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钥回府时还在想,芬儿的事若大伯母只是训斥一番,他就作罢。
毕竟和三姐对门住着,闹僵了,从此常见面常尴尬。
可他一回家,林管事就说芬儿她们不肯认错,反成了他和姐姐无事生非。
所以,他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姐姐让我带今早上看见事情发生的车夫小厮来,我没带,心想大伯母难道会以为我们姐弟撒谎,故意为难三姐姐的丫头不成?秋氏这时不用偏帮,实在是芬儿无礼在先,十郎不用恼,刚才我已亲眼瞧见这三个贱婢如何目中无主,二十杖你若不能解气,你说怎么罚就怎么罚!姬莲只是看着姬钥,神情楚楚可怜,仿佛默然,实则以目光在求情。
采蘩以为姬钥会心软,说到底姬莲是他大堂姐,而他虽然傲气,但不像她那么坏。
而即便这时候他真心软了,她会随他。
对她而言,这还真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事。
姬钥接下来的话却让采蘩着实又感动了一次,三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因为我执意要大伯母惩戒你的丫头。
但今早上,你的丫头也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轻瞧我年纪小,更对我姐姐视若无睹。
我知道,这府里头像芬儿这样的不少,以为我姐姐只是义女,出身落魄,当不得他们的正主子。
可我和小妹的命是姐姐救的,没她就没我,没有雅雅,她姓姬也好,姓童也好,早就是我们的亲姐姐。
我要是轻易放过了芬儿,府里的个个学着,我姐姐就会受委屈。
今日,我把话说清楚,你们都给我往外传。
谁要让我姐姐不好受。
我就让他不好受,不管是谁!三姐姐,这事我不针对你,只就事论事,二十板子不要她们的命,但要让她们长记性。
你心地善良,对底下人护着,可也得讲个是非黑白。
若一昧放纵。
倒失了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的心了。
换作你是我们,被三个不知轻重的丫头瞧不起,你心里能好过么?若三姐姐始终不能公平,我看这莲园还给我们四房的好,免得三姐姐跟我们隔廊而居,彼此都尴尬。
好在这里只是三姐姐的娘家,弟弟给你不痛快,你回去后就顺畅了。
姬钥有天生的底气,不像采蘩这个后来的,心虚的。
动不动要找人证物证。
姬莲让这番话震住了,半晌站起来。
对采蘩盈盈一福,妹妹,姐姐没管好下人,委屈了你,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芬儿见自己的小姐低了头,再没有半点嚣颜,呆呆地任婆子们拖了下去。
采蘩还没动。
姬钥对雪清使个眼色,雪清连忙上去扶姬莲。
他太了解这个姐姐有多厉害的性子,因此不劳她动手搀。
又能给姬莲台阶下。
不过,采蘩虽然不相扶,话说得圆满,二弟,你最后那句话有些过了。
三姐住莲园已久,感情深笃,你别摆着旧主的架子。
我想义母在天之灵,也不会高兴你将园子收回来。
再说,还有大伯母的面子呢。
秋氏干笑,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当初莲娘没地方住,是四弟妹慷慨将园子借出来,还特意改名为莲园,说好莲娘出嫁前就归她用。
本来莲娘出嫁,这园子就该还给四房,但你们一家又出去游历,我便没来得及说。
这样吧,等莲娘回了婆家,莲园立刻归还。
姬钥看看采蘩,大事她决定,他发发少爷脾气,把小事摆平就是。
采蘩心领神会,便道,莲园虽然是我们四房的,但大伯母若想用,只管开口。
三姐回趟娘家不容易,安心住着就是。
秋氏私心以为她会将莲园正式送给大房,没想到还是借,但面上得感谢,四房有你们这些替家里人着想的孩子,大伯母十分宽慰。
只希望有人能像你们这么懂事,别一天到晚给我添堵。
采蘩福身,此事既然了结,我和钥弟就回去了,谢大伯母为我姐弟作主。
出了大房,姬钥才道,以为你会把莲园送出去,我觉得大伯母好像有点失望。
已经给了十间铺子的利益,再给出一个莲园,人人当我们败家子,今后都来要这要那,是不是连墨月堂也给人算了?采蘩笑了一声,我是不介意出去单过,就怕分家不成,成了寄人篱下。
姬钥没想得这么严重,不会的,还有祖父母帮着我们,十间铺子不过他们暂时代管,等我成年就得还给四房,也拿不了几年的钱。
人生无常,明日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更何况是几年之后。
采蘩接手矿山和工坊,姬钥不知道。
童夫人怕外孙年纪小,不小心说漏了嘴,暂时瞒着他。
四房里其他人也不知道,因为从童芷开始就是秘密经营。
童老爷之所以安排铺子的账本先交到四房,只是方便三大掌事和采蘩碰面,商量这些大营生的事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姬钥上车坐到她对面,你跟我娘真得完全不一样,有时候我想想,不知道为何自己非要留下你不可。
后悔?采蘩嗤笑,晚了,如今你赶我,我都不走。
好吃好穿好住,将来还有弟弟养老送终,想这辈子没什么好求的了。
养老送终,这是我的事吗?我以为该是姐夫和我侄子的事才对。
姬钥顽皮眨眼,姐姐安心,实在挑不到好姐夫,弟弟再养着你。
采蘩说声去,斜他白眼,说要你养,你还当真。
说不准将来你和你媳妇,还有你们姬氏的子子孙孙,得靠我这个大姑庇护呢。
姬钥连忙作揖,声声道是。
是夜,九子巷。
暗灯烈酒混香,垃圾宝物混杂,蛇鼠蛟龙混坐。
全城宵禁,唯这里龙蛇混杂,各方奇人异士出没,官兵不愿踏入而招惹麻烦,也有人说背后强权撑腰,天子都不管,谁又管得。
九子巷中的黑酒屋,无酒,茶水按酒钱算,很贵,但客人不少,因为掌柜还卖一样东西――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小到端茶倒水的丫头,大到红颜知己贤妻良母,只要开出条件,价钱谈得拢,包君满意。
不过,黑酒屋不是逼良为娼的黑店,所有女子均属自愿卖出,也有权拒绝出价好的客人。
掌柜说,世道不好,女子生存尤为不易,黑酒屋只做中间人,为她们谋一条生路而已,并无牟取暴利之意。
别说,生意开始清淡得很,后来却是越做越好,还出其不意成了很多江湖漂泊客找老婆的聚集地。
男人在一起,多聊女人。
黑酒居,不但有女人,还能看戏一样看别人找女人,又吸引一批看客。
门联这么贴,如果算门联的话:要酒大丈夫,没酒真丈夫。
横批,绝对不像横批:真丈夫且进。
正是这幅对联,让本来想走的子规硬着头皮走进了店中。
无论如何,是男人都不会承认自己不是真丈夫。
小二和普通酒楼的伙计没两样,笑脸相迎,客人是来吃饭,或是来买,还是――来问。
子规是从手下那里打听到黑酒屋的,今夜来冲着这里经营的一项副业,完全没想买个女人回家。
客官既然是来问,那就坐楼下堂间吧,经过的人多些,得到答案的机会也多两成。
伙计将他引至走道边和楼梯下的一张桌子,同时竖了张牌子,上面写个大大的问字,请问,客官的东西是――子规将乌匕拿出来,往桌上一放,听说你家掌柜就很是见多识广,麻烦他过来帮我认认此物。
伙计笑道,掌柜正在楼上收媒人红包,客官稍等,我先给您沏壶茶。
听到媒人红包,子规就不太自在,干咳一声,却也只好等着。
在他等的时候,好几个客人过来看匕首,却什么也没说就坐回去了。
黑酒屋的这个副业是因为江湖客多而偶然产生的,不问别的,就问兵器的出处。
若有人知道,则可获得问者的酬金。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看过乌匕的人已经不少,子规从一开始以为他们不知道,渐渐发现有些异样。
那些人中至少有三个神情变化,但很快恢复如常,是装不知道。
他观察了一下,发现三人都佩长剑,年轻,衣着不错。
客人,你问它?突然一只手从子规身后拿起乌匕。
子规是向府的第一高手,却居然一点没听到对方何时到了自己背后,不由大吃一惊,差点跳起来。
别紧张,我就是这酒屋掌柜。
按住子规的肩膀,那人转到桌前,烛光照得银发苍苍。
他满面含笑,将乌匕放了回去,小老弟,这件兵器无论你是怎么得到的,也无论你打算如何处置它,我只有一句话奉告。
什么话?子规心生凉意。
他在向家太久了么?竟在不知不觉中远离了江湖,人脉也好,功夫也好,处处不如。
哪得来的,还哪儿去。
银发老头再拍子规的肩膀,冲着这件东西,茶钱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