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发披散在她肩头, 发梢沾了水,发丝贴在如雪般光洁莹白的肌肤上。
昏暗的光线里, 萧绪桓站在她面前, 大半个身形挡住了身后的烛台,影子朝她笼罩下来,挡住了微弱的烛光。
她敛起笑意, 捏起一段发丝在指尖绕来绕去, 抬眸看他眼底的情绪。
看不清,崔茵朝他勾勾手, 等他倾身过来,双臂伸出去,揽住了他的脖子。
水面陡然波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袅袅雾气蒸腾,能看清她睫毛被雾气打湿,像是雨天沾湿蝶翼的蝴蝶,崔茵摸了摸他的眉毛, 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唇畔露出一丝娇娆的笑意, 萧郎君,怎样惩罚都可以吗?任凭夫人处置。
他附耳低声道,略比平时低沉几分的嗓音让人心一颤。
崔茵朝后缩了一下,面上淡淡的一团红晕, 小声道, 郎君可知道自己有几条罪该罚?她戳了戳他的胸口, 阿珩跟你说了什么, 才让你大老远跑去郡学接我?萧绪桓眉头一皱, 握住她的手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自在,我既然回了,去接夫人是天经地义。
崔茵含笑看着他,是吗?他喉结滚动,在她的注视下说不出来一句违心的是字。
萧绪桓拿开她的手,手指拨开她颈肩湿漉漉的长发,眸光微暗。
原本告诉她不要将心思全都放在孩子身上,希望她自由自在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人是他,反过来看到她神采奕奕,和陈元卿从郡学的府门高阶上走下来,他却心情烦闷。
看到别的男子眼里对她满是倾慕之意,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过去她居于深闺,又匆忙嫁给了李承璟,根本没有接触过几个男子,他以相救的方式出现在她身边,她念着这份恩情,自然会对自己有所不同。
心底有个声音在反驳,那封信,还有楼台上她脱口而出的话,都是真的。
可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有什么好,能将心头的月亮捧在掌中。
如果不是命运捉弄人,她的一生本该很是圆满,寻得一位家世相当,能与她琴瑟和鸣的郎君。
崔茵看着他表情渐渐凝重起来,郎君,你怎么了?萧绪桓回过神来,朝她笑了笑,我在想,萧某究竟是何德何能,能得夫人垂爱。
不瞒夫人,今日去接夫人,是出于我之私心。
夫人才情斐然,殊颜丽质,陈司业青年才俊,能与夫人相谈甚欢,议论经典,萧某扪心自问,若不是造化弄人,也觉得夫人理应配得这样的郎君才是。
我有时在想,夫人对我究竟是感激和怜惜,还是真的爱我。
崔茵蹙眉,微微变了脸色,正欲开口,被他轻轻抵住了唇。
他轻啄了两下柔软濡湿的唇瓣,此为我之罪。
他喃喃道,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不该疑心,夫人罚我吧。
一口气说完,心里像是松了口气。
崔茵沉默了片刻,推开他,从水里出来,披好寝衣就要走,他忙拦住她。
你让开。
声音带怒,抬眸瞪了他一眼。
他不让开,反倒环住她的腰肢将人抱在了怀里。
崔茵没好气道:妒夫……说完自己憋不住笑了出来,捶了他一下,那我问你,我只是跟陈司业讨论文赋你便吃醋,那阿珩呢,你看到阿珩,心里在想什么?萧绪桓后背一僵,小声反驳道,那个陈元卿爱慕你,看夫人的眼神都不对。
崔茵回想了一下,自己也没注意过陈司业的眼神,犹疑道:郎君才见过他一面,能看出来什么?他顿了顿,不想与她细说这个烦人的问题,于是干脆不答,夫人还叫他表哥,他算哪门子表哥。
其实心里清楚,崔茵只不过是同他客气罢了,毕竟顶着颍川陈氏的身份,怕惹人怀疑。
至于阿珩,他垂眸,沉吟片刻,夫人疼爱他,我便视他为亲子,稚子年幼,与李承璟没有半分关系。
……月色清淡,天穹如汪洋一片,闪晃着重重光影。
下过雨的庭院里草木清新,暑气散而复来,小虫躲在窗边叶底鸣叫,一声又一声,传入屋内。
她说数罪并罚,要罚得重些,崔茵感觉到每触碰一下,他都浑身紧绷,甚至隐忍地颤抖,她悄悄看了一眼束在他腕间的绸缎,是自己今日的披帛。
她忍着羞意,佯装生气,手中的动作故意停了下来。
郎君从前还笑话我吃醋,分明自己才是最爱吃醋那个。
他深呼一口气,已经分辨不出来她在说什么了,其实明明可以挣脱开,还是顺着她的意,任由她惩罚。
好夫人,都是我的错。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消气,解开手腕上的绸缎的那一刻,被萧绪桓捧着脸颊,咬了一下她的鼻尖。
夫人好狠的心,他眼神暗了暗,哑声道,夫人罚完了,该让我来赔罪了。
***李承璟派来的信使被沈汲扣押在军营,直到第二天早上,萧绪桓派人来告知,让把人放了,去太守府宣旨便是。
崔茵迷迷糊糊被春草叫醒,见她一脸愁容,还折腾着给自己梳了一个繁复的发髻,有些疑惑。
今日不去郡学,梳这样繁琐做什么?春草叹了口气,夫人等会儿就知道了。
崔茵转头,见萧绪桓从外面回来,挥了挥手,春草便退下去了。
外面吵吵嚷嚷,是在做什么?萧绪桓笑了笑,有件事现在才告诉夫人,请夫人见谅。
她茫然,什么?萧绪桓便把李承璟以小皇帝的名义封她为国夫人的事情告诉了她。
崔茵手一顿,手里的珠钗掉了在地上。
萧绪桓替她捡起来,擦去灰尘,替她戴好。
崔茵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大脑空白一片,抓住他的手,杏眸里泪光点点,那这样子,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提心吊胆多时,生怕自己的身份会给他带来麻烦,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李承璟会直接用这种方式对付萧绪桓。
萧绪桓替她擦去眼泪,温声道,夫人不必歉疚,于我而言,能昭告天下汝为我妻,求之不得。
可是……没有可是,他慢慢垂下眼睫,掩去眼里的波澜,忽然郑重道,茵茵,若千百年后,史家工笔,称我为乱臣贼子,你还愿不愿意同我在一起?他抬起眼帘,平静地看向她。
崔茵怔住,有些措不及防,微微蹙眉,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想这句话。
萧绪桓笑了笑,替她理了理衣襟,低声道,夫人若愿意,就请去前厅领旨,夫人若不愿意,萧某愿意给夫人一次反悔的机会,绝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