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2025-03-25 15:46:18

怕了?他犹在嘲讽。

我将脸埋进手里不说话。

手被萧初过掰开,他按住我的头,强迫我看向他。

为什么要停下?你杀了我,就可以为慕非报仇,这不是你想的么?那么不要命地跑到战场上去,是想殉国?九年前国破的时候,没想起殉国,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长了岁数懂事了?慕苍苍,以前我以为你无私善良,我在你面前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就怕伤害到你。

我喜欢的姑娘,我一定要保护得好好的,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可是苍苍,你真的是这样的人么?慕非死了,你想去死,老天不收你,你就开始恨我,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让自己无所亏欠么?你看上去无欲无求,其实你最贪心,你是我见过的最贪婪的人,也是最自私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有片刻,我觉得整个人是空的,脑袋是空的,心是空的,甚至我以为,整个宇宙,除了尘埃,什么都没有。

好半响,我听到自己淡漠的声音浮起:和你一样贪婪自私么?萧初过一滞,放开我,嘴角勾起,也是,这么说,我们还真是天作之合。

他说着,扶着剑柄,后退了几步,转身双手撑在燃着龙凤红烛的案台上,烛光被遮住,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屋内一时寂寂,屋外的欢笑声也已远去,萧初过那头传来的稍嫌急促的呼吸声。

虽然被刻意压着,可还是能听得到。

我装作没听到,起身抱了床被子,准备到隔壁书房去睡。

刚走两步,就被他叫住:你留下,我出去。

我转过身,剑已经被他拔了出来,胸口那处的衣料颜色深得发暗。

他本来就偏白皙的脸上,此刻白得厉害。

我皱着眉看他,我记得他一向不要命,一向不怕疼,一向很强大……这一剑离让他丧命还远着呢。

萧初过看了我片刻,忽地笑了声,笑得很突兀,走到我面前,将我手中的被子仍到床上,又把我推坐在床上,含笑道:这可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怎么能就这样结束了呢?我愣在那,呆呆地看着他端了两杯酒过来,银色的杯子,一杯递到我面前。

我反应过来是合卺酒,没接,他笑,不然我们直奔主题?我推开他的手,他端得稳,酒一滴都没洒出来,你不去包扎,真的想死吗?萧初过闭眼轻笑了声,苍苍,我本来想好了,要说好多话给你听,我之前没对你说过的话,没好说出口的话,统统说给你听。

当下就说一句吧,我要真死了,你就听不着了。

苍苍,我心悦你。

我还在怔忪,他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外。

我呆坐了会儿,躺倒睡觉。

孤灯冷被,过了我的新婚之夜。

我少女时代的粉色梦想,迄今鲜有实现的。

前半生,真是乱七八糟。

我和萧初过从新婚之夜就陷入冷战,不过表面上的功夫,我还是乐意去做的,侍奉公婆,友爱兄姊,对侍下也还算和气。

萧初过也一样,表面上没露出丝毫的不和谐。

他本来就很忙,这样一开战,就几乎看不到他了。

萧初娴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到底是女孩子,比较敏感,很快就知道我和萧初过是面和心不合,过来问我怎么回事。

她问得很直接,直至核心问题,问我:你不喜欢我二哥?我愣了下,喜欢啊,怎么这么问呢?我不喜欢他,干嘛要嫁给他?你不晓得么?我迄今没有见到我的家人,就算见到,也肯定是众叛亲离,我不惜众叛亲离也要嫁进来,我的爱,抵不上山高海深,也抵得上,抵得上你哥哥给我的吧?我言语淡淡,萧初娴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可能以为我这是反话。

我冲她笑了下,你不会还以为一定要爱得天崩地裂才叫爱吧,看天没崩地没裂,就认为我们不相爱。

萧初娴看我的目光愈发深沉,半响道:你恨。

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听说已经嫁给沈玄之,这才是天作之合,真令人称羡。

我顿了下,认真地和她道:初娴,缘聚缘散,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

我想随着自己的心意,可我也忍不住和自己较劲。

我以后,要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很缺德,或者伤害到谁……你不要恨我。

我都这么说了,有些事,一旦动了念头,就再难止住。

我鲜少见到萧初过,连他的声音都很难听到了,某一次听到还是在半夜。

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总会在半夜忽然醒来,这回睡到半夜又醒了,看到外面白亮亮的,似乎是下雪了。

我怔怔地看着,忽然听到萧初娴的声音:二哥?你怎么站在外面?片刻,萧初过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过来了?哦,我来,声音渐渐飘远,不过外头太静了,她的声音还是依稀飘进我的耳朵:是父王让我来找你的,独孤楼当下粮草不济……这日过后几天,萧初绽领兵去打独孤氏。

我开始挺意外的,这种事,萧初过不是喜欢冲在前头的么?后来听说本来是萧初过领兵的,萧初过身体忽然染恙,才让萧初绽从漠北直接挥师东进。

萧初过是否染病,这个暂且不论,萧初绽去打独孤,从这事入手,还是可以有所为的。

齐州复墨,也就是萧初过那个,洛阳被困时,迟迟不肯相救的姑父,他有个儿子叫复韶,算是他几个儿子当中最出色的一个,相当有名望。

复韶宠爱一个舞姬,刚生了个儿子,要办满月酒,萧初过肯定是要送礼过去的。

我忽然想起长孙玄,他也曾深爱过一个舞姬,后来在战乱中走散,等重逢时她染上了伤寒,不久于人世,临死前送了本曲谱给他。

那本曲谱,我向长孙玄讨来看过,我不是行家,但长孙玄是行家,说那本曲谱非常珍贵,懂乐理的,都曾争相收藏。

要是能把那本曲谱要过来,作为礼物送出去……可那么珍贵的曲谱,又是人家的心爱之物,我拿什么跟长孙玄换呢?我琢磨了好几天,最后想到慕非送过我不少东西,姑且可以试着以物易物。

我通过漕帮在洛阳的分舵,联系上花铸,请他帮我找到长孙玄。

花铸在洛阳,是我始料不及的,我还以为他还在江南,他见到我,脸色摆得很臭,我真诚地向他道歉:我当时没跟你道别,是我怕你阻我,而且我知道,就算我不道别,你过不了多久也会知道的。

他冷笑了声:你去送死,是你的事,我干嘛要阻止?这话说得……我愣了一愣,花铸似乎也意识到不大好,转开话题:萧夫人,你现下找个把人,应该不需要我帮忙吧?我垂了眼,我到现在还没见到阿信和安安。

花铸显然知道这事,脸上没什么表情,半响道:你和公子是不是……他没说完,我已经开始点头。

他沉吟着问我:你找长孙玄肯定不是为了叙旧,能告诉我为了什么么?我迟疑着,花铸了然一笑,我知道了,我会对公子保密的。

几天后,花铸就把长孙玄带到我面前。

我和长孙玄把意图说了说,长孙玄问也没问,就答应把曲谱给我。

夺人所爱,我觉得过意不去,他却只淡淡一笑,于我而言,也只是件死物。

我只好厚着脸皮收下了。

我和长孙玄喝了一会儿茶,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摇了几下扇子,吐出两个字:燕赵。

燕赵现在是独孤楼控制的地区。

半响,我苦笑,这就是你把曲谱送我的原因?长孙玄笑着出了茶楼。

又过了几天,长孙玄让人把曲谱送给了我。

萧家送礼的时候,管事的来问我送什么,我说以前怎么置办的,还怎么置办。

管事的把礼送出去后,我又另派人把曲谱单独送过去。

事情挺顺利的,当萧初娴又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确认了这一点。

她睁大了眼睛看我好半天,才开口:你就这么恨二哥?我支着下巴听她往下说,她又过了半天才说:你要是想害二哥,你做到了。

你送给韶表哥一本《子衿集》,现下洛阳谁人不知?都以为二哥想拉拢我姑父,连父王都这么以为,把二哥叫过去狠狠地骂了一回,说二哥虎狼之心,你是我二嫂,我二哥是你夫君,你就这样算计与他?我记忆中,萧青莲对萧初过还算好,萧初瑜死的时候,责罚得那样严厉,后来还给萧初过填窟窿来着。

而且,从萧青莲这个人来看,他并不昏愦,甚至称得上挺英明的一个人,就一本曲谱,哪里就能看得出险恶人心来了?我只不过恰巧赌赢了而已。

这就是人的贪念。

当我还是个小财主的时候,我的钱分你一半没有问题,当我更有钱些,我七你三,也没有问题。

可当下呢,天下大势,上至耄耋老翁,下至束发青年,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慕氏一败,萧家问鼎北方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也就是说,萧青莲现在和称不称帝没两样。

正值非常时期,谁出兵燕赵就是个大学问,之前打慕家,萧初过势头太盛,现在他要开始把露出的锋芒都收回去,开始修身养性,做回次子的本分,所以才称病不出。

可萧初绽人刚到燕赵地界,后院就有人去挖他的墙角,萧青莲要不发火也是因为修养好,生气是必然的:老子还没死呢,你就开始拉帮结派!非常时期,一只蝴蝶都足以引起一场震动。

我敲着几面,没吱声,算是默认。

我太过淡淡然,萧初娴终于怒了:你不会以为二哥的病是装出来的吧?你,你难道至今没有去看过他?二哥新伤旧疾,又染了风寒,这两天才稍好些,可以到外面走走。

看你的表情,这些你真不晓得。

那你也定不知道,二哥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当初受伤那么重,几乎死掉,还拖着病体,护送你到江南。

那次留下的病根,到现在都没有根治,上回还不顾伤口开裂,从凉州赶回来,就为了要选个良辰好迎娶你进门。

他对你这样好,你却看不见,还是你假装看不见?他连日夜里站在你门外,你是不是也毫无知觉?他为此染了风寒,你是不是以为,以为他是为了逃避出兵,才使的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