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出自伊莲的口,迪克兰震惊地忘记了回答,他呆愣在原地,痴痴地看着伊莲。
伊莲这一番话说完,双颊已染上绯红。
她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忐忑不安。
但更多的是坦然。
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已经想得很清楚。
如果是在还没爱上之前,那么她可以随时转身离去。
一旦爱上了,便决不退缩和害怕。
我以为……知道这些之后你会离开我……迪克兰的声音有些许哽咽,那么一瞬,伊莲坦然的目光看得羞愧难当,半响他低声道。
伊莲站在离迪克兰三步之遥的距离,她看着他浅笑,眉目如画:如果能够轻易离开,那么不算爱。
而就在此时,迪克兰终于无法克制地拥她入怀。
他的脸贴在她那金黄色有些微微卷曲的头发上,上面还带了些风雪的味道。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这个女孩在他心中的位置已远远高于其他一切。
就连十年前的那个人也是没办法相比的。
这样想着,他的笑容也盛满了阳光。
伊莲走出体育馆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玛丽居然还等在门口。
见她出来了,玛丽朝她挥了挥手,莫名感到兴奋,小步跑迎了上去,第一句话就是询问情况。
迪克兰还有事需要处理,并没有和伊莲一起出来。
伊莲听见好友热切地询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简单地说了说情况。
玛丽讶然:这么说,你真的是和阿道夫先生谈恋爱?伊莲脸上还残留着没有褪去的绯红,她坚定地点头:而且,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为什么?玛丽不懂,她再次提醒好友:你要想清楚。
在我看来,阿道夫先生这一类人,只可远观。
我平日疯狂崇拜他是可以的,但是如果让我和他谈恋爱,我却没有这个胆气。
因为有太多太现实的问题。
虽然目前来看,大选的问题上,工人党的前景是很乐观的。
可是一旦失败你就要陪他下地狱。
玛丽家里世代经商,看人看事也是从利益出发:你不要小瞧了□□党。
他们好歹控制了帝国五年,背后又有克莱尔联邦撑腰,要什么样的特务杀手没有?无论是大选前,还是大选后,都随时会有人想取走阿道夫先生的命。
今天还在这里热情讲话,明天说不准就去见了耶稣。
你和他在一起,说不定会连累到你!这时玛丽停下脚步,目光复杂地看着好友。
伊莲却是无所谓笑笑。
随即她很认真地问玛丽:玛丽,你曾经说过,你从不做无利益之事。
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收留无家可归的我,费尽心思帮我找工作。
我只是一个被父母抛弃在这里的孤儿,你却不计利益地帮了我。
可见你待人待事,都不是以利益为先的。
才不是呢!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玛丽抢白伊莲的话。
那我也是一样。
伊莲的话并没有因为玛丽的抢白而停止:因为我喜欢上了他。
所以我愿意去面对你说的种种情况。
伊莲笑笑:其实你说我傻也可以。
只是我一直觉得,那些原本相爱的人但却因为门第啊、宗教信仰啊种种阻挠而退却了、最后没有在一起的人,一定是不够爱。
这时伊莲敛了敛笑容:我觉得这些都与爱无关。
除非中间的深仇大恨与所爱之人脱不了干系。
否则,相识于微时,真正喜欢的话应该在一起的。
而对于不够爱的人,上述的都是很好的借口。
伊莲这番话出口,玛丽突然停住了脚步看着她。
她没有再辩驳。
迎着阳光,她突然觉得好友这样灿烂的笑容让她很嫉妒。
她想起昨天准备乘火车回来之前,父亲找到她,父女俩之间郑重地对话。
她的父亲对她说,赫尔曼并不适合她。
让她最好尽快同赫尔曼了断。
尽管赫尔曼的家境不凡,也足够配得上她。
但赫尔曼坏就坏在他是□□党的党员。
目前大选在即,□□党面临着下台的危机,她不好同□□党的党员走得太近。
万一二月份的大选□□党失利,那么连带着她都会有危险。
更会影响他们家的生意。
父亲的话她不是不懂,也晓得其中利害关系。
但她与赫尔曼却是相爱了三年。
但如今看着好友,她却能这样潇洒坦然地面对这些。
一瞬间玛丽的眼眶红了。
玛丽也不是懦弱的女孩。
但这次她却当着好友的面红了眼眶。
她的脑海里反复想着好友刚才那几句话,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伊莲见此吃了一惊,玛丽不敢看她,声音很轻地说:赫尔曼是□□党党员。
在回来之前,我父亲要我和他分手。
我父亲说我和他没有未来。
万一□□党失利,会影响我们家的生意。
有一种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不是因为不够爱,而是在面对家族的利益不得不屈服,无可奈何。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个人,一对恋人之间的事。
其中同时牵连着两个家族的兴衰成败。
这让伊莲一时无言以对。
片刻之后又笑了起来。
风吹起她鬓前的碎发,她说话轻轻柔柔,却异常坚定: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让自己勇敢一点。
勇敢地去面对那个人。
如果真的喜欢,那个人会理解的。
伊莲第一次庆幸自己被父母抛弃。
不需要顾虑那样多。
今天赫尔曼乘火车回海曼。
玛丽原本踌躇着要不要去火车站,被伊莲这样一说,玛丽和伊莲在路口告别,乘车去火车站接赫尔曼了。
那样相爱的两人,经历的远比伊莲了解的多。
有些事没有那么容易被改变。
告别玛丽之后,伊莲感觉有些无所事事。
照相馆那边请了假,伊莲今天不用上班。
在街上徘徊了一会后,伊莲打算去书店买本练习。
她的帕提亚文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没有喜欢上迪克兰之前,她觉得她的帕提亚文好与不好,是不是文盲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最多只是影响到她上大学。
大不了一辈子是文盲。
但喜欢上迪克兰,那么她就需要更加努力地学习。
不为其他。
书店还是老样子,坐落在狭窄的小巷里。
伊莲到来的时候,老板正在扫着店前的积雪。
见到有人来买书,便放下扫帚热情地招呼。
大概是这几个月以来书店的生意一直不佳,又或者是生意人本能有一种好记性,能够记住每个顾客。
总之老板认出了伊莲是几个月前那个买字典的姑娘,笑问道:学得怎么样了?说几句克莱尔文来听听?因为伊莲买的是克莱尔文与帕提亚文的双语词典,老板便自然而然地以为伊莲要学的是克莱尔文。
伊莲知道老板是误会了,但也没有纠正。
她客气地笑了笑,嘴上说道:学得不好,克莱尔文难学。
今天就是来买一些练习写。
老板点点头,领她到一个专柜前,对伊莲说:这些全都是有关克莱尔文的练习,你自己挑挑,看看哪一本合适。
顿了顿,指了指店外的积雪,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到外面扫会雪。
这雪真大,得及时扫扫。
伊莲理解地点点头:您忙您的。
说罢开始挑起练习册。
练习册种类繁多。
伊莲挑了半天,选了两本较为基础的语法练习,走到柜台前,正待唤老板进来结账时,门口突然想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老板早啊!新一期的杂志到了没有?趁着伊莲片刻的恍惚,一个淡黄的身影便出现在书店门口。
尽管逆着光,伊莲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正是上次她来书店买书时遇到的女孩——那个有着她在二十一世纪相貌的姑娘。
吉莉没有注意到伊莲的恍惚,在得到老板的肯定回答后,她径直走到那排专门摆放杂志的地方,从其中抽出一本,拿在手中翻看了片刻,抬起头对一旁的老板说:我要这本!说罢将杂志放在柜台上,一面干脆利落地掏出钱。
突然又问:今天的海曼日报出来了吗?出来的话给我来一份。
老板连连点头。
从柜台另外一端拿出一叠新印好的报纸,抽出一份递给吉莉。
吉莉接过报纸,连同那本杂志一起装进带来的袋子里,又掏出钱付了报纸的费用。
突然问道:老板,早上你有去看我舅舅的演讲吗?伊莲本来低头在书包里找钱包的。
她的书包杂七杂八放了一些东西,钱包搁在里头找起来有些费劲,此时听到吉莉的问题,伊莲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她。
吉莉好像早就料到伊莲会有这种表情,她的目光在伊莲脸上停顿了一会儿,很快就移到别处。
这时老板赔着笑脸回答:没有呢。
我倒是想去,但是这小店脱不开身啊!吉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拿了自己的书之后就告辞了。
吉莉走后,老板见伊莲还愣在原地,以为她是不解刚才吉莉的那番话,便告诉她:她的舅舅就是迪克兰·阿道夫。
你知道吧?阿道夫先生是工人党的领袖,今天早上他在市体育馆有演讲。
这时伊莲终于掏出钱包。
在抽纸钞的时候听到老板的那番话,她的手顿了一下。
老板看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过伊莲很快就把钱掏了出来。
伊莲的钱都是零零碎碎的小票子,她拿了一把,数了一下后,整整齐齐地将放在柜台上,很客气地对老板说:您点点看。
老板拿过钱随意地数了数,对她点点头:钱刚刚好。
伊莲将买的练习册放到书包里,又礼貌地向老板道了谢才离开书店。
仿佛刚才她什么也没见到一般——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后回家做的梦。
梦里那个长得很像二十一世纪的她的女孩抢走了那个人。
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哭了很久。
不过现在她有丝丝心安,就算那个长得很像她在现代的模样的女孩是迪克兰的侄女又怎么样?她再也抢不走她爱的人。
伊莲走出小巷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书店前那个小花圃。
几个月前盛开在那里的蓝芙蓉还散发着勃勃生气。
大雪一落,什么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