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的剑刃,森森的寒。
采蘩不自觉一颤,却不知哪来的勇气,身体虽然被绑在桌脚上,头往剑前一伸,既然不是救我,那就杀了我吧,一刀给个痛快,我下辈子还你的人情。
孤客身形不动,声音微沉,我并非救你,不过是掌柜的糊涂,将你们安排在我隔壁,偏我耳朵又好使得很,听不得一点呱噪,所以就让嘴巴不干不净的人睡死罢了。
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采蘩不争辩。
孤客哼道,原本就是。
他们睡他们的,你睡你的,闭紧你的嘴巴,不然别怪我心狠手辣。
采蘩一抬眉,要么就救我,要么就杀我,否则我的嘴巴闭不牢。
为何求死?便是服苦役,仍有生机。
孤客知道烬地。
也许能多活几年,却是生不如死。
与其饱受痛苦折磨,不妨求个痛快干脆。
那些日子,想起来就深深惧怕。
你身犯何罪?刀锋不偏不倚,孤客冷声问道。
我爹受我连累,被诬陷监守自盗,我为同谋,判流放烬地,终身服役。
讲起来简单,经历时犹如地狱。
十个有罪的,九个喊冤枉。
孤客嗤笑。
采蘩不在意他的嘲讽,把话说完,是我痴心妄想。
一个贱婢,想过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贪主家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只为妾位,结果遭小姐报复,累及我爹。
如今,追悔莫及。
你说你爹一同流放,这时却只有你一人,岂非睁眼说谎?孤客半信半疑。
我爹被这两个官差活活打死,弃在离客栈五里外的雪地。
他们被主家小姐收买,并不打算留我们活命。
今晚,他二人本欲施辱与我,再将我杀人灭口。
谁知,两人让南院客人请去,回来竟改了主意,就此睡下。
我不敢闭眼,怕他们再有色心,才见到壮士。
采蘩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她不笨的。
爹说,她只要不图眼前便宜,不老想着以美貌换取富贵,还是个挺聪明的姑娘。
这个孤客非正非邪,却似乎能容忍诚实,或许可以让他同情自己。
原来是你咎由自取。
孤客并非采蘩想的那样,反而话更无情,自己愚蠢,还要害人,真是死了的好。
他提起剑,转身就走。
采蘩颓然,使尽浑身解数,到头来撼动不了这个怪人。
突然,一道劲气,拂动她两边的发。
惊讶看去,只见黝深森冷的铁剑不知何时又朝着自己,迅雷不及掩耳,一挥而下。
她用力低头闭眼,以为孤客终于满足她寻死之心。
然而,没有感觉到痛,身上的绑束力却消失了。
我不会救你出去,但我给你机会自救。
孤客的身影比黑暗更暗,比冬夜更冷。
采蘩愣愣看着他。
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性子反复的人,她从来不曾见过,也不知道如何与之相谈。
锵啷——面前多了一样东西。
她揉过发麻的手腕,连忙拿起来看,不由啊了一声。
那是一把匕首,和那孤客,还有那柄剑一样,暗沉暗沉的,没有半道光华,将最深的夜都吸入了进去。
孤客背对采蘩,往门走去,药效破晓开始减退,在那之前,就算把刀子送进他们的心窝,他们都不会吭一声。
门无声合上,黑暗平波。
采蘩紧握着这把匕首,感觉冰冷的鞘被体温捂暖了,渐渐发烫,双手便颤抖起来。
因为,她明白了孤客的意思。
脚下的铁链被系在黄牙的床根下,解开铁链的钥匙在鼠脸的腰带上。
两人现在人事不知,她可以很轻松取钥匙解开脚链,然后逃走。
但破晓之后,他们就会醒。
醒了发现自己不见,就一定会报烬地。
烬地是边关大将主事,手下兵马十万,要捉拿一个逃犯,易如反掌。
而冰雪封天,她又能跑多远?这条路上有来自北周各州的押解官差和囚犯,只有杀了两人,毁去他们的身份证明和刑判文书,要查他们的来路就要花很大一番功夫。
几个月后,等查明押送的是谁,她早就远走高飞了。
可是——杀人?!采蘩听到自己重重的呼气声,冰水般寒冷的夜中,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她——不敢。
连杀鸡宰鱼她都不敢,更遑论要人性命。
她呆坐半晌之后,陡然一震。
怎能坐以待毙?不杀人,解开脚链就跑,也不一定能被抓到。
采蘩笨拙地爬起来,全身都快冻僵了,走到鼠脸床前时,才行动自如了些。
白布窗映着雪色,她借光看见鼠脸仰面朝天,睡得很沉。
去掀被时,她仍是紧张得发抖,怕他突然睁开眼。
解钥匙时,脱手了几回,好不容易才取下来。
到这时,她终于确定,他们不是睡死,而是昏死了,不可能突然醒过来的。
于是,蹲在黄牙床下解脚链,采蘩的动作就顺畅了,起身还跳了两下。
打算趁天色还早,赶紧离开客栈。
但她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因为想到身无分文这么走,不冻死也会饿死。
她拎走黄牙鼠脸枕边的包袱,在窗下打开,先拿了几十两碎银子,又注意到两人包袱里有一式一样的信封。
好奇心驱使,她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一看,顿时张嘴结舌。
那一共是十张银票,每张一百两,竟有千两之数。
几乎立刻,采蘩就明白这是南院那对夫妻给他们的,因为这么大笔钱才能令他们收起色心,自己也才能保持清白之身。
她把银票收进棉衣之下,自言自语,想不到还有人肯为了我这样的人花千两银子,从今往后更是死不得了。
采蘩又将判她为奴服役的文书,以及黄牙鼠脸的官差凭证燃火烧了,这么一来,他们就难讨援助,只能两人自己来追。
一切谨慎做完,她一脚踏出了门。
你就这么逃了,放你的杀父仇人睡大觉?身旁传来冷沉的声音。
采蘩吓得差点没跳起来,转头看去,你……你还没走?孤客靠着门边外墙,伸手过来一支蘩草木簪。
簪头暗红,分明是血渍。
采蘩眸瞳陡然一敛。
这是爹亲手做给她的簪子,她嫌俗气,想不到还在。
颤手接过,泪就落下。
你连累了你爹,害他身死异乡,而为他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你只想到自己。
逃吧,我保证这两只色鬼很快就会找到你,你要用短暂的一辈子向你爹赎罪。
孤客冷言冷语,头也不回进了隔壁房。
采蘩哭着哭着,神情就变了,目光冷冽,慢慢收回踏出房门的那只脚。
门,紧关上,封锁了即将而来的,死亡的气息。
------------------------------------补充一下,纸贵金迷是架空历史,请亲们不要就北周南陈的国名对号入座,大致是那个时期而已,但与史实无关。
如有巧合,纯属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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