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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破山河在 第二十八章 我喜欢的,是你

2025-03-25 15:46:59

东宸国,承庆二十八年。

凤秦国,万和五年。

十二月二十,离正月初一尚有十天。

冷寂的冬天,寒风带来了窃窃私语,愈演愈烈,空气都仿佛随之升温。

传言,凤翔兵出奇招,已是顺利攻下了北方一郡。

山合之围,哪怕是再坚固的堡垒,只要攻破一角,很快便能将其全部攻陷。

人们纷纷猜测着,年内,凤秦国的皇帝凤翔是否能亲兵攻下北方四郡。

如果北方政局稳定,那凤翔的兵力便会南调,东宸国的江山则更是岌岌可危。

明眼人都明白,若是东宸国想收复东都,目前尚有最后一次机会。

是以,凤秦国在东都各个城门,甚至是大街小巷子里都加强了防范。

时不时地,都能瞧见一队黑衣毡帽鹿皮靴的凤泰军队巡逻而过,严谨有序。

东都街头,似乎又恢复了初初沦陷时紧张的气氛,天下纷争,无一日太平,百姓便无一日安生。

人们拼命地往自己家中储存粮食,虽是靠近过年时分,渐渐街上人也少了,米、粮、油、盐因此而价格日渐飞涨。

人心之浮动,处处都能感受到。

也许,唯一感觉不到剑拔弩张的地方,便是惜园了。

这里,所有的人,每日都忙着张灯结彩、布置着左贤王的婚宴。

适逢王府管家老家中有急事,他请了长假回去处理,也算是过年时探亲。

不过,这并不影响整个王府中井井有条的布置,管家在临走之前已经全部安排妥当,底下的人,只需一一照着做便是。

一连布置了半个多月,惜园之中,飞檐卷翘、宝瓦琉璃之上都悬挂了金环玉铛。

树木花草之上触目皆是红缎锦绸,且处处都挂上了闪耀如星子般璀璨的明灯。

路路红毯铺陈,且两侧是百种菊花摆放,竞相盛开。

到了晚上,更是重重宫苑灯火通明,好似银河倒挂,灼灼生辉。

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氤氲温热的喜庆之气。

怡园之中,则更是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清幽漠然瞧着婢女小厮们将她的房间装点一新。

原本的烛台都换做了水晶玉壁灯,以珍珠为帘幕,鲛绡轻纱为帐幔,帐上绣满了多子多福的吉祥图案。

几床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皆用红线一一串起,已是准备好,搁在了长几之上。

细致到连窗户纸都更换成了百年好合。

她知晓,其实凤秦国的大婚本没有这般复杂,这是凤绝去一一仔细问了东宸国的习俗,又将凤秦国的习俗相融其中,这才置办得如此奢华。

只是,随着婚期一天天的近了,她的心却是愈来愈慌乱,渐渐坐立不安。

因为至今,她还没有寻到办法支开凤炎。

而此前她曾私下问过凤绝,听他言下之意,虽是夜都那边催着凤炎回去述职、且一并主持大局。

可是凤炎之意,要等到大婚后才走。

如此一来,她更是难办。

有关政局方面的流言蜚语,她多多少少都听到了些。

截止十二月二十八今日止,凤翔已是攻下了北方四郡中最重要的二郡,而另外两处城池已是危如累卵,不日便可攻破。

焦虑不安,她着急的是,不知轩辕无邪眼下是否被困在了北方,也不知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而江书婉那边,也不知进展如何,计划又是否顺利。

眼看着,后天她就要回得月楼中待嫁,而支开凤炎的事,她却丝毫没有办妥。

穷途末路,即便是豪赌,今日她也只能赌上一赌。

这晚,清幽坐在了床榻之上,瞧着婢女们将今日下午给她试过的凤冠霞帔一一收拾好,放在了檀木大箱子中,准备后日一并送去得月楼中。

咔地一声,当箱子终于合上,一应婢女忙完的时候,已近戌时。

王妃,奴婢告退。

王妃且早些歇息。

说着,她们躬身退下。

清幽待到她们走后,又将那檀木大箱子打开。

她怔怔瞧着那色彩丰饶的刺绣织金大红喜服,久久凝立,一言不发。

大约只有亲王王妃的喜服,才能这般奢华罢,缠枝镶花缀珠刺绣,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一层红一层紫,好似彩虹双色,格外妖娆。

凤冠之上更是珠翠玉环铮铮,中间一对赤金鸳鸯左右合抱,光彩耀目。

瞧着瞧着,不知不觉已是晶莹泪水溢满眶。

战况突变,无邪身陷北方,也不知能不能顺利脱身,东宸国的江山在风雨中飘摇。

此时此刻,她只觉肩上承受的压力仿佛是千斤重担,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师兄的死,东都的沦陷,仿佛历历在目。

并不克制,她一任那晶莹的泪珠滑落,无声无息绵湿衣衫,却不知究竟是为那般。

此时此刻,她只是想哭而已。

单纯的,只是想哭……焕然一新、奢华的怡园之中,是金做笼,玉为梁,锦幔珠帘,吹拂得人的心事也是重重叠叠。

屋外,弦月失色,亦不能照亮她心底莫名悲凉的心境。

偌大的王府中,人来人往,个个面上皆是喜悦之色。

可也只有她心中明白,这喜庆的背后,原是一场阴谋。

这美丽的凤冠霞帔的背后,原是一场做戏罢了。

一切,都是假的。

嗒嗒两记敲门声在暗夜中响起,骤然敲碎了她的思绪。

她勉强振作精神,却并没有拭去泪水,只是哑声道:进来。

推门声,很轻很轻。

关门声,亦是很轻很轻。

可进来之人,却令人意想不到,是凤炎。

依旧是一袭淡黄色的亲王制服,双肩盘龙。

可不同的是,今晚他只是将长发散散束在腰间,并未束冠,两缕垂在胸前,更显浑身的慵懒俊邪之意。

他只是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淡得听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绪,缓缓道:听说,你找我?清幽听得来人是凤炎,心中一凛,慌忙侧过身去,似是不想被他瞧见自己的失态。

凤炎墨绿色的眸子微眯,两步上前,他已是瞧出了她的异样,眼眶红红肿肿的,清丽的面颊上有未抹去的泪痕,连衣襟都是潮湿的。

他神情微愣,没有想到会遇见这样的一幕,心中轻轻一触,有异样的感觉漫生。

他不是没有见过她哭泣的样子,他初初怀疑她身份的时候,她便是倚在三弟怀中啜泣着。

那时,他只是嗤之以鼻,并没有半分心软。

只是,她仿佛从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

犹记得自己喝醉酒对她施暴的那晚,亦或是捏裂她的肩胛骨的那晚,她都咬牙忍着疼痛,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可是,此时此刻,快要大婚了,她却在无人处,暗自流泪。

那样梨花带雨的样子,无疑是惹人怜惜的。

心意,有刹那间的柔软。

他伸出一手,想要拭去她尚染在睫毛之上的泪珠。

清幽却不动声色地让过了,凤炎微微有些尴尬,一手怏怏放下,只僵硬问道: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她转身,自床头取出一只奢华的锦盒,织金软布镶嵌,黄金镶边,明珠为扣,红宝石做花,祖国绿为枝叶。

仅仅是盒子,便是价值连城。

一指请按明珠,但听得咔地一声,锦盒打开,里边卧着一颗硕大晶莹的珠子,通透玉润,华美异常。

她深深吸气,敛平呼吸,一手拭去眼泪,另一手将盒子递了给他。

凤炎俊眉微蹙,不知她是何用意,只是双手环胸,也不接过。

清幽勉力一笑,缓缓道:右贤王,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本就是至尊的宝物。

更何况这么大,又是如此光泽,我猜测,其价值恐怕能十座城池。

这份贺礼,实在太贵重,我区区一名孤女,实在承受不起。

所以,我找你来,只是想将这颗夜明珠还给你。

她的语气带着一分轻盈,羸弱之姿,整个人好似随时都会飘走一般。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碧色盈盈欲滴的衣衫上,一路往上,再是她的脸庞,细看之下,长长的睫毛之上,犹有露珠清光,在瞬间耀入他的眼底。

他的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一任她伸手托着锦盒,半晌才问道:还有三天你就要与皇帝大婚了。

我想不明白……他突然伸手,将盒子沉沉盖上,复推至她身前,不肯收回。

轩眉一扬,他又问道: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哭呢?你一个孤女,能成为亲王正妃,难道不是无上的荣幸么?她默默垂首,涩然摇头,道:右贤王何必关心这些?你只管将夜明珠拿回去便是。

我的事,不用你管!说至最后,她似是微微恼了,突然一步上前,将锦盒硬塞入他的怀中,转身便送客道:右贤王请回罢。

语调之中,皆是生硬。

凤炎却一臂将她拽回,另一手飞快地擒住她精致的下颚,墨绿色的眼眸直直摄入她的眼底,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字字逼问道:我自然要知道!既然你心中不愿意,又为何要答应成婚?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她的下颚,被他掐的热辣辣地疼。

胶凝的气氛微微叫人窒息,凤炎危险地眯起眼睛,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从眸底刺出,寒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回夜都述职?你以为,我真是稀罕喝你那杯喜酒么?我便是要等着看看你究竟玩什么花样!!他冷笑着,握住她下巴的手指加了几分力道,字字生寒,告诉我!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然,今晚我就……他的话,顿然止住,可语中之意,却十分明显。

清幽心头一震,急忙静下心来,凤炎太难对付,她一心想要设计他,可没准反而会被他看出破绽。

可是,东宸国的大业,三日后几万人的生死如今都捏在她的手中,她必须支走他。

下颚的疼痛,不断地提醒着她,此刻危险的处境。

与虎谋皮,她无疑是自寻死路。

那一刻,她索性全豁出去,红了眼圈,唇边苦笑如一缕照霜月光,凄声道:我能有什么目的?我又为什么会哭……她的手,握紧他正卡住自己的手腕。

望着他美丽的绿眸,字字认真道:我喜欢的,是你!我不信……你不知道……呃……她低呼一声。

只觉瞬间,他略为粗糙的大掌已是扼住他纤细的喉咙!凤炎冷冷盯着她,面上闪过一丝暴戾之气,字字咬牙道:我会让你知道,骗我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修长柔韧的手指掐住她的咽喉,他慢慢地用力、收紧、再用力、再收紧。

好似正享受着玩弄濒临死亡的猎物。

清幽痛苦地哼了一声,感到自己就像即将折断的芦苇,在肆虐的风雨中瑟瑟发抖。

胸腔之内,新鲜的空气,愈来愈少,菱唇渐渐发紫。

她缓缓闭上眼眸……那样的脆弱,那样的苍白,那样的青紫,令他心中陡然一颤,手势一软,倒也放开了她。

无数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肺腑中,几乎将她呛的咳嗽连连。

凤炎眼底那种寒冷逐渐融化着,连带声音都放缓一分,他缓缓问:你……方才说什么?她说,她喜欢的是自己。

有可能么?还是骗他的?他想起了,她曾两次替他解围,即便是他那样残忍的对待她。

他想起了,临江楼中,她静娴坐着的身姿,沉定如水。

他想起了,那一日她弹奏七弦琴,凤绝曾经问过自己,她会不会另有心上人……会么?他的目光,落至方才他掐住的地方,而那里曾是细腻的脖颈,如今已是青紫一片,衬着肌肤的白,格外刺目。

他的手,有点冷,不由自主地拂上那片青紫。

而那样的寒意极冷极冷地渗进肌肤里,不由激得她寒毛倒竖。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她人生第一场豪赌,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转首,她凝望着窗台之上素白纯净的水仙,狠狠闭一闭眸。

复又直直望着他幽深的绿眸,突然轻盈一笑,眸中悲凉之意却更浓,淡淡道:我跟你开玩笑的。

我未来的——二哥!二哥……这样的一声称呼。

那一刻,她瞧见了,他眼底深深的震动。

以及预料之中的,他的大掌又是扼住她的喉咙,用力,再用力……她知道,他那么精明,那么聪明,一定明白她在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

他一定会要她的命!她赌的,就是这个!她赌的,就是自己的命!冷若寒冰的手指锁住她的咽喉,那窒息的感觉,一分一分深入她的骨髓。

仰头望去,可以清晰看到他长长睫羽下的双眸。

那眸光冰冷如剑,夹杂着痛恨、狂躁与残酷。

她的呼吸,愈来愈艰难,渐渐如一缕断线。

就要这么死了么?算算时间,凤绝也应该到了。

会是有事耽搁了么?她安静地敛下双眸,只觉自己的意识正一点一点被抽离,渐渐模糊。

整个人好似在云中飘渺着,无法着地。

渐渐,她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她等着,等着生,或是等着死。

可是,她等到的,却是……他温柔缠绵的吻……一缕清凉的救命的空气,自他温软的唇齿间渡入,一缕一缕地灌入她的身体之中。

当她的意识渐渐回笼。

清晰地意识到他正在做什么时,整个人已是彻底呆住。

错愕怔愣间,却被他更加辗转深入。

他的吻,并不轻柔,甚至是粗暴的。

他的长指,卷住她脑后几缕发丝,紧紧缠着,扯得她头皮生疼生疼。

吱呀一声轻缓幽幽响起。

陡然,凤炎浑身一震,他立刻松开了清幽。

灌入一室的寒风,以及身后那强大的压迫感,令他意识到有人来了。

一袭黑色身影现身于怡园之中,昏暗的夜色落在来人身上,好似那墨汁在清水中搅了搅,迫人的黑暗避无可避逼了过来。

凤绝的神情,无比黯沉,他的声音,极冷极冷,似压抑着千军万马奔腾驰纵的锐气,字字从齿间迸出道:皇兄!军政大事,如此紧要,你怎么还不回夜都述职?!他的目光,落在清幽红肿的眼睛,以及细白脖颈之上两道明显的青紫掐痕上,十指渐渐收拢,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强大的愤怒。

凤炎墨绿的眸子,黯了一黯,又骤然眯起,牢牢盯住清幽。

他,终究是,中计了!来人!凤绝厉喝一声,不时便有数名王府卫队恭敬候在门外。

他冷冷注视着凤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即刻送右贤王北出城门!不得有误!门外的侍卫听罢,一时有些犯难,一边是左贤王,一边是右贤王,两边都不好得罪,两边他们都得听之调遣。

凤绝凝一凝眉,自怀中取出一枚金令牌,陡然亮于凤炎面前,冷声道:右贤王?!你还不听令?!凤炎倒吸一口凉气,俊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阴沉,亦是染上一分惨白。

他的眸中满是痛惜之意。

三弟竟然将这枚父皇御赐的金令牌都拿了出来,兄弟这么多年,三弟他从来没有用左贤王的身份压过自己。

凤秦国,作为尊,右为次。

自己因着出身卑贱,所以在封号上低他一等。

可是,三弟他一向尊敬自己为兄长,无论是朝政还是带兵出征,从来都是由自己挂帅,兄弟之间向来和和睦睦,从未争过什么。

摇头苦笑一番。

曾几何时,他们兄弟,竟然走到了这样的一步。

罢了,他走便是!唇角浮起一丝哀凉而了然的笑。

不过只一瞬间,凤炎已是恢复了一贯悠闲懒散的样子,他轻笑道:好——我这就走。

不过,这贺礼,还是要送的。

说着,他便将盛有夜明珠的锦盒抛给清幽。

清幽一愣,出于本能接住。

抛出锦盒的那一刻,凤炎深深望了清幽一眼。

那样的眼神,并不冷,甚至还带有一分玩世不恭的浅笑。

可不知缘何,却令她觉得毛骨悚然,整个背脊都凉透了,隐隐有着不详的预感。

他的眼中,分明写着:你会为你的欺骗,付出惨重的代价!她明白,今日之举,她已经彻底惹怒了他。

她不知,他究竟会如何报复她。

她用她的命去赌,可结局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真真假假,难道连凤炎都分不清了么……当那浅金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迷茫的夜色之中。

她的身子依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即便是理智也不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凤绝自她手中取过锦盒,打开,看到夜明珠时,亦是愣了愣,脸色微变,旋即又恢复如常。

这颗夜明珠,是父皇在世时,赐给二哥的最珍贵之物,举世无双。

他一臂将清幽拥入怀中,感受着她的颤抖,柔声道:惜惜,没事了,他已经走了……她寥寥点头,面色却依旧苍白。

陡然,一阵冷风狂肆侵入,横冲直撞,扑灭了满室摇曳的烛火。

一室的黑暗,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盒中夜明珠正散出点点柔和的光芒,渐渐光滑四射,愈来愈亮,直至将他们彼此间皆清晰照亮…………国破山河在 第二十九章 我等着你,向我索命!十二月三十,是旧年的除夕之夜,亦是东都历来过得最沉闷的一个除夕之夜。

因着凤秦国城防加强,并没有过多的喜庆,没有绽如百花齐放的烟火,也没有热闹的灯会,大街之上亦是寥寥无人。

青石板路上,尚被夜冷的薄霜冻住。

马蹄踏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街两旁疏疏的枝条随风摆动着,掩映着两旁的铺子。

繁华的东都,带着点宁静。

依稀能瞧见挨个的铺中点着晕黄的灯火,一户一户朦朦胧胧亮着,大约是百姓们在家中吃着团圆饭。

只是,是不是能团圆便不知晓了。

毕竟,城门封锁,东都人又大多是生意人,亲人都在九江以南。

而这样的夜,于清幽亦是有一丝寥落的。

以往这样的团圆之夜,天清谷中总是会好好热闹上一番,直至子时新年的钟声敲响。

而以往都是师兄一手置办,喜气融融。

可如今,她与师兄,却已是天人两隔……一辆精致奢华的马车在街上缓缓而行,嘎地一声,停在了得月楼门前。

待马车挺稳,清幽便一步跃下。

感觉身后有响动声,她回眸,浅声道:绝,你不用下马车,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凤绝哪里肯,已是跟随下车,他柔声唤道:惜惜,我送你到门口。

低首,他拉住她的手。

颊边,一缕长发自束发金冠上闲雅滑落,垂在胸前。

语中带着一分懊恼,他低声抱怨道:惜惜,为什么东宸国有这样的习俗,非要回娘家待嫁,不回就不行么?我真不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说着,已是双手环上她纤柔的腰身。

缱绻情意,依依可见。

清幽轻轻动着,想挣脱却挣脱不了。

她向身后的得月楼中望去,只见大门敞开,这里亦是装点奢华一新。

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悬着,因着天冷,飞檐之上尚积着指余厚的冰凌凝成水晶柱,如冰晶琼林一般,在艳红灯火下折射出格外雪亮的光芒。

他的呼吸,正炙热喷洒在她的额发间。

他的手,依旧环在她的腰间。

面上划过一丝尴尬之色,她将他轻轻搁离,咬唇道:绝,别这样,会被人瞧见的。

不过是一晚上而已,且现在时辰也很迟了。

其实,她明日待嫁的东西今日一早便送来了得月楼中。

只是凤绝迟迟不肯放她离去,直至用过除夕团圆晚膳后,才不情不愿地陪同她一起来到了得月楼前。

他怏怏松手,面上仍是不舍,要不,我留在这里陪你。

清幽微微蹙眉,时间无多,江书婉还等着她商议要事呢,真的不能再拖了。

她哑然失笑,素手搭上她宽阔的肩膀,替他将颊边垂落的长发顺至耳后,柔婉道:这是规矩,不过是一晚上罢了。

明日一早便来迎亲了。

难不成,你还怕我飞了?她说的,半是玩笑,却也有半是真。

他捉住她伸过来的小手,握在手心中,细细摩挲着。

低叹一声,道:惜惜,你还真说对了。

我没有想到,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所以,至今我都有一种身在云中,飘渺不真实的感觉。

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认真地瞧着她,惜惜,我好担心,这只是一场美梦,梦醒时,你便飞走了……他的心,跳的有些厉害,身上亦有淡淡的香气幽幽传来,好似三月春柳拂过她的脸庞。

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将手自他的心口抽回。

清幽尽量将声音放得平缓且轻柔,寂寂道:怎么会呢……你别乱想……凤绝清浅的笑着,突然在她殷红的粉唇上啄了一下,美丽耀目的黑眸直直瞧着她,似看不够一般。

清幽大窘,回眸但见身后得月楼中远远有人影走来走去,她微微多一跺脚,恼道:有人在看呢。

凤绝朗朗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

明日一早我便来接你。

说着,又是在她脸颊轻啄了两下,咬着她的耳垂,道:做什么怕被人瞧见,明日你便是我的妻了。

和自己的妻子亲热,不是很正常?都说凤秦国民风较东宸国要开放一些,果然如此。

清幽气结,俏脸通红,转身便跑入了得月楼中。

凤绝望着她羞窘离去的背影,更是笑得惬意,只觉浑身舒畅无此。

转身步入马车,他亦是迫不及待地期盼着明日的来临。

他兴奋着,始终无法平息。

看来,今夜,注定要相思无眠了……待清幽进入得月楼中,便有小二过来打烊,一摞门板早已是搁在门边,只等她回来便紧紧将门合上。

清幽有段时间没有来得月楼中,这里变化极大,物什家具全部置换成新的,看起来亦是重新油漆粉饰过,给足了她待嫁的面子。

可此时的清幽无心细看,她一路小跑至左边偏院的二楼厢房。

烛火隐亮,她推门而入,轻声唤道:书婉?你在吗?时间无多,还是正事要紧。

她一臂撩开内外相隔的珠帘,但见一名女子正立在雕花棱窗边,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肩上披着的四合如意云肩亦是松松垮垮地搭着,瞧着背影是寥寥一副颓然沮丧的样子。

书婉?清幽止住脚步,又唤了一遍,只是瞧着背影似乎不像。

江书婉的身量应该略低一些才是。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狭长妖艳的眸中,正滴落着晶莹的泪珠,竟是红焰舞。

清幽一愣,没有想到会是她,心中骤然蒙上一层阴翳,直觉有些怪怪的,开口问道:焰舞,书婉人呢?你这是怎么了?红焰舞一边取出绢帕擦拭着眼泪,一边哑声道:你来的太晚了,书婉等不及已是先出东城门了,她的父亲原是东都的守城。

此刻她便去联系明日的攻城大事,安排部署了。

她吩咐其余巨细由我来一一告诉你。

今日自己的确拖得太晚,清幽不疑有他,恍然颔首道:也是,她的父亲应当最熟东都了,如此也好。

只是焰舞,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哭呢?发生了什么事?红焰舞复又转眸,眸色定定瞧着窗外,凝视了一会儿,不语。

江书婉所住的这间左侧的厢房,自窗户的位置朝下瞧,恰好是繁华热闹的东都街市,白日里可以看着车水马龙、人潮济济,夜晚则是可以欣赏寂寥的宁静。

红焰舞拢一拢手臂,突然道:他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清幽一愣,心知她所指是凤绝,面上不免有些尴尬。

如果红焰舞方才一直站在窗口,那岂不是,将她与凤绝告别时暧昧的一幕都尽数看在了眼中?睫毛微微颤动,她低声问:焰舞,不知书婉是如何安排明日之事?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赶紧商议……红焰舞极缓极缓地转过身来,她一手扶向妆台,手势那样轻,好像棉絮般无力。

语调中满是悲戚之意,凄凄道:庄主他……他有麻烦了!清幽心内一紧,微微色变,急切问道:怎么讲?你一直深居左贤王府中,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

昨日我们得到内线急报,凤秦国北方已是攻下三郡,如今只剩最后一郡。

而庄王仍在相助死守。

其实,与其说是相助死守,还不如说是被凤翔的军队合围堵在城中,是进退不得。

线报说,庄王突围几次,都没有成功,还受了重伤。

红焰舞神色苍茫,木然拉过一张楠木交椅,缓缓坐下。

他,受了什么伤?要不要紧?那我们,眼下要怎么办?身子轻轻一晃,跌坐在椅子中,清幽亦是有点急了。

这段时间,甚少听凤绝提起军政要事,她便心知不好,定是他们节节胜利,东宸国的形势日益紧迫。

而凤绝又不想让自己知晓,以免破坏了她大婚的心情。

起先,她知晓轩辕无邪一人只身在北方奋战,便明白这是十分危险的事。

前无可去,后无所退。

红焰舞苦笑着摇一摇头,又道:听说是身中两箭,暂无性命之忧,可伤的也不轻。

清幽,你可能不知道,如今凤绝的十万亲兵一分为二,一半留守在东城门,另一半则是北城门集结。

只等正月初三,他与你大婚后,便要挥兵北上,助凤翔一举攻破北方。

如此一来,他们便再无后患之忧。

而我东宸国,则是危如累卵。

庄王身陷北方,更是……低低垂首,她雅青的睫毛微微颤动,身子亦是随着她的哽咽而颤抖着。

清幽面色微微发白,难怪她瞧着凤绝这几日时常忙至深夜,原来是作此准备,她又问道:那如此,我们回攻东都一事呢?安排得如何了?红焰舞长眉一凝,沉声道:已经全部联系好了。

只是事情比书婉之前所想的有些变动。

情况比之前要糟糕的多,朝中对此事,尚存两派看法,皇上一己之力,难压众论,庄王又不能回来主持大局。

所以,等于是在暗中操作此事,而我们目前真正集结起来的兵力人数约在八万左右,与目前东都东城门城内和城外所加起来的兵力旗鼓相当。

背水一战,也只能如此了。

目前,我们定于亥时攻城……等等,上次书婉不是说好了是戌时攻城吗?清幽立即打断道。

江书婉上次与她说的清清楚楚,凤秦国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要到亥时初刻才入洞房,为了不让她假戏真做,这才定于戌时攻城。

这个,计划有变,时间上只能拖一拖,早了对我们极为不利。

红焰舞抬一抬下巴,继续道:清幽,你且听我说完。

八万兵力,由于我们是攻城一方,难度较大。

根据你提供的他们的部署图,在短兵相接时,我们会有些优势,首先要歼灭东城门外驻守的五万凤秦士兵,然后我们城中会有我们的内应,由里自外攻,打开城门,放我东宸国的军队入来。

争取一举攻破,收复国度。

清幽长长叹一口气,摇头道:如此,把握不大罢。

且不说,八万攻城兵力与五万守城兵力,本就旗鼓相当。

如此攻城已是冒着一定的风险,我看胜算不过六成。

届时,只需攻城钟声一响,烽火一起,凤绝发现异动,或是收到急报,将北城门守候的五万人马调遣过来应对,我们便是穷途末路。

红焰舞娇颜的脸庞在这一刻多了一层阴恻恻的艳光,冷声道:这道理我何尝不知?听闻除了凤绝本人,还有兵符可以调动他的人马。

清幽,他平日待你那么亲密,你不可能不知晓兵符的事罢。

这……清幽敛住呼吸,事情到了眼下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她也不能再隐瞒,我见过,其实所谓的兵符,原是一只凤绝母妃留下的戒指。

就悬挂在他的脖颈之上,他日日都带在身边,我不可能得手。

同样的问题,其实江书婉上次就问过她。

不知缘何,每每回想起他心无城府地告知她一切,连这么重要的物什,都不避讳告诉她。

每每想起他那真切的笑容,脉脉含情的眼神,她就不忍将真相说出来。

分析眼下的形势。

她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是东宸国最后一次收复国度的机会了。

趁着凤翔还剩最后一个郡县没有攻破。

趁着凤绝有半数亲兵在北城门集结,趁着凤炎在不在东都。

一旦东宸国的军队顺利攻入东都,那么现在集结于北城门外的五万凤秦军队必定不能顺利北上,必须原地候命。

如此一来,轩辕无邪也有了喘息之机,至少能想办法得以脱身。

如果反之,此举不成,非但葬送了东宸国最后的精锐部队,连无邪的生命亦是岌岌可危。

事情,无路可退。

红焰舞眸中突然闪耀出灼灼的热光,自楠木椅子上一跃而起,上前便牢牢握住清幽的双肩,语气生硬且气愤道:如何不能得手?若是你真有心,只怕早就得手了?你将他灌醉,再杀了他,不就行了?清幽轻轻一嗤,冷道:笑话,你不知凤秦国的男人,以马为床,以酒为水吗?灌醉?她深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可能的,他千杯不醉!她曾几次见过他饮酒,当真是如喝水一般,再多喝下去,皆是面色不变。

那就下毒!红焰舞自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递给清幽,寒声又道:这里面是我们天清谷的‘雪花’,无色无味,你知道的。

我其间曾经回过一趟天清谷,带了一些出来。

要不……清幽伸手一推,便将那瓷瓶又退回红焰舞怀中,一字一字道:行不通!为何?当初你收服蓝毒为我们效力,不就是用了‘雪花’么?红焰舞一双美眸睁圆,提高声音,不可置信道。

她双拳紧握,飞扬的长眉紧蹙,面上隐有恼意。

雪花已经是她们天清谷中最为厉害的毒药了,是师父一生心血的凝结。

清幽望了红焰舞一眼,摇头道:当初我用‘雪花’对付蓝毒,其实也略施小计,加上蓝毒此人自负大意,侥幸赢之。

只是凤绝此人不同,他内力深厚,恐怕溶于水后的‘雪花’甫一触唇,他便能察觉出异样。

顿一顿,她凝眉又道:若是区区用毒便能得逞,只怕他已经被人暗害了千次万次了,又何须我们动手?你有所不知,他的心智坚定,连我的幽冥琵琶……都不是他的对手。

红焰舞冷冷注视着清幽宛若初莲般的面庞,任凭眼中的阴霾惑色泛滥,她撇一撇唇,恨声道:推脱之词!清幽面色一凛,咬唇,隐隐怒道:你这话是何意?红焰舞冷笑一声,道:大街小巷,饭后茶余,人谁不知,凤秦国的左贤王钟情于一名弹琴卖唱的东宸国小孤女,其爱之深切,连王府名称都换做了‘惜园’。

其情意,比山高,比海深,这样的心意,任凭谁能拒绝?!她的语句似雪亮的钢针一针一针刺向清幽,美艳的面容亦是泛起激愤的潮红。

清幽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袖摆,愈收愈紧,咬牙问道:请你把话说清楚了!这还用说清楚吗?这不是很明显?我说灌醉他,你说办不到!我说给他下毒,你也说办不到!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喜欢上他了,被他打动了,所以才不愿意杀了他,夺他的兵符!可怜庄王一片真情,日日惦着你,密报都不忘问你可安好!可怜他将蓝湖之泪都给力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女人!红焰舞愈说愈激动,已是站起身,手腕上一对雕龙琢凤缠丝黄金手镯玲玲乱响。

不,我没有!我确实是办不到……清幽急急分辩着。

却有霍霍的风,吹散了她话的尾音。

至最后,语调渐低,仿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当我瞎了眼么?红焰舞突然凄厉尖声喊起来,一手颤颤指向窗口,愤然道:你当我是瞎子,当我是傻子吗?刚才我站在窗口,看得是清清楚楚,那样的恋恋不舍?!你替他整理好长发!他抱着你,他还亲了你!多么温馨暧昧的一幕,多么浓情蜜意,我都看见了!白清幽,你不是也很乐在其中么?那都是在做戏罢了!你知道那不是真的!清幽力争,面颊却染上一分廖白。

话至最后,身子已是微微发颤。

真戏,假戏?戏里,戏外?请问教主,你自己还能分辨的清吗?红焰舞刻意着重唤了教主二字。

意在提醒清幽,自己的指责所在。

清幽的声音清晰而分明,唯有呼吸声急促,如微喘息一般,一浪逼着一浪。

她沉沉道:我的心始终向着东宸国的大业前途。

只是不知力所能及之内,还能再做些什么!不如你明示!又是冷冷一笑,红焰舞容色如常,她取过一杯茶,慢条斯理地饮啜着盏中热茶,红茶滟滟如血的汤色似胭脂般倒映上她的面颊,又添一抹虚浮的艳色。

她拉开江书婉的妆台,取出一个黄色小纸包,递给清幽,道:这是书婉早就为你准备下的。

喝下它,一个时辰之内,你便能恢复内力。

不如你喜宴之时饮下,算算入洞房时也该起效了。

然后呢……清幽的眸中平静如冰冻三尺,不见丝毫波澜。

然后,你杀了他,夺下他的兵符。

等兵符一到手,我们便想办法将他在北城门外的兵力调离,诱入峡谷之中,一举歼灭。

如此一来,东都能夺回,庄王亦能顺利突围。

清幽,我们没有时间了,若是凤绝不死,他一旦启用北城门的亲兵,我们这次的行动便如同虚设。

其后果,应该不用我明说!红焰舞紧紧握住拳头,似有满腔爱国热血蠢蠢欲动般,指节寸寸发白。

我的武功在他之下,如何能杀得了他?心中,有刹那间的隐痛划过,清幽喉底的语音晃出无数圈涟漪与波折。

真的要,杀了他么?教主!红焰舞倏然自椅子上立起,微微一笑,凑至清幽耳边,小声道:如何不能?他那么喜欢你,要知道,男人意乱情迷之时,最是容易下手呢。

只看教主愿不愿意再牺牲一点了……红唇边,飞快地闪过一抹快意的冷笑。

烛火晃动。

摇曳着一室幽幽暗暗。

那一刻,清幽沉默了。

呼吸,渐渐沉重起来,那声音如一击接着一击的鼓拍。

她的面色,渐渐苍白如一池凋尽的残荷。

红焰舞冷冷瞥她一眼,又补上一句道:教主身兼重任,一己之力能换江山大业。

东宸国大业的成败,皆在你一人身上了。

说罢,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静默了半晌,又娓娓道来:今天,是除夕之夜,亦是团圆之夜……屋外,冬日寒风肆掠,有冷风肆意侵袭,震得窗棂亦是扑哧扑哧直响。

偶尔透入的冷风,不着痕迹的入骨清寒瞬间走遍清幽全身。

清幽抬首,烛焰纷乱中,红焰舞的脸渐渐模糊不清,隐隐有热泪从她美艳的眼窝中缓缓落下,一如此前自己甫进屋时所见到的一般。

红焰舞低低泣道:除夕时分,才知亲人不在的苦痛。

人已逝,方知他的好。

往年的这个时候,总是师兄为我们备下一桌好菜,还有那醇香的酒。

师伯虽几年才回来一次,可是他的那份碗筷总是备好的……清幽,你还记得吗?师兄带着我们去敲那新年的大钟……告诉我们,过了年,就又长大了一岁……你还记得吗?你生病的时候,他熬药的时候总会放上一只雪梨,怕你嫌苦。

那时的我呀,真傻,也盼着自己生病该多好呀……红焰舞似是沉浸如无边往事的回忆之中,眼神迷离,面容被深深的哀痛浸透,不可自拔。

清幽怔怔伸出一手,想要去安慰她,却停在了半空中,不知该落在何处。

突然,手背一热,原是红焰舞那滚烫的泪水正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仿佛炙热的烛泪一般,瞬间便将她烫穿。

清幽,还记得么,小的时候,每次师父责罚了你,师兄总会摸摸安慰你。

他知道你害怕电闪雷鸣,每次都会给你讲故事,伴你入睡……够了!只可惜,我们再也没有师兄了……凶手明明就在眼前,我们却无能为力……够了!别再说了!低吼声,自清幽喉底震颤发出。

往事历历在目,团圆之夜,人却不在。

她突然用双手捧住自己的额头,痛苦得不能自已。

全身瑟瑟颤抖着,仿若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浮萍。

骤然,抬首。

那一刻,有凄凉婉约的笑意在她清丽的面庞浮起,那样幽幽一笑,仿佛一朵昙花收拢洁白花瓣。

片刻后,才缓缓道:师姐,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搅动着双手,长长十指手指狠狠扣进手腕肉里,旋即沁出十点血丝。

她字字咬牙道:你等我的消息,亥时二刻前,如果得手,我会发送一枚明绿色的信号弹。

如果等不到,你们便亥时二刻准时发兵……好!红焰舞重重拍一拍清幽的肩膀,正色道:教主,东宸国最后的八万精兵,庄王突围,还有东都的收复,如此重担便压在你一人身上了。

清幽颔首,转眸,目光却突然落在了奉在妆台侧的凤冠霞帔上,而铜镜之中,正倒映着她苍白的面容,只觉呼吸越来越沉重,渐渐凝滞……骤然,新年的钟声似自远处悾悾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愈来愈清晰。

她知晓,这意味着:东宸国承庆二十九年,凤秦国万和六年,开始了全新的第一天……凤秦万和六年,正月初一,黄道吉日。

左贤王凤绝迎娶一名东宸国的女子,因着正值非常时期,对外一切从简,没有过分喧闹的迎亲仪式。

只不过,王府之中,还是置办的异常热闹。

两国风俗交融,各种繁琐的仪式,折腾了一整日,总算是熬到了夜幕垂临。

此时,漫天的星星横卧,如洒了一盘明珠般璀璨。

只是,闪耀了一会儿,便渐渐隐退,乌云悄悄将它们尽数遮挡。

好似,一场风雪,正要悄悄来临。

不过,无人注意到天气的变化。

因为,似手臂粗的喜烛,炫目无比,已经将处处映如白昼。

十余桌盛宴摆下,惜园中是笑声喧天。

往来婢女小厮,更是忙碌不绝。

挨个端着各色各样的好酒好菜一一送上。

正厅一角,凤绝着一袭枣红色金线密织锦袍,墨黑的头发用狐貂层层盘起,底下坠着金线豹尾,瞧着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清幽则是眉目含笑坐在了他的身侧。

这凤秦国的大婚习俗与东宸国还真是不同。

若是换了东宸国的习俗,此时她应当在喜房之中候着。

而凤秦国的习俗则是一同进宴。

今日前来的宾客们大多都是凤秦国的新贵族们,自然也有派来驻守东都的文武官员,他们争相想凤绝敬酒,自然也有向清幽敬的。

只不过,酒,皆是被凤绝尽数挡下。

他一人,是来者不拒,不论是敬自己的,还是敬清幽的,一并接过饮下。

众人见灌不到这左贤王妃的酒,难免心中怏怏。

于是,便更殷勤地向凤绝敬酒。

如此,算算他喝了上百杯都不止了。

墨黑阴沉夜色,如浓郁雾霭一般徐徐落下,笼罩着苍茫大地。

风声,亦是簌簌发紧,一阵急过一阵。

偶尔,能听见树枝瑟瑟的声响,旋即又被喧闹声掩去。

清幽侧眸瞧着凤绝,他的面上始终略带含笑的神情。

深深吸一口气,只觉他那出自心底的笑意,是那样的真切。

有微微的晃神,清幽轻轻拽一拽他的衣摆,小声问道:绝,你喝这么多酒,要紧么?要不我也帮你喝两杯罢。

说着,她已是伸手接过一名凤秦新贵递过来的酒杯。

其实,她也需要喝几杯酒,以镇定镇定自己益发慌乱的情绪。

随着夜色一分浓过一分,随着时间点点流逝,她渐渐坐立不安,紧张异常,红焰舞给她的药粉已是服下,似乎至今还没有起作用,也不见有内力恢复的迹象。

心绪紊乱,要她行如此之事,她亦需要喝上两杯。

他却一下子自清幽手中夺过酒杯,仰头一饮,醇浆美酒尽数落入他的腹中。

眼神微闪,最角笑意却更浓,陡然凑至她耳边,他低声密语道:惜惜,你想喝酒么?那可不行!我等下才不要抱着个小醉坛子呢。

笑容益发邪气起来,他轻咬着她精致的耳垂,字字调情,在她耳畔吹气,我要你,清醒地感受着自己,如何成为我的女人……轰地一声,清幽只觉自己脑中有一处理智彻底崩塌了。

如此邪肆狂放的话语,惹得她瞬间脸红了个透,手中玉箸未曾抓稳,掉在桌上。

双颊滚烫,清幽咬唇,低声怨道:绝,你今晚喝多了。

他却爽朗大笑起来,惜惜,我千杯不醉,屈屈这点酒算什么!况且……突然,他向她又靠近一分,密密贴着。

放大的俊颜,近在咫尺,无比清晰。

那一刻,清幽只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数拍,不敢呼吸。

静静对望着,他如黑曜石般眼眸中,是清明一片,没有丝毫醉意,只带着几分喜悦,几分真挚。

清幽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目光,缓缓低下头。

微垂螓首,她的娇羞似水莲花不胜凉风。

那一刻,凤绝瞧得入迷了,今晚的她,真是美极,万字曲水纹织金缎边喜服,精致而不张扬的花纹疏密有致地铺陈于领口,隐隐露出一抹清瘦毕现的锁骨,引人遐想菲菲。

他几乎要等不及拥有她了,他等不到亥时初刻了。

什么习俗,于他这般随性的人,才不顾呢。

长指一挑,将她瘦削的下颚挑起,他轻声戏语道:况且……良辰美景,惜惜美若斯,我怎舍得喝醉呢。

我要……脑中又是轰地一声,清幽只觉全身血液都似涌上双颊,烫得吓人,慌忙伸出一手,她捂住他的嘴唇,阻止他接下要说出的更狂放孟浪之语。

凤绝一臂捉住她的小手,天旋地转间已是将她轻盈的身子抱起,爽朗的笑声如同醇香的美酒般,在风中不断地回荡着。

散席!他大声宣布道。

此时,一众凤秦新贵互使眼色,拥着凤绝与清幽闹哄哄地去了怡园,大家都想瞧个热闹,都想闹洞房。

自有小厮上前打开房门,自有婢女点燃了满室的喜烛,一对又一双,一双又一对,依次亮了起来,灼灼照耀了满室。

清幽被凤绝轻轻甩落床榻,上好的锦缎旋即凹陷下去,漫生出无边的皱褶,她只觉身下皆是一粒粒圆硬之物隔得自己背脊着实难受。

忙坐起身来,才惊觉满床都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寓意早生贵子,这是东宸国的风俗。

但见凤绝已是被一众新贵拉至门口闹腾,他满面皆是笑容,左手斜撑在门框上,看着屋外众人哄闹,唇角弧度不自觉更是拉高。

渐渐听闹得喜词越来越离谱,众人则更是吵闹着要瞧喝交杯酒,甚至吵闹着要进来压床。

清幽微微蹙眉,她听闻凤秦国这闹喜房的风俗甚是厉害,至于压床更是疯得离谱。

今日她算是领教了,难怪要折腾到亥时才能入洞房,原是要好好闹腾上一番。

如是,几轮下来,凤绝又是喝了不少酒。

突然,凤绝自桌上的琉璃锦盘之中抓起一把明珠,便朝门外丢去。

霎时,众人便一哄而散,争着抢着去夺明珠。

待到抢到,又想回去闹洞房时,放发觉层层天丝已是环绕拦截在了门口。

凤绝得意笑道:你们,还有想闹洞房的么?还有想看交杯酒?还有想牙床的么?可以!只管来,只要你过得了本王的天丝。

众人面色怏怏,知左贤王是下逐客令,无奈之下只得拿了明珠,哄散而去。

凤绝则是谴退了所有的婢女小厮,收去天丝,他反手将门闸落下。

而那样咔的一声落下门闸,亦是令清幽心中随之咯噔一下。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抬眸间,却对入他明澈的黑眸之中,而那样纯净深远的黑色,好似要将她一同拉进无底的漩涡中一般。

慌忙转首,她瞧了瞧不远处计时的沙漏,眼下戌时都未到,离亥时还很远很远。

没想到凤绝竟是提早散席。

如此一来……瞧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霎时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凤绝转头环视了灯火通明的屋子,眉眼间皆是浅笑,他走到烛火前,长袖拂过,将火光一一熄灭。

偌大的房间,一分分昏暗下来,映着他那颀长俊挺的身影,不断变暗拉长。

直到屋中,只剩床前案几上那最后一双龙凤喜烛。

长臂一伸,他将桌上一双酒盏纳入手中,抬手一饮而尽,霸气与豪气尽显。

清幽微愕,那一双玲珑琉璃玉酒盏可是交杯酒,他竟然一同喝下……正想着,只觉眼前清新阵风扫过,天旋地转间,已是被他压在身下。

身上突然其来的沉沉的重量,压得她啊地张口呼了一声,而他滚烫地双唇已是掠上她的唇间,趁虚而入。

清凉的酒液,自他温热的双唇间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酒液的醇香,自喉间而下,沁入脏腑,令她浑身都燥热起来。

原来,他是这样,与她饮下交杯酒的。

迷蒙间,她凝望向眼前的容颜,那一双眼眸,如入夜般的星辰,竟是灼得她眼睛生疼。

只觉整个人仿若漂浮在半空,幽幽荡荡。

今夜的他,亦是俊美至极。

那一刻,清幽的心中,不由自主的做了个比较。

如果说,轩辕无邪的俊美,带着一分邪气,好似一方玲珑精致的扇面。

而凤绝的俊美,就好似一卷气壮山河的画卷。

气势与气度,截然不同。

而他那种浑然天成的霸气和尊贵,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堆砌出来的。

他缓缓松开了她,开始解开了自己领口的金线盘扣。

不疾不徐,优雅从容,唯有眸色渐渐转深,带着一分戏谑的浅笑,亦是带着一分情欲的暗哑。

这样的他,似乎与之前总是温柔细致待她的他,有些区别,此刻,男人掠夺的本性尽数显现。

她不由得有些紧张,瑟瑟往床里退后一寸,粉脸通红,低声道:绝,还……还没到亥时呢。

他却笑意更浓,长臂一挥,脱下的喜服横扫,将那满床的红枣花生等物,一并扫落于地。

顷刻间,她又是置身于他的身下,躺在了洁白无瑕的锦缎之上。

束发的凤冠,早已被他丢掷一旁,满头青丝散落如绸。

他的身形,优美而挺拔,他的肩膀宽阔,胸前肌肉虬结而坚硬,平坦而结实的腰腹密密贴着她,修长有力的双腿已是挤入她的玉腿间。

伸手,他缓缓松开了自己盘发的狐貂,轻轻一甩,已是丢出几丈远。

那样玉色的肌肤,过于惹眼,那样长发散落的潋滟风情,清幽几乎不敢睁眼去看,心砰砰乱跳着,分不清是紧张,还是慌乱。

她的窘迫与生涩,他看在眼中,在她耳畔低笑道:惜惜,谁管那么多礼节,此刻,我只想要你……天知道,他有多么想要她,他忍了那样久,早就忍无可忍了。

他真不知自己是如何忍了那样久的,才终于熬到了洞房花烛夜。

她的脖子沁出细细的汗珠,偏偏又发出一阵阵清香,诱惑着他。

有一瞬间不能思考,他再度俯身,与她唇舌纠缠,那不仅仅是纠缠,更是一种灵魂的深入,好像要将整个人,全部的身心,尽数融入其中,融入这个吻中一般。

辗转吻着她的脖颈,在那里留下一个个深紫的印痕,他吻着,一寸一寸往下,银牙轻咬,逐一咬开她的衣扣,一粒,又一粒,一直往下。

直至,剩下最后的肚兜,寥寥遮挡着无边的春色。

屋外,风声更紧,簌簌拍打着门窗。

也许,风雪将来,可是屋中过暖,无人去理会。

一双喜烛燃得正旺,蜿蜒下美丽的烛泪。

那一刻,清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着声说:绝……熄了烛火……啊……她的话,并未说全,原是他已是隔着素白的肚兜,吻上她傲然挺立的胸前。

一瞬间,全身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酥麻感所软化,她整个人瘫软在了床上。

他的手心灼热,探入薄薄的衣料中,将那一分渴望已久的柔软握在手心。

情不自禁地低吟一声,浓浓欲望就要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不愿意熄灭烛火,他要清楚地看着她在自己身下盛开,成为自己的专属。

他知道此时她很紧张,看着她双手紧紧抓着枕头,看着她的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他能感觉到她的羞涩。

紧张与不安。

又是深深地吻上了她,他尽量忍耐着,忍耐着想立即占有她的冲动。

双手,不断地撩拨着,逗弄着,将她的感官抛至美丽的云端。

他要她彻底准备好,完全地接纳他。

那一刻,清幽脑中极乱极乱,被他撩拨得不能自持。

有无数念头在脑中翻腾,师兄,无邪,东都,回攻,收复江山,八万精兵,江书婉,红焰舞……太乱……乱到她自己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残存的理智,让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再这么下去,她便要失去清白了。

然,红焰舞给她的恢复内力的药粉却丝毫没有作用。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无暇去细想。

她的手,本是紧紧抓住脑后的枕头,此时,却略略松开,向里、向枕头深处探去。

那里,是一把她早就藏好的匕首,锋利无比,吹刃断发。

炙烫的手指在触到那一分冷硬之时,她只觉心都在颤抖着,气息愈乱,不能平息。

她反复告诉自己,杀了他,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自己便不会如此沉沦了。

凤绝浑然不知,她美丽的身子早就点燃了他的全部激情。

渐渐疯狂……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那清晰的红点——守宫砂。

听闻,东宸国的女子清白的象征,便是这样的一枚红色印记。

那样明艳的红色,镶嵌于雪白的肌肤之上,静静的,却有如闪电般瞬间刺入他的双目,那样的妩媚,那样的诱惑,更是将他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

长指一伸,除去她身上最后的衣物。

他再也忍受不了欲望的疯狂折磨,低吼一声,用力埋入她紧绷的身体之中。

清幽本已是握住刀柄,而突如其来地撕裂般的痛楚,令她不由自主的痛哼一声。

手一松,已是放开了匕首,转而紧紧掐住他坚实的臂膀,留下五道深深的指甲痕。

痛,好痛!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撕裂一般,剧痛,令她的头脑瞬间恢复了清醒。

她清楚的知晓,她的清白,已经被他占去。

再也不会有了……突然,心底一酸,有一种莫名想哭的冲动,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凤绝亦是低吟一声,那样彻底的进入,彻底的占有,陌生而幸福的感觉将他彻底淹没。

他从不知,男女之间,竟是如此畅快与美妙的。

身下的她,似是崩得很紧很紧,她的痛呼,她紧皱的眉头,看起来似乎十分痛苦。

可他却不忍离开她,甚至不愿放开她。

轻柔地吸吮着她的红唇,将她疼痛的呻吟尽数吞没,他柔声诱哄着:惜惜,忍一下便好,抱住我。

他忍着,忍得极是辛苦。

汗珠,大滴大滴地落在她晶莹的肌肤之上。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洁白的藕臂,那里,守宫砂炫目的颜色,正一分一分地淡去。

她终于,是他的了。

心中的感觉,皆是愉悦。

渐渐,感觉到她僵硬的身子开始放松,他不再忍耐,将自己深深地埋入她温暖柔软的身体中。

每一次进入都让他的心在颤抖,那美好的感觉让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不停地体味着这份美好,不愿停息……天色暗如墨汁化成,风愈来愈烈,屋外似下起了雪珠,且愈下愈大,扑扑地打在了窗棂之上,沙沙声安静入耳,和着他急促的呼吸。

喜烛燃得更旺,室内愈发暖洋,春意无边。

那样震颤的感受,她亦是从未感受过的,只觉全身酥软,忍不住叮咛出声,娇小的身躯下意识地贴紧她。

身体滚烫,她渐渐被陌生的热浪淹没,那样的难耐,几乎不能承受,仿佛只有他才是解渴之药一般。

美好的感觉,令她不断地战栗着,抽搐着,弓起身子,像是躲避,又像是无言的邀请。

而这样细微的动作立刻引他丧失了所有残存的理智,更是惹来他更疯狂的侵略占有,宛如一匹烈马般,在她的身上纵情驰骋。

这一刻,她忘了一切。

只知沉沦,再沉沦……攀升,再攀升……也分不清,究竟是痛,还是愉悦……她只知自己不断地攀爬着攀爬着,却不知究竟该登向何处,也不知何处才是顶峰,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惜惜……惜惜……他低喃着,性感的薄唇反复嚼着她的名字。

他的呼吸愈来愈粗重,几近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妖精,青涩中并着紧致,纯净中并着柔媚,令人如饮美酒,似摄甘露,醺然欲醉。

骤然,他身子一僵,双眸紧闭,从未体验过的狂喜袭遍全身,撑在她身侧的双臂亦是剧烈战栗着,终低吼着释放了自己。

而那最后的深入,炙烫的热流亦是激得清幽全身颤抖,她睁圆了美眸,不敢相信那蚀骨销魂的高潮,正一浪高过一浪地彻底将她淹没。

他渐渐平息,却仍伏在她身上,右手撑额,与她目光交集、缠绵。

长指,轻柔地拂上她精致的脸庞,瞧着她浑身皆是他留下的青紫痕迹,不免心疼问道:还疼不疼?她将双唇咬得死紧,羞涩不肯语。

高潮的快感渐渐褪去,理智渐渐回笼。

她全身无力地将头偏至一边,目光怔怔瞧着远处的沙漏,天,她究竟在做什么?她竟然沉沦在了他的身下,忘了一切。

而此刻,俨然已近亥时,接近她与红焰舞商议好的最后时限。

她这是怎么了,非但没有替师兄报仇,失了清白却还如此享受。

她简直,就是天生的妓女。

不然,怎会在仇人的身下还到达了极致的高潮?那一刻,莫名的恐慌、极度的不安,还有深深的悔意和歉疚一齐涌上心头。

她,不能原谅自己。

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凤绝没有发觉她的茫然,静静拥着她,将她娇柔的身子抱住,只当她是害羞。

感觉到她紧贴在自己胸前的丰盈,渴望再度涌上,情欲再度弥散开来。

天,她如此迷人,仅仅一次,他无法要够,似乎感觉还差得很远很远。

呼吸又开始加粗,他的声音带着些蛊惑,还有几分渴求,在她耳边呢喃轻咬道:惜惜,你累不累,我还想……她脑中更乱,脸上热辣辣地滚烫,只一味懊悔着。

窝在他的臂弯中,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她也没有细听他在说着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分不清她这是拒绝还是同意,却还是将她覆在了身下。

她的身躯这么娇柔迷人,他贪恋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探索着她身上每一分柔软。

初尝美好带来的渴望让他无法控制自己。

这次,更加狂野与绵长,肌肤相亲,乌发缠结,交劲厮摩,是无尽的眷恋与纠缠。

屋外,飘雪纷飞,雪珠淅沥。

与方才一样的春色无边,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一次,她是清醒的,并没有沉醉其中。

她是东宸国的子民,白莲教的教主,怎能被一名凤秦国的王爷征服?更何况,他还是杀害她师兄的凶手。

东宸国收复国都的大业,八万最后的精锐部队,最后一搏,国破山河在,风雨中飘摇的江山,命运皆在她的手中。

即便牺牲她一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她还在等什么呢?杀人偿命,自古以来,天经地义。

身上的他,愈来愈迷醉。

她的手,复又伸向枕头底下,牢牢握住刀柄。

她的内力,没有恢复,只有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候下手。

只要杀了他,师兄的仇便报了,东都便能收回。

她反复告诉自己,有多少人,在九江南边等着与亲人团聚。

她反复告诉自己,八万士兵,背后是八万个家庭,有多少妻子儿女等着他们回家团聚。

一切的一切,只要杀了他……就,都解脱了。

伸出藕臂,她一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拉低。

颤抖的菱唇,覆上他炙烫的薄唇,轻轻吮吸着,一点一点,生涩地、试探地将自己的丁香小舌探入他的口中。

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旋即心中被狂喜覆没,他疯狂地回应着她,唇齿更深入。

她的热情,她的主动,令他更疯狂的律动着。

他的惜惜,竟然主动回应着他,这样的认知,让他愈发幸福,快感愈发激烈,再不能自持,终到达了顶峰,瘫软在她柔软的身子上。

她一手仍是捧着他英挺的下颚,深深地吻着他,感受着他因到达高潮而不能自持的颤抖。

眼角,有一滴晶莹,悄无声息地缓缓滑落,瞬间便没入枕间,不复可见……狠心,握紧刀柄,自枕下抽出。

扑哧一声,那是利器没入体内的声音。

只一秒,锋利的匕首,已是自背后没入他的心口。

扑哧一声,又是用力抽出。

她仿佛触电一般,飞快地推开他,翻身下床。

手起刀出时,有耀眼的银光闪过,鲜血随之喷涌而出,刹那间便染红了雪白的床单,覆盖了她初夜的点点落红……她的手,颤抖得仿佛是暴风雪中的残花一般,瑟瑟直颤。

慌忙将手中的匕首丢掉,仿佛那是刚出炉的炙铁,瞬间就烫穿了她的手。

致命的重伤,令凤绝无力地半撑在床上,气息微弱,好似一缕断线的风筝。

本是明亮的黑眸,此刻却像是燃尽的余灰,一点一点,冷寂下去,冷彻底,冷成死灰。

他茫然而痛心地瞧着她,瞧着她正颤抖地穿上大红色的喜服。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方才还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她,下一刻却给了他致命的一刀。

他要的,是她的情。

可她要的,却是他的命!清幽穿好衣服,突然上前一步,自他胸口拽下那枚古铜色的戒指,那枚可以调动他十万人马的兵符。

又是扯下一大片粉白色的鲛纱,将自己惨白的面容层层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惊惧尚未褪去的水眸。

他紧紧捂住自己被刺穿的胸口,流下的鲜血缓缓汇成一条长河,一点一点缓缓漫下来,开出一朵惨烈的鲜红。

他的体力,早在与她欢好时耗尽。

他的意识,渐渐抽离,渐渐模糊。

气息愈来愈弱,身子,愈来愈冷,也不知是身子冷,还是心冷。

全部的惊怒、全部的质疑,都自他薄唇间艰难地凝成五字,惜惜,为什么……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他伸出染血的一手,想要去碰触远远站着的她。

他不信,他不信她从来都是骗他的,只是为了他的兵符,只是为了要取他的性命。

他至今,不信。

看着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她却如同小鹿受惊般向后猛退了一步,瞧着他惨白无人色的面容,瞧着他黯淡的神色,瞧着他只剩最后一缕气息,她的情绪在一瞬间崩溃,凄厉喊道:我不叫惜惜!不叫惜惜!你听见了没有?!冲至门口,扶住门框的手已是软弱颤抖,无法控制。

开门间,屋外狂肆的风雪骤然闯入,横扫一室。

无数犀利的冰珠,尽数扫向她的面庞,剧痛的感觉,仿佛是片片刀刃刮过,留下的皆是血痕。

一步跨出,她转首,不觉已是泪水溢满眶,字字颤声道:凤绝,黄泉碧落,幽冥两界,我等着你——向我索命!记住我的名字——白清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