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掌灯时分,两名侍女随着那名蓝衫公子一道入内,却不敢过于接近清幽,远远便将烛火搁下。
凤绝微微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他径自取过一盏烛火,放在了清幽床头。
凤绝略略低下头,在清幽纤细的腕上系上了一根丝线,仔细缠好,并将线的另一头递给了那名蓝衣公子,他打量了几眼,只觉此人容貌惊艳,绝非池中之物,不由问道:不知阁下当如何称呼?蓝毒的目光自凤绝面上掠过,望向那蒙着面纱的女子,静婉的气质,虽不见容貌,可那一双眼眸却如星辰般璀璨。
他欠身一笑,道:贱名不值一提。
他接过凤绝手中的丝线,眸色微黯,神情却不变。
这绝不是普通的丝线,而是天丝。
传言天丝乃是凤秦国至尊的国宝,亦是凤绝的独门秘技,看似柔弱丝线,却韧若玄铁。
想不到,凤绝竟是用此线为王妃号脉。
想来也是,普通红线号脉无法相隔太远,疫症病人又无医者愿意靠近。
这世上也只有天丝,才能将那微弱的脉息传递那么远。
蓝毒三指搭住天丝,感受着那脉息间的一沉一浮,狭长的桃花眼始终凝望着清幽,不曾移开过分毫。
思绪中有烟尘缓缓凸起,渐渐弥漫开来。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般蒙着面纱,层层轻薄的乳白色鲛沙,遮住了她的发,她的面容,只余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还有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淡淡馨香,令人迷乱。
他轻轻嗤笑道,都晚上了,你还戴什么面纱,可是见不得人?说罢,他便伸手去摘她的面纱。
不远处,一道清流蜿蜒,流入秀丽的山涧湖泊。
湖边竹柳轻摇,淡淡的夜雾在湖面缭绕。
幽幽青竹下,她的身子轻灵若水,一个闪身就避开了他的碰触。
他微愕,想不到她的轻功如此绝顶。
月色下,她的声音,清清爽爽,天蝎谷的首席弟子蓝毒,你空有一身武艺和绝世医术,却不能行侠仗义,为百姓效力,实是可惜。
他听过,不羁狂笑一番,小丫头,如今我只对你感兴趣,要不我们比试一场。
如果你输了……他顿一顿,突然靠近她的身前,她的身上,散发着令人迷乱的气息,眼眸如黑曜石般,摄人心魄。
彼此靠的这么近,第一次,他只觉自己束缚已久的灵魂就要破体而出。
薄唇邪邪一勾,他狂放轻佻地说道:如果你输了,今后就跟在我身边服侍我,如何?半弯新月隐隐从东边天际爬上来,停留在了树梢上。
她静静立着,一任月色浸润,只淡淡回答道:好,比什么?如果你输了呢?满山寂然,唯有清泉叮咚流过山石、注入湖泊的声音。
他不以为意,轻笑道:比用毒!输了,我就叫你一声‘师父’,如何?师父让徒弟做什么,徒弟自当听从师命。
出于私心,他特意挑了自己最擅长的。
至于其他的后果,他没有多想,他是男人,又是天蝎谷的首席弟子,怎会输?!面纱轻轻扯动,她似正微微一笑,齿间道出一字,好!那一刻,他真的很想知道,面纱之下,她的笑,会有多么醉人。
只可惜…………怎样?你能医治此病么?凤绝见那蓝衫公子掐脉良久,却不言不语,心中本是渐渐升起的希望,此时又一点一点的覆灭下去。
心中着急万分,他忍不住问道。
蓝毒陡然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王爷请放心,我施以金针拔除病根,不出五日,王妃定能痊愈。
他狭长的眼眸微敛,视线自她的面纱之上离开。
缓缓单膝跪地,蓝毒自随身带着的诊篮之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盒子,打开,里边摆放着整整齐齐的金针。
清幽注视着他若女子般柔美的面庞,默默不语。
她记忆犹新,这名蓝衫公子曾在东都街市之上轻薄了自己,当时他便称自己是江湖游医,想不到他还真是四处行医,如今又在这夜都王庭中出现。
请王爷在王妃面前准备一排红烛。
并让人准备好汤药,我施针以后必须立即服用。
蓝毒挥笔在纸上写下了一长串的药方,他的头略略低下,一束长发自脑后滑落,姿态闲散,妩媚天成。
屋外,夜色如墨水般丝丝缕缕化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晦暗了下来。
凤绝扶清幽坐好,并在屋中点起了暖炉,又在她的面前备下一排烛火。
蓝毒立于清幽十步远外,并不前行。
烛火融融,在屋中蒸腾着热气,晃动了一室柔和的光线,眼前的她,被如乳如烟的烛火映照着,似敷上一层鲛绡。
隔着烛火,又相隔着面纱,她,仿佛永远都是那样的遥远,无法碰触。
她的眼眸,好似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而那里,也许是他,毕生都无法抵达的地方。
蓝毒抽回视线,低首道:王爷,施以金针,需要将王妃的衣衫全部解开。
凤绝一愣,剑眉轻蹙,有着片刻的迟疑,突然问道:本王略略懂得筋脉穴位,要不你一一告诉本王,本王亲自施针?蓝毒始终低着头,并不抬起,他自诊箱之中取出一抹黑巾,握在手中抖了一抖,抬眸浅笑道:王爷请放心,不才怎敢冒犯王妃?我以黑巾蒙住眼睛,施以盲针即可。
他的手修长如玉,那一抹黑色握在手中,分外醒目。
蒙上黑巾前的最后那一刻,他深深望入她的眼中,带着探究,也带着遗憾。
人生,也许总是这般戏剧。
而他,总是无缘看到她的真面目。
至今他都无法确定,东都街上的她,眼前的她,究竟是不是他心中的那个她……眼前,终于,一片漆黑。
耳边,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脱去衣衫的声音。
他的心,亦随之紧紧揪住,心头一片迷茫,一股热血上涌,犹如在云层之巅飘飘荡荡,许久都不能落地。
即便,他证实了她就是她,又有何意义?他们,终究是要两生陌路了……他的手掌,轻轻一提,运气,将四枚金针吸附指缝间。
甩手一扬,四道金色的光芒自指间飞出,飞过了重重烛火,熏烤得炙烫无比,直直向她的穴位刺去。
衣摆翩飞,他双手又是拾起八枚金针,轻轻一弹,急速飞出。
轻微的刺痛感,带着飞过烛火的滚烫,清幽禁不住倒吸了口气,咬牙忍着。
凤绝在听到她轻微的低呼时,心,在一刹那也被揪住,却不敢妄动分毫。
八枚,再是八枚……烛火蜿蜒,烛泪殷红,好似那女子低泣的眼泪,一滴,又一滴。
月儿,西移一分,又一分。
时间,正缓慢流逝。
直至所有的金针都用完,直至清幽额上凝结滚落下大颗大颗的汗珠,直至她身上的青斑奇迹般地渐渐隐退,直至凤绝面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蓝毒突然收住了手,将双臂平伸,宽大的衣袖垂落,好似倾泻下三尺碧水。
他内力一收,所有的金针自清幽的体内倏地飞出,广袖一挥,他将那全部的金针尽数收拢袖中。
清幽只觉浑身热得发烫,一阵头晕目眩,软软倒下,凤绝一步上前搂住了她,并将她的衣衫盖上。
蓝毒背过身去,依旧蒙着黑巾,他心中一松,道:我开的药方,王爷也可一同服用五日,防止疫症传染。
至于黄金万两,相信王爷不会食言罢。
凤绝颔首道:那是自然,五日后,你来取便是!蓝毒始终没有回眸,声音清淡道:那就多谢王爷了。
说罢,他蓝色的身影缓缓没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黄金万两,足以招兵买马,他需要,她,应当也需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