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身绯红色劲装打扮,手持长剑与兄长白澈并肩作战的,竟然是寄居安乐侯府,传言中将会成为肖肃侧夫人的颜姑娘。
白清的眼珠子,差点没直接掉到地上去。
这太叫人难以相信了,明明就是个柔弱的堪比菟丝花的娇娇女儿家,怎么那一手凌厉的剑法,比之浸淫武道十几年的兄长也丝毫不差。
杀人伤人之时,她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满面冰冷的寒霜中,竟是透露出一股子让人望而生畏的决然气势。
傲世而独立,说的就是她这样风华的姑娘吧!也难怪肖肃会喜欢她了,就是白清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颜姑娘时,她根本再生不起任何的嫉妒和憎恨,唯余下满心的羡慕和崇拜。
这样的姑娘,才是杀伐决断的杀人王肖肃的良配,比起她来,自己就是再回炉重造,重来两辈子,也依然还是那般的胆小怕事,心中对他的狠辣暗生惧意,实在难以企及颜姑娘半分。
更何况,她今日还救了他们父女的命,她又怎么能去抢夺属于她的男人呢?不是说她与肖肃之间,只缺一个身份么?那么,她就去为她谋一个足以般配他的身份,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报答吧!这个时候的白清,只顾着眼神灼灼的看着场中舞动长剑的颜姑娘,心中好感大起。
她是真的完全将那一夜的温情,以及之后泛起的点点涟漪全然抛却了。
也不知晓费尽了心思,连夜闯深闺这种事情以前连想都没想过,如今却豁出去做下了,只为将她提前顶下的肖肃得知她此刻想要将之与颜姑娘送作堆的想法之后,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当然,这如今还只是她个人的想法,能否实施,却容不得她做主了。
****战斗将要结束的时候,门口处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个人,声音嘶哑的狂吼道:住手,快住手……这人,正是涂家如今的主事人,掌管京畿的京兆尹涂经平涂大人。
他的身后,还跟来了一大群的京畿卫,将正在打斗的众人迅速的围了起来,大声吼道:住手,放下武器!涂家人素来团结,又重视族规,对族长几乎言听计从,听得涂经平的声音,旋即扔了兵器,停下手来。
白澈与白家的人见对手已然放下武器,也收了招式,静立一旁。
白济远寻常表露出来的性子倒是十分随和,似乎从来没有半分脾气。
可今日这种情况,别人都打上了门来,他最为珍视的女儿,还差一点命丧黄泉。
如今涂经平又仗着京兆尹统领的京畿卫的权势,这样大喇喇的带兵闯入白家,将他的儿子当成嫌犯,围了起来,他哪里还能维持得住往常的潇洒?将吓坏了的女儿安置在椅子上,他阴沉着脸,口气颇有些不善的道:怎么?京兆尹大人觉得我白家死的人不够多,砸的不够乱,又带了人再来一遍么?涂家势大,就当我白家是好欺负的么?亲家!涂经平脸上的皮狠狠的抽动了几下,堆起笑脸满怀歉意的道,亲家言重了,实在是对不住,我今儿一早就去了祠堂主持祭祀,不知道我那逆子突然回来,又听了旁人的挑唆,以为女婿欺负了他姐姐,这才闹了这么一出。
他年纪小,不懂事,又在外面玩野了,亲家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则个。
今儿白家的损失,都由我来赔。
他整个人的表现,好似真的是一个成日里为不听话的儿子收拾残局而劳累不堪的老父亲,唉声叹气,满心的无奈。
这神情和表现,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他其实也是真的很无奈,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他们涂家理亏。
为了家族,他最后不得不将所有的隐患全部消除。
潜入白家的庄子里杀了女儿和外甥,他已是满心愧疚,不单是对可怜的女儿和外甥,还是对守寡后将一切希望完全寄托在儿子身上的姐姐,抑或是蒙羞了的白家,都一样。
白家接受了这个结果,悄无声息的将涂氏跟唐尧的尸体送回涂家,并没有将一切全部抖露出来,已经算得上是很给涂家留脸面了。
他都已经准备好了,过了正月十五,就要遣人来白家报丧。
到时候女儿就不是背夫偷人的无耻贱-人,而是主动为母殉葬的至孝之女。
那个时候,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与白家签了和离书,将女儿连同夫人一起,葬入涂家的祖坟里。
届时,涂家得了好名声,涂家女比之以往,将会更加的风光,更受世人尊崇。
而白澈也大可重新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姑娘为原配,不必担心那等丑事传出去伤了颜面,也不必让后来者被他女儿压一头,面子里子都不好看。
如此,两家人算是各得其所,皆大欢喜了。
可他没想到,今儿一早,他刚去了涂家祠堂,自家那个出身涂氏书香门第,却偏偏不喜读书,整日里就爱舞枪弄棒,前两年还干脆直接离家出走去闯荡江湖的嫡幼子却突然回来了。
刚一到家就受有心人的撺掇,说他姐姐在家里侍疾好几个月,白澈都没上过门,白家也从无礼品递上,最后还扬言要休了他姐姐,直接气死了他母亲和姐姐。
他性子本就暴戾,年纪又不大,很容易被左右,得此噩耗,哪里忍得住,当下就听了旁人建议,弄了一口棺材,大张旗鼓的将他姐姐送到白家,还带了人,准备直接弄死白家人。
在江湖上闯荡了两年,他还以为在京城里也跟外面那样,可以无法无天,想杀人就杀人,根本不知道是中了别人的计,实在是太过幼稚鲁莽了些。
这一举动,完全将他们涂家推到了绝境里去了。
可惜,他得到消息的时间太晚了些,到现在,事情已经发展成如今这个模样,无法挽回了。
冀王连瑾,实在太狠毒了些,他不过是推脱了说要考虑几日,就给他这么大一个下马威,逼着他投靠依附过去,实在是太可恨了些。
只是他这样狠毒的手段,却叫他更加不敢依附,今日还未得势,他就已经如此毫无顾忌,将来若真叫他成了事,他们涂家,岂有好果子吃?为了家族,今日不管白家如何羞辱他,要他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身为族长,他不能将整个家族拖入到深渊中去,只能在绝处求生。
白济远是个大气的人,白家的损失的人手,也远远没有他们涂家多,更何况他们死的,是正儿八经的涂家子弟,而白家,不过牺牲了几个侍卫护院而已。
以白济远的性子,指不定他还真的能谋求到一条生路呢!来之前,他就定下了此计,也准备身体力行。
可是,当他的目光移到厅堂中那个被一只珠钗杀死的矮小劲装男子时,却蓦然变了脸色。
他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面色苍白如纸,猛力的推开挡在他面前的白济远,踉跄着脚步奔过去,附身跪下,摇动着那人的尸体,泣声绝然的喊道:傲廷,傲廷,你怎么了,你醒醒,醒过来,看看爹!爹来了,傲廷……原来那拼尽了力气,想要杀掉白清的矮小男子,竟是涂经平嫡出的幼子,涂解语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涂傲廷。
退后几步,站稳了身子的白济远瞳孔缩了缩,嘴角却挑起一丝讽刺的微笑。
早已经死去,连尸体都冰冷了的涂傲廷,自然不会给涂经平任何的反应。
可怜他为了家族的荣光,费尽心思谋划算计,狠下心来亲自令人杀了不守妇道的女儿,最终却连累的最为疼爱的儿子也送了性命。
此时此刻,丧子之痛让他的精神已是濒临崩溃,哪里还有半分理智。
当下立起身来,瞪着一双仇深似海的眼睛,阴霾的看着满厅的人,怒意滔然的大声吼道: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儿子?那声音,好似来自地狱,凄厉而绝望。
白济远撩了撩衣袖,对他的恨和怒完全视而不见,悠悠然的说道:杀人者,人恒杀之!那不以为意的淡然和冷漠,顿时激怒了已经被丧子之痛完全控制的涂经平。
他双眼通红,咬牙切齿的盯着白济远,缓缓的蹲□,掰开儿子的手,取下那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紧握在手中。
众人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他要对白济远下杀手,白澈脚尖一点,就飞身窜到父亲身前,满心防备。
可涂经平却突然转身,朝坐在墙边太师椅上的白清冲了过去,那锐利的匕首,直对着她的心脏。
他们父子二人一前一后,用同一把匕首,却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朝白清下手,显然他们都十分明白,要怎么样才能够叫白家父子痛彻心扉。
不!果然,白氏父子见他的目标是白清,心中顿时大骇,同时惊呼出声。
白澈更是抬脚就朝那边冲过去,可是距离不近,他又慢了半拍,眼看着匕首就要插-进白清心窝里,已然是救也来不及了。
涂经平眼中的疯狂,也换成了畅快的喜意。
白家既然杀了他的儿子,那么,就让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去给他的儿子陪葬吧!白氏父子急的双眼通红,而白清,再次被人当做目标,心中却没了方才的害怕,反而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
怎么所有人都当她是泥捏的,好欺负么?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白清手中洒向涂经平的白色粉末,突然有一道红色身影瞬间闪到白清身侧,只听噹的一声,长剑撞上了匕首,涂经平只觉眼前一花,手腕一麻,全身顿时无力,匕首就不由自主的落了下去。
这还没完,那红色的身影抬起长腿,狠狠的踢在了他小腹部,只听咔的一声骨头断裂,他浑身顿时一轻,飘飘然的飞了出去,落地之后,才感觉身上的器官都好似移了一个部位,痛入骨髓,而吸入的粉末却麻痹了他的神经,整个人是连半分都动弹不得了。
白清心中一喜,《农业百科全书》出品的配方,果然不同凡响啊!可惜了,书中对于这些配方只介绍了几个简单的,其他那些神奇的药物,她是半分也不了解。
妹妹,你没事吧!这时,白澈赶至妹子身边,急切的询问。
待查探一遍,确认了她只是被再次惊吓了一下,并未受伤之后,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对颜姑娘抱拳感激道,多谢女侠出手相助,白澈感激不尽。
颜姑娘俏脸微微一红,转开眼神,十分爽朗的回道:你不必客气,我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60白清前世身死番外风吹麦浪,谷穗飘香。
历经了旱涝天灾和火烧万石赈灾粮人祸的大成国,终于在兴庆二十五年的这个秋天,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看着满山遍野里那由稻穗高粱铺就的金色地毯,上至兴庆帝,下至黎民百姓,人人面上,都挂着欣喜的笑容。
伫立兴庆帝身后的太傅白济远,却一改往常的潇洒适意,墨眉紧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圣人,金秋丰收之后,因赈济南泽灾民而搬空的粮库里,又能填满了。
圣人果真是上天之子,在国难当头之时,遣来‘农神娘娘’相助,方叫我等不受天灾人祸所累,实乃圣人之福,黎民之福啊!有官员见兴庆帝眉开眼笑,当即跪下,谄媚的拜道。
于是余者亦纷纷拜倒,誉美之词纷纷而来。
圣人福泽大地,我等深受隆恩,当拜谢圣人惠赐。
圣人万岁!国库因赈灾而空虚,边境便时有滋扰发生,兴庆帝最近的日子,实在是难熬。
如今丰收在即,有粮草在手,边疆百万将士嚼用不愁,便不担心他国滋扰。
心头大患得解,兴庆帝自然是龙心大悦,当即笑着虚抬手掌,乐呵呵的道:诸卿平身,年初南泽鱼米之地旱涝接踵而至,后又有赈灾粮被焚之事,边境也屡屡受鞑子滋扰,朕实是心忧如焚,夜不能寐。
好在我大成近年来国泰民安,国库尚有富余,撑得到如今丰收之际。
如巩侍读所言,苏夫人改良粮种,亲身侍农,实乃大功一件。
诸卿家议一议,看看如何赏她才好?当着百姓的面,赏赐他们心目中的‘农神娘娘’,实乃收买民心之上策啊!众人无言,兴许是因为皇后太子一脉接连出事,圣人近些年来脾气渐渐有些古怪,不若之前那般好琢磨,时而有官员因说错话而获罪。
言及赏罚之事,圣人更是素来就乾纲独断的,众官员心中就算有想法,也不好开口,目光便纷纷投向立在圣人身后的太傅白济远身上。
白济远乃是圣人潜邸旧属,素来深受圣人宠信,他说的话,十之八-九圣人都是听信的。
白济远虽忧色不改,却也没叫众人失望,思索片刻之后,便进言道:女子不能为官,苏夫人又是豪富之家,唯缺的,却是一个当家做主之人。
臣听闻苏夫人与冯家二郎两厢悦兮,却碍于冯老夫人,至今未能修成正果。
圣人若是怜惜,不如为苏夫人赐婚,也好叫苏夫人得偿所愿!兴庆帝闻言,不由眼露些许促狭,笑曰:绍德与囡囡果然不愧为父女,叫朕赏人时,都赏婚姻。
你们父女,真当朕是月老下凡呢!语气中,颇有一股子嗔怪的味道,可叫人一听就知晓,他对他口中那唤作囡囡的女子是何等的宠溺。
小女顽劣,叫圣人为难了!白济远眉目间全是柔色,一看便知与兴庆帝疼宠囡囡相较,他也不逞多让。
只是这柔色,也依旧没有将他的忧虑掩盖。
旁边立着的其他官员,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含着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快意的神色。
兴庆帝却好似没看到那些眼神一般,顺势喜笑颜开的道:那朕这就下旨,想必囡囡知晓了,定是要为这对有情人欢喜的。
来人……恰在这时,方才第一个出言谄媚的巩侍读再次出列,劝阻道:圣人容禀,臣以为白太傅此计不妥,婚姻大事素来有个‘初嫁随父母,再嫁随自己’的习俗,苏夫人曾嫁过人,且有一子在旁,若要再嫁,还是问问她自己的意思为好!兴庆帝即将要开口的话被打断,心下有些恼怒,皱着眉看了他半晌,待他忍不住额间淌汗,方才意兴阑珊的同意道:既如此,便传了那苏夫人过来,问问她自己的意思罢!此音一落,便有内侍前去传令。
须臾片刻间,一身男装打扮的苏梅跟在内侍身后,走进前来。
她拜倒在地,行了大礼,民妇苏梅,叩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平身。
兴庆帝语气平淡,全然不复方才的兴致勃勃。
看来,巩侍读召苏氏这位‘农神娘娘’见驾的提议,实是不太符合圣人的心意。
官员们的心中,不约而同的下了这个定义。
兴庆帝也没有多言,直截了当的说了传她见驾的目的。
你改良粮种,又提出各种建议,给大成带来了这场丰收。
朕要奖赏与你,方才白太傅提议,为你与冯家二郎赐婚,不知你意下如何?民妇不要陛下的任何奖赏。
方才起身的苏梅闻言,立刻又跪了下去,以额触地,悲愤的道,民妇只求陛下,严惩六月二十火烧赈灾粮的首恶,为黎民百姓做主。
众官员当即倒抽一口冷气,目光嗖的朝太傅白济远看去。
便是听了主子吩咐,叫苏梅如愿面见圣颜的巩侍读,也皱起了眉头,眼神有些微的不善。
六月二十,郴州粮库突然着火,身在粮库选取种粮的苏梅,差一点就命丧火海。
可查清根底,事情上报至圣人处之后,却被压下,迟迟没有决断。
这事情,好似一把锋利的大刀,架在许多人的脖子上。
满朝上下,没有任何人敢在圣人面前提及处置祸首之事,这苏梅,倒真有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见众人均无反应,苏梅再次叩首泣求:陛下,大火焚毁数万石粮食,看守粮库的几十名兵士无一生还,数十万灾民嗷嗷待哺之时,失了所有期望。
陛下,看守粮库的几十名兵士无辜,饿死了的灾民无辜,求陛下处置首恶,叫枉死者瞑目吧!求陛下处置首恶!求陛下处置首恶!求陛下处置首恶!求陛下处置首恶!……苏梅的哭泣和呐喊,仿佛震彻了世人的心,在场的官员、内侍、百姓纷纷跪倒,朗声求恳。
兴庆帝无言以对。
白济远眸中闪泪,他狠狠的揉了一把眼睛,将溢出的泪滴擦去,跪倒在地,双手取下顶戴花翎,脱去身上一品蟒服,道:小女做下此等恶事,臣无脸再见圣人,求圣人赐臣死罪,叫臣抵了囡囡之罪。
她幼殇母亲,是臣没有教好她,才叫她为恶人间,是臣之大罪。
哎……兴庆帝长叹一声,有些怅惘的道,囡囡十五岁出嫁前,有一半的日子是住在宫中,养在朕与皇后膝下,若是教导不利,朕亦与爱卿同罪。
那时候的囡囡,那般可爱宜人,怎么嫁了人,就变成这样了呢?这话,可实在是有意的将罪推了出去,嫁人之后才变坏,那岂不就是丈夫之过?堂下一身着四品鹤服的青年立刻跪行出列,认罪道:臣有罪,是臣没有看好贱内,叫她犯下此等恶事,请圣人赐罪。
他所言,自己所犯的罪,只不过是没有看好那犯恶之人,隐晦的驳了兴庆言中嫁人之后才变坏的指责。
兴庆帝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还没等别人说话,苏梅便道:袁夫人今岁已二十有余,其所行罪孽,与旁人何干?意思就是,白清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犯了错自然是应该自己承担,怎么能够叫她爹和她丈夫来抵呢?这跟他们可没有什么关系啊!谁都听得出,她真正想要对付的,便是囡囡白清。
站在丰收在即的田边,看着底下全是认同之色的官员百姓,白济远绝望了。
这等地步,便是圣人想要庇护囡囡,恐怕也不能了。
他看向袁茂林的目光满是厌恶和憎恨。
他的小囡囡,从一点点大就捧在手心儿里养大的小囡囡,因为这个男人,毁了。
一直窝在一旁未曾做声的路丞相这才出列,朗声驳道:苏夫人此言差矣,白太傅身负教导之职,袁侍郎更是白氏的丈夫,但有所为,当属同罪,岂有不相干之理。
况且袁侍郎历年来数次挪用户部款项,又收受商家贿赂,白太傅身为岳父,不思教导,却屡次为其掩盖罪行。
圣人当秉公处理才是。
收受贿赂,挪用公款,包庇纵容,以权谋私……路闫宁这一竿子,是要将白家和袁家全部打死啊!苏梅看了袁茂林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拜下大声喊道:请陛下惩治贪官恶贼,为民做主!请陛下惩治贪官恶贼,为民做主!请陛下惩治贪官恶贼,为民做主!请陛下惩治贪官恶贼,为民做主!……………………这个时候,兴庆帝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今日的行为,方才一时开心,竟是想要当着百姓之面奖赏苏氏,好借此笼络民心。
可这苏氏却忒的没有眼色,一个女子,竟是借着百姓,干预起朝堂之事来了。
可是此刻,他已经被逼到退无可退之境,骑虎难下,实在是为难至极。
他女儿虽多,可僚属兼好友白济远之女白清,小名囡囡,性情天真可人,乖巧善良,也是被他当成嫡女来教养的。
加之当年三王之乱,他与白济远被困宫中,太子妃及获封宜郡王的长子,是白清之母姚氏拼了性命才护下来的。
那一日,京城里血流成河,白府里,上至白济远的爷爷白老太爷,下至仆从丫鬟,竟是除了前去做客的太子妃、宜郡王及白济远和姚氏的一双儿女,全都命丧黄泉。
姚氏以一己之身,挡住了数十身强力壮兵士的攻击,身中二十余刀,也都屹立不倒。
她杀敌五十余人,坚持到他和白济远领兵前来相救,只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囡囡,便撒手人寰。
那个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身体里的血,也早已经流尽。
他们根本想象不出,她是靠着怎样的力量,在油尽灯枯之前,还奋力的杀敌。
只那悲壮惨烈的境况,震撼了他的心,直至今日,还依然是历历在目。
白清长相神似姚氏,看见她,便如看见当日那浑身浴血,鲜红似火,剧烈燃烧的姚氏。
他们只求白清不像姚氏红颜薄命,希望她能够好好儿的,快乐的活着,不忍她沾染上半点的鲜血和不堪。
从那一日起,他与皇后,将囡囡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娇宠怜爱,除了没有公主的封号和食邑,她所享用的一切待遇,与嫡出公主一般无二。
他对她的疼宠,丝毫不逊于白济远这个生身之父。
囡囡对他,也是孺慕如亲父的。
囡囡犯错,他也生气,可他已经惩罚过她了。
二十板子,禁足一年。
这些人却还觉得不够,如今,竟是要逼着他处死他爱若亲女的囡囡。
白济远深知他的为难之处,也明白他对囡囡的疼宠。
可是他更知晓女儿犯下的是何等罪孽,即使不忍,即使难过,此时此地,却不是他们能够偏私的了。
小女犯下此等弥天大错,臣亦有大罪在身,恳请陛下赐臣父女死罪。
绍德!兴庆帝眸光含泪。
苏梅生怕兴庆帝心软,打断他们君臣的对视,朗声喊道:恳请陛下为民做主,赐贪官恶贼死罪!兴庆帝狠狠的捏着拳头,怒视苏梅。
苏梅直直对视,毫无惧色。
明明只是一小小农妇,竟有如此胆色,那浑身散发的气息,果真如天女下凡,叫人不敢直视。
黎民叩头,一声声重复着她的言语。
恳请陛下为民做主,赐贪官恶贼死罪!恳请陛下为民做主,赐贪官恶贼死罪!……那声音远远传扬,激荡在对面的山壁上,传回来悠远的回声,好似发自天际的声音。
下诏!兴庆帝终于妥协了。
翰林院大学士胡凯峰铺开旨帛,执笔相待。
南浔女苏氏梅娘,因改良粮种、辅佐农业有功,今收其为义女,赐封安宁公主,封地南浔平谷,食邑五百户。
太傅白济远教女无方,致使其女罹犯大错,撤其正一品太傅、其子白澈正二品内阁学士,其婿正四品户部侍郎,皆尽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袁门白氏,兴庆二十五年六月二十日,着人放火烧毁郴州粮仓,死四十余粮仓看守,毁数万石粮食,罪,罪大恶极,着,赐毒酒一杯。
当着文武百官,京城数千百姓的面,兴庆帝的旨意一道道颁了下去,便即打道回府。
百姓口呼万岁,簇拥相送,纷纷赞扬其为明君。
他们却不知,上了御驾的明君,伸展开的双手手心里,已然血肉模糊。
****白府正院中,尚不知自己已经被赐毒酒,即将要命丧黄泉的白清依着软榻,一口一口叼过侍女喂食的冰镇凤梨,神情麻木。
即使凤梨太过酸涩,她也不过只是眯了一下眼睛,竟是丝毫表情也无。
她长得娇小玲珑,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蛋儿,若是两颊稍多些肉,应当是分外娇俏可爱的。
只她却双颊消瘦,面上苍白,眼神幽咽,眉宇之间,也尽是愁苦之色。
明明应该一个娇艳女子,却偏偏被整成了一副深闺怨妇的模样。
小姐,夫人跟前的碧枝传话过来,说是圣人有旨意到,请你梳洗装扮,到前厅接旨!怔楞的白清闻言一喜,急切的问道:可是皇帝伯伯要放我出去了?奴婢不知,天使就要临门了,小姐还是赶紧梳洗装扮吧!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白氏性恶善妒,嫉贤讳能,为一己私欲,竟放火焚烧赈灾之粮,置灾民于不顾,实乃罪大恶极,当施以极刑。
念其父白济远为国尽忠数十载,特留其全尸,赐鸩酒一杯。
白济远教女不贤,枉为人父人师,今撸夺其太子太傅之职,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白济远之子白澈,纵容其妹之恶,不思报效朝廷,撤其内阁学士之职,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撸夺白氏一族所有诰封……不,不可能!听着圣旨中句句指责和惩处,看着随天使驾临的内侍手捧着的玉壶,白清不敢置信的摇头。
白氏,接旨谢恩吧!念完圣旨的天使久久得不到回应,抬声喊道。
这不是真的,皇帝伯伯,他答应过的,过几天就放我出去。
怎么会赐死,我不信,这不可能……她不敢相信,与她一同接旨的嫂子涂氏,倒是一字一句全然听到脑中,也进了心里。
完了,全完了!她恨恨的看着白清,目光中一片红光,竟是像烈火燃烧一般,骇得堂中众人不敢动弹。
突然,她低吼一声,扑向跪在身边的白清,纤细的双手,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怒声凄绝的控诉道:害人精,都是你这个害人精,你自以为是,误我一生。
害了我不够,连你父兄,你侄儿侄女都不放过。
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死吧!哈哈……你去死啊……呃……呃呃……嫂,嫂子,放手……使劲的抓扯着对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白清的目光中满是惊恐和不敢置信。
好难受,呼吸不过来了。
为什么,嫂子,为什么?曾经最为亲密的好友,十年亲如姐妹的姑嫂,最后竟是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做了断!就快要死了,白清还是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为的,是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之间,竟是变成了如此模样?犹记得年幼时,她们同在闺学为伴,互相扶持,纵横京内。
有皇帝伯伯相护,便是宗室贵女,也不得不避她们锋芒。
后来,她更是成全了她爱慕兄长的心思,亲去皇宫,求着皇帝伯伯将她列入了秀女名单,然后赐婚给兄长为妻。
可是为什么,她的言语中,会有那么深浓的恨?她为什么,会这样狠狠的掐住自己的脖子?那么的用力,指甲都深深的陷入到颈部的肉中,窒息的同时,浑身都在疼痛。
她,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啊!放手,不会,再不会放手了!我要你死,要你死,是你害了我,全都是你,害人精,你害了我,还要害我的孩子……她害了她?害了她的孩子?是了,圣旨已下,因为她火烧赈灾粮,所以娘家受牵连,全部贬为庶人,且终生不予再次录用。
可是,她根本没有干过。
她不过是派人去教训教训苏梅罢了,她身边明明有了一个冯远志,还总是来勾引茂林,难道不该教训么?赈灾粮被烧,与她何干?为什么?茂林不信她,父亲不信她,兄长嫂子、皇帝伯伯……所有的人都不信她。
她真的没有干过,她若是想要苏梅的命,当年她一身狼狈的出现,掀开了一场大风波,然后又潇洒离开时候,她有多少的机会!那个时候,她都没有下过手,怎么可能在若干年后,去做那样的事情呢?赈灾募捐的时候,她也有捐献粮食衣物的啊!看着皇帝伯伯日日忧心焦虑,还因此而大病了一场,她还把自己所有能够动用的银钱,全部交给茂林捐献了出去的,希望能够尽一点自己的力,让皇帝伯伯少操一点心,让灾民能够多一点钱吃饭。
会这样倾尽自己所有捐献的她,怎么可能干出焚毁赈灾粮的事情呢?可惜,她的辩解,没有任何人相信。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前,她说什么,他们都信的。
不敢相信为何会如此!然而,还没等她想个通透,窒息的感觉,便随着越来越凄厉悲绝的咒骂哭喊声,渐渐远去了。
最后,一切归于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