开,以后再慢慢理清楚。

采蘩脱口而出,我还想多待两天。

独孤棠皱拢眉心。

老头帮他说,这得怪你丈夫不听老人劝,非要去天衣教找什么教主密室,结果密室没找到,惊动了那个篡位的家伙,这会儿外面肯定要挖地三尺找我们出来。

采蘩倒不担心,淡淡笑道,他们找不到这里的。

那也不一定。

老头没那么乐观,那混蛋只要有点心眼,就会知道我们没走他正大门,进而怀疑有密道。

再说,密道的说法不止一天两天,数百年都藏在传奇故事里,一代代的大护法刻意掩盖,但现在大权旁落了。

独孤棠点头,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

可是,我觉得无夏和彼岸的解法也许就在那些雕画中。

说完,采蘩一怔,不知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头有些怅然,当年她也那么说。

她当然是桑桑。

这样的话,只有一个法子。

独孤棠在两人齐刷刷的视线里吐出一字,拓。

老头却道,我这儿没纸。

采蘩的眼睛却闪亮起来,没纸,却有匠,还有藤。

即便不能出去,您老人家这间石室里就有不少造好纸的本料辅料呢。

老头摸着胡子笑,到底是年轻人,比我脑子转得快,只不过藤已青,这里有料也需要浸锉煮,没有三四天造不了。

老人家,您养得这么多蛊中有没有产腐蚀液的?南海有速造法,以苦碱汁泡,能将老藤皮迅速泡软。

这会儿天刚亮?采蘩看到独孤棠点头,便道,一个时辰之后就能煮絮,下午就能抄纸,来不及制作活架抄纸帘也可用浇造法。

您的石床下有暖灶,是最好的烘干台。

如果有那种粘糊糊没毒的虫子,可以涂胶,那就更好了。

这么一来,午夜走得成。

老头啧啧称奇,刚才瞧你对蛊厌恶之极,想不到还能派它们的用处。

厌恶归厌恶,用处归用处。

采蘩笑过之后正了色,老人家,我有一个请求。

老头心中转念,神情也严肃起来,你说。

毒蛊害人,天衣毒本养出来的原蛊更比普通蛊虫毒百倍。

您这一族只是饲蛊,守着祖先遗训,也是原本的天衣教还存着善良,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大毒教,再饲下去,等同于帮凶。

桑桑已死,紫鹛已远走高飞,天衣教名存实亡,您觉得还有坚守的必要么?趁这趟,毁去蛊洞,砍掉天衣的根基。

老头沉思片刻,不语,但往蛊洞走去。

老人家——采蘩想再劝,却被独孤棠拉住。

他道,在你我眼中可怕丑陋,在他却是历代祖先倾尽心血的珍地,而且还有回忆。

让他想想吧,即便他想保留,我们也只能尊重他的意思。

采蘩叹,我又何尝不知回忆有多珍贵。

只是毒教为向氏祖孙效命,不知控制了多少朝廷官员和边关大将,如今虽失了西穆,也未必伤及元气。

谁得天下,你我并不在乎这些,但你姓独孤。

独孤和北周密不可分,存亡一线。

和向琚完全交了恶,他要是成了皇帝,天下再无独孤氏的容身之处。

当然,也没有她的。

独孤棠笑了笑,拍拍采蘩的手,沉着的目光让她安心。

过一会儿,老头提了两个木桶来,说是采蘩要的东西,又给她一副皮手套,然后就叫上独孤棠再往蛊洞去了。

采蘩虽然好奇两人去干什么,但手上的活儿要紧。

她造过无数次的纸了,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无到有,也是忐忑的。

忐忑却没有不安,左氏之秘就在一个心字诀,心中无纸而造,研妙辉光信手拈来。

子夜,索桥再度惊现,却又无力垂落。

这一落,天门梯真正成了传说,数百年神秘的传承终结于一夕之间。

而那时,天衣教主,也就是望山长,还率领着教众们到处搜索闯入者,浑然不知天衣教的生命之源已干涸。

天亮了,三人回到那片山谷绿地,景致仍美如昨,心境却已不同。

老头早将饲料扔下山崖,心有惆怅,目光清濯。

他一生最美的记忆,最纯的感情,最悲的痛苦都随着索桥的断开而锁在云雾深处。

突觉一身轻,不由大笑,什么也不多说,转身往山外走了。

他是纸界的传说,这姑娘遇到他,是何其幸运的机缘,但他反而让她教会了一种纸。

可见后生可畏,传说会老。

后来,有新纸从海外入中原,厚稠而有独特麻滑感,纹路如花,光下蓝莹,穿金线,书墨晕美,为名家重金追捧,称为鼓金纸。

再后来,鼓金纸销声匿迹,成为新的传说。

后世再仿,谓之硬黄,远不及鼓金,却承盛世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