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原本充满期待地看着霍夫曼先生。
她和霍夫曼先生接触的不多,但是凭直觉她觉得他是一个不错的人。
在这种千夫所指的情况下,哪怕只有一个人相信她,也是好的。
所以她充满期待地看着霍夫曼。
可是最终的结果使她失望了。
她转过身,冷冷地瞥向那群一味将她推向悬崖的人。
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的目光,竟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们突然觉得伊莲的那种目光太过于可怕,带着一种藐视和鄙夷。
伊莲冷冷地扫了一眼,随即将一直抱在怀里的书包狠狠地掷在了刚才起哄得最凶的一个同事的脚下。
她神情冷傲:你们自己打开看看里面有多少钱?不等同事们动作,伊莲继续道:里面只有五千帝国马克,是早上我父亲和继母给我的抚养费。
你们说丢失了一万帝国马克,那么请问,剩下的五千帝国马克到哪里去了?这时候她笑了一下,干脆一口气将身上的口袋全部翻了出来,近乎喃喃自语地自问:莫不是被我吞下去了?她看着翻找她书包的同事们,眼里盛满了不屑的笑容:你们看清楚,这五千帝国马克,是早上我继母从银行里取出来的,每一张钞票上的数字都是连号!每天照相馆承接的生意那样子多,从不同的人手里接过的钱,不要告诉我也是崭新的连号钞票!说到这她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语气里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她的话音刚落,翻查她书包的同事不由呀了一声,目光跃过伊莲看向霍夫曼先生,有些心虚地说:伊莲的书包里……确实只有五千帝国马克。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同事不甘地说:虽然你的书包里只有五千帝国马克,但是你也难以解释这五千帝国马克的来源,你还是有嫌疑的!伊莲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她们里里外外翻查着自己的书包。
此时听到这一声质疑,她不由嗤笑道:拜托,请你弄清楚,这是五千帝国马克,藏不了的!我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照相馆,难道我将五千帝国马克吞了下去,还是拿到外面花光了?伊莲的话有理有据,饶是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同事,此时也愣住了不知应当如何反击。
又听见伊莲笑了一下:至于我书包里五千帝国马克的来历……伊莲上前一步,蹲了下去,从被扔在地上的书包里掏出薄薄的一张纸,递到一直沉默不语的霍夫曼面前:霍夫曼先生,这是早上法院的审判书。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判我父亲和继母支付我五千帝国马克的抚养费。
因为早上我请假的时候您告诉我照相馆的事务繁多,所以我急着赶回来,就没有去银行存钱。
这,足以解释这些钱的来历吗?那或许是吉娜算错了,丢的是五千帝国马克呢!你想凭着这张判决书就洗清你的嫌疑,没有那么容易!又一个同事叫起来。
听到这话,伊莲飞快转身看了她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像手中判决书掷到那个女同事脸上,厉声质问:五千帝国马克和一万帝国马克的区别有多大?在场所有人不用我说,都心知肚明。
倘若真的丢失的是五千帝国马克而非一万,那只能说明我们吉娜小姐的清帐能力下降得厉害,让我不得不怀疑,以吉娜小姐的专业素质,是否能在这里工作?此刻的伊莲没有了刚才那种平静与退让。
她的眼底有一丝狠绝,冷冷地看着哑然无声的同事们。
她一边蹲下收拾自己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包,一边继续反问:为什么一丢了钱,你们全部人就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无非就是因为我不负责前台清点账目的事情,而剩下的两位,是平日里专门负责清帐的人员。
但是你们却也不想想,我一个极少接触前台的人,如何在你们众目睽睽之下,在我所不熟悉的前台钱柜里偷出一万帝国马克?这样做风险未免太大。
即使那时候你们所有人都在吃饭,难保没有人会往前台这里过来。
反倒是平日专门负责清点账目的两位——前台对你们来说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就算你们打开钱柜被人撞见,别人也只会以为你们是在清点账目,如若不是事发,又怎会去怀疑这些?伊莲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物品一一放好,重新站了起来,她的眼神扫过吉娜与莎拉。
伊莲刚才的一番话,已经使她们两人的脸色极其难看,见伊莲用这种阴冷的眼神看向她们,两人不由后退了几步,开口为自己辩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监守自盗了?要知道,我们在照相馆管了三四年前台和钱柜,从未有过任何遗失。
我们犯不着为了一万帝国马克,而丢了安定高新的工作。
这话出自吉娜之口,她楚楚可怜地看向霍夫曼:霍夫曼先生,您想一想,如若真是我做的,我会傻到说丢钱了么?吉娜这话明显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但是她这么一说,站在她一旁的莎拉就急了。
按照刚才的情形,不是伊莲偷的,如果不是吉娜偷的,那么必定就是自己无疑。
她也急急开口:我没有偷钱!我上午清点完账目之后,我就一直在影印室洗照片!言下之意是指下午一直在前台的吉娜作案嫌疑最大。
吉娜如何听不出?她顾不得平日里修好的关系,狠狠一瞪莎拉,反驳道:那也不可能是我偷的!我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不会?吉娜的话被伊莲打断,她三两步渡到吉娜面前,却不看她,慢条斯理地说:如果说……这笔钱压根没有丢失呢?在场的人不笨,有人一下子就噢地一声,开始有人接话:如果说这笔钱没有丢,而伊莲刚才又实话实说她的包里装了五千帝国马克,纵使她有千百张口,也难以洗脱她自己的嫌疑,她一定会被当成小偷处置,而这笔钱理所应当会被收回……那么钱柜里就会多出五千帝国马克。
找一个没有人的时候,偷偷将五千帝国马克带出去,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一分析,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落在刚刚报出失窃数目的吉娜身上。
伊莲又继续笑道:说起来吉娜小姐也真是智慧过人。
今天我来上班时她随口问了我一句上午去干什么,说起来也是我自己不谨慎,以为同事之间这么熟悉了,一定不会有事的,便顺口告诉她了。
哪知道到下班的时候,吉娜小姐居然整出这么一场好戏。
顿了顿,伊莲似乎想起什么,又笑着补充道:说到这里,倒叫我想起另外一出事故。
说到这,她看向霍夫曼:霍夫曼先生,您可还记得平安夜那一个晚上洗好的照片不翼而飞的事情?霍夫曼点头。
他自然记得。
事后追究起来,所有的女员工都将责任往别人身上推,最后只能让这个女孩背下所有责任,连累她整整熬了一个晚上重新洗出那些照片。
伊莲卒不及防地提及这件事,不少女员工想起来还是有些心虚,便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伊莲继续道:其实也是件小事。
但今天出了这档子事,我便也不想再顾念着一点同事之谊,藏着掖着了。
当时休假完毕,我回来上班的时候,吉娜小姐便叫住我,问我那些洗好的照片放哪儿去了。
这个倒没有什么,让我疑惑的倒是,当时吉娜小姐正在影印室里翻箱倒柜地找,见我来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当时我便觉得奇怪——一个正常人,在见到最有可能知道照片在哪里的同事之后,怎么还会在那里找?不是应该站起来追问我吗?除非她当时已经知道,我是不可能知道那照片在哪的。
当然。
伊莲笑着回头,看向已经面无血色的吉娜:这个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你完全可以否认。
不过我听说,圣诞节那一天,好像是轮到吉娜小姐值班,对么?最终还是一如伊莲所料,平安夜洗好的照片无缘无故失踪的事情并没有被追查。
但是当前的营业额失窃案吉娜却是跑不掉的。
霍夫曼亲自清点了账目,发现账目并没有遗失。
这说明并没有人偷钱,一切只是吉娜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吉娜被开除了。
她的眼中含着泪,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中收拾完她的东西,提了一只大大的编织袋离开了。
临走时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伊莲,似乎在无声诉说她的不甘。
伊莲别过头去没有看她的表情。
在这样的经济危机下,一个人失去一份工作是致命的打击,她并不想这样子恶毒地去对待朝夕相处了半年的同事。
但却是她先出剑伤她。
既然她要这样陷害她,她也不必有底线。
一开始她便敏感地注意到这场闹剧的主宰者。
而顺口提及圣诞节的那事也不是为了追查。
事情已经过去如此之久,即使在当时她的证据也是不充分。
猜测也只能说猜测,根本无力指控吉娜。
但是她却故意说出来,只是为了让霍夫曼看清楚他这个女员工的本质——这不是第一次,也断然不会是最后一次。
被她这样轻轻一提,即使没有证据,那么吉娜也留不得了。
待到那个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其余女同事才反应过来,有几人小声过来向伊莲道歉。
伊莲笑了笑,看向霍夫曼:霍夫曼先生,我想要辞职。
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为什么?伊莲的决定出乎霍夫曼的意料:已经证明你是清白的,钱不是你偷的。
霍夫曼有些着急地询问。
像伊莲这样勤奋刻骨的女员工是不多见的,如果放走了她,对于照相馆是一种损失,更何况答应了好友会照顾好她。
霍夫曼急切地想要挽留。
与这件事情无关。
伊莲已经将书包重新背在了身上,她笔直地站在那里:辞职原本就是我做好的决定。
我要到克莱尔联邦去读大学,所以没办法来这里工作。
原本是想等到签证与护照发下来再辞职,但今日一看,我似乎有些不受欢迎。
所以还是早些走吧!说到这,她向霍夫曼深深鞠一个躬:这半年来谢谢您。
让我有一份固定安稳的工作。
她的语气从容不迫,顿了一会,她继续说:如果需要辞呈,我会尽快补上的。
很抱歉,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没有提前通知您。
这个月的薪水我也不要了,就当我为您白干这十几天吧!照相馆没有同员工签用工协议。
伊莲辞职也不需要赔偿什么误工费。
作为老板的霍夫曼同意之后,伊莲便算是辞职了。
她在照相馆里没有放她个人的东西,便也不用像刚才吉娜那样子收拾了许久。
所有人看着她背着书包,走出照相馆的大门,走进晚霞之中。
一瞬间,那个女孩显得如此鲜艳明媚。
十九岁的年纪,平日惟独怕得罪他人而活得小心谨慎。
此刻之间所有人才在她身上看到了属于她的一种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