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慕非当然也是极好奇的,甚至,我对他的好奇远远超过我对独孤楼的好奇,可我却不愿意深想这个人。
因为一往深处探究这个人,我的太阳穴就会突突地疼。
萧初过挑了下眉也笑了,你在燕军中待过几天,你觉得燕军统帅如何?将领如何?士兵的战斗力如何?士气如何?装备如何?粮草如何?我竟将我说的几个因素又罗列了出来,我无奈道:统共不过几天,先是发热,后来又受了惊吓,再然后就中了自己下的毒,我上哪知道那些?要是知道我还问你?听到我说自己这么悲惨,萧初过乐坏了,笑个不停,好容易止住笑,仍不忘揶揄我:你之前肯定欠了很多孽债,在将这些孽债偿清之前,阎王爷他不收你的。
此人一直都是少年老成的典范,极少有如此促狭的时候,所以我一时也没想起反驳他,听他继续说:你说的没错,兵在精不在多,如若对方虽有兵力百万,却是一群乌合之众,十万精兵,足够用了。
顿了顿,他又道:我倒是很期待他赢。
强者总是期待和自己交手的也是个强者。
我笑道:这就是你留在这的理由?等着和他交手?不,他笑着摇头,我留于此地只是因为当下无处可去。
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我何尝不是无处可去?不过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比我强很多的,毕竟,现在我想赖在人这里,人家却不乐意收留我。
我离开前,对他说:上次对不住,我不是真心想杀你的。
你也没讨到便宜。
我笑了,是啊,我这根手指后来又被独孤楼折断过,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好,估计好不了了。
他的视线在我手上凝结,我将手伸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楚点。
好在只伤了一只手,我还有左手可以用。
倒是我欠了你的。
我嘿嘿笑了,所以你一定要派人送我去江南,等我安全到了江南,咱两就算真正一笑泯恩仇。
萧初过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不过奇怪的是,一直到很多天以后,他都没有提送我去江南的事。
也不晓得是不好意思开口撵我走,还是反悔了不想送我,眼看天气一天天转凉了,我踯躅了几天后,便过去找萧初过,管家说他正在亭子里看书,我走过去,他头都没抬,直接说:坐。
他看得专注,我心里也还在纠结,要不要主动说离开,在他旁边呆坐了会儿,便抬头看西斜的太阳。
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知不觉中,眼皮就有些沉重,什么时候睡着的完全不知道,等醒来的时候,惊悚地发现,自己正趴在某人的怀里。
身体的触感是很敏锐的,我第一时间反应出,这是个男人。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很清爽,不用想,此人是萧初过无疑。
我更觉惊悚,惊悚得过了,一时竟不敢动。
萧初过一动不动地坐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睡着了。
可长时间保持这个动作,我的腿便开始发麻,我便试着动了下腿。
我一动,萧初过就有反应了:你醒了?我几乎是从他身上弹起的,而且一下子弹出去很远。
站在亭子的角落里,我上下打量他,他睡眼惺忪,竟然也睡着了。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被霞光照得一片火红。
你做恶梦了,你自己大概不知道,你做梦的时候,一直在掐自己,你看看你的手。
我低下头,果然看到自己的手上全是指甲印,甚至有些地方还出现血丝。
我吃惊不小,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自虐的倾向。
我本想把你叫醒的,可你睡得太死,根本就叫不醒,我只好把你的两只手掰开。
我刚碰到你,你便抓着我不放。
我的脸很热,不晓得该说什么。
萧初过见我窘迫,没再说什么,拿着他的书,往外走去。
晚上,我看苏捷和陆然下棋的时候,也有些心神不宁,管家过来叫我的时候,我更是惊了一下,管家说萧初过在卧室等我,请我过去。
不仅仅是我,苏捷和陆然也被惊着了,二人对望一眼,同时看向我。
我摆出个茫然的表情,苏捷又疑惑地看向管家,管家犹豫了下,过来在苏捷耳边耳语了几句,苏捷短暂的惊讶后,立刻变得乐不可支,对管家说:慕姑娘随后就去。
什么事?你今天和初过在亭子里待了一个下午吧?我脸一热,忙道:我们什么都没做。
这叫什么话呀?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说完我就想把我舌头咬了。
苏捷笑得更是开怀,我也没说你们做了什么呀?是这样的,一直以来,初过睡觉都不怎么睡得好,可今天下午抱着你却睡得非常死,一直等容叔走近,才察觉出有人,他警觉性可一直都很高的。
你要是能在他身边照顾,我们都安心不少。
你丫的,当我是三陪了!我没好发火,很是郁闷,陆然深深看了我一眼后,也不悦道:姑娘家的名节最是要紧,苏姑娘又不是侯府的下人,怎么能让她去做这种事?陆然仍然像以前那样叫我苏姑娘,苏捷不明就里,还以为我叫慕苏,有一回还很恶心地叫我苏苏……苏捷立刻笑道:陆兄说得也有道理,我这就去让初过派人去宁戍下聘,该有的礼数,肯定都会有。
好吧,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苏捷看上去落拓不羁,并不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他看来,根本没有事算得上是个事儿。
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算什么,我姓慕也不算什么。
这就是气度啊,我对苏捷的好感又加了一分。
相应的,萧初过似乎除了皮相好些,没有一点让我欣赏的地方,那鬼神难料的心机,我真是讨厌透顶……可我竟然总想着要赖在这里不走!心里正疙疙瘩瘩的,苏捷说完就要去找萧初过,我赶紧拦住他,好了啦,说得跟真的似的,我说要嫁给他了吗?我这就去看看,他找我肯定是有其他什么事。
一路忐忑地往萧初过卧室走去,在门口差点撞在段天涯身上,段天涯认出是我后,又回过头看了眼萧初过的房门,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我懒得和他解释,只嘿嘿笑说,萧初过找我有事。
哦,有事。
他捋着美髯走了,我敲开萧初过的门,萧初过看到我,却非常惊诧。
我有点尴尬,明白过来,肯定是那个管家自作主张。
萧初过回过神,便把我让了进去,还给我倒了杯水。
我开门见山地道:是管家让我过来的,说你睡不着。
我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不过萧初过也真是天才,就这话,他竟然听明白了,微微蹙眉,道:我因为离家早,有很长一段时间晚上不敢独自睡觉,那时候一直是容叔陪着我。
今天的事让他误会了,我现下只是睡得晚,绝没有睡不着,要真睡不着,我哪能活到今日?完全睡不着肯定不至于,但我也相信苏捷说的,萧初过的睡眠质量不会很高。
一个从小就被扔在京城不管不问的人,记忆深处除了对母亲的贪恋,就是形形□狡诈的人和勾心斗角的事,于他而言,能相信的人和事实在太少太少,睡不好太正常了。
虽这样想着,可我也不能把话说破,我还真要留下来当陪睡的啊?我喝了口水,便起身告辞:既然如此,那我走了,晚安。
萧初过看着我离开,烛火下他的目光少了白日里的锋芒,显得朦胧很多,但我却总觉得,有这双眼睛在我的身后,我如芒在背。
一直到我走到门外,这种感觉都在。
我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正要离去,门忽然开了,萧初过倚在门口。
风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他脸上也是忽明忽暗,我被这个场景蛊惑,看着他,脚步也停了下来。
进来。
他哑声说。
我进去之后明白一个道理:人犯起贱来是没有底线的。
萧初过指了指床,对我说:你睡床上吧,褥子都是新换的。
我哦了一声,看他往书房走去,他的书房和卧室是相通的。
这一觉我没有睡好,先是睡不着,一直等到他进来,见他在旁边的矮塌上躺下,然后烛火慢慢燃尽,我才稍微有些睡意。
入睡晚,醒得就晚,等我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所见到的人,除了萧初过和陆然,每人的脸上都带着诡异的笑。
管家连对我的称呼都改了,他以前叫我姑娘,现在叫我夫人。
我一听夫人这词,当下就有冲动一头撞死,可转念一想,他要再叫我姑娘,我都觉得矫情。
我安慰自己,这样也挺好,有一个比段天涯外甥女更合适的身份留在这里。
可以幻想,再也不用一个人担心受怕,就算死,也不会死在荒郊野外被野狼分尸,而是有人为自己埋葬,说不定还能有个碑……陆然对我的态度有些怪,连话都几乎不和我说了,他让我觉得我背叛了他,可我有吗?我挺郁闷,私底下叫住他,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不想我们之间有疙瘩。
你喜欢他?他这样的人,但凡是个女子,很难不喜欢吧?这就是你的答案?我不大理解这句话,陆然轻轻笑了声,我知道了,萧夫人。
他转身又要走,我说: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是我太有魅力了吗?连你也为我着迷?陆然脸上满是惊骇,我笑道:那为了什么呢?我和萧初过男才女貌,你不觉得很登对吗?我一直都晓得你的脸皮很厚……他咬牙切齿的声音逗得我大笑,我走过去拉他的手,没想到这么厚。
好了啦,你也知道我是胡人嘛,没有你们那么多礼节。
再说了,我还真能等着萧初过八抬大轿娶我啊,现在什么世道啊,且不说去见我父王,就是去见武定侯,怕也不是短期就能成的事。
可,可你是个姑娘家,这么随便就跟了人,人家未必就把你当回事。
我想,陆然真的是个好人,在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碰到的最好的人。
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
我安慰似的笑了笑,真情还是假意,是能分辨得出的。
陆然苦笑着说:多留个心眼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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