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前世今生终相逢

2025-03-25 15:45:04

采蘩这几日忙一件事——跟着童老爷童夫人到处派请柬。

身边的丫头轮流与她出门,今日是杏枝。

雨清老实,雪清老练,桃枝嘴利,杏枝沉默。

沉默,但是比任何人都胆大心细。

从某个大人物家走出来,便是最后一张重要请柬送出,童氏夫妇说剩下的可以交给管事们,采蘩大大松了口气。

应酬,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

连日来辛苦你了,不用急着回童颜居,四处逛玩去吧。

春候来了,很多趣景,别拘了你自己。

十七岁,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龄,能随自己的心意走自己喜欢的地方,等将来成了家,就得跟着夫君和儿女走了。

自从考验之后的一番长谈,童夫人打心里接受了采蘩。

虽然不是外露在言语上的慈爱,但凡事真正为她着想。

采蘩性子冷,可爱逛爱玩是这个年纪的天性,闻言欣悦,今日不考账本了?童夫人为她抚平散发,笑道,不考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晚膳前回家即可。

谢谢——祖母。

苦尽甘来,这算不算?怎么这声祖母还叫不惯呢?童夫人摇摇头。

叫不惯就不给零花银子。

童老爷已经上了马,听到两人的话,过来逗乐。

童夫人淡瞥丈夫一眼,老爷,这话只能在家里说说,不然人家当你待孙女都小气,还敢同你做生意么?童老爷立刻哗啦从袖子里抖出一叠票子,乖孙女儿,舀着。

不花完不准回家。

然后夸大一个笑脸,夫人,这又如何?大庭广众露财,不怕人打劫蘩儿?童夫人伸手拍开。

收回去。

哪有逛街身上带那么多票子的,我已经给了阿思一袋散碎银子。

采蘩忙道,我有银子。

祖母不必再给。

你的是你的,我们给的是长辈疼小辈,如何一样呢?童夫人说罢,关照随从阿思小心看顾,才上车走了。

阿思原本无姓。

无姓为奴,但他遇到了好主子,只要干足十年。

就能成为童氏家仆,可以由主子为他选一姓入户籍。

这一年,恰好满十,他如今叫米思,他的儿子女儿都姓了米。

他上前来恭声问。

大小姐要去何处?采蘩一旦上童氏族谱,将是童度这支中第三代最长的,也就是童氏夫妇的长孙女,因此童颜居的仆人都唤她大小姐。

采蘩想到车里还有自己的几张请柬未送,牛安山突然跳进念头里,便道,去老牛码头。

老牛码头繁忙如常。

正应了童夫人的话,春日里多了个十分热闹的集市,吸引了附近的街坊邻舍。

还有来来往往的船客。

而水湾里也多了好些看春色去返的舫船,不时传来丝丝琴声歌声。

集市一长条,牛府在最那头,因着人多拥挤,采蘩决定下车步行。

于是米思在前开道,杏枝在后压阵。

她看到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就停半晌。

直到米思想要掏银袋出来,才说不买。

她现在很有钱,但对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却已经没有了占据之心。

其实挺惊讶的,想不到人生所求变了,眼睛里的喜恶也由此变了。

人多的地方,是非更多。

采蘩这么走走停停,心情正好,突听一个女子大叫大喊。

小偷!有小偷!本来拥挤的走道,就像被投进一块大石,轰然炸了开来。

人们纷纷检查自己的钱袋在否,松口气的同时又急忙踮脚转头看热闹。

阿思也是如此,回身对采蘩道,大小姐,没偷到咱身——这句话没说完,他忽然摆手臂,让开,快让开!采蘩下意识回头,就见人群纷纷向两边涌,正中让两个人劈开一条道来。

在前面跑的一小个子显然就是小偷。

正因为他瘦小,让她看清了后面追小偷的人。

眼睛睁得老圆,看不见杏枝也让开了,她全身僵硬,双腿一动不能动。

但又几乎立刻知道这么呆立着是不行的,咬紧牙关不发出惊呼,终于能扳动双手,就在和那人视线接触到的霎那,她抱住了头。

还要感谢小偷,因为嫌她挡路,用力推开了她,她才能跌倒在地。

并借那样的推力滚了两圈,把自己弄狼狈,解除了梦魇施开的僵硬。

但愿没看见!但愿没看见!采蘩以袖遮面,撑起半身看过去,正要庆幸那人继续追逐着小偷,却敏锐察觉他的大步开始收了。

她不可能等着看,爬起就拐进旁边一条小街。

杏枝和阿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连忙跟了过来。

你俩先回车上等我,别跟着我,也别跟陌生人说话!采蘩回头看向集市,听不到刚才鸡飞蛋打追小偷的嘈杂,开始急促呼吸,心如捶鼓,脚下一转,又入另一巷。

还好,今日跟着她出来的,都是机灵人。

身后没了脚步声,前后无人,她脱去累赘又过于华美的外袍,只穿素色云罗春裳百褶裙,走得却仍是急步子。

就在静了好一会儿,她也走到巷尾时,一个她曾经很熟悉的声音传来。

姑娘请留步。

她几乎没吓得跳起来,怎么可能留步,只当没听见,居然还镇定转弯,然后才拔足狂奔。

从来都没那么惶恐跑过,却不敢停。

心在嗓子眼,渀佛一个踉跄就会跳出来而立刻丧命。

不知转了几个弯跑了几条巷,耳边一直回响那声姑娘请留步,就好像鞭子抽打着她的脊背,令她疼得眼前不时发黑,就快昏厥。

采蘩姑娘?一道黑影出现在前。

追到她了!无所遁形了!她要被抓回去砍头了!采蘩来不及再转身,还一头撞了过去。

啊——感觉那人抓住她的手臂,她忍不住尖叫。

采蘩姑娘?那人捉紧了她。

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心知他已经看了个照面,采蘩却以头抵着对方的胸膛,就像一头不想就此被屠宰的牛,疯狂推顶,放开我!我有刀,可以杀了你!可以杀了你!采蘩姑娘,是我。

大约又知道她听不进这样模糊的言语,那声音低沉而和暖,是我独孤棠。

小牛的犄角很慢很慢收了起来,一张苍白惊恐的死灰容颜升起,双眼因独孤棠三个字从心智几乎全然的迷失而拉回一丝清明。

独——孤——棠?一个字一个字好不费力,眼眸转来转去,要将对面的人看仔细。

是我。

他也说得很慢,怕再惊了她。

双眉如斜刃,面部棱角方刚。

是他。

青灰色长衣,一条黑缎扎腰。

是他。

身材挺拔,肩膀扛天。

是他。

她伸手揪住他肩上衣,连喘好几口,说话就带哭腔,棠掌柜。

是。

她身子已经瘫软,他半抱着,她却毫不察觉。

他也不说,怕说了挨耳刮子。

刚才……她开始深呼吸,在我跑了这么多条巷子之前,有个人叫我留步,是你吗?独孤棠回答,不是,我现在才见着姑娘。

采蘩顿时又惊恐起来,不停向后张望,双手在身上摸索,又无助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姑娘再找什么?独孤棠看她这般六神无主。

刀。

她呢喃。

什么?乌匕。

她摸一遍左袖,没了,让你家公子抢走了。

眼泪豆大,一颗掉下。

独孤棠呆住。

刀没了,命也会没了……他说得对。

她眼神再度迷离,一眨眼,豆泪无声落,十分凄惨。

突然,她放开他的肩,抱住头,蹲坐了下来,是我不好,自作聪明,没本事用还让人抢了。

活该我今天倒霉……撞上了,一定会捉我回去……一定会要我的命……撞上了谁?独孤棠问。

撞上了沈珍珍的弟弟——沈疆,一个会舞刀弄棒,没脑子,被他姐姐差使来去的莽子。

独孤棠看着她沉默,只用衣袖擦眼泪,很快湿了一大片,采蘩姑娘,我家就在前面,去坐坐可好?但采蘩再抱住双膝,几乎缩成一团球,不应他。

独孤棠叹口气,说声得罪,弯腰将她整个抱了起来,大步走到一扇门前,推开进去。

但采蘩的灵魂出了窍,任他抱,任他带到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

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到那些人。

她恨沈珍珍,恨沈家,恨东葛青云,恨东葛家,但她更恨的却是从前那个自己。

一切因自己而起,一切因自己而灭,她很痛苦很后悔,但——认了!既然让她可以重新来过,老天爷为何要让沈疆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喝口热茶吧。

手里一暖,她禁不住颤,才感觉全身冰凉,一口气喝完那杯茶,身体略舒展,低语道,真难喝。

独孤棠望着她仍弓紧的背,不会在这时候跟她抬杠,笑了笑,家里没有好茶,还请姑娘将就。

你刚刚问我撞上了谁?她抬起眼,哭过之后,一双皓月明眸。

姑娘不说也无妨,人都有难言之隐,我明白的。

独孤棠松口气,她好似恢复了些精神。

棠掌柜真是好人。

独孤棠张张嘴,觉得说自己不是好人这样的反驳,实在不太恰当,因此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