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日的确有贵人。
老夫人觉得自己好容易找到公主孙媳妇儿嫡亲的女儿,怎么着都得到祖坟来看看。
一则全了孩子拜祭母亲的礼,二则,也是最重要的。
演给皇家人看看,叶府是如何尊敬先帝最疼爱的公主殿下。
不过在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日子,不好大张旗鼓的来上香,便拖了宫里人,在皇帝和太后的耳根嚼了几句话,令他们知道叶府的行动罢了。
所以,裴清掐指一算不打紧,法师不信。
妇人倒信了几分,真当他有通天的本事,一时间,连法师都被冷落了。
裴清大摇大摆的走上神坛,法师目瞪口呆的被遗弃在一旁。
桑梓无语的看他挥舞桃木剑,口中喃喃自语,其认真和专业程度,久而久之,她也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懂得通灵之术。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说到显灵,裴清还不忘抛个媚眼给桑梓,桑梓顿觉自己刚才的犹疑很傻。
妇人殷勤的忙前忙后,法师实在看不过去,拦住她道:你难道看不出他只是装样子吗?谁被呛行心里都难受,法师怄的脸憋紫了。
妇人惊奇的望着法师,大师,您还没走呢?……法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很有喜感。
这时裴清站在神坛上嚷嚷,法师,我看您留下来一起用个午饭好了。
……法师脸皮再厚,也比不过裴清。
于是,法师手一指两个徒弟,收拾好东西,飞也似得跑了。
怀里揣着庄主给的银子,驱不驱鬼的也无所谓了,反正不是他的错。
裴清望着法师逃也似的背影,幽幽叹息道:就这薄面皮还出来唬人。
妇人赔着笑脸登上神坛道:公子,阿萝这丫头身上的鬼可驱了?我们庄子本就是看坟地的,这……这要是有人被鬼缠上,大家伙可不是都得死。
裴清赞同的点头,对妇人道:找人把她绑柱子上,我来做法。
桑梓眼睛瞪的老大,你干什么?!妇人喝斥道:你闭嘴!驱鬼也是为了你好!裴清晶亮亮的眸子闪了闪,笑道:要是鬼驱不了,那就烧死算了。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仿佛烧死的不是个人,而是蝼蚁一般。
桑梓瞠目结舌。
妇人颇觉为难,裴公子,这、这好歹是条命不是。
奴才的命再不值钱,也是爹生娘养的。
唔。
裴清恍然道:嗯,没错,是爹生娘养的。
怎么我好像在哪儿听到有人要直接害命呢?妇人目光闪烁,脸色微变。
桑梓立刻明白了,真正要她命的不是裴清,而是管庄子的妇人!桑梓很想大大的扇她耳光,她当小姐的时候,都没动手打过下人,可如今真的很想打人。
上元灯节那晚,阿萝漠然的表情,虽然模糊了,可她依稀还记得,没想到大难不死,居然还有人要害她!骨子的傲气令她怒气冲冲的走到妇人面前,指尖微微颤抖,终究没举起来。
妇人倒是看穿了她的意图,脸色当即冷了下来,想打我,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斤两!她不是小姐,只是个丫鬟,受制于人。
确实没那个斤两给管庄子的妇人一耳光。
桑梓有些茫茫然,小姐和丫鬟,这天壤之别的身份,束缚了她的手脚,她甚至不知此时自己的手该放在什么地方。
要是当初,她可以不管不顾的扇下一耳光,可如今……裴清目光一凝,今晚我将送此鬼回到坟墓中,不许有人跟着!妇人悻悻然甩袖离去,桑梓身上那所谓的鬼怪,她也不想再管了。
裴清走下神坛,来到怔愣发呆的桑梓身边,正想说什么。
庄主急冲冲的闯了进来,望望四周,呆滞道:法师呢?裴清道:回家了。
庄主惊道:驱鬼结束了?裴清很老实的回答道:没有。
庄主凌乱道:那他怎么走了?裴清轻咳两下道,他家中失火。
庄主兀自没反应过来,接着问:我才从法师家那边而来,没见有着火的迹象啊?裴清想起法师那干瘪的模样,幽幽然道:可能是虚火,你看不见的。
庄主:……桑梓提着灯笼漫无目的的在坟圈里走,微弱的烛火映衬着,她的脸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今日经法师一事,原先庄子里的人不过是看不惯她,不喜欢她。
现在对她更是敬而远之了。
大汉福顺早在昨日就被庄主派往别的庄子取东西,不在。
桑梓默默无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根本没人愿意听她的只言片语。
小时候养父会给她出主意,到了叶府,一切事情皆是老太太安排,无须她操任何的心。
终于,她成了孤家寡人,没人再会给她依靠了。
靠在母亲的墓前,桑梓闭上眼,静静的听着夜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半个多月的训练,她已经不太害怕夜晚巡坟,反倒有些喜欢在寂静的夜里,偎在母亲墓旁悄声说话。
只是今晚多了个不相干的人,很是煞风景。
桑梓摸摸微肿的脑袋,拖着声音道:喂,你到底打算砸我几次?可算是理我了。
裴清高兴的扔了手中足有鹅蛋那么大的石头。
桑梓无语的想,她只是怕被砸死。
你跟着我一晚上,想说什么?裴清笑嘻嘻道:驱鬼啊。
桑梓扭头不看他,若真是驱鬼哪有引起被附身人的注意的。
这个人一直是那样神神秘秘,她不想去招惹,也没什么心思和他调侃。
裴清一个纵身,跃到她身边蹲下与她平齐。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忍让和淡漠其实是一样的?桑梓看着他在月光下晶晶亮的眸子,说不出的滋味。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装疯卖傻就不要嘴毒?裴清一打玉扇,笑道:你看得不准,我是爱管闲事,不是装疯卖傻。
桑梓托腮发呆,两人默然无语。
突然,裴清指了指墓碑,道:你和这位公主有什么关系?桑梓神色微变,我一个小小丫鬟,哪里能和高贵的公主有关系?裴清一副你瞒不住我的表情,笃定道:那你为何夜夜特意在此处停留说话?桑梓当即恼了,你跟踪我?裴清无辜道:姑娘误会。
我只是恰好在这里溜达。
……恰好溜达,也亏了你说的出口。
桑梓瞪他一眼,不想解释,又坐下发呆。
哎,我发现你很木讷。
裴清合上扇子,摞袍挨着她坐下。
桑梓眉头一皱,往另一边挪了一大截。
裴清置若罔闻,自顾自道:从眉宇看,你是个有骨气的人。
桑梓不理。
他歪头看她,笑道:我还会看相的。
桑梓继续不说话。
裴清掰着手指头,道:我会医术、会设坛作法、掐指算命、还会看相……很厉害吧!他笑的像个大孩子,在等待的夸奖。
桑梓瞥他一眼,不学无术。
……裴清伤心的垂头,这些可是他引以为傲的,居然被冠上这么四个字。
可以换个词么?朽木不可雕也。
裴清叹气,这是词么?桑梓道:我觉得这句俗语能很好的形容你。
裴清道:到底是谁嘴毒?你可看出来了?桑梓哼了声,你若不来招惹我,我不会没事跑去骂你。
裴清又笑了,这么一来,是不是觉得心情好了些呢?桑梓的心一动,她确实在斗嘴的过程中,没觉得那么堵心了。
裴清还是那样笑着,笑的温柔和煦,即使在这一片阴森的坟圈中,他也好像是唯一的那抹月光。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转过头道:你说会有贵人来?裴清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哎呀,你可终于想起来问这件事了。
桑梓不理会他的嬉皮笑脸,是谁会来?她心里隐隐有预感,可不敢相信。
结果,裴清道:叶府的老太太和已故昌平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叶桑梓。
……叶桑梓。
她才是真正的叶桑梓,那么那个又是谁。
或者说,她才是真的,而自己是阿萝,一心想当人上人的阿萝?思绪重新混乱,桑梓茫然的看着裴清,裴清有些担忧道:怎么?听见叶府的老夫人和小姐,吓到你了?她差点脱口而出,其实公主的女儿是我,可是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生着阿萝的样貌,又怎么解释叶府里那个少女?叶老太太、叶小姐。
叶桑梓……桑梓喃喃默念这几个名字,后日她就能见到自己了,见到自己?突然一股恶寒侵袭全身,她要用怎样的语言和表情来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