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送萧初过去渡口,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远远看到浩淼的江面,我开口:送君千里……萧初过转过头看我,我看着他,下面的话压在嗓子里,一直没说出口。
终有一别。
萧初过淡淡笑了笑,你也别留在这里,这里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政变发生,政变得好,可有数十年的太平,政变不好……他顿了下,想过清净日子,离这里远一点。
太师府也别去了,秦夫人人不错,可秦玉是小人,和他走得太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宁王府,上回被你救的那个孩子,他的生母最初是宁王府的一个歌姬,后来得了势,太过骄纵,得罪了宁王的其他姬妾,产子后没多久就被人暗害了。
那个孩子,自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传言说是被人下了蛊,据给他治过病的太医说,是在母体内时,母体中了寒毒所致。
你不要去招惹那个孩子,不要觉得他可怜,然后说什么医者父母心,非要把他医好。
这个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我笑道:谢谢你为我想了这么远,我有分寸的。
况且,我这么怕死,一定会离是非远远的,那些权贵们,我一介小民,如何能去招惹?萧初过嘴角扯起一笑,似笑似讽,我倒忘了,你的命硬着呢,以后一定会变成驼背的老妪,儿孙满堂。
我微微笑着,忽然想起前世看到的一个说法,说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下一代的性别会和父母当中智商高的一方相反。
我认为,这种说法是很靠谱的,符合万物守恒定律。
是以,像萧初过这种天才,最后生出来的肯定是女儿居多。
我说:你也一定会有很多刁蛮任性,遗祸别人的女儿。
萧初过看着我,半响赌气般地冷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道背影会是我前后半生的分水岭,前半生波涛汹涌,后半生平淡度日。
我曾经牵手的人,倨傲的、冷漠的、谦和的,各式的面孔,终将会氤氲在这道背影里,看不分明。
曾经喝过的酒,醇香不再;曾经行过的路,隔在万水千山之外。
就这样吧,这是最好的结局。
也是最好的开始。
我慢慢转过身,向着未来迈开第一个步子。
耳边传来风的声音,我以为是风低回的吟唱,空气在刹那降至冰点,我一个激灵,人还没站定,我的脸上就被冰凉的剑划开一个口子,一抹手上全是血。
我惊了下,看到眼前人影翻飞,花铸和柳濛被数十黑衣杀手团团围住。
萧初过拉着我,往后退了几步,掏出手帕,给我脸上的血擦掉。
我惊魂未定地道:你看,还是夜长梦多吧。
萧初过面上有些冷,他们来早了,应该等到我们到了江心再下手。
我朝杀手们望过去,叹气道:大概这些人也都是旱鸭子。
萧初过冷笑了声,也加入了战局。
花铸和柳濛的武功都不弱,但杀手们毕竟人多,而且目标直接,动作绝不不拖泥带水,只为夺人性命,所以这场格斗,胜负着实难料。
我正生出些担忧,就有一人往我这边袭来,我本能地躲闪,刚一矮身,就有一道身影挡在我前面。
我定神看出是萧初过,萧初过的动作也毫不含糊,不以防守为要,而是直接向那人要害袭去。
他手中不过一把匕首,却逼得那人近身不得。
我想离开这里,毕竟我留下,只会成为累赘。
可我心中着实放心不下。
一时难以决断,脚下就没有动,却不提防身后有人袭来。
我感觉身后有杀意逼近,还没反应过来,萧初过就向我扑了过来。
就在他扑过来的一霎,我看到他后面寒光一闪,根本来不及想,就去推他。
我也不晓得我的力气怎么会那么大,竟然把萧初过给推翻了过去,我趴倒在他身上,随即就感到背上有寒气逼入,再然后就是麻麻的疼。
萧初过将我推开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有些木木的。
刚才要不是花铸及时用剑挡开杀手的进攻,我可能就要毙命于此。
萧初过显然被刺激到了,出手比刚才要狠,没几个回合,就有杀手被他一剑贯胸地撂倒在地上,杀手胸前的剑还是杀手自己的。
而另有几人,也踉跄着往后退。
敌我双方的态势被扭转过来,杀手们一起往后退了几步,又迅疾地朝萧初过他们扑了过去。
我看得心惊胆战,我总觉得杀手们一番后退后,再涌上来,比刚才还不要命。
这就很可怕了,如果他们玩自杀式的,萧初过他们不过三人,抵挡得住么?之前,我一直都潜意识地认为,萧初过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他似乎有通天彻地之能。
事实并不是这样,他身上染的血越来越多,那是血肉之躯最好的注解。
我忍不住感到慌乱,可我想不到办法。
这里不是洛阳,这里所有人,包括宁王,也包括秦玉,都有要他命的充分理由。
我定了定神,忽然想起十步在身上,赶紧掏出来,将匕首拔出,淬上随身带的麻药。
萧初过,接住!我将十步抛出。
萧初过接住了。
我又掏出一包石灰粉。
我随身带着,是当防狼器用的。
我琢磨着怎么物尽其用,想了很久都没想到好办法,正好柳濛往后退到我这边,我将石灰粉仍给她,她也不晓得是没明白我的意思还怎么着,直接塞进了怀里。
我没辙了,只好干站着静观其变。
跟人比不要命,萧初过向来是赢家,所以他那边虽然集中了最多的杀手,可他的动作丝毫不见懈怠。
反观那些杀手,一波又一波地围上去,一波又一波地退回去。
花铸呢,他估计本身就是杀手出身,那些杀手在他面前,在气势上就弱了很多。
最让人担忧的是柳濛那边,她最适合速战速决的,时间拖得越久,女性气力上的不足就显得越明显,脚下明显没有开始稳当。
职业杀手都是非常敏感的,柳濛动作刚有些凝滞,围攻她的杀手的动作就立刻加快,冲、刺、劈、砍,配合得天衣无缝,柳濛在我的视线中有一瞬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密匝匝的黑衣杀手。
前一刻还在围攻萧初过和花铸的杀手,竟在瞬间移了不少过去。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呆滞地朝柳濛的方向看去。
却在下一秒,看到数个身影从那个战团中飞了出来,脸上被染了白,鲜血喷洒在白粉涂抹的脸上,显得脸异常狰狞。
再看柳濛,旋风般卷着身体往上踏步,刚才密不透风的战团如漩涡般,卷进更多人的性命。
我都忍不住要为柳濛鼓鼓掌了。
她这厢赢得漂亮,解决了一半的杀手,对付另一半的杀手,岂是难事?我顿时松了口气。
一松懈下来,就感到背后疼得厉害,脑门上都有冷汗冒上来。
我伸手往后摸了摸,手上立刻黏糊糊的。
我勒个去,还真伤着了啊。
我深呼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走了一段路,就看到有官兵往这边来。
终于还是惊动官府了。
为首的大盖帽看到我满身的血,立刻就走过来,我一看他要盘问的架势,立刻装着踉跄着往下倒,被那人扶住。
我颤颤巍巍地开口:官爷救命,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杀手,跟仇家寻仇似的,奴家不认识那些人,也被牵连到。
那人皱着眉头看了我一阵,让手下的人上前把我扶住,下令道:先带她回去。
我道:奴家是宁王府六王子的乳母,请官爷把奴家送回到宁王府,不胜感激。
大盖帽一听这话就愣住了,和下属对视了眼,点点头。
于是我被送往宁王府,还是坐车去的。
宁王府乳娘的待遇都不低啊。
我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侧靠着凳子蹲着。
虽然保持这个姿势是件极痛苦的事情,可相比刚才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我更享受当下,没过一会儿,竟有些昏昏欲睡。
风将车帘吹起,我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我一个趔趄就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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