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初过走后,我在侯府待得颇为自得,和疏影聊聊天,不然就一个人坐着发呆,享受一下大好的春光。
突然没有了冲天的呐喊声、凄厉的惨叫声,世界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开始两天还非常不习惯,等第三天我差不多习惯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出了状况。
萧初过不在,我睡得不是太踏实,当一个低沉的声音对我说:别动。
我就醒了,然后就感到有冰凉的剑正杵着我的脖子。
剑有剑气,在这之前,我对剑气这种东西的存在,只有一个概念性的认识,现在的认识则是感性的,甚至是彻骨的。
我一下子就醒了,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做梦,所谓的剑气,就是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我安静地躺着,也不说话,我害怕我一开口说话,喉咙一动,就发生流血事件。
今晚的月光不错,过了一会儿,我便能看到眼前这人的轮廓,他是站着的,很高。
他慢慢将剑拿开,说话依然是命令似的:起来跟我走。
我没跟他讨价还价,因为我向来不做无用功。
我一边慢慢坐起来,头脑中一边飞快地琢磨着隔壁疏影当下的处境,以及我如果呼救会如何。
我想了想,还是没呼救,问他:你是谁?他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我能感受到他眼中锐利的视线,像野狼注视猎物时眼中绿幽幽的光。
我识趣地闭了嘴,不过被他这样看着,我穿衣服时就觉得别扭,想掀被子出来,手在被子上滞了下,还是没动。
我商量着对他说:我穿衣服,你能先转过身去吗?他依然没动,过了片刻,似乎是笑了声,黑咕隆咚的,你有什么能让我见着的?话是没错,可我就是觉得别扭,我当下就有些恼了,你不转身,我就不跟你走。
这话我自己听着都觉得幼稚,但是吧,我说出来后就没先前那么害怕了,坐在床上不动。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嘿嘿笑了两声,我以为他会拿剑指着我呢,身体忍不住僵了僵,他倒是没有,而是听话地转过身去。
我从后面打量这个人,身材说不上魁梧,但光看背影,就觉得气场强大,就算他手上没有剑,也是可以成功将我绑走的。
看来这个城下之盟是不得不签了。
我这么琢磨着,穿衣服的动作也算利落,不提防他忽然转身,冷声道:把剑放下。
我惊了惊,短剑是在枕头下的,我刚才拿的时候是很小心的,没想到还是被他听出动静来。
这都什么人啊!我郁闷地抓了抓头发,也不管他在跟前了,抓起裤子就往身上套。
穿好衣服后,我试着朝他旁边桌子挪去,他一直笔直地站着,我挪了两步他都没说什么,我就大胆地走到桌前,将火点上。
火石发出碰撞的声音时,我以为他会阻止我,他却没有,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蜡烛被点燃,我转头去看他,他带着个银色的金属面具,意识到我看他,他转头对上我的视线。
四目交投的瞬间,我的心开始猛烈地往下沉。
我下意识地抓了下桌子,手指一下子杵在桌面上,疼得我两眼冒金光。
脑袋却清醒了。
我看了他片刻,挪到他面前,伸手去解他的面具。
解的时候,我的视线没有离开他,确切地说,没有离开他的眼睛,而他的目光也一直绞在我的脸上。
我微微垂下眼——大概就是这个动作出卖了我——我手上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的后背扎了下去。
银针还没碰到他,我的手腕就被他反手抓住。
苍苍,在我跟前使计策,你都不觉得幼稚。
他的声音低沉,却少了刚才的冷然,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还带了些笑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解了面具,露出一张英俊不凡的脸。
我想,在我遇到的人当中,也只有他,堪称英俊不凡。
五官立体深邃,又不失柔和,我少时心中混血就是这番模样。
这应该是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
应该是的,可我真的是一万个不想见到他,怔了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将慕非两个字叫出口。
我没说话,他也没开口,我们就这样平静地对视着。
我看他看得心惊肉跳,他看我看得波澜不惊。
萧初过说独孤楼少年心性,诚哉斯言,回头想想,那时候我害怕独孤楼,说到底是害怕他的精神状况,就跟怕个精神病人似的,怕他一不小心把我给弄死了。
精神病人杀人都不偿命,我要是死了,多亏啊。
那时的害怕,终究还是种落在实处的害怕。
此时,我看着慕非慢慢走到我面前,内心有恐惧,但这份恐惧却一直飘飘荡荡的,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什么。
这个人同样姓慕,我为什么要怕他?慕非的脸,一直都非常平静。
我不是没见过面瘫,萧初过就是那种心思难料的面瘫,可我第一眼见到萧初过,就觉得他各种美好。
而慕非……没来由的,他一往我这边走,我就忍不住想往后退,可刚退一步,就发现自己的背后是墙壁,我已退无可退。
你怕我?他嘴角扯了扯。
我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我不想跟你走。
他眉尖微扬,为了萧初过?我先是本能地摇头,后来又点头。
慕非似是了然地,也点了点头,微微弯腰,将手撑在我背后的墙上,声音柔和地对我道:我派人接你回去,你不回去。
苍苍,凡事到我亲自出马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我整个人被他圈住,听了这话,感觉都能听到肉跳的声音。
任何时候,我都是个识时务的人,所以他一转身离开,我立刻就乖觉地跟了上去。
到了外面,月色挺好的,头顶那轮明月,此刻显得颇有禅意,就这么明晃晃地照着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萧初过这个院子叫竹枝苑,平素在竹枝掩映中就显得很空,可事实上,我知道它并不空,它有非常严密的布防。
然而今晚,慕非带着我,竟然旁若无人地在里面穿行,身旁的慕非甚至走出了悠悠然的味道。
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出句话:你就这样将我带走,等到天亮,萧府的人肯定会出去找我,到时候你会在城门那里被拦下来。
慕非转头看了我一眼,萧府的人为什么要找你,你是萧家什么人?我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话来。
是啊,我是萧家什么人呢?走到围墙下面,慕非停下来,盯着我看了许久,我被他看得发毛,他才开口:我真希望你真的死了。
……省得你在外头丢人现眼。
人家都没有三媒六聘,你就这样赖在人家府上不肯走。
我明白他的潜台词,但还是觉得不舒服。
我本想回他一句那你就当我死了好了,想了想还是没说,要是把他惹恼了,小命不保。
慕非和独孤楼不同,他不是一个讲感情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把我送到宫里去。
他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慕非看了眼头顶的月亮,顿了顿,又加了句:父王当初就不该让你降临在这个人世。
这话说得就重了,我估摸着,这话可真不像是在羞辱我。
他的确是恨我的,恨不得……从不曾相见过。
慕苍苍到底是个怎样的妖孽?独孤楼和慕非都恨她如斯。
既然不想见,为何要来?我无话可说,他手忽然伸过来,我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疾退了好几步,没注意身旁的树枝在脸上狠狠地划了下。
我惊魂甫定,看到慕非的手还伸在半空中,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瘆人。
是我反应过激了,我讪讪笑了下,大晚上的,咱还是不要说死啊什么的。
慕非嘴角微动,来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腰,往上跳过围墙。
到了另一边时,我才注意到我们刚才其实已经到了萧府很偏僻的地方。
环顾四周,旁边是个比较小的院落,院落里灯火通明。
我反应过来,慕非住在这里,和萧初过仅隔着道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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