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我真的走在黑暗的地狱里,我和萧初过还置身在一片黑暗里。
外面是数九寒天,地底下更是阴冷,还没有火,个中滋味,真是不亲身体验一下,绝难想象。
我就忍不住抱怨了:那位沈住持也是,他不知道这地道有这么远吗?怎么就不多给几根蜡?萧初过将身上穿着的大氅披在我身上,笑道:这里本来是备有烛火的,只是我们还没到有烛火的地方,就看不见了。
我一听,顿时觉得矮了下去,要不是刚刚自己任性,非要往回走,根本不至于弄成这样。
怪不得萧初过说不让我当阴丽华,就我这样,注定是当不了的。
大敌当前,我还跟他闹别扭,真是一点轻重缓急都不分。
我在心里狠狠地做了回自我批评,终于,脚下的道走到了尽头。
终于来到了武定侯府的下面,确切地说,是到了萧初娴房间的下面。
萧初过敲了敲暗门,我便听到里面有声响,不多久,就见着一张神采飞扬的脸,漂亮得咄咄逼人,不用想,我就知道是萧初娴。
二哥——这丫头的高兴劲可别提了,一见到萧初过就是一个熊抱,然后又狠狠亲了下萧初过,我在她身上可真没看出一点大家闺秀的矜持来。
我估摸着,萧初过之所以那么容易就接受了我,是因为,在他眼中,正常的女人就是这样的!这位是慕姐姐吧?她这声姐姐叫得我肝肠寸断,我在心里好好计算了下慕苍苍的年龄,周岁不晓得,虚岁十八,再过几天十九……嗯,叫姐姐应该没叫错。
我干笑了声,和她热络寒暄:你就是初娴吧,初过经常跟我说起你。
既然人家尊我为长,我就得教教人家,这道行二字怎么写。
萧初娴表情明显一滞,探究地看向萧初过,可萧初过脸上平静得跟湖面似的,萧初娴只好又看向我,打了个哈哈,说:咱别在这杵着了,跟我来。
我和萧初过跟着萧初娴往上走,上面便是萧初娴的房间。
萧初娴边走边道:柳姐姐一回来,我就在这盯着了,还好,你们没晚太久。
萧初过打量了下萧初娴的闺房,问道:现下战事如何了?幸亏你让柳姐姐先回来报信,现下正僵着呢,外面那帮人就跟不要命似的,白天攻城,夜里也不消停,不停地声东击西。
父侯在哪里?父侯当下就在城门楼上住下了,父侯说,先耗着,看谁经得起耗。
萧初过颔首,我先去见夫人。
我跟着萧氏兄妹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萧初过也止住脚步,回头走到我面前,在我耳边低语: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我一愣,随即拿眼蹬他,余光中扫到萧初娴别开的脸,萧初过呵呵笑了下,又抓起我的手。
来到苏氏的院子,萧初娴先进去,我和萧初过随后进去,便看到正中间坐了个雍容的妇人,我只扫了一眼,便将头低下了,萧初过在我旁边慢慢跪了下去,不孝孩儿见过母亲。
上座的没说话,我不晓得她是太意外说不出话来,还是本来就是个偏严厉的主母。
正琢磨,面前多了双绣花鞋,十三年了,孩子,你终于回家了。
我抬头见到苏氏扶着萧初过慢慢站起来,她拿着手绢轻轻摸着萧初过的脸,我很想看看萧初过此刻是什么表情,有没有热泪盈眶,可我不好意思转头,只好微微低头,偷偷地抬眼打量苏氏。
她长得不错,纵然没有倾国倾城色,可也绝对称得上美丽,虽然岁月已如刀般在她的眉角刻上了痕迹,但仍能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丽,再加上服饰华美,妆容精致,看着颇为养眼。
是孩儿对母亲不住。
萧初过的声音听着有些颤音,听他的声音,真的很难想到,面前的这个女人,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这位姑娘是?苏氏好像刚看到我一样。
萧初过拉住我的手,是慕郡主,苍苍,这位就是家母。
萧夫人好。
我对她敛衽行礼。
苏氏的视线在我脸上滞了一会儿,目光谈不上逼人,但也绝称不上慈祥,我微微低垂了眼,避开她的视线。
可是刚刚薨逝的慕王爷的掌上明珠?我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转头看到萧初过也是一脸茫然。
我迷茫地看向苏氏,苏氏轻叹了声,我们也是刚刚得知长安慕王爷薨逝的消息,还不晓得确不确切,郡主别往心里去。
萧初过说:母亲,苍苍长途跋涉而来,有些累了,我先送她过去休息。
到了外边,我说:我也不晓得你是眼睛毒还是嘴巴毒了。
萧初过说:我会派人去长安查证的,你先,先别多心。
他把我送到一个僻静的院子里,我说:你忙你的去吧,我还真累了,先睡一会儿。
萧初过还有些不放心的样子,我想了想,又道:先别和令尊谈起我,当下战事要紧。
萧初过看着我的表情颇有些讳莫如深,过了片刻才点点头。
我对慕恒的印象着实不深,脑海中关于他的影像就是一个普通的武人模样,等萧初过走后,我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又坐了会儿,冬天里的夕阳,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不过我还是慢慢睡着了。
后来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不停的沉浮……再后来就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布置精致的大床上。
抬眼见到萧初过正坐在床边打盹,我起来碰了碰他,他睁开眼,眼中犹带睡意。
我有些吃惊:你怎么没在城门上守着?回来小憩一下,后半夜过去。
哦,那你还是赶紧再睡会儿。
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做点吃的?你别管我了,我自己能找到吃的。
说着,我便下床了,你去床上躺会儿,我待会儿回来叫你。
老萧家的宅子可真大,我摸索了半天,都没找着厨房,后来还是一个丫鬟带我去的,厨娘还在,我让厨娘给我简单弄了点吃的,端回房间的时候,萧初过还在睡着。
我在外间吃了一会儿,萧初过走出来,笑道:你真是到哪都不会饿死。
那是当然,我还让厨娘多做了些,你也吃点吧。
萧初过也不跟我客气,径直吃了起来,我瞅着他,忍不住问道:你和萧夫人的关系好吗?萧初过滞了一下道:不记得了。
我不太喜欢她。
萧初过听了又是一愣,然后便笑了,你喜欢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我也笑了,笑得分外意足。
他走的时候,我拉住他,我跟你一块儿。
夜里冷,你身子不好,就别过去吹风了,哦对,别再像今天一样,在外面乱吹风。
萧初过何曾这般絮叨过,我一时有些愣怔,便没再缠着他。
可我刚才睡了那么久,躺在床上很长时间没睡着,实在忍不住,便披衣起身,走到外面的时候,听到隔壁的门也吱呀开了,走出来的就是刚才带我去找厨房的那个丫头。
奴婢叫疏影,二公子离开的时候命令奴婢在此伺候郡主,郡主有什么需要,可吩咐奴婢来做。
我哦了声,是这样的,我睡不着,想去城门上看看。
小丫头有些犹豫,我便不为难她了,没事的,你把我送到那里,见着萧初过,我就说是我的意思。
奴婢不晓得二公子现下在何处,郡主可能不知,洛阳城方圆有五十里,郡主就是挨着各个城门楼找二公子,恐怕也很难在一夜间找着。
我倒没想这么多,我愣了下,嘀咕道:我也不是去找他……算了,你去歇息吧。
漫漫长夜,更深露重,我盯着烛火发了半天呆,然后站起身。
萧初过的卧室都是和书房相连,我端着烛火,踱步到书房里。
显然,这书房有很久没有人用过了,哪怕是块砚台,都摆放得规规矩矩。
不过房间也很干净,纤尘不染,让人不忍心在里面留下任何痕迹。
我拿起笔,又搁下,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太干净了,总会让人产生距离感,不管是人还是物。
我这样想着,又踱步回到卧室里,躺倒在床上,终于在快天亮的时候迷糊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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