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发生的第十个月,伊莲就被迪克兰接到他在贝希特加腾的山间别墅去。
因为战事一旦发生,即使他们的关系是小心的、保密的,迪克兰担心这种关系早晚会被克莱尔联邦的特工局调查出来,那么到时候伊莲就会有危险。
对此迪克兰在电话里感到非常抱歉。
他有些小心地对伊莲说出这个决定。
出乎他意料的是,伊莲没有反对,也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在里面。
她举着话筒,心里百味交集,其实这一天她不是没有想过。
但是她已经很感激他。
电话那头听起来很是喧闹,前线那头并不平静。
良久伊莲轻轻问道:你没有事吧?话一说出口,眼泪也流了下来。
她抬起袖子使劲地擦,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样。
战争在带着这个民族复仇的□□,优越的物质生活的同时,也毁了许多家庭的一切。
伊莲每天上下班路过邮局,总看见许多妇女儿童在邮局前殷殷期盼从前线寄来的家书。
有人拿到那封薄薄的家书后爆发出的欣喜若狂的哭泣声让伊莲难以忘记。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没事。
迪克兰的回答异常简短。
他沉默了一会,伊莲听见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说话,似乎和迪克兰交谈了几句后,迪克兰又拿起话筒重新说话:抱歉,伊莲。
伊莲摇头。
这样的情况比起别人来说她无疑是幸福且幸运的。
她突然想起路过邮局门口时偶尔会听见那些因痛失亲人而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心里很苦涩。
拿着话筒,她突然想对迪克兰说不要打仗了好不好?,但是她知道,这句话是不应该说出口的。
战争一旦打响,便再没有回头路。
况且以帝国现在高昂的士气,根本不可能会和克莱尔联邦和谈,然后轻而易举地结束战争。
帝国的民众被欺压了太久的时间,他们之所以这样拼命,就是要在这场战争中拿回那应属于他们的东西,而且想要把帝国的死对头克莱尔联邦永远打入地狱,不得超生。
所以伊莲知道,她现在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她突然觉得伤心。
但是这种情绪不能被迪克兰知道。
她低头看了一会桌面,上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素白的灯光投在上面。
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好。
,但是很快眼眶就红了。
她想,战争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但是事到如今,帝国已经没有退路。
迪克兰没有想到伊莲答应得如此干脆。
他紧接着说:那你准备一下,两天以后我会让米勒小姐去接你。
嗯。
伊莲抬手擦了一下眼睛,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安地问:贝希特加腾那里……还有没有别人?嗯?迪克兰似乎有些吃惊:别人……是指?就是你那些将领的妻子。
伊莲抢白道,她有些害怕像兰伯特夫人那样看不起她的豪门贵妇。
这样的话脱口而出后她意识到说这种话是不妥的,便急急地解释:没有什么。
我就是随便问问。
但迪克兰明白她的意思,他安慰她:没事的。
上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我已经对兰伯特夫人声明了我的立场。
顿了顿,他补充:而且,贝希特加腾是我的私人别墅,平时没有其他人的。
迪克兰的话却没有使伊莲安心。
她沉默了一会说:那样,我不就是一个人了?伊莲的语气很平静,但迪克兰的心却颤了一下。
他想,她来自别的世界,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和他相守,她一定很孤单。
平时她还能上班,和同事聊天,但现在却连这一点自由都被他剥夺了。
想到这里,他就感到一阵愧疚。
伊莲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她很快换了一种语气,有点撒娇地央求他:我可以让玛丽和我一起去吗?有玛丽在的话,我就不会无聊了!她现在也是一个人,我还可以和她一起照顾她的儿子。
迪克兰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简单的要求。
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两人都相对无言。
但伊莲心里清楚,以前是因为不了解,所以没有什么话好说。
现在则因为太了解对方,反而不知道说些什么。
伊莲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
伊莲挂了电话。
战争期间,因为害怕遭到空袭,海曼的夜晚是限制开灯的。
所有商店的霓虹灯招牌都停止开启,就连路灯也没有。
入夜之后居民家中也不许有一丝光亮发出。
伊莲将窗帘换成黑色,又不放心地用黑布将窗户堵得严严实实的,晚上只开了一盏小灯。
伊莲坐在台灯旁边静静地想一些事。
伊莲本来以为在克莱尔联邦读书的三年,已经使她变得格外坚强。
即使是被迪克兰那样粗暴地占有,她也是没有哭的。
但自从战争打响后,迪克兰亲自前往前线,她便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容易哭。
再坚强的人,有了在乎的人,就开始变得脆弱。
拿起电话,伊莲打给在林茨的玛丽,简单地和她说了事情的经过,伊莲让玛丽和她一起去贝希特加腾,玛丽听了欣然同意。
伊莲便起身,借着昏暗的灯光开始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这所房子以后可能会长期空置着。
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伊莲便要将一些衣物以及重要的东西打包整理好一起带去。
所幸伊莲的东西并不多,一台重新买的摄影机,一小叠画册和重要的证件。
衣物方面伊莲也没有带太多,装了两个行李箱。
又趴在桌前写辞职信。
因为这个决定做得匆忙,手头有些工作伊莲还没有完成,她便熬了一夜将那些原本需要几天才能完成的画稿画完。
辞职的事情也异常顺利。
两天后米勒小姐受迪克兰之托,来接伊莲到贝希特加腾去。
伊莲在贝希特加腾住了几天,玛丽便带着满周岁的儿子来了。
小男孩十分可爱,依依呀呀地说一些伊莲听不懂的话。
总算为伊莲的生活中增添了些许色彩。
伊莲很喜欢这个叫做卡尔的小家伙,整天抱着卡尔不放手。
玛丽在一旁看得咯咯直笑。
无意中她说道:你这么喜欢孩子,那你就自己生一个啊!这句话使伊莲的眸色黯淡了几分。
抱着卡尔的手一松,小家伙便自己挣脱开来,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自己玩耍去了。
玛丽敏感地注意到好友突然低落下去的情绪,她凑近好友问道:怎么回事?伊莲避开了玛丽的目光,目光落在不远处玩得真开心的小卡尔身上,一会儿她才低声说:他说……现在不是时候。
这句话让玛丽有些气愤。
她的音调不自主地提高: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你有几个三年可以等?他不和你结婚,我已经很反感了,现在你还告诉我这样的事。
似乎想起什么,玛丽冷笑:阿道夫先生真够忧心为国的。
你还不知道吧?他对外声称,他已经和帝国结婚了,所以他不会和任何一个女人结婚。
玛丽不像帝国许多迷恋迪克兰的妇女一样,她的家族本就高,丈夫又是陆军少帅,所以有些话她从来毫不避讳地说出来:帝国那些迷恋他的女人们不知道,但是我知道。
你从十九岁和他认识,爱了五年。
他现在就用这句话来回应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死心的?伊莲。
玛丽认真地叫她:我一直记得你那时和我说,喜欢一个人就勇敢地接受他的一切。
但是并不代表他可以随意践踏你的真心。
他连一个名分,一个孩子都不愿意给,到时候谁来给你保障?难道让你等了他一年复一年之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爱上别人,离开你身边吗?玛丽说话直接且锐利:他现在在乎你,为了你的安全让你来这里。
但是并不代表他会永远这样对待你。
一个人的爱可以持续多长的时间,谁也说不清。
你没有妻子的名分,也没有孩子,这样守着一座空屋值得吗?伊莲安静地听好友说出这样一番掏小酢跷的话,她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玛丽,眼里有些别的神采。
她轻声说:值得的。
自从倾心相对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离开他的勇气。
更何况玛丽并不明白。
她只是从最物质最实际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但迪克兰确实很努力地给了她最大的承诺以及成全。
她的目光又落在玩耍的小卡尔身上,她的神情很温暖,她想起在林茨的时候,有几次她看见迪克兰与兰伯特夫人的女儿很高兴地玩耍,一向严肃的脸笑得像个孩子。
又或者五年前在海曼,他和小达茜玩得那样高兴。
他是那样喜爱孩子。
这些伊莲看在眼底。
她曾经红着脸告诉他,即使没有名分,她是愿意给他生一个孩子的。
说这话的时候,伊莲不敢看他的神情,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有些焦急又有些期待地等待他的答复。
迪克兰的答复是残忍的。
伊莲心里隐约知道他的无奈。
所以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八年……八年很快就会过去。
到时候迪克兰卸任总统,他就可以和她在一起。
两人光明正大地携手走过那些繁华的朱雀大道,再也无需顾忌其他。
经历了那样多世事的她并不天真,惟独在这件事上她天真得像一个孩子,眼巴巴地等待着那一天。
一直到战争开始。
对南克莱尔联邦的战事异常顺利。
两个月之内,帝国的军队就长驱直入,占领了南克莱尔联邦最重要的城市,并且掌握了南克莱尔联邦的交通要塞,将帝国的国旗插在了南克莱尔联邦最具有代表性的古建筑上。
南克莱尔联邦的政府被迫无奈,撤到北克莱尔联邦。
帝国的进攻竟让两个十几个月前还在敌对的政府停止了内战,一致对外。
虽然之前有料想到这样的结果,但是克莱尔联邦的团结出乎帝国将领们的意料。
攻下南克莱尔联邦后,帝国的军队出乎意料地调转了方向,一连占领好几个周边的邻国,将帝国的疆域扩大了三倍不止。
在短暂的休整之后,迪克兰亲自批准了进攻北克莱尔联邦的CC计划。
战事又起。
在短暂的休整这段时间里,赫尔曼回国来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妻儿。
那天陆军少帅的专机抵达林茨机场,玛丽在出口处焦急又喜悦地来回走动。
伊莲帮她抱着两周岁的小卡尔坐在一旁。
当赫尔曼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尽头的时候,一向端庄温柔的玛丽竟意外地尖叫一声,飞奔地冲向丈夫。
众目睽睽之下,她扑进赫尔曼的怀抱,一瞬间她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下,搂着丈夫的脖子,她把头埋在丈夫的胸前,她泣不成声。
倒是赫尔曼有些不好意思。
他轻轻搂着久别的妻子小声安慰,脸上分明是重逢的喜悦。
等玛丽止住哭泣,他的目光又越过众人,直直落在儿子身上。
接着他看清了抱着自己儿子的伊莲,朝她露了一个微笑:伊莲,好久不见。
伊莲点头。
看着这对久别重逢亲如恋人的夫妻,她眉眼里有淡淡的羡慕,她回答:是啊,赫尔曼,好久不见。
又抱着小卡尔走过去:你一走就是一年,小卡尔都这么大了。
赫尔曼伸手接过儿子,亲昵地将儿子抱在怀里,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儿子的小脸,朗声笑道:长大了不少!你看是不是越来越像我?小卡尔对离开一年多的父亲明显有些抗拒,他不安地在赫尔曼怀里扭动了几下,扭头去看玛丽。
玛丽看到儿子这副神情,笑着伸手将他从赫尔曼怀中接过,一边打趣赫尔曼:看你离开这么久,连你儿子都不认识你了。
和赫尔曼一同回来的还有陆军的一些将领。
他们陆续走过这对小夫妻的身边奔向自己的家人。
因为有名分,他们就可以在繁华喧嚣的机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旁若无人地拥抱。
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刻已是天荒地老。
伊莲站在十步之遥的距离看着他们。
等到玛丽反应过来,赶紧向伊莲表示歉意。
伊莲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看着赫尔曼,她想开口问问迪克兰什么时候会回来,但张了张嘴她却发不出声音。
走了几步,伊莲便借口有事,与玛丽和赫尔曼告别,让他们小夫妻有更多的时间呆在一起。
在机场随便晃悠一会。
今天是前线将领回林茨休假的专机抵达,整个机场除了家属没有其他人,显得有些空荡。
伊莲在机场大厅坐了一会,看着进进出出的将领家属,直到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出现在她眼前。
迪克兰站在了伊莲面前,几步之遥。
他刚乘专机从前线回来,一下飞机竟然看见伊莲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看着她讶然地张大了嘴。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不能像玛丽和赫尔曼那样。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
眉眼里写满了喜悦,但语气却是疏离的,仅仅是普通的老朋友见面,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却因为激动而颤抖。
一瞬间伊莲已经将迪克兰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她想,在前线的日子一定特别辛苦。
迪克兰竟瘦了一圈,但满面春风,战争很顺利。
他好好地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