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25 15:46:18

因为是战时,马匹是被严格控制的,我想了想,还是选择步行。

毕竟我不太会骑马,要是被人拦下来,会有不小的麻烦。

本来就缺乏锻炼,又处于半残的状态,我的速度可想而知。

走了个把月,才离开京畿,遥遥看到恒州城的城门。

从城门的气势上可以看出,这是个大城市。

我在路边茶寮喝了碗凉茶,正准备继续上路,抬头看到州郡大道上熙熙攘攘地来了很多人,扶老携幼,像是某一个村落在举村搬迁。

我拦住一个老头,问:老丈你们这是?姑娘,你是要往恒州去吧,别往那去,那里快要打仗了,城门都已经封上了。

我明白过来,他们是附近郡县的百姓,正在逃难。

我停在道边,耳边响起段天涯的那句话:你要是能走到那里,也算你的幸运。

走不到那里,也不算不幸,正常嘛。

我搞不懂,恒州要打仗,也不能往西北跑啊,西北已经硝烟弥漫,应该往南才对。

我把我的意思告诉一位白面书生,他很认真地想了想,跟我说:往南能逃到哪里去呢?去南朝?那就真的要背井离乡了,有生之年难回故地。

往西北去,可以进京,平城总归是安全的,又有粮。

他的话使我相信:任何时候,多读点书都是有用的。

可我就是要去南朝的,现在恒州过不去,只能往南经洛阳走。

我叹了口气,和书生分别,他说:你一个姑娘家,独身上路不安全,到处都是流寇。

他正好说到我害怕的地方。

我本来往东走,就是想绕开中原腹地,沿海地区总归要太平些。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转头往回走,等恒州闹腾完了,我再去恒州。

他叫陆然,我瞅着他,觉得他是个实诚人,便很坚决地跟着他混了。

到了平城,守门的不让我们进去,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平城是有粮食,可也是有限的,哪里经得出这么多难民的消耗?不过我身上有钱倒也不怕,贿赂了下门卫,我们就成功地进了城。

安顿下来后,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是谁在打恒州?陆然白天出去,一直到天黑才回来,听我这么问,半响才道:好像是独孤楼。

我愣住了。

独孤楼在恒州发动兵变,他剑锋所指,就是京城。

若是别的诸侯,或许会先圈地,待站稳脚跟后再图和京城分庭抗礼,可独孤楼不会。

陆然在原地转圈,忽然道:京城守不住。

我脑袋垂了下来,你不是说京城就算没有皇帝也会固若金汤的么?陆然哑然,讷讷地道:独孤楼在稚子之岁成名,若不是被部下背叛,也不至于被俘。

他要是不被俘,前燕也不至于落到那样的下场。

他眼中有惋惜之意,我一愣,不禁对独孤楼产生了兴趣,他那么厉害?陆然点头:你是个姑娘,大概不了解,前燕有三鹰,独孤楼、慕非和宇文成功,曾有人言,‘去二鹰,燕可破。

’宇文成功背叛独孤部,一个投诚一个被俘,剩下慕家,终是独木难支。

那个预言家是谁?萧青莲次子。

萧家次子,就是萧初过。

我呆了呆,笑道:他才多大啊?哪有那样的见识?陆然一愣,年纪小怎么了,前燕三鹰哪个不是年少成名?他难得有如此严厉的时候,我盯着他没半拉胡子的脸看了半天才恍然了悟:是我说错了话。

京城若是守不住,我们在这里岂不是很危险?我们出不去了。

啊?我尖叫起来。

陆然很淡然,京城都守不住,哪里还是安全的呢?我打了个冷颤,南边。

陆然转过头看向我,表情郑重,你是哪里人?独孤部?宇文部?还是慕容部?慕苍苍应该是慕容部的,不过我只对陆然说我姓苏,他那时没有追问,原是早就认定我没说真话。

他从哪里看出破绽的?容貌?对慕苍苍的容貌,我无法说得很具体,因为我来到这里后,只有开始仔细端详过,后来却是本能地回避,连早上起来梳头都几乎不照镜子。

可即便这样,我不能否认,慕苍苍长得非常明艳动人,也更像是东胡人。

东胡人,乍看之下,和中原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仔细分辨,还有是有些细微的不同。

东胡人的五官比中原人立体一些,肤色也白皙一些,平均身高也高些。

慕苍苍唯一不像东胡人的地方是身高,放在中原姑娘当中并不矮,但我当初在老皇帝的后宫中,却矮得有些扎眼。

大概就是这个缘故,老皇帝才会认为我还是个孩子。

要知道,老皇帝的皇后十三岁就嫁给他了,和她相比,我十七岁入宫,其实已经是老姑娘了。

也就是这点不同,让我有信心在萧初过面前冒充中原人。

中原人当中,高个子的美女不多,但五官标致点,皮肤白点的,实在太多。

从萧初过的容貌上,我敢断定,只要没有发生基因突变,他妹妹萧初娴就是其中之一。

未及我想明白,陆然笑了,你想去南朝,就不怕南朝人把你五马分尸,分而食之?我又是一个冷颤,忽然觉得有东西堵在喉咙口,半响聂喏道:我只是长得像胡人。

他挑眉,我又道:南人哪里有你说得那么野蛮?我听说他们是礼仪之邦。

陆然呵呵笑了起来,这么不经吓,还敢独身一人四处走。

逃命嘛,哪里还有什么敢不敢的?他又笑了阵,看着我道:你真有趣。

有趣其实不是什么好词,不过我还是笑纳了。

沉默了阵,陆然叹了口气,当初就不该留下独孤楼。

是啊,慕家也不该留。

真好笑,他对独孤氏和慕家都没有防备,却对萧家严防死守。

这个他指的应该是老皇帝,这话的前半部我表示赞同,后半部分不敢苟同,独孤楼该防,慕家该防,萧家同样该防。

不过往深处想,我只觉得老皇帝很可悲,所谓的前燕三鹰都该杀,对于萧家,应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没有识人的能力,还没有用人的气量。

当然,我也理解他,对他来说,无论是独孤部还是慕容部,都和他同宗同源,萧家却是外人。

跨越种族、跨越血统的理解,是很难很难的。

所以,我和陆然之间的这种合租关系,简直是举世稀有。

我很多时候想,大概还是应了那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毕竟是我在养他。

他的钱袋子在我们在一个破庙避寒时被顺了,而我事先有准备,将钱分好几个地方放,贴身放了些,靴子里也塞了些,袖口里也有,却夹了不少小铁片,被顺走的就只有袖口里的。

可惜,后来我也养不了他了。

我拿着半袋面粉对陆然说:这是最后一点了。

陆然想了想,道:快要结束了,等城破了,我们逃出去,你和我一块去洛阳。

你要投靠萧家?我说完自己就愣住了,我想起萧初过,一直没传来他挂了的消息,他应该还活着,平城城破,萧初过会在哪里呢?他现在还在平城吗?想完我心里一松,然后就乐了,我简直在为古人操心。

我问陆然:你觉得萧家会勤王还是自立?先勤王后自立。

你觉得老皇帝末日快到了?陆然笑了起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说,咱现在要关心的,是怎么来吃这么多面粉。

陆然一边摇头叹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一边往外走,不一会儿回来时,带回了一篮子红薯。

我问他红薯哪来的,他没说,我也就没再追问,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

一直坚持到城破这一天,我们的厨房里还有些吃的。

我将两个燕国兵士引诱到巷子里,陆然从后面将他们敲晕,然后我们扒了他们的衣服,自己穿上往城门口逃去。

……一切都如我们事先所想的那样。

但是……我很怕说这个但是,但我还是要说,但是出了意外。

在城门那里,快要松气的时候,我被识破。

我不是军人,连男人都不是,军人的走姿我虽然练习过,但稍一松懈,就被看了出来。

城门口顿时热闹起来。

我事先就想了,要是被识破的下场。

想什么来什么,当事情真的发生时,我只能尖声惨叫,同时响起的是另一句话:住手!她是殿下的太子妃!世界安静了。

然后有个人快马加鞭地往城外去,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然,陆然则在沉思。

出城的人回来后,我被塞进一辆马车里,陆然看着我,低声说了四个字:面目全非。

我苦笑。

恰恰相反,壳子没变,变的是内瓤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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