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在城外树林里快速地穿梭,我对独孤楼说:你放我下来,不然你走不了。
我虽然不胖,但也是个大活人,马驮着两个人,早晚要被萧初过他们追上。
独孤楼不听我的,我只好换种方式对他道:我身上的旧伤开裂了,我怕我根本支撑不住。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愈发低,显得愈发虚弱。
独孤楼依然毫无动静。
许是风的声音太大,而我的声音太低。
我这样想着,眼泪却禁不住地往外冒。
独孤楼猛地勒住马,低头看我,我说:小楼,非哥哥欠你的,我替他还你可好?我能清晰看到独孤楼突然睁大的瞳仁,我冲他笑了下,然后猛地推开他,迅疾地从往后仰去。
独孤楼反应太快,几乎就在我刚往后仰的瞬间,我的手臂就被他抓住,他抓的是我的左手,我右手抬起,手中刀刃狠狠地在他手上划了下,他手一松开,我的身体就顺着马肚子滑了下去。
摔得可真疼,我直摔得两眼冒金光,恍惚地听到马的嘶鸣声,抬起头时,马已经驮着独孤楼跑了。
身体往下滑的时候,我把剑插在马身上,也不晓得插在了哪里,我就知道刺得很深,足够给马放放血了。
萧初过很快就过来了,他扶我起来的时候,我根本站不起来,一条腿被君扬给伤了,一条腿刚摔下来的时候首先落的地,骨折了,萧初过把我抱到马上,问我:要不要追?我愣了下,还是追吧。
我不惜让自己从马上摔下来,萧初过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动机?可我并不需要萧初过卖的人情,既然这样都逃不掉,那就是天注定的。
就像我,逃避了这么久,终究还是要回到原来的地方。
独孤楼还是跑了。
我被萧初过带回到河南府,我本身就是大夫,可我对自己下不了狠心,正骨做不了,萧初过对河南府的大夫又不太放心,连夜派柳濛去洛阳请大夫。
从此地去洛阳,一来一回,肯定要费些时候。
我对萧初过说:你可真狠。
萧初过看着我,眼神灼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爬到床上将我抱住,柔声哄着:先忍一下,那个大夫手法很好,不会很疼。
可我现在疼,真的很疼。
我说着眼泪就含在眼里,不想让它掉下来,可还是没忍住。
眼泪正好滴在萧初过的脖子里,萧初过一怔,把我往怀里抱了抱,轻轻拍着我的背。
他一拍,我的情绪一下子失控,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他却依然固执地拍着,拍了很长时间,一直拍到我的鼻涕忍不住流出来。
我赶紧推开萧初过,伸手去擦,萧初过拿出一条帕子,要帮我擦。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忽然很想笑,没笑出来,鼻涕却怎么止都止不住,我夺过他手中的帕子,嘴上忍不住贬损他:你真笨死了。
萧初过没有反驳,我在脸上奋战了好长时间,才把脸上折腾干净了,抬头看到萧初过端着盆水站在床前。
他用湿毛巾在我脸上擦了好几遍,我忍不住自嘲道:我脸上可真脏。
他才把毛巾放下。
我还没回过神来,他就已经在我脸上亲上了,一边在我耳边嘀咕:不擦干净,下不了口。
我不是没见过萧初过恶毒的嘴脸,可这话还是让我气得直呛,我一边伸手打他,一边啐道:滚!萧初过吃吃笑了起来,不管我怎么躲,他的嘴都没离开我脸上这块尺寸之地,我的脸又被他弄得湿漉漉的,后来就把他刚才的恶劣给忘得一干二净,连疼痛也一并忘记了。
两个人腻了很长时间,他最后将我抱了抱,调整到一个最契合的姿势,说:睡吧。
我真的累了,没一会儿还真睡着了。
虽然没睡踏实,不时从疼痛中醒过来,可萧初过的怀抱好像有一种魔力,我总能在疼痛中再次入睡。
周而复始地醒了睡,睡了醒,有一回醒过来,发现天已经大亮,萧初过正睁眼看着我。
什么时辰了?刚巳时,你再睡会儿。
大夫还没到呢?嗯。
我睡不着了,萧初过见我不睡,便起身洗漱,他洗漱完,我也稍微漱了个口,然后两个人简单吃了个早饭。
吃完早饭,我说: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萧初过笑了下,出去拿了壶酒进来,要和我对饮,我晓得你能喝的。
我笑着摇头,可我不喜欢喝。
是么?他抿了一口,走到我面前,眼波流转地看着我。
我怔住。
男人长得好真是讨便宜啊,挤眉弄眼都不让人觉得恶心,相反,我还觉得意态风流风情万种。
可,这还是萧初过么?我兀自怔忪,忽然嘴上一暖,接着酒香便从口中弥漫开来。
他在我嘴上不停地磨着,我心里觉得怪怪的,这也忒腻歪了吧,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这事。
你真有闲情。
萧初过又喝了口酒,想复制刚才的过程,被我推开。
他把酒咽下,眉眼弯弯地看着我:苍苍不喜欢?我真心觉得诡异,往后挪了挪,萧初过又紧贴上来,扶着我的后脑勺,在我的眼皮上轻轻点了下,低声道:不然我该怎么做?我一下子乐了,这孩子原来是忽然闲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想着谈情说爱了。
我说:你给我唱首歌吧。
萧初过一愣,我不会。
吹箫也将就。
萧初过笑了,苍苍也不会唱歌?扯到我身上,我表现得相当大方:我会啊。
说着便简单哼唱了首简单的歌,歌词当然很直白了,萧初过听的时候神情古怪,可等我唱完,他却说:很好听。
我笑了下,丝毫不介意他心口不一,然后厚颜无耻地又唱了一首。
这回萧初过脸容宁定,注视着我,我的表现欲被激起,唱得很是投入。
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里,一边大声地吼着那些情情爱爱的歌,一边还在内心鄙视歌词太白痴,可现今,我却被这些白痴的歌词感动得一塌糊涂。
最后连着好几句的叹咏,我第一次把歌唱完整,唱完看到萧初过依然一眨不眨的眼,我忍不住跟他得瑟,笑得很开。
萧初过也跟着笑了。
岁月静好,莫不如此。
没过多久,柳濛就带着大夫回来了。
这大夫手法是真好,我都没反应过来,骨头就给接上了。
不过再好的大夫,伤筋动骨一百天总是避免不了的,他也照例叮嘱了几句。
大夫一走,我就开始了百无聊赖的养病生涯。
萧初过陪着我,什么也不做,我问他:是不是要准备去河北了?他点点头。
什么时候走?等你伤养好?你不用管我,留个人在这照顾我就好。
顿了顿,他说:等你伤养好,我们要先回一趟洛阳。
他说的是我们,我心中就有数了,可我还是追问了句:回洛阳做什么?萧初过亲了下我的脸,我们的孩子将来要继承我的剑,我们怎么能让他没名没分地来到世上?我想,我不该追问的。
我转头去亲他,他热情地回应。
我不想真的一百天都躺在床上,总忍不住想下床活动,可萧初过总不准,经不住我磨,他就会把我抱到外面,在外面花园里放张塌,把我放上面,然后赏景聊天,反正是不准我下地走动。
我们天南地北地聊着天,萧初过之前在京城除了吹牛就没什么事,所以他在聊天上是很擅长的。
他和我讲各种奇闻异事,我听了总是忍不住惊讶,这个人之前就没离开过京城,可他竟然真的能天南地北地跟我侃。
一个人所知的广博,真的不仅仅来源于行走。
他偶尔会说些战事,不过多是通报式的,大致说说外面又发生了什么,当下又是个什么格局。
除了慕非和独孤楼,我对其他人都兴致缺缺,但萧初过却极少提起这两人,偶尔提起时,也一带而过,基本不做评说。
他不说,我也不问。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两个月,有一天我对萧初过说:你好像还没送过我什么。
萧初过很认真地想了想,是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的玉镯子出来,这种玉我认识,是蓝田玉当中的芙蓉玉,不过我不懂玉,便也看不出好赖来。
可人家贴身放,不管值不值钱,也是人家的心爱之物。
萧初过小心翼翼地替我戴上,我抬手把玉镯对准阳光,一边笑嘻嘻地道:嗯,是个好东西。
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
我猜也是这样,我在镯子上摩挲,笑道:我和令堂戴一样大的。
萧初过默默看着我,目光凝定。
我忽然想起那日去洛阳的路上,他说要送我几套红装的,一直到现在,他都没送过,我穿的衣服还都是萧初娴送我的。
我将这事和萧初过提起,萧初过愣了下,到洛阳我让人给你做。
可我现在就想要。
我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萧初过转头望向我的眼,他的眼睛一直都很毒,我以为我会躲开他的注视,可我的眼却没动,我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心中一片濡湿。
我这就找人给你做。
他说。
我拉住他,跟你闹着玩儿的,就是现在做,也不会现在就有得穿的。
我装着喟然长叹,算了,我都等这么久了,再多等一阵咯。
萧初过托住我的脑袋,把我的脑门按他脑门上,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他却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我。
隔得这么近,我其实什么也看不着,他肯定也一样。
只是这么靠在一起,我身上笼罩着的全是他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沉溺。
我去给你买点妆粉吧,南珠说城北有家店是老字号,售有赵飞燕当年用的水粉。
谁说萧初过不懂泡妞?他不仅懂,而且很擅长。
我心满意足地笑了,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才发现,我已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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