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战时,马匹是被严格控制的,我想了想,还是选择步行。
毕竟我不太会骑马,要是被人拦下来,会有不小的麻烦。
本来就缺乏锻炼,又处于半残的状态,我的速度可想而知。
走了个把月,才离开京畿,遥遥看到恒州城的城门。
从城门的气势上可以看出,这是个大城市。
我在路边茶寮喝了碗凉茶,正准备继续上路,抬头看到州郡大道上熙熙攘攘地来了很多人,扶老携幼,像是某一个村落在举村搬迁。
我拦住一个老头,问:老丈你们这是?姑娘,你是要往恒州去吧,别往那去,那里快要打仗了,城门都已经封上了。
我明白过来,他们是附近郡县的百姓,正在逃难。
我停在道边,耳边响起段天涯的那句话:你要是能走到那里,也算你的幸运。
走不到那里,也不算不幸,正常嘛。
我搞不懂,恒州要打仗,也不能往西北跑啊,西北已经硝烟弥漫,应该往南才对。
我把我的意思告诉一位白面书生,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跟我说:往南能逃到哪里去呢?去南朝?那就真的要背井离乡了,有生之年难回故地。
往西北去,可以进京,平城总归是安全的,又有粮。
他的话使我相信:任何时候,多读点书都是有用的。
可我就是要去南朝的,现在恒州过不去,只能往南经洛阳走。
我叹了口气,和书生分别,他说:你一个姑娘家,独身上路不安全,到处都是流寇。
他正好说到我害怕的地方。
我本来往东走,就是想绕开中原腹地,沿海地区总归要太平些。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转头往回走,等恒州闹腾完了,我再去恒州。
他叫陆然,我瞅着他,觉得他是个实诚人,便很坚决地跟着他混了。
到了平城,守门的不让我们进去,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平城是有粮食,可也是有限的,哪里经得出这么多难民的消耗?不过我身上有钱倒也不怕,贿赂了下门卫,我们就成功地进了城。
安顿下来后,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是谁在打恒州?陆然白天出去,一直到天黑才回来,听我这么问,半响才道:好像是独孤楼。
我愣住了。
独孤楼在恒州发动兵变,他剑锋所指,就是京城。
若是别的诸侯,或许会先圈地,待站稳脚跟后再图和京城分庭抗礼,可独孤楼不会。
陆然在原地转圈,忽然道:京城守不住。
我脑袋垂了下来,你不是说京城就算没有皇帝也会固若金汤的么?陆然哑然,讷讷地道:独孤楼在稚子之岁成名,若不是被部下背叛,也不至于被俘。
他要是不被俘,前燕也不至于落到那样的下场。
他眼中有惋惜之意,我一愣,不禁对独孤楼产生了兴趣,他那么厉害?陆然点头:你是个姑娘,大概不了解,前燕有三鹰,独孤楼、慕非和宇文成功,曾有人言,‘去二鹰,燕可破。
’宇文成功背叛独孤部,一个投诚一个被俘,剩下慕家,终是独木难支。
那个预言家是谁?萧青莲次子。
萧家次子,就是萧初过。
我呆了呆,笑道:他才多大啊?哪有那样的见识?陆然一愣,年纪小怎么了,前燕三鹰哪个不是年少成名?他难得有如此严厉的时候,我盯着他没半拉胡子的脸看了半天才恍然了悟:是我说错了话。
京城若是守不住,我们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我们出不去了。
啊?我尖叫起来。
陆然很淡然,京城都守不住,哪里还是安全的呢?我打了个冷颤,南边。
陆然转过头看向我,表情郑重,你是哪里人?独孤部?宇文部?还是慕容部?慕苍苍应该是慕容部的,不过我只对陆然说我姓苏,他那时没有追问,原是早就认定我没说真话。
他从哪里看出破绽的?容貌?对慕苍苍的容貌,我无法说得很具体,因为我来到这里后,只有开始仔细端详过,后来却是本能地回避,连早上起来梳头都几乎不照镜子。
可即便这样,我不能否认,慕苍苍长得非常明艳动人,也更像是东胡人。
东胡人,乍看之下,和中原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仔细分辨,还有是有些细微的不同。
东胡人的五官比中原人立体一些,肤色也白皙一些,平均身高也高些。
慕苍苍唯一不像东胡人的地方是身高,放在中原姑娘当中并不矮,但我当初在老皇帝的后宫中,却矮得有些扎眼。
大概就是这个缘故,老皇帝才会认为我还是个孩子。
要知道,老皇帝的皇后十三岁就嫁给他了,和她相比,我十七岁入宫,其实已经是老姑娘了。
也就是这点不同,让我有信心在萧初过面前冒充中原人。
中原人当中,高个子的美女不多,但五官标致点,皮肤白点的,实在太多。
从萧初过的容貌上,我敢断定,只要没有发生基因突变,他妹妹萧初娴就是其中之一。
未及我想明白,陆然笑了,你想去南朝,就不怕南朝人把你五马分尸,分而食之?我又是一个冷颤,忽然觉得有东西堵在喉咙口,半响聂喏道:我只是长得像胡人。
他挑眉,我又道:南人哪里有你说得那么野蛮?我听说他们是礼仪之邦。
陆然呵呵笑了起来,这么不经吓,还敢独身一人四处走。
逃命嘛,哪里还有什么敢不敢的?他又笑了阵,看着我道:你真有趣。
有趣其实不是什么好词,不过我还是笑纳了。
沉默了阵,陆然叹了口气,当初就不该留下独孤楼。
是啊,慕家也不该留。
真好笑,他对独孤氏和慕家都没有防备,却对萧家严防死守。
这个他指的应该是老皇帝,这话的前半部我表示赞同,后半部分不敢苟同,独孤楼该防,慕家该防,萧家同样该防。
不过往深处想,我只觉得老皇帝很可悲,所谓的前燕三鹰都该杀,对于萧家,应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没有识人的能力,还没有用人的气量。
当然,我也理解他,对他来说,无论是独孤部还是慕容部,都和他同宗同源,萧家却是外人。
跨越种族、跨越血统的理解,是很难很难的。
所以,我和陆然之间的这种合租关系,简直是举世稀有。
我很多时候想,大概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毕竟是我在养他。
他的钱袋子在我们在一个破庙避寒时被顺了,而我事先有准备,将钱分好几个地方放,贴身放了些,靴子里也塞了些,袖口里也有,却夹了不少小铁片,被顺走的就只有袖口里的。
可惜,后来我也养不了他了。
我拿着半袋面粉对陆然说:这是最后一点了。
陆然想了想,道:快要结束了,等城破了,我们逃出去,你和我一块去洛阳。
你要投靠萧家?我说完自己就愣住了,我想起萧初过,一直没传来他挂了的消息,他应该还活着,平城城破,萧初过会在哪里呢?他现在还在平城吗?想完我心里一松,然后就乐了,我简直在为古人操心。
我问陆然:你觉得萧家会勤王还是自立?先勤王后自立。
你觉得老皇帝末日快到了?陆然笑了起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说,咱现在要关心的,是怎么来吃这么多面粉。
陆然一边摇头叹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一边往外走,不一会儿回来时,带回了一篮子红薯。
我问他红薯哪来的,他没说,我也就没再追问,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
一直坚持到城破这一天,我们的厨房里还有些吃的。
我将两个燕国兵士引诱到巷子里,陆然从后面将他们敲晕,然后我们扒了他们的衣服,自己穿上往城门口逃去。
……一切都如我们事先所想的那样。
但是……我很怕说这个但是,但我还是要说,但是出了意外。
在城门那里,快要松气的时候,我被识破。
我不是军人,连男人都不是,军人的走姿我虽然练习过,但稍一松懈,就被看了出来。
城门口顿时热闹起来。
我事先就想了,要是被识破的下场。
想什么来什么,当事情真的发生时,我只能尖声惨叫,同时响起的是另一句话:住手!她是殿下的太子妃!世界安静了。
然后有个人快马加鞭地往城外去,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然,陆然则在沉思。
出城的人回来后,我被塞进一辆马车里,陆然看着我,低声说了四个字:面目全非。
我苦笑。
恰恰相反,壳子没变,变的是内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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