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5-03-25 15:46:18

陆然曾经问我:你以前在京城待过,见到过独孤楼没有?他真的有那么好看?人们都说,前燕是因为独孤楼才亡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

用李延年的诗来形容他正好合适: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简直是个尤物啊。

很自然,他被俘后便被送到了老皇帝的床榻上。

某种意义上,我们曾经是情敌。

当然,他的情敌不止我一个。

我那时候不知道,素素也不曾给我讲起过这段,毕竟,他也曾经是慕苍苍的未婚夫,有忌讳。

我是后来到了萧府隐约听说的。

将前后理了一下,我恍然明白,这才是巫蛊案的真相。

有了这段背景,所以我说,独孤楼打下恒州后,必然会攻平城。

有谁会比他更恨这里?陆然的好奇心我当然是满足不了的,我当时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以为我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妃子吧?陆然的表情很像我调戏了他,很鄙视地回了我一眼,一个姑娘家,真不知羞。

我大笑,我是胡人,可没你们中原人这么多礼节。

此刻,我见到了传说中倾国倾城的人。

他正站在火盆前,双手放在火盆上方取暖。

我面对着他的侧影,视线所及,正好是他的手,手型很美,黑色的袖口衬得那双手几近苍白。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我该怎么称呼他?殿下?小楼?阿楼?到了中军帐前,我差不多决定好:还是叫他殿下吧,总不会错太多。

就算他和慕苍苍曾经很亲密,经过经年的动乱离散,再相逢时拘谨些总是正常的。

可现在到了跟前,我却什么都没叫。

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因为他的侧影落在我的余光中,正是我曾经梦到过的那个笑如春花的少年。

如果慕苍苍还活着,这次相逢应该是未语泪先流的,我哭不出来,不说话应该更靠谱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帐中一直很静,我觉得我们之间更像是种沉默的对峙。

最终还是我先有动作,我冲过去,将他推开。

他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往下移,火苗忽地窜上他的袖口。

独孤楼转头看我,我也看向他,的确是张祸国殃民的脸。

又是沉默,我觉得窒息,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他脸上终于有了波纹,嘴角微微扯了扯,在看我来,更像是苦笑。

我也跟着苦笑了下。

他走到我面前,抬手轻轻触摸我的耳廓。

我有些害怕,很想再往后退两步,但我不敢。

我在想,如果我是个演员该多好,此刻演绎一段久别重逢的戏,那该是件很容易的事。

扑上去哭呗,最好能哭倒在地。

曾经看过一部爱情片,不记得名字,但上面男女主角重逢的场景我一直记忆犹新。

女主角一看到男主角就扑上去狠狠地拍打男主角,男主角招架不住便扑通跪了下来,抱住女主角的腿。

我一直觉得,他们演得很好,恋人之间就是要爱恨纠缠。

只要有爱,就必然会有恨,有恨是因为有爱。

我终究是个偏于木讷的人,对独孤楼的爱抚,所能有的反应,也只是垂下头,顺便在不动声色间避开他的触摸。

只是没想到,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太近,我一垂头,头便杵在他胸前。

我只好顺势倒在他身上,并且伸开双臂揽住他的腰。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将我反抱住,我有些尴尬,心里正暗暗琢磨,是不是有些过了?他忽地将我推开,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右手正好杵在地上,那根半残的食指生疼。

果然是爱恨纠缠啊。

独孤楼对慕苍苍的恨意比我想象得要浓烈得多。

他蹲下身扼住我的喉咙,要不是我有太多次在地府门前徘徊,我此刻肯定会被他吓得浑身打颤。

我能勉强保持镇定,可他毕竟是带兵打仗的人,力气是我无法承受的,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手劲慢慢减小,然后忽地放开我。

我一边不停地大口吸气,一边对他怒目而视,心里将他十八代祖宗问候个遍。

他本来稍显扭曲的脸缓和下来,跪倒在我面前。

就像那部电影里的场景,下面的拥抱顺理成章。

我感到他冰凉的嘴唇落在我同样缺乏温度的脸颊上。

牵手、拥抱、亲吻……这是固定的程序,如同ABCD一样环环相扣。

我猛地惊醒过来,将他推开,力气用得大了些,我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摔得疼了,也就清醒了。

任何男人在遭遇拒绝时,心情应该都不会好。

我小心地看了眼独孤楼,很意外地看到他非常平静。

他站起身,尔后又伸手将我拉起来。

他拉着我在一张软榻上坐了下来,微微侧身将我的右手拽过去,我低头一看,食指纱布上已经渗出血渍。

再抬头,四目交投,我勉强扯起笑意,真不中用啊。

独孤楼将纱布慢慢拆开,又起身翻出一瓶金疮药之类的药,抹在上面,用纱布重新包扎好。

他的动作细致而温柔,我一直有些紧绷的身体也稍微放松了些。

我觉着我应该说点什么,比如问:你过得好吗?这不废话么?那换个说法:还能见到你,真的很开心。

有些假了吧?我还在思量,独孤楼终于开了他的尊口:是他们把你伤成这样的?他们?我不太懂,就回答得有些迟疑,啊?嗯……抬头正好看到独孤楼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却漾开一笑,将我的手包在他的手心,像是要抚慰我的害怕,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我一下子懂了,他们包括那个宫里的皇后、太子,应该还有萧初过,还有很多……隐约起了冷意,我想了想,对他道:所有人包括我吗?他们让我指证你,我指证了。

虽然我不知道我的指证是否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坦白从宽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这事独孤楼铁定知道得门清,今日是久别重逢,他可能忽略了,哪天他再想起来,说不准会和我秋后算账。

你如果不指证我,流血的就不会只有一根手指,是不是?我一愣,随即点头,是啊,我因为怕死,所以出卖了你。

他的目光绞着我,握住我手的手逐渐用力,我的食指开始发疼时,我忍住没吱声,可后来却是锥心地疼,我忍不住低头看去,在他手上隐约见到一抹血痕。

这个如细雪般的少年,我不知道他原本就是个性情古怪的人,还是太多的变故使他变得如此阴晴不定。

不管如何,我为我的明天感到担忧。

他松开我的手,手指上的纱布立即脱落下来,里面血肉模糊。

这根手指残废是肯定的了,以后连右手拿筷子都可能很困难。

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不是因为有多疼,而是因为绝望。

我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死亡的模样,不管如何挣扎,都逃不开的死亡。

很疼是不是?你们都是疯子,你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懦夫。

是,我是屈打成招把你给卖了,可你遭受到的一切是我造成的吗?冤有头债有主,你凭什么折磨我?你折磨一个女人算什么男人?我的话音刚落,独孤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我心里道了声吾命休矣,隐约感到一丝痛快,来个了断吧。

独孤楼没有立刻掐死我。

他脸色慢慢缓了过来,就低声笑了起来,我对他诡异的脾气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漠然看着他。

他笑了很久,说:苍苍,或许我就是你的冤头债主,不然你为甚那么想讨我的命?他说完往外走去,留下我待在并不暖和的帐篷里盯着火盆发怔。

才入秋,我却觉得已经进入隆冬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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