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十章 清歌一曲月如霜

2025-03-25 15:47:12

转眼已到了六月。

日光透过云层,照在月明阁的莲花池中,熏风微荡吹起阵阵荷香。

郁暖烟坐在石阶边,赤着脚,双足在水上晃啊晃,荷叶田田,白莲初绽。

她斜倚石上素衣碧裙就像是凌波莲荷,清姿玉韵,袅袅风流。

手中拿着药书,轻轻诵背。

自那日圣旨下来,宋先生便不得不收她为徒,虽有些不情愿,但事已至此,也只好遵旨而行。

这影照的药书和郁暖烟以前学过的中药学、方剂学大体相通,有了底子,自然学起来轻松许多。

几个月下来,宋先生也忍不住夸她颇有天赋,渐渐的从敷衍应付变得格外上心,只愿把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只有郁暖烟自己明了,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但现在看书确实要比在学校时认真了许多。

妢儿在一旁准备好了茶点,看着从未如此用功的小姐不禁一笑,轻步走到了郁暖烟的身侧,小姐已经看了一个对时了,歇一歇再看吧。

郁暖烟抬头看着如洗碧空,也好,在日头下看书伤眼,一会儿帮我把书移到屋子里去吧。

妢儿应了,郁暖烟穿好鞋,侧身坐在石凳上,端起桌上茶碗,轻轻掀开杯盖,一股清淡幽香飘逸而出。

这茶真香。

这是今早新采的荷露,小姐尝尝这糕点也是新鲜的荷花瓣捣碎做的。

妢儿从屋中出来,含笑答道。

郁暖烟一尝果然微甜中夹了一丝清雅荷香。

难为你有心了。

是大公子想出来的法子,我们这些俗人哪里想得出来?妢儿轻轻一笑。

原来是大哥,郁暖烟嘴角含笑,如此也算是食花饮露了。

看着池中白莲郁暖烟脑中忽然想起了前几日看过的一个乌发的方子,此时荷花初绽蕊正是入药的佳时。

他已花入食,那她便已花入药好了。

想着想着郁暖烟便走到了池边,脱了鞋袜,牵起裙子跳到了莲花池中。

妢儿一惊,小姐你要干嘛!郁暖烟回眸一笑,不是告诉你要叫我暖烟么!说罢她便向荷塘深处走去,还好月明阁中的池塘清浅刚刚没膝。

小姐···妢儿急急开口,却见郁暖烟回首挑眉,略带薄怒嗯?你叫我什么?暖···暖烟,池塘里危险,你快上来吧!妢儿急切喊道。

这里好凉快啊!我要采些花瓣给爹爹做药丸,姐姐一起来啊!郁暖烟兴致勃勃,玩的不亦乐乎。

妢儿在岸边看着只能干着急。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郁暖烟轻轻抚着身旁的素白花瓣,选了一只刚刚采下,回眸间,却见无垠的天光照射下,三道清俊身影向池边缓缓行近。

月白,淡青,银灰,如朗月清风。

郁暖烟一时怔住,待看清原来是两个哥哥,当然还有苏雪林。

日影下郁暖烟单手执着一朵白莲,婷婷立于水中,姿若谪仙。

烟儿,你在干什么,快上来!郁泽静有些心急。

郁初庭则走到了池边,轻踏石沿,郁暖烟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环在怀中带到了岸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这回她可见到活的了!二哥!你竟会武功!郁初庭淡淡一笑,快穿上鞋袜,免得一会儿着凉了。

郁暖烟嘻嘻一笑,妢儿帮她套上了鞋袜。

你说你哪里像个侯门千金!郁泽静一脸无奈。

看着池中莲花开得正好,想起了一个乌发抗衰的方子想着给爹爹做个药丸。

郁暖烟讨好般地拽着郁泽静的宽大袖口。

想不到你还挺有孝心!苏雪林在一旁轻摇折扇。

郁暖烟斜觑了他一眼,扬了扬下巴,那是当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方子,说出来让我们听听!苏雪林把脸凑上去。

郁暖烟一脸挑衅的笑,你想知道啊?苏雪林点点头。

就不告诉你!说罢郁暖烟拔腿就跑。

苏雪林在后面追,死丫头,还不快告诉我!清荷坠露,薰风怡然,一时间月明阁中满是笑语欢声。

一转眼,月上了柳梢,苏雪林留下来和他们共进晚餐。

心里却还惦记着下午的那个药方。

郁暖烟默默扒着饭,看着苏雪林的模样强忍住了笑。

好妹妹,你就告诉我吧。

苏雪林似假还真含冤带嗔地望着郁暖烟,极委屈,那眼神看得郁暖烟不禁浑身一抖。

苏恶少也有求饶的时候。

嗯,我要好好享受一番。

郁暖烟扬了扬下巴似是颇为自得。

是,郁大美女你就告诉我吧。

苏雪林讨好地一笑。

下次强抢民女的时候可别忘了带上我!郁暖烟一路色迷迷地看过去。

苏雪林拍了拍胸脯,双眉一挑。

那是自然。

郁泽静,郁初庭两兄弟听到他二人的对话瞬间头上扯出三条黑线,幸好郁老爷不在,不然看到这唯一的女儿竟变成个女流氓不得气晕过去。

郁暖烟不再逗他,娓娓道来其实很简单,取荷花,地骨皮,薄荷,莲花心,汲石子,人参,木香和蜜为丸每日服两丸即可。

话说你这么急着知道干嘛,小心补过了。

谁说我自己用了。

苏雪林轻抚额间碎发,下巴微扬,一副你哪里懂我的模样。

哦,还挺孝顺,真乖。

郁暖烟恍然大悟,想是他也要给双亲做这个药丸吧。

切。

苏雪林没理他。

郁暖烟嘴角含笑,看着眼前的金玉公子,他这个人,永远把最开心的那一面展露给别人,仿佛无忧无虑,可是其中冷暖还是只有自己知晓。

月光如水色泠泠洒下,流岚亭中锦瑟横斜。

郁暖烟三月前把这架月如霜搬到了自己的闺阁中。

夜中弹起才知晓原来那上面嵌的三颗竟是夜明珠。

亭中明珠发出柔柔辉光,与月色遥相辉映,天上月,庭中月竟一时分不出彼此。

郁暖烟端坐琴瑟之前,其余三人或倚着栏杆,或靠着山石。

擘、托、抹、挑、勾、剔、打、摘乐声如流水,如凤鸣,如南风,如月行。

弹的是《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皓月当空,曲院风荷,云锦晚凉天,渠香随人远。

空中又有美酒淡淡的香气,此景只应天上有。

苏雪林似是醉了,一手支颐,一手拿着玉箸轻敲玉盏,竟暗暗和上了节拍。

眼神迷离,姿若醉玉颓山。

不知他心中有多少苦闷,郁暖烟总觉得这个人其实并不快乐。

她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时代,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同样的,也不知晓其他人的。

今后的今后,他们四人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举杯听琴,安稳无忧?露重更深,终是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郁家兄弟送走了苏雪林,一时间月明阁又安静了下来,郁暖烟卧在塌上,耳边是远处的幽幽蝉鸣,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十一章 花灯柳上结缘时不觉六月已过半,渠塘中清荷开得更加荼蘼。

十五这日是世安的花灯节。

月上柳梢,灯市如昼,正是佳人幽会的好时候,郁暖烟又怎会让这等好机会错过。

中午的时侯她便叫来了苏雪林,二人凑在一起商量着晚上的计划。

郁暖烟面前铺了雪浪信笺,支着下巴,你说该怎么写?苏雪林摇着折扇,该怎么写就怎么写,这是以你的名义相约,和平日里一样就好,不然岂不是太做作。

这倒是。

郁暖烟轻轻一笑执笔蘸墨,素白信笺上笔迹娟秀,不一会儿便写好了。

你看如何?苏雪林拿过信笺,嗯,可以,派人送去吧。

郁暖烟收起信,装到信封中,妢儿,把这封信送到柳府上。

妢儿取了信便退了下去。

今晚大哥会缠住爹爹,这样一来如斯良宵,过不了几日估计我就得管慧烟姐姐叫嫂嫂了。

郁暖烟双手捧着下巴,望着天傻乐着。

你别高兴得太早。

苏雪林用折扇轻敲她的头。

怎么?郁暖烟望着他有些不解。

你别忘了我们的婚姻可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苏雪林的眼中有了一丝萧索。

郁暖烟也是微微一怔,轻蹙了眉头,随之又舒展开,可是,有希望总是要搏一搏啊。

幸福总是要自己去争取的不是么。

总好过一辈子后悔吧。

苏雪林轻轻咀嚼着她的话,望着她眼神中升起了一缕辉光。

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岁。

郁暖烟被他望的有些心虚,哦,是么。

一阵薰风吹过,苏雪林站起身用折扇轻敲郁暖烟的额,我先走了,还要到那边布置一下呢。

嗯!去吧,晚上我去找你。

郁暖烟望着他的背影竟有些微微的失神,他看出什么来了么?夕阳渐沉,华灯初上。

郁暖烟兴冲冲地拉着郁初庭出了府,苏雪林则在河边落霞亭中相侯。

临河两岸,花楼雨榭华灯缀影;河中画舫,霓裳轻舞轻纱婆娑。

月圆花浓,美景良辰如斯,怎能不叫人心驰。

河面上水汽空濛,水中倒映着斑斓灯影,二人到了落霞亭,比约定的时候正巧早了半柱香。

郁暖烟冲着苏雪林眨了眨眼,苏雪林会意地点了点头。

二哥,我肚子有些疼,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郁暖烟捂着肚子,郁初庭一脸关切,刚想询问却见她一溜烟没了踪影。

庭庭,我忽然想起有个约,你在这等暖烟,告诉她我先走了啊。

说罢苏雪林也遁了行迹。

郁初庭有些莫名,却也不敢挪地方,恐郁暖烟回来寻不到他。

正当四处观望相候之际,一袭淡紫清影穿过华灯韶影翩然而来。

这才知道是被二人算计了。

韶光流霞,烟水迷醉,那人如仙似灵。

亭中四周轻纱幔帐随风轻曳,光影阑珊那人明明灭灭宛如梦幻。

空中轻浮一缕淡淡的幽香,远远望着仿若陆离华光中的一树琼花,散着清远孤冷的气息。

柳小姐。

郁初庭抱手一礼,心中却如阵阵雷鸣。

柳慧烟垂首回礼,郁公子,令妹约我到此,不知她现在何处?却是微微红了颜。

她···郁初庭正要答话,却见妢儿快步走了过来。

妢儿,小姐呢?妢儿忍着笑,敛眉答道小姐忽然身体不适,苏公子先送她回去了。

小姐说她失约对不住柳小姐,让公子代为相陪。

郁初庭心中笑骂这鬼丫头,却还是忍不住心存欢喜。

回首见柳慧烟玉雕般的颜上泛出淡淡红晕,若粉荷初绽。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

此人此景,如诗如画。

郁暖烟和苏雪林远远看着,相视会心一笑。

愿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苏雪林不禁感叹道。

一定能的,郁暖烟暖暖一笑,今日你可要好好陪我玩!苏雪林一听颇为自得,那是当然,这世安城里论吃喝玩乐哪个能比过本少爷!你这是再夸自己还是在贬自己啊。

郁暖烟撇了撇嘴角,一脸鄙视。

当然是夸啦!苏雪林又轻敲了一下郁暖烟的头。

走,随本少爷喝花酒去?郁暖烟抢过他的折扇,边摇边笑道。

好啊,咱们强抢民女去!如今她遇到的这些人,郁泽静虽然温文儒雅却总是很难触碰真心,郁初庭冷寂沉默毫无趣味可言,柳慧烟更是孤僻寂寥。

只有苏雪林与他们都不相同,虽然外表纨绔不堪,但是心丝却是细腻分明,唯有如此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相交吧。

街市上人群熙攘,街边的商贩叫卖热闹。

花灯明如星海,如此繁华胜景,直让人忘返流连。

郁暖烟随着苏雪林穿梭在人群中,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陌生,她第一次看到世安夜中的景色,比白日里更加旖旎动人。

河道中游荡着的游船画舫如一蓬蓬发光的萤火。

透过画舫垂下的幔帐向里看去,可以看见里面的歌女舞姬且歌且吟的妙曼身姿。

秦楼楚馆,烛影摇红。

富贵人家的公子们,成群接伙,伶人们拿着红牙板清歌慢吟。

到处都是杯盏相碰,肆意欢笑。

似乎所有人都沉溺在这醉生梦死的繁华中,但愿长醉不复醒。

郁暖烟此时和苏雪林坐在流云斋的雅室中,楼下车如流水,人声如潮。

面前摆满了世安有名的小吃。

花雕蒸醉蟹,莲子薏米煲鸭汤,南乳粉蒸肉,奶香玉米笋,荷花酥,月季桂圆糯米粥···又上了一壶琨琼美酒。

郁暖烟舀了一口粥,停在半空,笑看着苏雪林,二表哥,你我可真算是酒肉朋友了。

苏雪林又习惯性地用折扇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你这鬼丫头也忒谈贪心,这般对你,却只把我当酒肉朋友。

郁暖烟矮身一笑,你若是带我去看美女,我便把你当最好的兄弟!苏雪林却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铜镜,冲着郁暖烟照了照喏,看过了吧,现在咱们两个可算是好兄弟了?你竟敢敷衍我!郁暖烟作势要去揪苏雪林的耳朵。

苏雪林边躲边说冤枉啊冤枉,您可是帝都第一美人儿,不信你去街上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

啊?郁暖烟一口水差点呛到。

原来自从那日桃花宴起,郁暖烟的美名就惊动了整个帝都。

凡是见过当日郁暖烟妆容的人无不争相传颂炫耀,把她夸得简直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哪有这么离谱!郁暖烟吼道。

她才只是个十岁女童啊有木有。

苏雪林却异常淡定地轻啜了口酒,确是这么离谱。

郁暖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帝都的人忒地没见过世面。

不过这郁暖烟确实绝色,连她自己揽镜自照的时候都有些恍惚,可只有她自己明了,不过是借了这好面皮的光。

我不管,可有什么听曲看戏的好地方?你带我去!郁暖烟不依不饶。

苏雪林无奈地搔了搔头,若是被舅舅知道他唯一的女儿竟被我带去了欢场戏楼,他一定会扒了我的皮!郁暖烟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那就怨不得我啦!于是酒足饭饱后,二人结账下楼,向灯影阑珊处缓缓行去。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十二章 落鸿一舞断人肠嫣歌暖是世安最大的歌舞坊。

今日又逢花灯节,当红雅妓清倌均云集于此踏舞献唱,如此一来也算是本年最大的一场歌舞盛宴了。

苏雪林带着郁暖烟信步而入,郁暖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自然好奇不由细细打量了一番。

只见厅堂宽阔,装修雅致不俗。

庭中是一巨大的舞台,四周垂了轻纱幔帐,台前竟有一弯流水,想是匠人们引了青云河的流水而来,果真心思巧妙。

楼两侧有通上的楼梯,一共三层,全是实木垒砌,廊柱上的花纹古朴大方,楼内是镂空,抬头就可以看到从穹顶坠下碧色的幔帐,上面绣满碧莲翠竹,好像女儿家轻荡的水袖。

一层的座椅上已经坐满了人。

人头攒动,不禁让郁暖烟想到了去看演唱会时的场景。

甫一踏入庭中,那掌柜便殷勤而至,似是与苏雪林颇为相熟,见到他便直接把他引到了二楼了雅阁中去。

走廊中点缀着名家字画,一间间房门中透出点点的灯光。

掌柜轻轻推开一门,八宝琉璃熏炉中瑞麟香烟袅袅,高几上的青瓷蕙兰轻坠,桌案雕着翠竹幽篁,玉色的瓷杯中是上好的清茶。

前方视野开阔,正好可以看到台上的舞影翩跹。

苏公子,这间可还满意?掌柜满眼堆笑。

苏雪林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道还不错,你下去吧。

掌柜听了话,忙点头称是,悄然退下,又轻轻掩了门。

郁暖烟鄙视地看着他,撇了撇嘴。

怎么?不满啊?苏雪林也斜觑着她。

切,狐假虎威。

遂转过头看向楼下台中。

这一望不禁失了神,只见那台中立了一位女子,水袖轻抛,衣袂若雪。

乐人笛声幽咽深长,琵琶声声直断人肠;身边有飞舞流光,恍若置身瑶台仙乡。

采玉为魄,拟冰为神,眼波婉转间,伊人似多情杨柳,身姿摇曳,依依难别。

客从远方来,赠我漆鸣琴。

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

终身执此调,岁寒不改心。

愿作阳春曲,宫商长相寻。

(1)郁暖烟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舞蹈不由看得痴了。

这女子是谁?问向身侧,眼神却未离那玉人。

苏雪林嘴角含笑。

世安第一雅妓,展眉。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郁暖烟想到元稹的这两句,不禁晃着头缓缓吟了出来,果然风姿独秀。

苏雪林转头,深深看了一眼她的侧影,烛影摇红,玉雕一般清透的脸上泛着兴奋的光。

郁暖烟未觉他的眸光,依旧盯着台上的那抹掠影浮光。

苏雪林眸若破冰春水,在她面上停了片刻,嘴角漾起莫名笑意,趁她未觉便又转到台上去了。

曲终歌罢,台上女子以奔月之姿作结,仿若要绝尘而去。

台下观众似是痴了,过了半晌才传来山呼雷鸣般的叫好声。

郁暖烟也不住兴奋地拍手。

这般女子若是有幸结识,此生不枉啊。

苏雪林摇着折扇,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这有何难,一会儿我便把展眉姑娘请来和你说话。

真的么!果然够义气!说罢拍了一下苏雪林的肩膀。

和郁暖烟在一起没有那些男女之妨,苏雪林也早已习惯了。

只见他摇着折扇直作追悔之态,早知道这样你便满足,我就不用请你去流云斋吃饭了。

郁暖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小气鬼!苏雪林叫来了掌柜,掌柜听后忙去了后台,不一会儿一袭玲珑月影便应邀而至。

掌柜旋即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展眉敛眉垂首,盈盈一礼苏公子。

苏雪林也收了往日痞相,竟有些玉树临风的错觉。

展眉姑娘何必拘礼,这位是郁府的暖烟小姐···未及说完便被郁暖烟打断,为一睹姐姐芳容而来!展眉这才看到了室内原来还有一人,融融灯影之下若娇花照水。

清影惊鸿,双瞳翦翦,虽年纪尚浅却不掩倾城之色。

展眉见她眸中澄然明澈,纯然无邪。

心中顿生好感,遂冲她轻轻一福暖烟小姐。

姐姐不必多礼。

郁暖烟拉着展眉的双手,笑得真挚刚刚姐姐舞技惊人,令小妹我真是好生钦佩。

民女粗陋之姿,小姐谬赞了。

说罢又是一礼。

展眉本是乐籍之人早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如今见郁暖烟这般天真烂漫,胸无城府,又不似一般人那般有等级偏见,心中自是感动非常。

姐姐太过谦了,姐姐若是粗陋,那这世间哪里还有美女了!展眉听此话扑哧一笑,小姐真会夸人。

别小姐小姐的,叫我暖烟就好。

以后我唤你眉姐姐可好?郁暖烟笑道。

展眉却是眉头微蹙,面有忧色。

小女身在乐籍。

岂敢高攀,若让他人知道恐损了小姐名誉。

郁暖烟听后急道,那些人不过是自命清高罢了。

‘红颜自古嗟薄命,青史谁人鉴曲衷?拼得一命酬知己,追伍波臣作鬼雄!’(2)如此女子,暖烟向来钦佩,姐姐可愿做暖烟知己?她心中恨不能举出那绿珠,梁红玉之类的例子,可是身在八荒,说出来他们也是不知道的吧。

展眉心中感动,眸光轻瞟了苏雪林一眼,见他只是轻打折扇,含笑看着。

便温然一笑,听妹妹如此说,我若是不答应倒显得我促狭了。

那以后找姐姐喝酒解闷可不要拒绝暖烟哦。

郁暖烟全然不顾苏雪林的眼色,一股脑说了出来。

本来以她的身份与歌妓相交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更遑论去人家住处喝酒解闷。

果然展眉神色一顿,面有戚色我的住处···还是算了吧。

郁暖烟才觉失言,忙转了话题,姐姐这只舞轻妙出尘,不知可有名?展眉颔首一笑,这舞叫落鸿。

郁暖烟不禁赞道姣若落花,翩若惊鸿。

果然好名字!展眉正笑着欲开口,却听到外面一阵吵闹之声。

把那展眉招来陪本少爷!想是哪家的公子喝醉了,吵着要展眉陪酒。

展眉听到微蹙了眉头。

你敢拦本少爷!是不是不想活了!本少爷就是要看看,是哪个混蛋竟敢和本少爷抢人!想是掌柜劝阻无功,那厮的叫闹声越来越大。

郁暖烟满腔愤懑,就算是妓,那展眉也是雅妓,卖艺不卖身,其实由这群无赖随便玷污的!我找那人理论去!展眉一惊,刚要开口,苏雪林却先上来挡住暖烟去路。

郁暖烟望着他满眼不解,苏雪林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是我哥哥。

什么!?郁暖烟怔在当场。

那苏家大少爷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在郁府中就早闻其大名,若说苏雪林是装愚的话,那大公子可是彻头彻尾的真愚。

我出去看看,你不要出声。

苏雪林眉头轻皱,摇着扇子出了门。

郁暖烟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展眉,展眉却对她淡淡一笑,紧了紧相握的手,有苏公子在,你就放心吧。

竟好像出事的是郁暖烟。

果然苏雪林自有一套,吵闹声渐渐平息了下来,不一会儿掌柜了走了进来,轻轻对着郁暖烟一恭,苏少爷吩咐让我等送小姐回府。

小姐请吧。

想是苏雪林被他大哥缠的脱不开身,展眉对她温然一笑,去吧,晚了家人要担心的。

郁暖烟有些不舍,却仍粲然一笑那就与姐姐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

展眉婉然一笑,挥手相别。

郁暖烟坐上小轿,轻掀轿窗帷帘,望着那如昼花市,棹影烟海。

想着那轻舞的女子,如此风月锦容,却沦落花尘,怎能不令人叹伤。

注解(1)诗名为《拟客从远方来》(2)为董白的《与冒辟疆》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十三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郁暖烟乘着小轿到了郁府门口,刚下轿便遇到了刚刚归来的郁初庭。

二哥,今晚过得如何啊!郁暖烟涎着脸凑了上去。

郁初庭笑嗔,你干的好事!却难掩心中喜悦。

郁暖烟看得分明,笑而不语。

却见朱红大门先开了一个缝,随之大开,郁泽静十二骨纸扇轻摇,笑着缓缓向他们走来,谈什么这么开心,到了家门口也舍不得进。

郁暖烟一脸坏笑还不是二哥的好事!郁泽静听后也是意味深长地瞅了郁初庭一眼,原来是佳人有约啊,怪不得,春风满面。

看得郁初庭面上微微一红。

眼风一瞥,似是看到了刚刚送郁暖烟回来的小轿,面色微微一僵,那顶轿子是谁家的?哦,那顶啊,是嫣歌暖的,老苏叫他们帮忙送我回来。

郁暖烟浑没在意郁泽静的脸色,自顾自地脱口而出。

回头却见郁泽静的面上有些不悦,雪林也忒不像话了,居然把你往那种地方带,初庭你也不看着点。

那种地方?郁暖烟听得有些发懵,后来反应过来,却是一愣。

大哥,你说什么?郁泽静皱着眉头,轻叱道。

一个官家小姐,出入风月之所,你就不怕传出去毁了你的名声?郁暖烟哑然,她本以为那个风光霁月,儒雅温情的大哥会和那些酸腐之人不同,没想到···呵,果然,这不是那个男女平等,开放自由的时代,是她,一直遗忘忽略了。

风尘女子怎么了!仗义每多屠狗辈,自古侠女出风尘!风尘女子也有刚烈忠贞之人。

我不觉得和她们相交可耻,再说了,若不是生计所迫谁愿意给人陪酒卖笑!哥哥岂能一棒打死。

郁暖烟第一次与郁泽静这个样子说话,竟有些微微的颤抖,不知是气愤,还是委屈。

呵,初庭,你看看,前两日我还夸她知道用功了,你瞧瞧她都看出什么歪理来了。

看来平日里还是太骄纵你了。

郁泽静也未想到郁暖烟竟敢反驳他,一时也是气得口不择言。

郁暖烟喉头一紧,直欲逼出泪来,更多的却是失望。

他怎么能如此说,他怎么可以!本以为,他和他们不一样。

却是一直沉默的郁初庭开了口,大哥也别多苛责小妹,这丫头平日里想的就和别人不同,如今有这想法看来也不足为奇。

没想到却是一直沉默寡言的二哥更加懂她,郁暖烟冲着他的方向轻轻扯出一个笑容,郁初庭向她使了个眼神,她便又看回郁泽静。

连你也帮着她,她胡闹,你和雪林便由着她胡闹,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有你们好看!说罢,拂袖转身,便头也不回地向府中走去。

郁初庭却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哥他是太紧张你了。

说罢又拍了拍郁暖烟的头,走吧。

郁暖烟低头,随着他入了府。

一日的好心情却烟消云散了。

回到月明阁,胡乱梳洗一下便打发妢儿去休息了。

躺在紫椴雕花的木床上,外面是阵阵蛙鸣荷香却难以入眠。

这里的民风再开放,骨子里的东西和她却是有太多的不同。

她该适应,还是应该去改变?第二日天光正好,郁暖烟照例早起,揉了揉略显肿胀的眼。

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去琅嬛阁中上早课。

琅嬛阁在郁府的西北角,幽篁杳杳,曲径通幽。

郁暖烟有些心不在焉地踏入竹林。

翠竹掩映间有一座孤楼挺立,楼有三层,格局甚广。

楼前匾额上是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琅嬛阁,气势恢弘,是郁青山的手笔。

推门而入书香扑鼻,郁暖烟走到三层,见宋先生未来,便随意在书架间游走起来。

想是先前郁夫人的缘故,琅嬛阁中的第三层竟是满层的医书。

这些书都是那个缥缈如仙般的女子翻看过的吧。

郁暖烟随意抽出一本,《医宗秘典》,呵,这里医书的名字和她以前所熟知的竟然都大同小异。

说不定自己以后也可以写出一本什么传世经典福泽一方呢。

想着想着,随手翻开书卷,果然里面都是密密的朱笔批注,但似乎是出自两个人的手笔。

一个温婉娟秀,像是女子所书,定是顾灵素了。

另一个俊逸洒脱,难道是宋先生?却不觉书页中夹着一页薄笺,袖风一扫兀自飘落,郁暖烟正要去拾,却见一双黑色皂靴在信笺前驻了足,广袖曳地,替她轻轻拾起。

宋先生。

郁暖烟向面前的那袭青灰淡影轻轻一礼。

宋涉川却只是盯着手中的薄笺微微出神。

上面的字迹清秀婉约,带着熟悉的清浅香气,仿佛一回首,还能看到那抹轻鸿春水般笑颜。

只消一眼,便倾了一生。

郁暖烟偷偷看他似渐沉迷的神色,心中渐渐明了了几分。

他们从小竹马青梅,一个是尽得真传的大师兄,一个是师父的爱女小师妹。

本应发生些什么情意暗生的风月情事,只是这种恶俗到狗血的桥段,或许就注定没有大团圆的结局。

一个情深,一个无意,不是一句缘浅就能道的清。

郁暖烟暗地里轻轻一叹,人生自是有情痴,看来却不独独是女子。

宋先生?郁暖烟忍不住轻轻打断了宋涉川的思绪。

宋涉川回过神来,神色除了有些莫名的萧索,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

他把薄笺递还给了郁暖烟,轻轻一顿似是不舍。

郁暖烟恍若未见,接过薄笺,重新把它夹到了书页中,却没有把书放回书架而是放在桌案上。

想是一会儿要带回月明阁。

今日讲的是《医宗必览》,同她在学校学习的《内经》《伤寒》等经典书目一样,是八荒上的医学理论的经典启蒙之作。

郁暖烟已经学了大半本,往日里都是她先诵读,读到不懂之处再由宋先生解释。

今日却可以感到宋先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郁暖烟也只是淡笑不语,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其实也怪自己,让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却因为一页纸又再起波澜。

宋涉川都如此,那么郁青山呢,他和顾灵素又是怎样的一段铭心刻骨,死生契阔?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十四章 岂知伊人不如故下了学,郁暖烟回到月明阁,翻开今日带回的书,原来是《医经考》。

轻轻抽出薄笺,对着日光,近乎透明的素纸上密密布着墨色娟秀的字迹。

升降者,天地之气交也。

茯苓淡,为天之阳,阳也,阳当上行,何谓利水而泄下?经云:气之薄者,阳中之阴,所以茯苓利水而泄下,亦不离乎阳之体,故入手太阳也···郁暖烟不禁暗暗称奇,这顾灵素果然医术了得!不光对每条经文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且又做了诸多考据,原文下是清秀的朱笔批注,薄笺上的论述发出阵阵墨香。

郁暖烟越看越痴迷,如获至宝般,竟不舍得放手。

不觉已是日影西斜,郁暖烟像是入了定,目光一直锁在书页上,竟是连姿势都未曾改变。

妢儿进来了三次,都被她打发出去。

送饭小丫头端着晚膳也来来回回热了三次,皱着眉看向阁中小声嘀咕着小姐莫不是中邪了?胡说!你再如此口无遮拦仔细你的嘴!妢儿一个爆栗打在小姑娘头上,小丫头忙闭了口。

眼中却还有一丝不服。

妢儿没再管她,却也有些担忧地看向屋中。

院中广玉兰,栀子花素馨清淡,夹竹桃红白相间开的锦簇,却也未打动屋中之人。

妢儿微微叹了口气,一回眸却见松间小道上缓缓踱来一人,见了来人,竟像是见到救星一般,赶忙趋步上前一礼,老爷。

郁青山挥了挥手,青衫磊落,清矍挺拔,两鬓却渐渐染了霜,眉眼间也难掩倦色。

小姐还未用膳么?一贯冷硬的语气。

妢儿怯怯地点了点头。

你下去吧。

郁青山举步踏入月明阁,天青锦靴踏在水磨石板上发出窸窣轻响。

郁暖烟却还浑然未觉,一心扑在书卷上,渐斜的日光从窗棂中照在她的面上,镀上了一层温柔的玫瑰色。

庭中清水荷香缭绕,静谧如画,不可增一分,也不可减一分。

你娘亲曾经也是如你这般。

郁青山看着日晕下的侧影,几番怔忪下,终是打破了这份杳然静寂。

眼神温柔,心中浮现出的,是那抹轻薄如烟的淡影。

郁暖烟猛地从书案上抬起头,看着停在桌案前的一袭淡影,微微一怔,爹爹,你怎么来了!听说你看书看得废寝忘食,我本不信,现在看来,果然。

郁青山嘴角勾起满意的笑,眼角刻了几痕深纹。

郁暖烟忙站起身来,郁青山轻轻抚着她的发,眉眼含笑,用功也不能不吃饭啊。

郁暖烟望着窗外,呀,原来都这个时候了。

饿了吧,郁青山眼中满溢着宠溺。

郁暖烟狠狠点头。

抬首看向他,原本贯着玉冠的青丝已经微微染了霜,眉间刻下两道深痕,想是常常皱着眉,清逸俊朗的外表也满是岁月雕刻的沧桑。

英雄白头,红颜枯骨,果然,任谁都逃不过时光。

郁暖烟看着他,忆起自己的父亲,心中有了淡淡的感伤。

人,为什么都会老呢?郁青山拉起她的小手,走到了餐桌前,妢儿和小丫头们已经把热好的饭菜都布好了。

来,多久没赔爹爹一起吃饭了。

郁青山帮她夹了一颗翡翠玉丸。

郁暖烟用勺子接了,笑道以后烟儿天天陪爹爹吃饭。

郁青山笑意更深,却戛然止住,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飘过一缕莫名萧索,一声轻叹好啊!以后,你们长大了就该忘了爹爹了。

夕阳映着他微弯的侧影,平添一抹杳寂苍凉。

郁暖烟心中摹地一酸。

是啊,现在他尚有儿女绕膝,可是几年之后呢?两个哥哥会立业成家,而她也是注定会离开这个地方的。

那个时候就剩下他孑然一人,何其孤凉。

虽然与这个爹的相处只有三月余,但对他的清矍风骨,她却是真心敬服。

细风,花影,斜阳。

此情已自成追忆,十一年前梦一场。

人的一生到底有多长,六十年,八十年?这剩下的数十岁月,他要选择一个人度过么?伊人已逝,他又何必自苦。

郁暖烟放下银箸,心有踌躇,却仍忍不住问出,爹爹可想过要续弦?郁青山听到此话明显一愣,略带讶异地看向女儿,却见郁暖烟眼中一片明澈湛然。

他明白女儿的心思,连他最小的女儿都在怕他会寂寞么。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郁青山望着如血的残阳,声音低沉,略带喑哑。

眼中却是从未见过的璀璨流光。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郁暖烟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忽然懂了。

没想到一个人的感情竟可以深重如斯。

纵使来生不见,也可以等待千千万万年,着数十载光阴又算的了什么。

郁暖烟心中酸楚,戚然神伤。

你还记得你娘亲留给你的玉佩么?郁青山忽然牵起郁暖烟的小手,眼中满是慈爱。

记得。

郁暖烟忙从怀中拿出玉佩,递给了郁青山。

郁青山拿着玉佩细细摩挲,眼神缱绻温柔,若绕指春水,仿佛是初次心动的少年。

这是顾家的传家之物。

本想不告诉你,可是既然你仍是走上了这条路···也许,是天意吧。

郁青山一咏三叹,郁暖烟听得云里雾里,这玉佩中,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正胡思乱想间已被领出了月明阁。

夙华苑中绣球花开得热闹,彩蝶穿花而过,绿水碧波,翠意无边,绿柳轻荡,点出一环环水纹。

穿过夙华苑便听得竹鸣松涛,竟是来到了顾灵素的故居。

郁暖烟随着郁青山进了内堂,画影中紫衫如梦,郁青山顿了一下脚步,有些微微失神,却只是那么一瞬,随之又恢复了清明。

此时夕阳已全部隐去了,只留下一片暗紫的天幕,廊角的八角琉璃灯被一盏盏点亮。

灯影幢幢,显得似真似幻。

青色的窗纱被晚风撩起,郁青山走到角落中,那里放了一只巨大的紫檀木箱。

上好的檀木,刻着月山梅枝,隔着光阴,发出淡而幽长的香。

黄铜的锁环雕了朵五瓣梅花,扣了鸳鸯交颈缠心锁,锁头是紫金做的,外形是两只交颈鸳鸯,中间有一扇紫金合页。

郁青山拿出那枚玉佩,对着光,玉色晶莹通透,郁暖烟实在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却见郁青山拿起绞丝金链的一端,在链子的接口处不知怎么一弄,竟剥出一枚细小的针。

拿着小针翻到了玉的背面,不知写了些什么,拇指对到了凸出玉面的灵芝草上一按,暖玉上的灵芝竟瞬间泛出了淡紫色的光。

随之跳起,看着上面的纹理竟是一把钥匙。

郁青山用它打开了那把缠心锁,拉开檀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四方的锦盒。

郁暖烟在一旁看呆了,没想到每日佩戴的玉佩竟是一把钥匙。

郁青山把锦盒端到了她身前,这便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

郁暖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傻的接过。

却马上后了悔,这锦盒中的东西必是极为珍贵,可是她只是个鸠占鹊巢的灵魂,这么霸占这未免有些太不厚道。

可是她又压不下那股子好奇,想看个究竟。

郁青山打开锦盒,里面竟是一套针具,看不出是什么金属材质,放在手上竟有温然暖意。

形制和以前看过九针的复原模型差不多,可又多出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针具的下面压了一本厚厚的书卷,天青色菱纹锦的封面上写了顾氏遗针秘本六个大字。

郁暖烟轻轻翻开扉页,里面尽是经络图解和针刺要诀。

其中的经络循行和各个腧穴的位置和她看过的人体穴位图大致相同,只是其中的一些名字略有区别。

郁暖烟学的是中医系,虽然对针灸并不陌生,却不像针推专业的学生们那样从大一就开始认穴针刺。

可以说,针灸方面郁暖烟整个就是一个小白废柴。

正望着书页心驰间,却听一旁的郁青山轻轻叹道,这本书灵素早就想传给你了。

静儿和庭儿均为男子,自是以仕途为重。

而你那时年纪还小,本想等到你懂事了再慢慢教你。

没想到你大了···她,却没法亲自教你了。

声音顿了一顿,似是无法支撑,双手扶住桌子边缘,深吸了一口气,灵素去后,我们便不愿再让你学医,没想到,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郁暖烟终于明白了傍晚时郁青山那句话的含义。

原来是这个样子,是啊,天意,也许就是那股神秘的力量把她带到这个地方来,让她承受那个叫郁暖烟的人的一切喜悲流年。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十五章 世事茫茫难自料转眼已入了七月,暑气渐渐上来,蝉鸣聒噪,惹得人不得安眠。

郁暖烟一贯畏热,纵是挨在荷塘渠水边上,依旧觉得热气缭绕。

此时已过了掌灯时分,回廊上镶宝琉璃素锦灯照得通明。

室中,郁暖烟斜倚在美人榻上,榻上摊着那本《顾氏遗针秘本》,水磨骨的素锦团扇绘着空谷幽兰,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梅子青香炉中熏着曲水香,冷香幽然,抵了些暑气。

屋中的幔帐也换成了水色烟纱,上面的双面绣荷与塘中清荷相映,一片清素淡凉。

妢儿端着冰碗进来,轻轻放在榻前的小案上,小姐,你要的冰露。

郁暖烟看着桌上的冰露,立即放下扇子,来了精神。

玉釉的莲花盅里盛了新鲜的牛乳,掺了捣碎的核桃,杏仁,加入碎冰,入口沁凉甘甜。

这冰露还是她自己发明的,在这没有电扇空调的地方,怎么着也该有点冷饮吧。

其实影照也不是没有冷饮,只是种类很局限,不过是绿豆沙,杨枝甘露之类的。

郁暖烟喝了几天就喝腻了,万分怀念以前奶茶店的冷饮。

于是靠人不如靠己,没想初试之下居然颇为成功,一时间竟在世安的贵戚间也流行了起来。

只可惜穷苦人家就没这么好的享受了。

还好郁家有自己的冰窖,可以供她做实验,这也算是推动影照冷饮事业的发展了。

妢儿看着狼吞虎咽的郁暖烟,轻轻叹了一口气,拔下银簪,挑了挑桌上的灯芯,小姐慢点吃,仔细一会儿胃又痛了。

郁暖烟心满意足地放下莲花盅,没事!姐姐,不是说好了以后要叫我暖烟么!说罢跳下美人榻,蹭到了妢儿身边。

妢儿却有些心不在焉,呵,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了。

郁暖烟看着妢儿神情恹恹的,不知有什么心事,收起了玩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试探,妢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妢儿努力扯出一丝笑容,我哪有什么心事啊。

郁暖烟轻轻蹙了蹙眉,妢儿啊,你来郁府做工多久了?妢儿把银簪重新插回了头上,小姐忘了么,妢儿八岁的时候就来这里了,那时小姐才五岁大,夫人看着我还算机灵,便让我给小姐做个伴。

八岁!这不是雇佣童工么。

郁暖烟暗自心惊。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郁暖烟似是闲话家常般,却见妢儿微微怔了神。

除了父母,还有五个弟妹。

五个弟妹!怪不得,身为长姊,重担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身上,真是难为她了。

家里人,都好么?郁暖烟隐隐猜到了是什么事。

都···都很好。

却见妢儿眼圈隐隐泛红,果然是家里出了事,却还嘴硬。

郁暖烟上前牵起了妢儿的手,虽然姐姐总是把我当成小姐,可是暖烟心中早就当姐姐是亲姐妹般。

家中有事还要瞒着我么?话音刚落,妢儿却再也忍不住,轻轻啜泣了起来,是我母亲病重,请了好些大夫,都说,都说···都说什么!都说药石无功!眼泪却像是串珠一般滚落一地。

你怎么不早说!明日我便随宋先生一同去看你母亲!郁暖烟一听心中又急又惊。

却见妢儿跪立在地,小姐万万不可!郁暖烟忙把她扶起来,不要总是跪我!我和宋先生去看病人有何不可!小姐千金之躯···大家都是人什么千金之躯不千金之躯的!且不说你相伴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我学医也有几个月了可是一个病人都没见过,你就权当成全我好不好!妢儿一时不能自持,哭倒在暖烟的怀中。

郁暖烟轻轻拍着她的背,微不可闻地一叹。

第二日,郁暖烟去琅嬛阁求了宋涉川,宋先生一听马上收拾了药箱便随着二人出了府。

郁暖烟扮成了药童的模样跟在宋涉川身后,妢儿在前方引路。

穿过几条街道,进了条窄巷,到了头便是妢儿家。

妢儿叫开了门,开门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长的和妢儿有几分相像,想来是她的妹妹。

果然见了妢儿马上就粘了上去。

妢儿拍了拍她的头,满眼温柔,小敏乖,娘亲呢?小女孩抬了头,望见妢儿身后的宋涉川和郁暖烟有些微微发怔。

郁暖烟冲她微微一笑,小丫头居然红了脸,一股脑跑到屋子里去了。

小丫头没见过生人,先生,小姐,随我进屋吧。

妢儿引着二人向内室走去。

撩开布帘,便见木床上躺着一位中年妇人,面色微黄苍白,嘴唇泛白微微干裂,像是久病体虚之相。

四周围了三个小姑娘,其中一个便是刚刚的小敏,想是男孩全都随父亲下地干活去了。

娘。

妢儿上前轻轻一唤。

那妇人微微睁开了眼,有气无力地喃喃道你回来啦。

妢儿紧紧握住妇人的手,娘,你看我给你领大夫来了。

那妇人却只是淡淡的一笑,别费力了···娘知道···自己不行了。

哪有,宋大夫是当世神医定会医好娘亲的病的。

竟是一时哽咽,泣不成声。

郁暖烟在一旁也看的辛酸。

赶忙扶开了妢儿让宋先生上前诊治。

几个小姑娘也睁大了眼在一旁看着。

宋先生上前诊了脉,验了舌象,又询问了病症。

病人说话费力,妢儿便娓娓道来。

原来妢儿的母亲一直在绮衣阁帮人养蚕缫丝,抽丝剥茧本就是高温下的作业,加上七月暑气上来,她就直接昏倒在工场上。

被姐妹们送到家中来,请了大夫,权当是中暑一类的小毛病,开了几付祛暑的方子。

可是没想妢儿母亲本就是正气不足的阳虚之体,又有心悸的毛病,想是那方子里寒凉的药剂加多了,伤了正气,几经传变之下竟一发不可收拾。

郁暖烟在一旁看着,病人像是久病耗伤了阴血,心血本就亏虚,此番下来更是严重了。

病程拖了太久,又兼前面的几个大夫良莠不齐,多有误治,就连宋先生都紧皱了眉头。

看来,情况不是很乐观。

等了良久,终于,宋先生下了方子,眉头却未展开,宋某不才,只能尽力医治。

听了这话,郁暖烟的心中凉了半截,妢儿更是忍不住哽咽起来,几个妹妹也是围了过来,哭作一团。

倒是妢儿的母亲很坦然,招了妢儿到床边,断断续续地说,以后,娘要是不在了,要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郁家待我们不薄,你要好好尽心侍奉着。

妢儿紧紧攥着母亲的手,不住的点头,郁暖烟不忍再看,出了门。

宋先生沉着脸随之也走了出来。

又是一个无能为力,当年顾灵素走的时候,那又是怎样的哀恸场景。

恐怕是更加的惊心动魄,催动人肠吧。

七月的流火,照得人睁不开眼,郁暖烟却感到心中一片哀凉。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她总想着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人定真的可以胜天么?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十六章 阁中初试药石功郁暖烟放了妢儿的假,让她在家里好好照顾母亲。

郁青山本想再派个丫头过来照顾她,可是她称不习惯,便推辞了。

虽然阁外还有些守夜的小丫头,可是屋中便只剩下她一个人,月明阁显得更加冷清了。

偌大个房间,清清素素的,更漏声声,月影倒影在荷塘中。

郁暖烟卧在榻上辗转难眠。

梅子青香炉中换了檀香,她披衣下床,燃了灯,青玉镇纸下压了一叠浣花笺,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残云。

彩色的小笺上还绘了各色花样。

郁暖烟抽出了一张浅青色的上面绘了杏雨双蝶。

莲花笔洗,青玉荷叶砚,许久不练字了,握着玉雕莲纹管的羊毫笔,略有踌躇。

半晌诗笺上落下了清逸的小楷。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义山的这首诗,她初中便熟知了,只是当时不懂这份情。

如今到了这里,印证了那段岁月的片羽流光,她才懂得其中的悲辛。

右下角属了蓝田两字,这是她的本名,趁着无人才敢拿出来怀想。

来这里四个月了,回去恐怕无望,现在的躯体才十岁,难道真的要困在这里一生么?郁暖烟轻轻一叹,把诗笺夹到书页中,吹灭了灯,如水的月色映在青砖上染了一层清波,素白的莲花被夜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蓝,她靠着栏杆吹着夜风,不多时困意涌上,便回去睡了。

半月之后妢儿归来,她的母亲终是去了。

小丫头没少背着她落泪,每日见着,眼睛也是红红肿肿的。

郁暖烟远远望着也只能叹息。

夜里,郁暖烟在案上抄着书,妢儿在一旁磨着墨,如常的模样,眼中却少了一份灵动。

郁暖烟放下手中的笔管,抬眼望她,妢儿却兀自发呆,恍若未觉。

郁暖烟叹了口气,姐姐再磨,这上好的金丝墨可就糟蹋了。

妢儿这才觉察,忙停了手。

郁暖烟微微笑道,烟儿知道姐姐心里难受,如今,姐姐与我也是一样的人了。

妢儿这才忆起郁暖烟也是幼年丧母,小姐我······生命会流逝,花瓣会凋零,每个人都逃不过那个结局,但是最重要的是在那之前要好好活着不是么?郁暖烟微微笑着,眼中闪过的是不符年龄的慧黠。

小姐···妢儿把头埋到了郁暖烟的怀中。

哭吧,哭过之后要快乐起来啊。

她轻轻拍着妢儿的背。

明日,你随我到琅嬛阁去听宋先生讲医术吧,不懂的晚上我会慢慢教你。

妢儿抬起红肿的眼,一脸不能置信。

郁暖烟冲她暖暖地笑不许不答应!是日天光正好,惠风和畅,郁暖烟正在阁中教妢儿经络循行。

这十二经脉在头面躯干的分布啊,大致是手三阴经分布到胸,足三阴经分布到腹及胸;手足三阳经均到达头面,故有‘头为诸阳之会’之说······正说到兴起处却听到院子外面一阵哀号。

暖烟你可要救救你表哥啊!郁暖烟一听是苏雪林的声音,与妢儿相视一笑,放下了书卷,活宝来了!忙到门口去迎,远远的便见到苏雪林用一块薄纱捂着脸颊,向这边跑来。

郁暖烟望着他忍俊不禁,您老今天演的是哪出啊?这面纱哪买的,嗯,不错啊。

你别笑我了,快救命啊!苏雪林的手未离脸,说话声隔着纱嗡嗡的也不清楚。

你到底怎么了?我看你中气十足的有什么毛病么?哎,你脸怎么了?郁暖烟就要上去扯他的面纱。

苏雪林誓死护住,你不准笑我!郁暖烟撇了撇嘴,好~我发誓不笑你!现在能给我看了吧!说罢一下扯下了苏雪林的面纱。

这一看之下,差点憋笑到内伤,只见苏雪林原本玉雕一般的面颊上偏偏点缀了几点不听话的红痕。

不过是起了青春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郁暖烟白了他一眼。

青什么春痘?会不会毁容啊!啊!本少爷可是出了名的玉树临风,俊朗风流啊!这可怎么办啊!苏雪林紧握着铜镜,一副视死如归,同归于尽的架势。

不过是青春期内分泌失调,啧啧,只可惜了这上好的小面皮哦~郁暖烟一脸同情,轻轻戳了戳苏雪林的脸。

快说到底能不能治啊!本少爷都没脸见人了!苏雪林一脸哀怨。

放心!这等小事包在我郁神医身上!郁暖烟拍了拍苏雪林的肩膀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苏雪林这才安了心,吧嗒吧嗒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小烟啊,我这下半辈子就靠你了!郁暖烟浑身一凛,这敢情治不好还要以身相许啊。

好!我给你来个莹肌如玉散!保管你痘痘全除粉刺全消!说罢摇着头忍笑地写下了方子。

叫药房把上面的药研成末,和匀,每天用来洗面。

我再给你个平日里抹的方子。

郁暖烟又拿出了一张纸匆匆写下。

真的能好么?苏雪林涎着脸凑了上来。

我哪里知道啊?郁暖烟白了他一眼。

不行啊,你要对我负责!苏雪林大呼道。

郁暖烟一脸鄙视地看着他,眼角扫到了站在一旁忍着笑的妢儿,忽然换了副嘴脸,奸笑道好,本小姐对你负责到底!哎呦!大小姐你轻点!月明阁中却忽然传出一声惨叫。

你别乱动,针弯到里面拔不出来了怎么办!女孩似是嗔怒,却带有一丝玩笑意味。

房中安静了片刻,却传来了更惨烈的哀号。

妢儿你看好了,他是由于肺胃蕴热导致的痤疮症要用泻法。

合谷直刺一寸,曲池直刺一寸半,足三里直刺一寸五分、肺俞斜刺半寸······郁暖烟一边给妢儿耐心讲解,手中却没有停,这可是她第一个实验品啊。

苏雪林带了哭腔,我说好了没有啊!好了,好了,留针一炷香,妢儿,点香。

郁暖烟停了手吩咐道。

妢儿听话地取了线香来点上。

还要留针啊!我不玩了!苏雪林彻底崩溃,月明阁中又是一片哀号四起。

乖,这香可以安神,睡一觉就好了。

郁暖烟眯着眼奸笑,苏雪林认命般地闭了双眼···附:莹肌如玉散绿豆、褚实子、白及、白丁香、砂仁、升麻各15g甘松21g、山奈9g、皂荚1500g、糯米500g将上药共研为末,和匀,常用洗面。

润泽肌肤,去垢除斑。

本方既可以润泽肌肤,荡涤去垢,又可以祛风除湿,对面部皮肤粗黑、黑斑或粉刺有一定的治疗作用。

(摘自《香薰偏方》原方出处《普济方》)这个偏方茗兰没试过,不过如果有类似皮肤困扰的亲可以尝试一下哦!以后的章节会不时有小惊喜哦!求点击、收藏、各种票票~~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十七章 薄雾笼花天欲暮郁初庭路过月明阁,听到里面的喧闹,驻了足。

见到出门抓药的妢儿便走上前去。

妢儿含着笑,见到郁初庭行了个礼。

你们闹什么呢,这么热闹?郁初庭嘴角含了半丝笑。

妢儿忍着笑,小姐正给苏少爷看病呢?怎么?雪林生病了?怎么没有找宋先生看看?严不严重?郁初庭面露关切,却依旧淡淡的。

少爷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妢儿憋着笑走了。

郁初庭懵懵懂懂地进了月明阁,却见郁暖烟翘着二郎腿斜倚在软靠上,用蔻丹染着指甲,时不时还对着日光欣赏一番。

苏雪林却趴在榻上四肢扎了明晃晃的银针。

你们这是闹得哪出啊?郁初庭一见此情景有些哭笑不得。

没事,郁神医给他看病呢!郁暖烟打着轻罗小扇下了软靠,嘻嘻笑道。

哦?雪林你到底怎么了?郁初**前探看,却听苏雪林大吼道不要过来!面上的针抖了三抖。

郁初庭一看之下嘴角也浮起了一丝浅笑。

你就是来看这个的?说罢还不忘戳戳他的脸。

苏雪林万分委屈地看着他,你还笑我!好了,好了不笑你了。

郁初庭轻笑着转过头看向郁暖烟,暖烟啊,大哥今天要回来,一会儿到大厅一起用膳。

哦。

郁暖烟一听,垂了头散漫应了。

心中还是觉着有什么东西堵堵的不舒服。

花灯节之后郁泽静便被派去八闽巡考夏闱。

郁泽静是郁家长子,早早的便呈了文渊阁的文士,大约相当于我们常说的翰林学士。

那夏闱便是同古代的乡试差不多了。

你还在生大哥的气啊!郁初庭轻敲了郁暖烟的脑门。

没有,就是堵得慌。

郁暖烟懒懒地应了,垂着首绞着手中扇坠。

郁初庭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我先去书房,一会儿别忘了。

嗯。

郁暖烟勉强牵出一抹笑。

郁初庭走后,苏雪林才开了口,我说,小烟啊,在影照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本少爷我这么开明的。

静静他没有痛骂你一顿已经很难得了。

切。

郁暖烟白了他一眼,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

谁叫她穿越到这个封建剥削制度下的悲催社会中来了呢。

不一会儿妢儿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青瓷药瓶和一个粉彩小盒。

郁暖烟给苏雪林起了针。

拿起青瓷药瓶,喏,这个就是莹肌如玉散,每天洗脸用的。

又拿起了粉彩小盒,这里是紫云膏,每天早晚洗脸之后涂上。

苏雪林拿着两样东西端详了半晌,这真行么?我先试试!妢儿去帮我打盆水来!妢儿看向郁暖烟,见她无奈地点了点头,便出门到净水房去端水。

不一会儿便端了回来。

苏雪林撩开袖口,倒了些药粉洗了脸。

妢儿递过绢帕,他胡乱擦了便把脸伸到了郁暖烟的面前。

干嘛!郁暖烟瞪了他一眼。

帮我上药啊。

我欠你啊!自己动手!郁暖烟没好气地戳了他一下。

不要嘛苏雪林一声娇嗔上来,郁暖烟浑身上下抖了三抖,直接完败了。

哎~大爷咱有话好好说~你只要不出声怎么都成!说罢赶忙用绢帕沾了药帮他细细涂上。

果然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人说相生相克,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克死。

苏雪林上完药心满意足却还是赖在这不走,听说最近你又鼓弄出了些新的吃食,看为兄心里受了这么大的创伤的份上,还不赶快孝敬为兄。

孝敬你妹,孝敬你全家!郁暖烟恶狠狠地看向苏雪林,他就是个活脱脱的地主阶级,她就是那被剥削的贫下中农!被苏雪林含春的双眸盯了半晌,终于又败下阵来,妢儿去准备点杂果冰欺凌吧。

郁暖烟坐回桌案边上,用手支着头,我浑身上下脑袋疼了。

苏雪林在一旁坏笑,郁暖烟白了他一眼,随便扯出一本书来摊开,却不想从其中飘出一页纸来,恰好落到了苏雪林的靴边。

噫?这是什么东西?情诗?!苏雪林拾了起来,浅青色的诗笺上赫然便是那日里写的《锦瑟》郁暖烟一看,忙上前去抢,没想个子还不及苏雪林肩膀,如论如何也够不到他高举的诗笺。

什么情诗!是我自己写的!你还我!郁暖烟边抢边叫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苏雪林念了起来,却笑容渐收,蓝田?这也是你?还骗我?郁暖烟支吾了半天蓝田日暖玉生烟啊!你白痴啊!蓝田?暖烟?哦,原来是这样。

苏雪林轻敲了一下郁暖烟的头。

这诗写的不错我留着了!哎!你这个人快还给我!二人追追抢抢差点撞到了送冰饮进来的妢儿。

小姐,表少爷别闹了,这大热天的弄出一身汗。

妢儿把冰欺凌放到了桌上,含笑说道。

看吧,还是妢儿识大体些。

苏雪林冲郁暖烟得意一笑。

郁暖烟气得龇牙咧嘴,扭过头不再理他。

苏雪林却又凑过来,生气啦,这小脸皱的可不好看喽。

郁暖烟白了他一眼继续不予理睬。

好啦好啦,还给你,本想着谱个曲拿给展眉,让她编段舞出来跳跳,既然你不让那就算了。

苏雪林一脸惋惜,轻轻咂舌。

郁暖烟一听面色稍霁,这倒真是个好主意,斜眼看过去,你真是这么想的?那当然!好!就这么定了,待本小姐谱完曲你便把展眉姐姐领来见我!又闹了半日,光影渐斜,已是黄昏时分。

苏雪林起身回府,想着一会儿还要和父兄一起用晚膳,郁暖烟便换了套衣服等着那边来唤。

妢儿帮她梳着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我看这苏家表少爷人倒是挺有趣的,和小姐也能玩到一出去。

他啊,坑蒙拐骗整个一土匪强盗。

郁暖烟撇了撇嘴。

其实有时候我想,要是小姐没有婚约,和苏少爷···啊?郁暖烟的表情顿时像活吞了一只苍蝇,僵硬而怪异。

不得不佩服起妢儿的想象力来。

一个十岁的女孩被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八卦,这影照的民风也忒的开放,忒的成熟了。

好在薛爷的灵魂有二十岁,足够强大。

于是郁暖烟和颜悦色又语重心长,对妢儿进行了长达一个对时的关于早恋诸多坏处的义务教育。

妢儿的最终心得体会是自由恋爱不靠谱,包办婚姻是王道。

这祖国的花朵连个花骨朵都没打出来呢,就直接被郁暖烟狂风催花了。

这穿越啊,真是一场悲剧。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十八章 手持锦瑟话流年夕阳终于燃尽了最后的光,沉落到了天的尽头。

暮色四合,院子里的八角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像是一条排列有序的星河。

过了阑时,流嫣终于过来请郁暖烟到大厅中用晚膳。

郁暖烟穿了一袭缂丝青地五色簟文的对襟襦裙,家常轻便的款式,衣料却是极品。

薄如蝉翼,触感清凉,历年来都是御用贡品,是影照帝在桃花宴那天赏赐的。

到了厅中两个哥哥都已经入座,郁青山却还在书房中与大臣们商议夏闱事宜。

郁暖烟见到郁泽静,近一月不见,倒是清瘦了不少,八闽终归是不如帝都养人。

因着花灯节的事情,便未理他,径直入了座,不出一语。

空气凉了半截,凭空里生出了几分尴尬。

却还是郁初庭打破了沉默,今个正好反过来了,平时最爱说话的人成了锯嘴葫芦,反而是平时话最少的人出面打破僵局。

大哥,你不是给小妹带了好些有趣玩意回来。

还不快拿出来!哦,是啊,允阑快把千步香拿上来给小姐。

郁泽静承了个台阶,忙顺水推舟。

这千步香传说是南郡所贡,焚之千步内犹有香气。

是不可多得的稀罕物件。

郁初庭在一旁打圆场。

要说这郁泽静身为郁家长子,走到哪里不是前护后拥,高人一等。

没想却在这里向一个十岁大的小丫头低声下气的赔不是,若不是亲妹妹谁能做到这个份上。

她郁暖烟不是什么气性大的人,更不是傻子。

不过是好面子,才未给他好脸色看。

现在见他这般也有些过意不去。

郁暖烟接过香料,轻轻嗅了嗅果然奇香无比,又不熏人只是淡淡的缠绵不去。

咧开嘴嘻嘻一乐,谢谢大哥。

这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不一会儿郁青山便踱步而来,饭菜陆陆续续布上,这顿饭吃的也算和谐又融洽。

转眼又过了半月,入了八月暑气渐渐消了下来。

郁暖烟下了学,携妢儿在夙华苑中赏景。

庭中杜鹃开得荼蘼,却是快要凋零了。

花开不长久,再好的事物都会有生长壮老,逃不出因果轮回。

庭中架了瑟,郁暖烟调了调音,试着弹了弹新谱的曲,锦瑟华音,流转出的正是《锦瑟》之曲端的贴洽。

这过了半个月,你可终于谱好了。

一柄十二骨紫竹折扇啪的打开,后面是苏雪林万古不变的戏谑笑容。

身后却多出一个青衣小厮,被他当着看不清面貌。

苏雪林,你知道么,现在有一个词语用在这里最是恰当了,你知道是什么么?郁暖烟停了手,假装正经地面对着他。

苏雪林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对牛弹琴啊~亲!却听得苏雪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郁暖烟这才看清了来人,惊喜道展眉姐姐!原来那青衣小厮正是展眉。

暖烟。

展眉笑着走上前来。

妢儿,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展眉姑娘!美吧!郁暖烟得意地向妢儿介绍。

本来听小姐说我还不大信,没想到果真有这样清丽出尘的姑娘。

妢儿含笑端详着展眉,不禁赞叹。

苏雪林被冷落到了一遍,奋力地想加入她们的三人小圈子里,无奈三个女人一台戏,确实没有他这个男人什么事情。

由是这个惯来众星捧月般的苏少爷寂寞了,初秋的风一扫,真是凄凉。

却闻展眉嫣然笑道。

刚刚只听了个结尾,却没有听全,妹妹可是能重新弹奏一遍?苏雪林一时来了精神,觉得自己可以插入话题了,刚要随声附和。

却见郁暖烟早已坐到了琴案前,乐声一扬,苏雪林刚刚上来的兴致便被生生地打压了下去。

惟闻琴声激越清透,婉转流亮,若残月晓风,若出岫轻云。

众人渐渐痴了,铮的一声尾音,仿若醍醐,大梦初醒,心中却是挥之不去的哀婉怅惘。

这曲子果然妙!展眉颔首浅笑。

不知姐姐可想好如何作舞了?郁暖烟看眼中映着盈盈笑意。

待我拿回去细细琢磨了,想好了你们便来嫣歌暖,我跳给你们看。

展眉噙着笑意,收起郁暖烟递给她的乐谱。

这郁府终归人多眼杂,展眉也不好多留,闲谈了半刻便随着苏雪林离开了。

又过了十余日,丹桂飘香,天青月朗。

郁暖烟和妢儿在自家小院中采了新鲜的桂花,风干了之后便自己动手酿了一瓮桂花酿,埋到桂树底下,待明年赏月的时候再启封畅饮。

本以为穿越到了影照国,八月十五这一天便失去了团圆的意味,不过是无数个普通日子中的一个,只不过月亮大些罢了。

可是生命中就是充满了无数的巧合,没想到的是影照国在这一天也是个团圆的佳节。

她想着这名字总不能是中秋了吧,这一次她又失策了,在影照八月十五这一天过的正是她熟悉不过的中秋佳节。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郁暖烟差一点激动的泪奔。

中秋佳节,奔月之夜,本就是浪漫的一塌糊涂的日子。

坊间早有传言,世安第一雅妓展眉姑娘为了这奔月之夜,特意献上新舞,舞名《锦瑟流年》,传闻里说是一个叫蓝田的人为她谱的词曲。

这蓝田姓氏名谁,是男是女,自是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管他是张三李四,展眉姑娘本身就是一个活招牌。

没了她,蓝田这个名字就是那桌上的浮尘,轻轻一抹就直接打着转湮没在这瑟瑟秋风里,连个影都不剩。

终于挨到了晚膳结束,月光皎洁的如一只巨大的玉盘。

苏雪林刚到郁府,便直接被飞奔出来的郁暖烟半拖半拽地拉到了嫣歌暖。

唉,唉,唉,我怎么觉着反了呢?堂堂苏家少爷居然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绑架到了嫣歌暖。

这是什么世道?苏雪林无力反抗着,依旧是那日的雅间。

楼下人声鼎沸,连楼梯上都站满了探头相望的人。

若不是嫣歌暖修的质量好,估计早就塌了,阿弥陀佛,果然名妓的魅力不容小觑。

台侧的乐师先起了一个高音,刚刚还喧如闹市的台下忽然变得一片杳然静寂,气氛变化的诡异之极。

大家均屏息凝视着台上。

水红色的幔帐轻轻被拉起,漫天淡绯色的细碎萝花之下,素衣红带如风轻扬。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花瓣纷纷扬扬,轻轻拂过她的鬓,落上她的袖。

峨眉轻蹙,似有万种风情,无人语说。

婆娑光影,急转流年。

映着月影星辰,痴痴望念。

晓梦迷蝶,望帝春心,此情已逝,空余一腔哀婉痴愿。

洁白轻盈的柔纱裙幅随着低伏的身影袅袅四散而开,铺成了一朵雪白的杜鹃花,盛放在殷红的茵毯之上,冰冷刺目。

琴声渐寥,水红纱帐又缓缓垂下,台上人影空怅寂寥,素裙曳地,渐渐隐于灯火阑珊中去了。

半晌,似乎人们仍兀自沉醉在这阕冷艳哀绝的舞曲中无法自拔。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十九章 秋风不解凄凉意没有任何意外的,这支舞迅速走红整个影照的街头巷尾,《锦瑟流年》也成为了影照流行音乐排行榜上的巅峰之作。

不光是影照国,就连其他三国的群众们都争相传唱,展眉也一时成为了国际巨星,连同那个在背后作词曲的神秘的蓝田同学也一并走红。

郁暖烟在家偷着乐,计划着为展眉准备个国际巡回演的活动,最后被诸多因素打消。

有句话说叫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八卦的力量果然是其乐无穷。

于是,一舞成名之后,大家便开始纷纷揣测这个叫蓝田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风月场上最不怕的便是风流韵事。

小说家们也纷纷忙碌起来,各种话本子层出不穷。

郁暖烟在月明阁捧着一本新出的《名妓传》翻到了展眉篇,喜滋滋地看着,边看边咂舌。

啧啧啧,果真是一段情真意切,虐人虐己的旷世奇恋啊!书上说这蓝田本是某某城某某县某某村人士,各种天资过人,天纵奇才。

与展眉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但是由于未成年人不能参加高考,终于熬到了十八岁,屈了十多年的才终于有了爆发的机会。

无奈官场腐败,天妒英才。

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竟然屡试不中。

这考试也是要收考卷钱的,蓝田童鞋考了这么多年,家里仅剩的银子全都交考试费了。

于是蓝田的爹爹华丽丽的出场了,儿啊,咱还是老老实实地种田吧。

蓝田本来也想就这么认命了,谁叫他名字里偏偏嵌了一个田字呢~但是展眉姑娘不答应啊。

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了高考,堂堂一个书生又变回了农夫她当然不接受。

于是展眉把自己卖到了某娱乐传媒公司,换来银子供蓝田童鞋考试。

啧啧啧,为了让情人去考试,一个女子都到了卖身的地步,可不光是一个博爱就能形容的。

还有这逼良为娼的考试制度啊。

终于,蓝田童鞋在第N+1次高考的时候不负众望,成功地被某高校录取,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的力量吧。

这蓝田也是个重情义的人,金榜题名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回来想替展眉赎身。

怎奈如今水涨船高,展眉已经成了一代新星,别说是赎身了,就连一场演唱会他都看不起。

其间又有几多离合几多悲欢,郁暖烟嫌笔者赘述的太过详尽,便直接省略一万字跳到了结尾···总之最后便是直接押向主题,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郁暖烟边看便喷,生生的把一个狗血伤痕虐恋剧看成了情景喜剧。

还不时拉着妢儿一起看。

哎呀笑死我了,哪天我写一本自传。

估计又得脱销。

妢儿在一旁轻轻叹着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姐你怎么就能这么看得开。

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这么着生活才有趣味么。

话音刚落却听门外脚步轻响。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苏大公子又华丽丽地空降而来,面上还有几点未消的痘痕。

看小说呢。

这本你看了没?郁暖烟把书递了过去。

苏雪林低着头翻了几页,沉了脸。

这帮人太过分了!郁暖烟以为他替她打抱不平,起码她是个侯门小姐,被写成这个样子实在有失体面。

看来这苏雪林还是挺够义气的,便开口劝道,写的是我又不是你,不过是娱乐大众,凡事啊不能太较真~认真你就输了。

却见苏雪林一人在那喃喃自语,这本这么厚才八钱银子,我那本比它薄多了居然要我十钱,不行我要换一本去!郁暖烟安慰的话刚到口便绕了个圈,狠狠切齿道妢儿,把小白牵出来挠死他!小白不是狗,而是一只小白猫。

通体莹白如雪,不知是谁家送的,郁暖烟看着喜欢,便拿过来养着解闷。

这么漂亮的一只小猫偏偏叫了个狗名,情何以堪啊。

郁暖烟最近在训练她啃骨头。

作为一只啃骨头的猫,小白表示鸭梨很大。

小白猫瞪着水汪汪的猫眼无辜地看向苏雪林,苏雪林把它抱起来。

可怜啊可怜,以后你和我混吧,我天天捉鱼给你吃。

小白顿时就叛变了。

院子开满了醉芙蓉,朝白暮红,饮醉残阳。

风一吹,漫天清清素素的,还夹着几缕远处的月桂馥香。

二人笑闹不断,却见院子里一个绿衣小婢匆匆而来,看模样不像是郁家的人。

苏雪林见了来人敛了笑容,那小婢走近向他轻轻一福,低声急道二少爷不好了,大少爷又去闹夫人要银子了。

郁暖烟从未看过苏雪林眉头锁的这样紧。

想到了嫣歌暖那日撞到那个草包一般的苏家的大少爷,心中也是凭空溢出一股子气来。

我随你回去一趟吧。

苏雪林轻抿着唇,面上是未曾见过的冷然。

以前被他的外表骗到,总是忘了他过的并不如表面那么风光。

出了什么事?郁暖烟也正色起来。

没什么。

回头望着她轻轻一笑,却掩不住眼中的焦急。

郁暖烟望着他匆匆的背影,不住叹息。

他是苏家的二公子,上面有个草包兄长,还有个拈花惹草的爹。

家中姨娘姊妹繁几,娘亲又是个软性子压不住场面。

古来立嫡立长,纵使那是个草包,将来世袭爵位的也是长子,于是他就甘心做个富贵闲人,整日装着游手好闲,装着无欲无求?可是他真的甘心么?苏雪林!郁暖烟叫住他,突然很想问问他嗯?苏雪林离了老远回过头来,那总是放诞不羁的眸忽然变得沉静如海,看得她心神一震。

没,没事,你去吧。

淡薄的日光顺着梧桐的枝叶抖落下来,夹杂着花瓣细叶,簌簌的有些微凉。

郁暖烟抱起小白,轻轻揉了它几下,你多好,成天只要吃饱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舜泉,定远侯府。

秋风淡而萧瑟,庭院疏朗幽深,花木森繁。

幽篁深处,是一间粉墙黛瓦的独立院落。

屋子中紫檀香炉轻轻吐着香,雕花刺绣屏风上是鹤鸣松涛。

青衫公子闲坐在青玉案边上看着帝都来的信件,织锦缎的衣料反射着荧荧的天光。

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拿着信笺,凉薄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的身侧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眉目清秀,年纪尚轻透着一股子未脱的青涩。

语卿,这蓝田是个什么来历?青衫公子淡淡开口。

手里拿着的是那首众人争相传唱的《锦瑟》身便的少年侧头看了看诗笺,嘴边含了丝若有若无的笑。

秉公子,这蓝田,便是郁家那位小姐的化名。

青衫公子眉梢轻挑,天光照在他的面上泛出冷玉般的光,语气淡淡的,哦?原来是她。

————————————————————————————————小穆华丽丽的以打酱油的形式第一次登场,大家一定要关注第二卷里小穆的倾情演出哦~求点击,收藏,签到,长评,各种票~~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二十章 绿萼青枝风尘外人们都说急景流年,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岁暮天寒。

夙华苑中的几树红梅初展了蕊,名为玉蕊檀心,香气清远,花开夺目。

郁暖烟穿着水色折枝葡萄丝绸交领长袄,站在梅树下看着远处的霜井烟垣。

嫣红色的缠枝莲纹羽缎披风与树上的花蕾同色,远远望去,像是一团簇着霞光的香雾。

湖面上结了一层冰,映着澄然天光,好像一面瓦蓝的透镜。

远处却霭着一层薄雾,轻轻袅袅的平添了几分朦胧。

今日便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生辰,而她却独自一人躲在这里发着呆。

冬风吹落了几丝浮雪,沾到了额上,沁凉。

没想到她和那郁小姐的生日竟是同一天,来到这里半年多,有时真的情不自禁地会陷入一种错觉——郁暖烟和她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可是她明明是薛蓝田。

湖的那边忽然来了一个人,银灰色的锦面狐裘,撑着柄楠竹骨的细绢伞,伞面是渐染的雪岭寒江,墨色清素,一片泠然空寂。

大哥!郁暖烟看着对面的来人挥了挥手。

那人转过头来,曜黑的双瞳泛出熠熠的辉光,向她的方向缓步走来,几点素雪飘落,衣衫轻动,宛若一阕词藻馥丽的阳春曲。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郁泽静从眼底满出融融暖意。

听说夙华苑的红梅开了,便过来看看。

郁暖烟笑着答了。

原来小妹喜欢红梅,改天便移两株到月明阁去。

郁暖烟抬首擒了半朵花,却不摘下轻轻抚着不了,就让她们在这里好好开着吧,到了月明阁没有了这些伙伴,孤零零的多寂寞。

更何况我还是更喜欢白梅一些,悄悄放着香气却不出挑,到了春天便同雪一并化了。

你这孩子啊,有时候总会有些奇怪的想法。

郁泽静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到白梅,琅嬛阁后面倒是有一株绿萼,还是娘亲当年亲自种下。

娘亲生前,也是极爱白梅花的。

曜黑的眸子暗了暗,语气中有微不可查的萧索。

一时间空气显得有些杳然冷寂。

走,我领你去看看。

郁泽静轻轻踏出步子,天青色的锦靴在雪地上踩出窸窣声响。

楠竹绢伞侧了侧,移到了郁暖烟的头上。

郁暖烟随着他的步子。

两人一路向琅嬛阁走去。

虽然每天都到琅嬛阁中来,却从来没有去过那的后苑。

转过假山浮石,遥遥的便见到了胜雪苑。

玄色匾额上三个瘦金大字书的孤高冷逸,不知是谁的手笔,郁暖烟只觉得看字体有些微微的眼熟。

刚踏进院门一股极浓的寒香夹着冷意扑鼻而来。

往里看去,万木凋敝间唯有一树冷梅凌然独立。

萼绿花白,小枝青绿,一片幽香冷处浓,果真是风骨傲然。

郁暖烟两眼顿时放出潋滟光华,似是不可置信一般跑到树下,伸出小手轻轻抚着苍劲虬枝,一树绿萼胜雪欺霜玉华浓时,冷香清芬。

忽然,附在寒桠上素手轻轻一顿,像是摸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物。

原本光滑的枝干上有一小片浅而规整的凹凸,放眼看去像是被人刻上了字,只不过年深日久与树身融在一起模糊成一段暗影。

郁暖烟探过头去细细辨认淡泊疏篱隔。

寂寞官桥侧。

绿萼青枝风尘外,别是一般姿质。

念天涯、憔悴各飘零,记初曾相识。

雪里情寒逼。

月下幽香袭。

不似薄情无凭准,一去音书难得。

看年年、时候不窬期,报阳和消息。

(1)这字体似乎也是旧日相识,脑中忽闪一道灵感,这字体和院门上的匾额出自同一人!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郁泽静看她半晌没动有些微微的担心。

啊?没什么啊。

不过想到了娘亲,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娘的苦日。

只希望她在那边也能一切安好。

郁暖烟抬首望向苍穹暮色,眼神变得渺远。

想着那个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回去的地方。

郁泽静双眸也是微微一黯,看着渐沉的残阳,不早了,别让他们等久了。

啊?傻瓜,今日是你的生辰,自然要热闹热闹。

郁泽静轻轻一弹她的额头。

郁暖烟面上微微一红,傻傻地笑了一声。

便随着郁泽静向月明阁走去。

远处的廊灯若海浪般的一波接着一波地亮了起来。

这里却沉浸在一片略显狰狞的残色之中。

郁暖烟不禁回首,似是喃喃,这额上的字是谁题的?是宋先生啊,怎么了?郁泽静一面莫名。

啊,没事,写的挺好看的。

郁暖烟干笑两声,郁泽静也为放在心上,两个人一前一后缓缓而行,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深深浅浅的足印。

念天涯、憔悴各飘零,记初曾相识。

初相识,那个时候他还是个朗朗少年,而她也许同郁暖烟现在这般,只是个垂髫女童。

那个时候时光清澈,岁月青葱,指尖刻下不光是在虬枝之上的华美忧伤的长短句,更是深深的铭刻在心里的那段烟景流年。

月光攀上了光秃秃的枝桠,月明阁中却银花火树,华灯流韶。

庭中树上挂满了各式的彩灯,映得通明。

屋子里红泥小炉上温着新醅的梅花酿。

郁泽静拉着郁暖烟进屋,嘴角噙了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意。

郁暖烟先是一呆,看着红泥火炉边围的一群人一阵恍惚。

郁初庭,苏雪林,妢儿,竟然还有展眉和柳慧烟。

这一年来认识的这些人竟都聚到了一起。

怎么了,大寿星!傻啦!还是苏雪林先开了口,他面上的痘痘消得差不多了,算是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吧。

你才傻了呢!郁暖烟白了他一眼,心中还是存了几分感动。

慧烟姐姐,展眉姐姐,没想到你们也来了。

郁暖烟上前拉住她们的手,兴奋地摇了摇。

柳慧烟眉眼含笑,你的生辰,我们又岂会错过。

是啊,我还准备了一段舞给你献礼呢!说话的却是展眉。

众人把酒欢歌,暖烟鼓瑟,展眉跳舞,苏雪林吹笛。

没想到,你还会吹笛子!一曲终了,郁暖烟斜觑了苏雪林一眼。

那是自然,本少爷是谁啊!欢闹到阑时,直到桌上杯盏倾颓,冷炙残羹。

众人便决定到院子里放天灯。

大家簇着郁暖烟让她在灯上写下心愿,青竹纸上载着几行娟秀的字体,在火光中映出融融暖意。

一愿二哥与慧烟姐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看得柳慧烟面上一热。

二愿岁月静好,众人平安。

大家嘴角都噙了一丝笑。

三愿挣大钱娶美女。

众人厥倒郁初庭放了手,天灯载着众人的愿景,冉冉升上了世安的雪夜。

郁暖烟记得她曾经看过一句话叫惟愿青山故人皆无恙。

便是她现在的心情吧。

正在发愣间却觉得面上一凉,用手一抹却是一缕水痕,看着一旁坏笑的苏雪林顿时明白了。

随即蹲下去抓起一蓬雪就向苏雪林身上扬去。

一时间漫天的冰晶琉璃,地上的人桃花笑靥,好一番风流景致。

郁青山一身银灰貂领鼠裘,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园中笑闹的人儿,嘴角不禁牵起一丝温暖笑意。

注释(1)邵叔齐《连理枝》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二十一章 岁末入宫飨宴时夜色渐阑,众人也都显了倦意。

郁初庭送柳慧烟回了府,苏雪林也送展眉回嫣歌暖去了。

一时间作鸟兽散,月明阁中又剩下郁暖烟和妢儿两人。

庭中的皓雪镀上一层泠泠月色,枯藤之下映出一抹清铄灰影,郁暖烟眼角一扫。

爹爹?你怎么来了?郁青山这才从斑驳树影中缓缓踱了出来。

刚刚见你们玩的正欢,不想扫你们的兴。

郁暖烟拉着他的广袖摇了摇,摆出一个自以为萌的可以的表情,爹爹怎么如此说,烟儿盼着爹爹还来不及,怎么敢嫌爹爹扫兴!郁青山眼中闪着欣慰的笑意,我的烟儿又长了一岁,来,这是爹爹给你的寿礼。

说罢便从袖中拿出一方银红色的锦盒,锦盒打开,金黄缎子上静静躺着一块鲜红色的鸡血石,缀着金丝络子,做成佩饰的模样。

对着月色,光华莹透,若凤凰泣血,杜鹃啼泪。

上面用阴文刻着一个隽秀的郁字。

这鸡血石本就难得,更何况这鲜红通透更是极品,郁暖烟小心拿着,生怕摔碎了一般。

郁青山的声音淡淡从上方传来,你两个哥哥也都各有一块,平日里就贴身带着吧。

莫要弄丢了。

郁暖烟乖顺地把它系在了腰间的丝绦上,郁青山满意地点了点头。

父女二人又寒暄了几句,郁青山就回书房去了。

郁暖烟拿起了腰间的那块鸡血石,触手沁凉,这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想着想着便觉一股倦意袭来,看来这十来岁的身子熬不得夜,闹得欢,乏的也快便不做他想转到阁子里,简单梳洗一下便入了梦。

郁暖烟的生辰恰逢岁末,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便到了年节。

世安的街道上皆挂着喜庆的红灯笼,炮竹声声,郁府朱红的楠木大门上也挂了两盏金丝流锦的红灯,门楹贴了洒用金红纸写就的迎春楹联。

新年伊始,按着惯例,众大臣也是要携家眷进宫中朝拜的。

入夜时分,影照帝会在禁宫里举办守岁的国宴,公卿以上的官员可携嫡亲家眷进宫赴宴。

年节要算是影照最盛大的节日了,因是国宴自然要比桃花宴隆重许多。

从人员上就可以看出来,品级要求要更为严格,隔级如隔山,郁暖烟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嫡庶之间会互相仇视。

云泥有别,怪不得柳慧烟那般的女子都如此计较自己的出身。

这一日天光正好,暖阳融融,天空中映出了许久未见的澄蓝光彩。

郁暖烟随着父兄进宫赴宴。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影照的宫廷。

因是新年,宫中处处透着喜庆。

国宴设在福熙宫,福寿绵长,国祚熙隆,取义吉祥。

比当日桃花宴的越羽阁也不知大了凡几。

郁暖烟随着父兄向前走,处处张灯结彩,金光耀目。

殿中座位的布置与桃花宴那日的基本相同,不过桌案器具更为奢华大气。

大殿四周的鎏金银竹熏炉中烧着沉水银炭,没有寻常炭火熏人的烟气,反而发着淡而奢靡的郁香。

郁暖烟穿着银红缠枝莲纹交领夹袄,与郁家兄弟坐在一处。

宫女内侍端来了袖炉脚炉。

郁暖烟接过花纹柄的袖炉,笼在袖中。

双足踏在了梅花形的脚炉上。

大约同她这般出身侯府的闺阁小姐,身子都弱的跟扶风弱柳似的,挨着半点风吹雨淋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但郁暖烟却是个十足的意外。

过了阑时,酒宴才正式开始。

觥筹交错,舞宴欢歌,臣子帝王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地相互寒暄。

穆家的座位又是空着的,年节竟也未派一人,不知是定远侯太过避世,还是影照帝太过忌惮。

郁暖烟却管不得那么许多,过了午时就没吃一点东西,早就饿得半死。

望着眼前的珍馐美馔,忍不住口水直流。

却在单手执起金箸时,微微蹙了眉头。

对于十岁的女童来说,单手掂着两条金子夹菜会不会太过残忍。

郁暖烟用眼角悄悄瞥向其他侯府的小姐,一个个无不吃的风华绝代,仪态万方。

心中不禁暗自佩服起来,那一双双看似柔弱无骨捻着绣花针的纤纤擢素手,却能在关键时刻轻松负担起如此金料十足的筷子,啧啧啧,那是怎样一双无敌的手啊。

郁暖烟想着就郁闷,为什么自己的手没有进化到那种程度呢,她多想直接依靠本能用手去捞菜吃。

但是身在宫中还要保持着名媛淑女的矜持体面,连夹肉丝都要一丝一丝的夹,这才是淑女应有的矜贵仪态。

于是郁暖烟吞着口水,忍了。

抬首却迎上了苏雪林偷笑的目光。

郁暖烟做了个鬼脸没好气地瞪了回去,苏雪林眼中的笑意却更浓了。

好不容易勉强填饱了肚子,刚刚一直在纠结如何夹菜,现在终于可以解放一下酸胀的右手。

也有闲暇的功夫四处闲看。

今日国宴除了帝后,尚有宫里有品阶的嫔妃一并出席。

传闻影照帝除了结发之后外只有四妃,一个皇帝若是妃子能用一个手就数的过来,那一定堪称洁身自好的楷模。

果然后位之下又设了四个妃位,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今日算是把影照的**也看全了。

影照帝统共只有五个皇嗣,桃花宴时均已见过。

两个皇子分别为皇后与贵妃所出,三个帝姬由皇后,淑妃,贤妃所出。

从子嗣这件事情上便可以看出皇后仍然圣眷深重,举案齐眉十几年着实不易。

四妃之中唯德妃无所出,远远看着也是神情恹恹的,斜靠在软椅上,不时微微轻咳几声似是有不足之证。

不过烟视柳眉,端丽婉约,自有一股淡然清远,与柳慧烟有几分相似。

传闻中也是曾才动京华的妙女子。

柳家家主的嫡亲小妹,闺名依依。

似乎是思维定势,凡是名叫依依的女子是个有九个都是姓柳的。

以前听慧烟说过这位姑母,也是满眼的倾慕艳羡,没想到一代佳人竟憔悴如斯。

那柳依依似乎是觉察到了郁暖烟的目光,微微侧头,冲她婉然一笑,眼中若破冰春水潋潋流光。

郁暖烟先是一愣又局促地回以浅笑。

德妃的头又轻轻侧了回去,仿佛刚才那一笑只是一场痴人幻境,从未出现过一样。

而那三个帝姬的目光却似乎一直锁在了郁家兄弟的身上。

可是帝姬有三个,郁家却只有两个公子,郁初庭早就心有所属,这三女共争一个郁泽静,郁暖烟侧目看去,果然那边早已醋意横生,暗涛汹涌。

虽然都是帝姬但生在皇家,亲生姊妹都要争个高下,更遑论她们这般同父异母的。

谁能挣得美男归,还要看她们谁更得宠,或是谁的娘亲更得宠,毕竟枕边风的威力还是不可限量的。

郁暖烟猜想还是皇后亲生的荣福帝姬获胜的机率最大。

就这么胡思乱想间,不觉已到了子时,殿外青铜大钟发出一声震天的钝响。

墨色的天空上一瞬间璀璨夺目,郁暖烟的眼中映着焰火流光,嘴角不觉攀上一丝浅笑,又是新的一年到了。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二十二章 玉颜不及寒鸦色熙和三年,初春。

不知不觉间郁暖烟来到这里已经三年。

春寒料峭,梅花隐香,一场春雪下的慵慵懒懒,被雪的街道上格外清素,郁暖烟撑着伞,不时伸手轻接潺潺落雪,沁凉的水痕顺着指尖流下就像是一弯清泪。

这三年来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也算是过的风平浪静,本想着也许这日子就可以一直这样无波无澜闲淡清净。

但是命运这东西坏就坏在了太会替人着想,怕你闲着无聊,便总会想方设法和你开个玩笑,折腾折腾你。

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算计好了给你个致命一击,好体现它存在的价值。

今年是个好年头,帝都中有两位帝姬先后及笄,也有两位公主同时下嫁。

皇后的嫡女荣福帝姬被封为永庆公主,淑妃的惠淑帝姬被封为淑庆公主分别赐婚与郁府大公子郁泽静与二公子郁初庭。

两位公主同时嫁入郁家,这是何等的圣眷荣宠。

消息传来,犹如一记惊雷直接炸响在影照的大街小巷。

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今年影照新闻榜上的头版头条。

在外人看来郁府一时盛宠至极,风光无限。

由于是公主下嫁,影照帝又多赐了两处宅院,一时间郁府上下忙着扩建休整公主府,到处都是忙碌的匠人,不得一丝闲暇。

满园的仆从面上都洋溢着春光,四处奔走炫耀,好像迎娶公主的是他们。

郁暖烟却没有他们那份心情,所谓盛极而衰,太过宠渥不是什么好兆头。

郁青山也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的险恶,经年紧皱的眉头便也锁得更紧了。

婚期定在三月间,桃花宴后迎娶新妇进门。

郁暖烟今日去的是柳府,还有三月,她要去看看柳慧烟。

巷子两旁俱是粉墙青瓦的民宅,檐牙上积着薄薄一层落雪,天灰濛濛的,郁暖烟单手敲着柳府的侧门,春睡未醒的门房睁着迷离的睡眼,没好气地看门。

待看清来人慌忙换了一副恭敬嘴脸。

引着郁暖烟来到了柳慧烟的住处,便识趣地退下了。

青石板上浮着一层薄霜,郁暖烟站在回廊里,隔着树影枯枝,望着庭中那抹清瘦憔悴的剪影。

柳慧烟单手执着一枚花针,绣着昭阳寒鸦。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眉眼间衔了化不开的忧悒,像秋末鸳鸯瓦上一层雪似冷霜。

郁暖烟远远看着黯然心惊,现在她才终于懂得了苏雪林说的那句话,他们的婚姻永远不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如今落得两人心伤,若不是自己擅自去牵了这条红线···说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么。

慧烟姐姐。

郁暖烟拂过花树,悄悄行到她的身侧。

柳慧烟抬起首来见了是她才浮了一丝笑意,未到眼底便消散了。

你来了。

姐姐你···郁暖烟刚要出口安慰却直接被柳慧烟打断别说了,这一切都是命。

一只枯叶被风吹落,打着转落了地,郁暖烟噤了声。

看着那清瘦姿容再找不出安慰话语。

又陪了她半晌便退了出来。

出了柳府,冷风夹着细碎的雪花迎面扑来,郁暖烟抬首看了看迷蒙的天空,一只寒鸦飞过,应景苍凉。

柳慧烟是她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姐妹,而郁初庭是一直宠爱她的二哥,如今看他们这般情伤,心中也不免跟着凄楚,又想着自己的那一纸莫名其妙的婚约,这一切果真注定无法挽回么。

出了巷口,兜转间忽然撞到了一人,抬首一看原来是苏雪林。

苏雪林看着她,眼中没有了往日的调笑,浓墨般的眸中平静无波,却隐了一缕心忧。

玉冠轻裘,天青色的锦袍上落了些散雪。

你有空么,咱们去喝酒郁暖烟收了伞,抬手攀上了他的肩膀,三年里虽然她长高了不少却仍差了苏雪林一头。

苏雪林只淡淡地应了声好。

二人便向流云斋走去。

记得么,三年前的花灯节我们就坐在这个地方。

那个时候楼下车如流水,华灯如昼,咱们还讨论过他们二人的将来。

郁暖烟手中执了青瓷酒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流霆。

苏雪林轻轻和她碰着杯盏,默默听她说着话。

苏雪林你说的没错,果真,无论做了多少努力都抵不过那人的一句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郁暖烟满饮了一杯,喝的有些急了有些微呛。

苏雪林忙替她顺了气,眼神黯了黯,似是不愿终是缓缓说出,你也不要太心忧,实在不行便让庭庭娶了慧烟做妾,不过,着实委屈慧烟了。

郁暖烟听了这话,一把推开了他。

苏雪林眼神有些木然,任她推着。

真没想到从他的口中竟也能说出这种话,亏她向来把他当做知己。

做妾?呵,她忘记了,这里是可以娶妾的。

望着苏雪林的眼神瞬间冰冷,嘴角噙了丝冷淡笑意,苏雪林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自古女子心中求的不过是这一心之人,你说,又岂能容得下第三个人?苏雪林的眼中一阵明灭,暖烟,你也一样么?郁暖烟眸光沉了沉我不过也是个女子。

苏雪林眼底流出一抹辉光,我懂了。

气氛冷清了半晌,苏雪林再次开口,但是这却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郁暖烟微抬眼,愣了一瞬,虽然不愿承认但是他所说不假。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趁着慧烟没有被赐给别人,为了避免更大的悲剧,纳妾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慧烟会接受么,那个公主会同意么。

郁暖烟再次审视了对面的这个人,她认识他三年,这三年来虽然仍是放诞不羁,却已隐隐难掩其锋芒,若不是有个草包兄长压着,说不定早就成就了一番大事。

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三年前未问出的那句话苏雪林,你可怨过。

怨自己不是长子,怨自己做的再好都不会被人看到。

说实话。

苏雪林看了她半晌,忽然轻笑出来,当然怨过。

郁暖烟笑着抬手,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楠木酒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

这句话送你。

苏雪林看了半晌,这是你要的生活?没有权谋,没有争斗,做一野鹤闲云,乐得自在逍遥。

这样的日子不好么?暖烟,有时候我觉得,你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二十三章 柳絮池塘淡淡风三月昏,参星夕,杏花盛,桑叶白,不觉三月以至。

江边杏花初开,花落绿波,春水流香。

郁暖烟换了身碧色常服,腰间系了根深绿色的丝带,随风飘展与江边垂柳相映。

妢儿陪着她站在青云河畔,看着杏花纷落,偶尔闲话家常。

妢儿啊,你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吧。

郁暖烟手里拿了袋糖炒栗子,剥开一个随手递给了她。

妢儿接过,放到嘴中,三四年过去了,早已习惯了小姐这般无视尊卑,便没有了当初的拘束。

嗯,今年八月里就及笄了。

哎呀,真好,我家妢儿可有什么相中的小情人啊?郁暖烟还是掩饰不了八卦的本质,笑眯眯地凑了上去。

妢儿脸一红,小姐又瞎说!唉,还是改不过来啊!郁暖烟单手支顾,满脸无奈地摇着头。

小姐,你看那边!却不知妢儿忽然看到了什么,郁暖烟随着她手指方向看去,面上笑容不禁一僵。

河的正对岸,那苏家大少爷正当街拉着一个少女不放。

那少女满脸通红,不停挣扎。

又是他!光天化日的也忒大胆了吧。

郁暖烟微皱了眉头,虽然她和苏雪林戏称一起过强抢民女什么,可是苏雪林却是个君子,不过是和她闹闹罢了。

不过是仗着苏家权势,小姐咱们还是走吧。

妢儿有些忧心,拉了拉郁暖烟。

郁暖烟却死死盯着那边,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那厮。

小姐,你还要干什么啊?妢儿眼角有些微微的抽搐。

想起前年的时候,苏大少爷初遇出府玩耍的郁暖烟,选错了调戏的对象。

被郁大小姐偷偷下了一整袋的巴豆,以至于一天一夜都呆在茅厕中无法自拔,差一点就永垂不朽。

去年的时候,苏家大少爷当街调戏展眉姑娘,却忽略了在展眉身后扮作小厮的郁暖烟,于是被莫名飞来的飞针扎中了屁股。

以至于三天不敢挨凳子。

今日······小姐,今天我们没有带武器。

妢儿小声在郁暖烟耳畔说道。

怕什么,本小姐自有妙招。

郁暖烟眼睛瞟向临河玩耍的一群小孩计上心来。

再看对岸,那苏家大少爷不愧是死缠烂打的高手,周围的小厮也起哄正欢,眼看着正要得手之际,忽见一群顽童呼啸而过。

正莫名间,忽觉胯下一凉,立即肥脸变成了猪肝色。

郁暖烟临河磕着瓜子,饶有趣味地看着对岸,见着为首的一个孩子兴高采烈地拿着一条红绫腰带迎风招展,她甚欣慰的一笑。

没想到苏家大少爷今年是本命年。

于是苏家大少爷也不追姑娘了,直接一手掩面一手提着裤子往家里跑去。

还不忘让小厮去追回那条光彩夺目的裤腰带。

裤腰带啊,裤腰带,可惜就这么落入了一江春水,碧水流中一点红啊。

郁暖烟在这边看着笑得差点岔了气,妢儿也在一旁忍不住笑。

过了半晌那为首的孩子跑了回来,其他的孩子也一并聚了过来。

做的不错,以后你们就和姐姐混,保证有饭吃。

郁暖烟极豪迈地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其实那孩子也不过和她一般大小罢了。

妢儿拿出钱袋把所有的碎银子都分给孩子们了。

郁暖烟拍拍手,走,我们去抚慰那心灵受伤的小美女去。

说罢便领着妢儿一同向着对岸走去。

临水边,流云斋二楼雅室。

青衣公子饶有兴趣地看着窗外,身旁的绿衣少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脸莫名。

公子,看什么呢?那个小姑娘要挨骂了。

青衣公子凉薄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淡淡看着走向对岸的郁暖烟。

她不是帮了那姑娘么。

绿衣少年有些不明所以。

可是人家未必承情。

青衣公子关了窗,回到了座位上,两指执杯,轻啜了一口,流云斋的‘杏花寒’,还是没有变。

正在这时郁暖烟恰走到了那被调戏的女子身前,看她拿着帕子,哭的带雨梨花,我见犹怜,不由轻声安慰,姐姐不要哭了,那色狼已经跑了,没事了。

却见那女子从帕子的缝隙中露出眼来,斜了她一下,没好气地说你谁啊?我们家小姐帮你解了围,你怎么这个样子。

妢儿眼中有些不快。

却见那女子一下拿下了面上的帕子,掐了腰,原来是你破坏了老娘的好事!再看哪有半分之前的柔弱姿态。

郁暖烟瞬间感觉被雷劈了。

你,你说啥?本姑娘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个机会全被你搅了,不行,你和我回去!说罢一把拽住了郁暖烟。

郁暖烟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真是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居然连苏大草包都有人看上。

现在怎么办?那个,姑娘,你妈找你回家吃饭!郁暖烟一下子挣脱了那女子的手腕,拽着妢儿就往家跑。

那女子在后面一直穷追不舍,边走边喊你别跑,给我站住!你要对老娘负责!又是一道亮丽的风景。

河边行人纷纷侧目,唉,现在这世道,女子都喜欢女子去了,你让我们这些大好男儿情何以堪啊。

旁边的围观群众深以为然。

走街串巷的也不知道跑到了那里,终于甩到了身后的女子。

哎呀我的亲娘啊,以后再也不做好事了。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郁暖烟扶着墙,上气不接下气。

小姐,你跑的太快了,我差点赶不上。

妢儿也是气喘吁吁。

好了,咱往家走吧,等等,这是哪?一时间两个人彻底崩溃,郁暖烟一下子跌坐到了墙角,这一天的人品爆棚了。

好不容易挪到了家,两个人已经累得两腿发软,正要敲门,却见苏雪林正巧从里面出来。

看着无比凌乱的两个人,眼神一跳,我说大小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还说呢,都怪你哥!下次碰到他我绝饶不了他!郁暖烟恶狠狠地说完,也不理他,扒着门向阁子里爬去了。

留下苏雪林一脸莫名,摇摇头,回府去了。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二十四章 一汀烟雨杏花寒第二日,微雨。

一大早苏雪林便迎着霏霏淫雨进了郁府,兴致勃勃地向月明阁走去。

郁暖烟昨日里锻炼太过还未起身,苏雪林听妢儿说了,只是淡淡笑着,信步走到了院中凉亭里等她出来。

细雨打着花枝,几瓣杏花落在池水上,像是一卷极柔美的水墨丹青。

苏雪林轻摇折扇,饮着西山白露,望着门口一脸惬意悠闲。

过了午时,空中放了晴,雨后略带清冷的天光撒在院中,郁暖烟这才不情不愿地醒来。

刚打开房门便见到了靠着廊柱打盹的苏雪林。

暗道不好,莫不是替他大哥兴师问罪来了。

便悄悄缩了头,缓缓合上房门。

我知道你醒了,别装蒜了。

却听院中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苏雪林微眯着眼看着她一脸玩味。

郁暖烟垂头丧气地出来,你来干什么啊!你还好意思说!说吧,那条腰带你打算怎么赔?苏雪林一本正经,日光照在他的脸上凭空添了一分暖意。

啊?!郁暖烟想到那落水的腰带,噗地笑了出来,那条红腰带啊,哎呦,我一定赔,一定赔。

切,还好意思笑。

苏雪林嘴角不停抽搐,一时没忍住也是笑了起来。

我大哥这一次啊,可被你害惨了。

哼,谁让他强抢民女来着。

还没有品位!郁暖烟想着那个女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苏雪林看着她握着拳头龇牙咧嘴的样子哭笑不得。

好了不说这个了,过几日便是桃花宴,庭庭他还是那样么?苏雪林眼中忽地闪过一抹担忧。

郁暖烟听了也是收起了笑意,叹了口气二哥还是那样,本来说话就少,现在更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成天闷在院子里谁都不见。

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

苏雪林微微抬头,忽然变得有些惆怅。

希望如此吧。

郁暖烟垂了头,轻叹了一口气,你说,若是,他们两个私奔···你最好绝了这个想法,郁家娶的是公主,若是悔婚抗旨伤的是皇家体面,你说皇上会放过你们郁家么?苏雪林斜看着她,那眼神看得她心里发虚。

那就只能认命么?郁暖烟紧皱了眉头。

苏雪林不置可否,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若是你被赐婚,你也能如此坦然接受么?郁暖烟挑了眼角,看向苏雪林。

苏雪林看了她半晌,眼光沉沉的,倒影着熠熠天光,若是放在以前我也许会认命,可是现在···现在怎么?郁暖烟竟鬼使神差般地脱口而出。

没什么。

苏雪林强笑一声,你还是先管好你二哥吧。

郁暖烟也没有心情再问下去,苏雪林去照辉苑找郁泽静去了,郁暖烟沉吟半晌终是携着妢儿向郁初庭处走去。

经过夙华苑,地上落满了被雨的残花。

郁暖烟望着湖边的那株杏树驻了足,记得三年前,就在那里,郁泽静推着她在那里当过秋千。

那一日的日光比今日要绚烂许多。

那时她初来乍到,却可以感到毫无保留的关怀与温暖,她知道那是亲情。

可是如今给她关怀温暖的人被迫娶着自己不喜欢的人,郁泽静也许还好,可是郁初庭,她想着就一缕缕地揪心。

因着影照帝多赐了两处宅院,郁府一下子扩大了一倍余。

郁府本就人丁稀少,如此一来便显得更加荒凉。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一阵东风吹过,淡绯色的花瓣落在水上,像是点点的胭脂痕。

妢儿望着这湖上烟波不由叹道这府里实在是太冷清了。

是啊。

郁暖烟也望着湖水淡淡出神,这偌大的庭院统共不过四个主人,真的是太冷清了。

等过两日公主们嫁进来就不一样了吧。

她们嫁进来,恐怕快活日子也要到头了。

郁暖烟深叹了一口气,迎着飘落的花瓣向着疏影斋走去。

园子里摆了一案一席,案上架了一琴。

郁初庭斜坐在席上,单肘支着桌案,一手捏着酒杯,眸光淡淡的,微有醉意。

玉色的瓷杯放着清冷的光,他轻轻一抬,一饮而尽。

雨后的天光透过梧桐枝叶抖落,映得满院说不出的萧索。

见到郁暖烟进来,也未挪地方,只是微微换了个姿势,衣衫上堆积的花叶细瓣簌簌掉落。

你来了。

郁暖烟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还是站定在梧桐树下,二哥,你想让慧烟姐姐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么?我们知道你不好受,我们又何尝不是替你难过。

郁初庭冷哼一声你们还想让我如何,欢天喜地地迎她过门?现在山重水复,安知没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现在我们要做的唯有忍耐。

郁暖烟眼中迸出从未有过的辉光。

郁初庭看了她半晌,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我竟没小妹想的明晰。

如果郁暖烟猜的没错,郁家早在几年前便暗中参与到了一场巨大的政治变革中。

这其中有多大的变数,郁家陷入了多少,最后结果如何她都不明了,但是她可以感到,现在的生活并不如表面看得那么平静。

三月半,芳草满汀,终于还是到了桃花宴。

整个郁家的气氛一时染上了淡淡的悲壮。

越羽阁的庭院前,郁暖烟被那些花花草草围得团团转,莺莺燕燕们都围着她向她讨要美容的方子。

郁暖烟心中烦闷却还得忍着,嘴角含笑,声音甜的很,这几日桃花开的正好,我采来一些和红花,冬瓜子,白芷焙干研成细末,用牛奶调和敷面,效果不错,特意给姐姐们拿来了一些。

却未想刚刚拿出,还未及摊开便被一扫而空。

真是小盒才露尖尖角,早有魔爪立上头啊。

柳慧烟今日称病没来,想是无法面对吧,想到这里郁暖烟心中便顿生怅然若失之感。

郁初庭躲在角落中喝着闷酒,苏雪林却不知和郁泽静说些什么。

隐约间只听到了几个字眼,穆家···前两日···帝都。

什么的,并不真切。

却因听到了穆清徽三个字而条件反射般地探头细听。

却听到郁泽静的声音淡淡飘来,他回去了么?苏雪林点了点头。

希望不要被发现,否则进了京连桃花宴都不参加被···知道了,抓住把柄就不好了。

见郁暖烟向他们那边望得出神,二人便停了谈话,向她这边踱来。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郁暖烟微微抬眼,翦翦双瞳映着灼灼桃花。

此时的她已经是个十三岁的少女,虽然稚气未脱却出落的愈发明艳动人。

苏雪林望着她嘴角仍挂了戏谑的笑,折扇轻敲她的额头,没什么。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二十五章 雨生百谷嫁娶宜熙和三年四月,谷雨。

雨生百谷,取义吉祥。

影照国永庆、淑庆两位公主同时出嫁。

銮驾并趋,去的都是那城东郁府。

紫金大红婚车上雕的是鸾凤和鸣,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拥堵了几条街,锣鼓齐鸣,整个世安都映满了夺目的红。

两个公主坐在车中,凤冠上罩着珍珠帘,不时撩起红纱幔帐,面上洋溢着淡淡的羞怯,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熙攘的人群。

车边的两队喜娘向着人群扔着红枣糖果,时而便引起小小的轰动。

郁泽静和郁初庭两兄弟身着金线团绣的大红喜服,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春日的暖阳映在他们面上,愈发显得面若冠玉,清俊出尘。

街道两旁站了不少暗恋二人的姑娘,都是满面红光,心中怅惘。

到了郁家,拜过了堂,不是郁家妇,反而是郁家兄弟成了天子婿。

郁青山携着郁暖烟回拜了两位公主,帝姬为君,这是不能省的礼数。

郁暖烟心中本就不喜这两位公主,尤其是嫁给郁初庭的淑庆,三心二意地胡乱拜了一拜,抬起头偷偷看了郁初庭一眼,冰雕一样的面上没有表情,深潭般的黑瞳中是彻骨的寒。

郁暖烟心中暗自一叹,这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虽然心中不愿,可是郁家一应礼数周全,一切维持着表面的融洽和乐。

媳妇奉茶,进宫归宁,两对新婚燕尔俱是一派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模样。

郁暖烟不禁叹道这两对夫妻真是一等一的演技派,相较之下真真自愧不如啊。

人人都说相敬如宾,可是若是一对夫妻相敬如宾到形同陌路的地步,那便势必会牵扯出一场惊天动地的灾难来。

郁初庭和淑庆公主二人恰好是各种翘楚,于是接下来若是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俱属情有可原。

人间四月天,黄昏吹着软风,鹅黄色的柳枝轻荡,细雨点点散落花前。

月明阁在郁府西面,两个公主在东面住。

地理位置隔的远,加上郁暖烟对二人殊无好感,更不想去招惹,便直接当她们二人是空气,日子倒是过的一如既往的清闲快活。

如常依旧趴在亭子里看着药典,庭中枝叶带着雨后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可是有句话说的好,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最近郁暖烟走上了背字,想甩都甩不掉。

正想在软榻上打个盹儿却见妢儿引进来一个小姑娘,宫装打扮,一看就是那边的人。

小姐,我家公主请您去照花庭饮茶。

照花庭是郁府扩建之后的新景致,比原来的夙华苑要大气华美得多。

自从两个公主嫁过来郁府中的人员倍增,满眼晃得都是形形色色,花花绿绿的陌生人影。

这小姑娘自然也是那群陌生人影中的一只。

不过看在她是淑庆公主众多贴身婢女中的其中之一的份上,郁暖烟姑且记得她的名字,好像叫初晴。

纵观现在的情形貌似已经升级到了宅斗阶段,而不论宫斗、宅斗,一般出现饮茶的情节都不会是一件什么惬意的好事。

或许那两个公主发现自己的夫婿都不怎么喜欢自己,苦思冥想间,忽然,想起了这个妹妹来,曲线救国,亡羊补牢,此计虽好,可惜对错了人。

只是盛情难却,郁暖烟只好爬起来一道勉为其难地捧场。

穿过了亭亭花树,回廊深处杜鹃花开得正艳。

棠梨树下支着一方玉案,两个宫装丽人珠鬟高鬓对坐品茗,好不惬意悠闲。

郁暖烟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领着妢儿袅袅婷婷地踱过去,两位嫂嫂好。

永庆公主笑的灿烂肆意,淑庆公主许是呈了淑妃的秉性,是个不折不扣的淑女,按着笑不露齿的准则,只是轻轻颔了颔首。

茶是上好的双上绿芽,永庆公主两指捏着茶碗的盖子,滤了滤浮起的茶叶,却并未端起,估计是在酝酿接下来的话。

妹妹今年十三了吧。

嗯。

郁暖烟轻轻应承,果然是无聊寒暄开场。

唉,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是个只知疯闹的野丫头,哪里像妹妹这般知书达理的。

知、书、达、理?!郁暖烟嘴角开始抽抽了,面上还是保持淡定。

嫂嫂这么说真是折杀暖烟了。

永庆抬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茶,眼角扫了旁边的淑庆一眼,淡淡开口。

听说你二哥以前和柳家小姐走的很近,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

郁暖烟眼角一跳,果然正题开始了,噙了丝浅笑,盈盈望着对面的淑庆不知嫂嫂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流言,暖烟与柳家的慧烟姐姐确是交情匪浅。

至于二哥,二人不过是见过几次面,而且暖烟都伴在身侧,有什么不妥么?呵,没什么,不过随便问问。

永庆公主面上讪讪的,干笑几声,又轻啜了一口碗中清茶。

郁暖烟藏起嘴角一丝冷笑,望着对面面不改色,岿然不动的淑庆公主心中不禁暗自佩服起来。

这才叫真正的厉害呢,聊自己的老公还能如此安然淡定,不是心中不介意,就是心思太深重。

而郁暖烟更愿意相信后者。

又是虚以委蛇了半天,郁暖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个公主套不出半句实情,渐渐的也失了兴致。

于是这场茶话会最终不了了之,惨淡收场。

郁暖烟心中暗舒一口气,道了别,又袅袅婷婷地离开了,转过花树回廊却未急着离开,隔着假山花枝,隐隐地听到了两个公主的后续话题。

哼,他郁家算什么,竟这么欺负咱们。

你看看你一句话也不说,怪不得郁初庭他天天都不踏进你的房门!永庆果然是个急性子,也不看顾左右,便不管不顾地轻喝出来。

姐姐关心淑庆,淑庆心里清楚。

可是你看那郁家小妹也是站在她哥哥那一边,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么?淑庆嘴角含了一丝苦笑,,饮了一口凉茶,眼中萧索。

好歹咱们也是父皇的女儿,金枝玉叶的,难道连个庶出的狐媚子也不如?果然她们是明知故问试探口风的。

郁暖烟不傻,看来自己还是有一定的家斗潜质的。

淑庆饮茶不语,隔了半晌,永庆也是苦笑一声,我还说你呢,我的那个不也是正眼都不瞧一眼,唉,真是冤家啊。

这一声叹的郁暖烟浑身一凛。

可以看出永庆公主是真心喜欢郁泽静的,只不过喜欢就喜欢呗,一厢情愿也就罢了,上升到逼婚的程度,还指望人家真心待你,实在太天真。

于是所得种种终不过咎由自取罢了。

姐姐不要难过,要记得父皇当初的嘱托······想是说道了什么隐秘的事情,淑庆压低了声响,郁暖烟听的不真切,正要奋力辨别那边却没了声响。

郁暖烟心中有些微微的不安,难不成她们两人嫁入郁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郁暖烟想不通,便不再细想,摇摇头向月明阁走去。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二十六章 欲语心情梦已阑东风吹过,点点梨花若雪,郁暖烟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曾经酿了一瓮梨花白,便让妢儿从树下启开共饮。

每一年郁暖烟都会采应季的花瓣来酿酒,三月梨棠,八月丹桂,九月秋菊,腊月梅花······白底青釉的瓷杯,盈满一杯,水痕轻皱,隐约梨香,映出淡淡碧色来。

郁暖烟两指执杯,轻轻饮了一口,果然怡然清冽,唇齿留香。

妢儿自斟一杯,与郁暖烟轻轻碰杯,各自饮下。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此时梨棠开遍,美酒隐香,两人对酌,何等逍遥。

你们竟然在这偷喝也不叫我!却是苏雪林的声音。

郁暖烟回头,见他摇着折扇阔步走来,无奈叹了口气,唉,真是扫兴啊。

,手中未停还是拿了杯盏帮他斟了一杯,喏,给你!自从郁家娶了公主之后苏雪林便很少来这边走动,郁暖烟也有近半个月没见到他了。

妢儿识趣地退了下去。

今日是什么风把你苏大少爷吹来了。

郁暖烟抬了眉角斜觑着他。

苏雪林却自顾自地饮了一口酒,嗯,好酒啊!美人美酒长相逐,今日真是圆满。

郁暖烟抽了抽嘴角,满眼鄙视。

苏雪林浅笑了一下,放下了酒杯,似是漫不经心你那两个嫂嫂可好相与?郁暖烟撇了撇嘴角,摇了摇头,还说呢,今天说是找我去饮茶,结果才发现,饮的都是寂寞啊。

哦?苏雪林眉梢一挑,她们找你喝茶?说了些什么?不过是慧烟姐姐和二哥的往事,郁暖烟冷哼一声,她们都已经得手了,还想要干嘛!苏雪林听后若有所思了半天。

你在想什么?我在想,怎么就没有一个女人想要逼我娶她,唉,看来还是魅力不够。

你想要?娶一赠一了。

东面那两个捆绑销售。

算了,本少爷无福消受啊。

是消受不起吧。

······苏雪林瞅着她似笑非笑,郁暖烟被看的心里发毛,半晌,苏雪林收起笑意,抬首看着飘着几缕淡云的天空,她们已经知道庭庭和慧烟的事了,看来···你是说···过两天你进宫里看看德妃娘娘吧。

苏雪林淡淡的叹了口气,饮尽了杯中的梨花白。

二人相对无言。

五月初,院中开满了垂丝海棠,郁暖烟换了身鹅黄宫装,裙摆处绣了幅蝶恋花。

乘着小轿进了影照的禁宫。

这三年来郁暖烟的医术大有长进,又身为女子,或许是宫妃们还是太羞涩,有些疾病还是不便男医士插手的。

宫中女医又寥寥无几,她便成了抢手货,时常被宫妃们唤进宫去诊病。

一来郁暖烟是权相之女可以通过她为自己的外戚一些文臣的支持,二来郁暖烟师承名医,宫中女医医术远远不及,因为她太医院的诸多男医士们也隐隐有了失宠的趋势。

影照帝对此事也是默许的,甚至赐给她一块出入禁宫的金牌,纯金的哦,若是当了定值不少钱。

郁暖烟被宫女引进了德妃的玉阳宫,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柳依依。

第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的年节上,那个时候这个眉眼入画的女子便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可是似乎就那么一次,惊鸿一瞥之后就似乎再也没有这个女子的任何消息。

这几年的大小寿宴也都是称病推辞,由于病情深重日久,自有专门的御医调理,也轮不上郁暖烟这般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插手。

今日是因了柳慧烟的事情,想必柳家和她打好了招呼,郁暖烟才得以与她再次相见。

柳依依斜靠在软榻上,如玉脸庞有些微微的苍白,屋子里充斥着淡淡的药气,窗上垂了重重的帷帘,透不尽半丝风。

屏退了身旁宫人,屋子里便只剩下她们二人。

郁暖烟有些微微局促,倒是柳依依冲她淡淡一笑,三年不见,暖烟出落的愈发水灵了。

郁暖烟有些微微讶异,没想到德妃竟然还记得自己。

常听慧烟提起你。

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又听她继续道我的子侄一辈唯有慧烟和我最像,她娘亲也和我最谈得来。

只可惜清裳出身低微,若是她的家门没有落没,如今慧烟也应该是嫡亲小姐了,也许还会有一段好姻缘。

说罢不住轻轻咳了几声,郁暖烟忙上去帮忙顺气。

清裳,想来是慧烟姐姐的娘亲了,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个缘故。

我知道你来是什么事情。

我是慧烟的亲姑姑,怎么会不上心。

可惜我也是个不受宠的,若是像淑妃她们那般也许能帮得上忙,可是······柳依依嘴角暗含苦涩,眼中却只是萧索惆怅没有半分的嫉恨。

郁暖烟噤了声,想起种种听闻,也有几分信了。

又说了半晌话,郁暖烟不欲再做打扰,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不忘嘱咐暖烟看娘娘似有忧思郁结于心,过度忧思损伤心脾,暗耗心血。

还望娘娘一切看开。

柳依依听了只是一愣,随之含了半分苦笑。

郁暖烟轻轻拉开门,五月里的清淡日光透入,长风吹动了院中月见草,飘进淡淡的残香。

这种草又叫晚樱,花蕾于傍晚慢慢的盛开,到天亮即凋零,淡黄色的心形花瓣,静夜之下幽香沁人。

只是和昙花一样不过是一瞬的光华,最终还是在无尽而寂寥的永夜中寂然湮没。

郁暖烟望着院中花树,想到了屋中的人。

在传说中她是何等的风姿独秀,才情动人。

多少的公子王孙为其倾倒,痴痴追随。

如今却是多愁多病,憔悴如斯。

传闻在她十七岁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子,可是这个男子却独独不爱她。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总是会喜欢上一个得不到的人。

也许不一定是真的那么喜欢,只是因为心中不甘。

为断了她的痴念柳父便直接把她送入宫中选秀,按说影照帝不是个好色的君主,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

可是偏巧不巧,柳依依一下子就入了影照帝的法眼,摇身变成了四妃之一。

也许这就是她命中的劫数,也许这就叫命运无常。

屋中,柳依依缓缓伸出手,从妆奁中拿出一柄青铜的草章纹镜。

上面的字体清铄隽永,这是她十六岁的礼物,十几年了她一直珍藏至今。

郁暖烟正穿过长满月见草的庭院,却远远的见到了端着药碗走近的宫女。

那宫女冲着她微微一礼,两人擦肩,郁暖烟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对头。

这位姐姐,请等一下。

她叫住了宫女。

那宫女一脸迷惑,止住脚步转过来看着她。

姐姐可能让我看一看娘娘的药?宫女更是一脸莫名,却还是把药碗递了过去。

这味道,是红花!虽然这是活血祛瘀的良药但是大量久服还是会伤身体,甚者会导致终身不孕。

闻这药味显然远远超过了应有的剂量。

所以柳依依至今未孕是有人刻意为之,故意陷害么?郁暖烟猛地回身,她要回去告诉柳依依!奔到门前,刚要推门而入,却听到里面传来喃喃人语青山······郁暖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在门前良久。

青山?难道柳依依当年心仪的人是······欲语心情梦已阑,镜中依约见青山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二十七章 镜中依约见青山【若是时间冲淡了眷恋,我便不会在对镜的时候莫名的失神,你是我心中逃不脱的一场烟罗。

】屋中的人似乎是听到了门外的响动,收起铜镜,淡淡的问,谁?郁暖烟这才缓过神来,轻轻推开门扉,送药的宫女跟在她的身后,柳依依杏子般的眸子只是轻轻地扫了一眼,深褐色的药汁发出苦涩的气息。

偏了偏头,嘴角扯出惨淡笑意,口中却是漫不经心地轻声吩咐,霜儿你下去。

小宫女把药丸放到了桌案上便乖顺地退了下去,浅碧色的清釉药碗映出淡淡的天光,柳依依伸出素手,姿态娴静优雅,慢慢抬起药碗放到嘴边。

郁暖烟看得怔了神,现在才如梦方醒般地上前,不要喝!柳依依略带慵懒的眼神停在她的身上,转入她的眸中,郁暖烟像是被看定一般,竟再也无法动弹。

随之听到柳依依略带自嘲的轻笑,我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郁暖烟虽然隐隐猜到但是听她亲口说出还是不由得被惊骇当场,怔怔地望向她,像是第一次才认识一样。

她想不通一个女人怎么会对自己这么狠。

柳依依饮完药汁,想是药汁清苦,好看的眉眼轻轻蹙了蹙,今生虽如此,但也不想与他再有更多牵连。

那个他,郁暖烟自然心知肚明,柳依依果然不简单,连帝王的面子都不给。

一个女人为了一个不爱她的人而去恨一个喜欢她的人,这种伤人先自伤的行为真该归为变态心理学的研究范围。

现在的情况真的有些混乱了,原本郁暖烟以为穿越到一个家庭结构简单,有爱和睦,有权有势又多金的五好家庭中来。

结果没想到,果然,人啊太出众终归不是啥好事。

现在变成了一个多角恋追击问题。

情况大概是这样的:柳依依喜欢郁青山结果嫁给了影照帝,宋涉川喜欢郁暖烟她娘亲顾灵素,结果伊人已逝。

最幸福的要数郁青山和顾吟素,人家两情相悦和乐美满,又生了三个孩子,宋涉川和柳依依纯粹是充当了一次可怜的炮灰,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幸福地生活,真是可悲可叹。

宋涉川还好,看来已经放下,只是柳依依。

唉~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若是想的开些,与人于己都是皆大欢喜,可是女人啊总是爱往复杂了弄,总是放不过自己,女人心海底针啊。

柳依依放下空荡荡的药碗,捡了一颗青梅放到嘴中去了去药味。

郁暖烟看着她宛若行云的动作,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不禁脱口,这样值得么?柳依依愣了愣,不住轻轻咳了几声,手里捏着绢帕,擦去了嘴角一丝血腥,这种东西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暖烟,你还小,这其中的滋味,你不懂得。

郁暖烟心中有些不服,年纪小?她心里年龄可都二十了,但是想到,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好吧,连个喜欢的男生都没遇到过,这种风月情事还真是有些神经大条。

不懂就不懂吧,起码像柳依依这种的她不懂。

又过了半个对时,柳依依面露倦色,精神也有些不济,郁暖烟便不再多留,匆匆告退了。

碧空上飘着几缕淡云,郁暖烟乘上回府的小轿,轻轻撩着轿帘,看着路上行人纷纷。

你看看这外面的男男女女,个个行色匆匆,这世间遇到一个对的人,是何等的不易。

郁暖烟走后,玉阳宫中便又剩下了柳依依一人,宫娥们都被她遣出屋子,厚重的帷帘遮住了外面的天光,白日里屋中仍是烛火幢幢。

她又拿起了刚刚收起的铜镜,镜中映出如柳眉轻颦,烟视淡忧,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爱蹙起眉头。

十六岁生辰,杨柳轻垂,飘絮若雪。

那一天郁青山和哥哥一同缓步走来,手中拿着章纹锦盒。

三月的春风吹动他漆黑的发,月白的袍子勾着如约青山,他冲她浅浅一笑,把手中锦盒递到她面前,依依妹妹,生辰快乐。

她接过了锦盒,里面躺着一枚青铜草章纹镜,镜中映出的人影,眉眼含笑,两靥微红,绮年如画,岁月如诗。

十七岁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

那一天她穿上了最喜欢的衣裙,柳色渐变的六铢纱笼裙,天青色的丝绦随风轻曳,广袖上绣的是竹枝春草,她心中满溢着喜悦羞涩跑到他的面前。

看到的,却是他手执着另一个女子的手,眉眼中荡着春水流光,广袖清扬,单手扶到那女子的肩上,为她轻轻拂掉一朵三月落樱。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顾灵素,山花开尽,绮年玉貌的一双人影,多般配。

喜欢了那么久,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原来只是寻常。

柳依依缓缓转了身,柳絮轻抚,顾影成殇。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应该莫过于此吧,那春光太好,那情景太过刺目,每一次回想心中都会有一股子透骨的凉,一箭穿心说的就是这样。

在他眼中自己算是什么呢?而他在自己的心中又算是什么呢?一道幻影,还是一场烟罗?今日见到了他的女儿,其实不用慧烟说,早从一开始便开始注意她了,她和顾灵素长的很像,不过更加灵气逼人。

到如今才明白自己输了什么,输得只是那份勇气。

若是早日开口,赶在他遇到顾灵素之前,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柳依依捧着铜镜,一道气血冲上来,不住俯身咳了起来,苍白的脸泛起病态的绯红,眼中探出泪来。

外面的宫娥听到咳嗽声急忙闯进来。

霜儿急忙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猛然惊呼,呀!娘娘您咳血了!回首再看铜镜之上早染了点点血痕,柳依依赶忙拿出帕子细细擦拭,只是丝丝殷红早已刻入了铜镜深深浅浅的纹理,与铜镜融为一体。

柳依依停下了手,怔了半晌,不打紧的,不要告诉其他人。

把铜镜细细收起,锁上妆奁。

才让霜儿扶着她躺倒了床上。

幔帐放下,柳依依微微阖目,伸手摸向枕衾,却只剩一片冰冷的水痕。

当时只道是寻常,只是今生已不在。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二十八章 昔日青青今在否不觉已是八月的光景,郁暖烟启开前年酿的桂花酿,望着窗外丹桂飘香,一树琼花。

轻轻啜着口中清酒。

小白趴在她的膝上午睡,郁暖烟轻轻抹着它的毛发,如今小白已经是只三岁的大猫了,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像一团巨大的雪球。

郁暖烟轻轻拨弄这她的耳朵,想是被打扰了午睡,小白不满地喵了一声。

郁暖烟轻轻笑了出来,继续轻轻抓着她的背,小白似乎很是满意,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妢儿端着果盘进来,看到小白的模样也不禁含笑道,小姐真是惯着她。

谁让她是我儿子呢,我还指望着让她给我娶个媳妇回来呢~小白似乎又听到了关于她性别的深讨,猛然惊醒。

妢儿无奈地摇摇头,小姐,小白是母猫。

我知道,但是我还是喜欢当儿子养,你说是吧儿子?晃着小白的前爪,小白睁着欲哭无泪的大眼睛,求助一般地望向妢儿。

看她干嘛,我才是你妈!郁暖烟放下小白,拿起桌上的香蕉轻轻拨开,放到了小白的身前,来儿子,吃香蕉。

小白可怜巴巴地咬了一口,继续无辜地盯着妢儿看。

这三年来小白已经被成功训练成了一个杂食动物,郁暖烟很开心,也许这就是食物链的进化吧。

各种营养均衡才长得好么。

妢儿表示无能为力,冲着小白摇了摇头,小白眼中的小火苗噗地一下子熄灭,灰溜溜地躲到角落里继续吃香蕉去了。

忽然听到门外轻响,不知是谁踏着点点苍苔踩着落花而来。

郁暖烟到了门口请撩起帷帐,满眼惊喜道:大哥?自从两位公主进门,郁家兄弟便都在东苑住,又因着两位公主的缘故,所以郁暖烟和他们也有一阵子没见面了。

乍一见到自是惊喜。

却见郁泽静面有忧色,郁暖烟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只听他淡淡说道,暖烟,德妃娘娘今日里薨了。

什么?!郁暖烟仿佛没有听懂,只是怔怔瞅着郁泽静的眼。

窗外清冷的天光穿过梧桐叶隙透进窗来,映得人影斑驳。

就在今晨。

淡淡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郁暖烟所有的幻想。

明明在三月前,她还和她在屋子里两厢对坐,看着那个眉眼清素的女子,眸子里透出汩汩情伤。

怎么如今人就去了呢。

远远的,郁暖烟似乎听到了了单调而凄怆丧钟声鸣,一声接着一声,虽然和柳依依统共不过见过两次面,但这个女子的音容却已无法从心中磨灭,爹爹知道了么?郁暖烟不禁开口问道,作为一个曾被柳依依深深爱过的男子,她想知道他现在会不会为她心痛。

一早就知道了,现在恐怕刚刚从宫里回来。

郁泽静轻轻叹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头。

郁暖烟抬首望着他,在她的记忆中郁泽静的面上会一直挂着清朗的笑容,轻摇纸扇,云淡风轻,可是为何如今眉宇间总是隐着轻愁。

郁家果真是遇到了多事之秋啊。

我想去看看慧烟姐姐。

去吧。

郁暖烟简单收拾了一下,随着郁泽静匆匆向府外走去,角落里的小白眼神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轻轻一抬眼继而有继续啃着眼前的香蕉。

妢儿留在屋子里,看着角落里的小白,果然小姐说的对,你活得比我们谁都幸福。

经过夙华苑,杨柳轻垂了枝桠,上面的细叶变成了深绿色,沉沉的坠到了湖中。

山楼水榭,柳岸残风,远远的便可以看到一抹清矍灰影,挺拔的脊梁有些微微的佝偻,两鬓青丝微微染了霜。

郁暖烟看仔细了,是郁青山。

青山依旧,可惜了一方烟柳。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只可惜早就折在了他人手。

按理说柳依依是她娘亲顾灵素的情敌,可是这样一个女子如何也让人怨恨不来。

郁泽静示意郁暖烟过去,郁暖烟点了点头,便向着郁青山处轻轻走去。

还不忘回过头冲着郁泽静招招手,示意他先回去。

郁泽静轻轻点了点头,便消失在树影深处。

郁暖烟一步一步走近郁青山的身侧。

想当年他也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举杯作笑,潇洒疏狂。

可惜这世间不过如蜉蝣般匆匆来去。

看朱成碧,憔悴支离。

朱颜染秋,双目怀伤。

爹爹。

郁暖烟与他并立,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郁青山转过头看着是她,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郁暖烟却一直看着他广袖的一角,那里透出了半阙铜镜来。

青铜的草章纹镜,原本的暗绿的纹路里不知何时染上的斑斑殷红。

这是?郁暖烟看着这古怪的铜镜带了一丝迷惑。

那日进屋的时候柳依依已经把铜镜收了起来由是她没有瞧见。

郁青山见她一直盯着手中的铜镜,随缓缓开口哦,这个啊,这是我送给依依的生辰礼物。

郁暖烟心中一滞,接过来细看,深纹染血,带着经年未见的沧桑与叹息,又重新落回了主人的手中。

却只剩十丈软红,尽数悲凉。

爹爹,你伤心么?郁暖烟拿着铜镜,这也是柳依依想说的话吧。

郁青山明显一愣,带着若有若无的幽叹,吾视依依如妹,自然心伤。

原来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等待这句清淡的话语作结。

吾视依依如妹,柳依依,你可曾听到,他会为你伤心,可是不是你要的心伤。

满庭衰草秋霜,冷风戚然,远处的天边灰蒙蒙的,像是一阕哀婉的悼词。

七日后,柳依依出殡,葬于影照皇陵。

那一天迎来了今年最大的一场大雨,满城缟素,人们都说老天也为这位娘娘心伤。

也有传闻说柳依依下葬的前一天夜里,影照帝独自一人去了灵堂,据守灵的宫人说,影照帝独自在里面守到了天亮才落寞离去。

郁暖烟不知道传闻的真假,也不想再去探究其中的隐伤了。

此情已自成追忆,那就让它慢慢归于洪荒之中被淡淡忘却吧。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二十九章 天地沙鸥终有别时入了深秋,银杏的叶子变得金黄。

郁暖烟想起小的时候写作文,总会有一句通用的套话:秋天的叶子黄了,风一吹过,就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

如今却觉得这个句子真是经典。

乱红飞过,果真就像是一片片零落的蝶。

秋日的清晨,青石的路面上染了一层薄霜,熹微的晨光透过金黄的夜隙穿过,路面上堆了一层昨夜飘落的枯叶。

郁暖烟今日起了个大早,软底锦靴踩在叶片上窸窣作响。

今日是她最后一次去琅嬛阁上课,因为宋涉川决定离开京都,云游他乡。

终于他解开了心中的锁,决定放下。

孤身远游,济世苍生,也曾是他的理想么,蹉跎了这么多年,郁暖烟不知道应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悲伤。

到了琅嬛阁,三年种种仿佛还在眼前,上课时溜号画的简笔画,和妢儿撇的纸条,暗暗在宋先生身后做的鬼脸,不知不觉竟然真的已经三年了。

阁子里是熟悉的淡淡书香,郁暖烟携着妢儿落座。

静侯着宋涉川的到来。

翻开厚厚的《医宗必览》墨字朱批,历历在目。

朱红的门扉被轻轻推开,门后是一袭清瘦淡影。

依旧是多年前的模样,青衫磊落,神情寡然。

宋先生。

郁暖烟和妢儿看到那袭青影,一同站起来行礼,宋涉川嘴角勾起一抹慈爱的暖笑,示意他们落座。

仍旧是同往常一样,郁暖烟默读,宋涉川在一旁讲解。

但今日的空气中却不可抑制地散发出略带悲怆的气息,郁暖烟听得越发卖力恨不能记下每一个字眼。

可惜时光恍然停歇,却终归抵不过流年。

宋涉川念完了最后一个字,缓缓合上书卷,静静看了郁暖烟半晌,面上有淡淡的萧索。

室中一下子杳然寂静,寂静的仿佛可以听到远处沙鸥白鹭的嘶嘶鸣叫。

郁暖烟望着宋涉川也是眼露戚然。

三年,三年的师生情谊,更遑论其间隔了一层顾灵素。

相较之下她和宋涉川在一起的时间要比郁青山还要多,心里早就把宋涉川当做了另一个父亲。

似是终于下了决定,宋涉川举步缓缓踱到了门旁,侧首淡淡道暖烟,我已倾尽我所学,今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

先生!郁暖烟从身后叫住他,宋涉川身形一顿,听她继续道一路走好。

他却并未回头,恍惚间郁暖烟好像看到了宋涉川勾起嘴角,露出了淡淡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还未晃过神来,却见广袤的天风下只剩下一袭清矍的背影,慢慢的隐到摇曳竹影里去了。

最后,终是要分别么。

郁暖烟看着缓缓消失的那袭身影,她好怕那些和她在一起的人,最终会一一告别。

今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

是啊,今后的路就要她一个人走过了她记得以前看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有天我们湮没在人潮之中,庸碌一生,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努力要活得丰盛。

所以即使重生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她也一定要努力活的丰盛起来。

想到这里,郁暖烟的面上浮起一丝笑容,对着旁边的妢儿说,其实,宋先生终于逃出了牢笼,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妢儿面露不解,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小姐的话奉为圣旨,缓缓点了点头。

却听郁暖烟继续道,妢儿,若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你该怎么办?妢儿听到这话心中一凛,小姐,你在说什么胡话,小姐去哪,妢儿自然要跟着小姐去哪里的。

除非是小姐不要妢儿了。

郁暖烟听到这话,面上露出温然笑意,却头一次染上了几分怅然,我的傻妢儿,你我终是要走上各自的道路的。

小姐是担心明年的婚事么?小姐放心,小姐嫁过去妢儿就跟随小姐一同过去,绝不会让小姐受半分委屈。

郁暖烟听到这话,心中像是忽然插进了一根芒刺。

她居然忘记了,就是明年,郁暖烟和定远侯世子的婚约就到期了。

她该怎么办。

小姐?妢儿看着郁暖烟半天不答话,有些微微心急。

郁暖烟回过神来,对着妢儿正色道,妢儿,你听着,若是我真的有一天离开了,你也一定要离开郁府,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

妢儿被她的语气吓到,小姐,你今天是怎么了。

郁暖烟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你记住就好了。

金黄的叶子从树上点点飘落,远处湖水澄然,秋天到了,她真的要离开这里了么。

郁暖烟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舍,不知什么时候,她便已经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吧。

琅嬛阁的院落中只剩下了老树枯藤,郁暖烟转到阁后的院落中,望着那一株绿萼,再让她看最后一次绿萼飘香吧。

北风带来了初冬的讯息,天气转寒,便让人愈发的不想出屋。

前几日落了一场薄雪,瓦楞子上结了一层清霜。

郁暖烟披了件檀色交领长袄,坐在镜奁前,右手边是三层的妆奁盒。

屋子里烧着松花炭,暖意融融。

梅子青香炉里燃了当年郁泽静送的千步香,一室香气满馥。

郁暖烟一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手随手打开了妆奁最上层的格子,水蓝色的软缎上静静躺了一枚羊脂玉莲簪花,莲瓣晶莹剔透,趁了东陵玉做的荷叶,碧色深浅递变,若青天白日里间的一朵出尘莲花。

呀,原来把它放到这里来了。

郁暖烟拿着簪花惊喜道。

妢儿上前一看,原来是当年在玉玲珑郁暖烟相中的那枚玉簪花。

想起当日的事,还是忍不住发笑,想想这簪花还是最后掌柜的好一顿赔礼相送的,真是赚到了。

算来还是因为它我才认识了苏雪林,郁暖烟看着手中簪花,面上露出了笑容,今日便带上它吧。

说罢便把它插到了发髻上。

妢儿嘴角含笑,小白窜到了桌案上,妢儿赶忙把她抱了下来。

话说,好久没有碰到苏少爷了。

是啊,那家伙好久不来了。

也不知道干什么坏事去了。

郁暖烟百无聊赖地一笑。

对啊,苏少爷不来,咱们这月明阁也越发没意思了。

妢儿也在一旁感慨到。

你们说什么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苏雪林踏着暖阳走进屋来。

说你呢呗,前两天跑哪里去了,今天这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郁暖烟满脸揶揄。

苏雪林不置可否地一笑,却瞥到了郁暖烟头上的玉莲簪花。

噫,这不是···郁暖烟用手抚了抚簪花,点头道就是那件。

原来你买下来了,怪不得我第二日去的时候便没了。

切~郁暖烟满眼鄙视,忽然眼眸一动,贴身上去,面上写满了欲求八卦四个大字,话说,那天你去玉玲珑干什么去了,是不是给哪个小情人儿买礼物去了?苏雪林听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正色道,你说的真有可能。

嗯~?郁暖烟揶揄坏笑,有奸情哦~好像那天除了给我妹妹选首饰,然后唯一遇到的异性好像就是你了。

苏雪林,你想死啊!郁暖烟一个爆栗上去,苏雪林忙举着扇子遮挡,哎哎哎,大小姐我错了还不行么,嗷~~妢儿救命啊!妢儿!放小白!妢儿在一旁看着笑闹的一双人影,手中抱着团成一团的小白。

这样的日子过得可真好,真的很想一直,就这样一直下去。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三十章 一泓秋水夜幽寒十一月,立冬。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

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

今年的雪也似乎下的尤为的早,不过刚刚立冬整个世安便已经染上了浓重的白色。

入夜时,一轮寒月映得地上素雪泛出淡淡的蓝光,琅嬛阁后的绿萼新展了蕊,郁暖烟披了堇色披风,天丝软缎上斜斜的穿出一只白梅。

妢儿在前面提着一只八角宫灯,轻巧明亮,更不怕风雪扑灭,趁着雪夜无人相扰,两人踏着皑皑白雪,来到琅嬛阁寻那一缕梅香。

尚未进园便闻到一阵清香,萦萦绕绕,若有似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越近越是沁人肺腑。

郁暖烟抬首看着匾额上胜雪苑三个瘦金大字微微露出笑容,不知宋先生现在在何方呢?是在江南清酒小酌,还是在大漠看孤烟日落。

浪迹江湖,多么潇洒惬意。

郁暖烟轻轻嗅着绿萼梅香,抚着枝干上年深日久的文字。

呵,一个人要放下究竟要有多难,忽然想到了柳依依,有些人致死都不会妥协。

正出神间却墙垣的另一便似乎有人在喁喁私语。

这半夜听墙角虽不是什么君子的行径,但是一来郁暖烟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二来这是送上门来的八卦···所谓人不八卦枉少年嘛,于是,听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郁暖烟食指放到嘴前面,示意妢儿噤声,便一个人悄悄挪到墙角处听着墙外的对话。

墙的另一边边传来女子的轻声低语,压低了声线,听得不是很分明,却也能听个大概:这是公主让我交给你的···明天带到宫里去。

公主他们夫妻向来分房而居,所以只能抄到这些···其余的公主会慢慢抄下来再呈上去。

郁暖烟听后暗自心惊,死死捂住了嘴才没有惊呼出来,又细听了半晌,墙外没了动静,想是那人已然离去。

那边的究竟是谁?郁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她通通不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公主嫁到郁家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郁暖烟竟有些替她们二人可怜,不过是做了自己父亲的棋子。

虽然其中或许掺了几分真心,但是若是这真心是以利用为目的,便一点都不可爱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为了自己的权利可以牺牲自己的亲生骨肉。

不,这是多么可怕的权利,可以让骨肉相残,亲情泯灭,让父女之间只剩下相互利用。

郁暖烟忽然感到周身一阵恶寒,幸好她托生在了郁家,幸好,她有一家至情至性的亲人。

不行,她要去提醒两个哥哥。

想到这,郁暖烟领着妢儿蹑手蹑脚地向园外走去。

转过墙角,郁暖烟先探头看了一眼,见到了一抹绯色裙角踏着清雪一闪而过,向着东苑里的筠庭斋去了,那里正是郁初庭和淑庆公主的住处。

果然,郁暖烟猜的没错,淑庆公主心思缜密,这种事情自然是要交给她去做的。

郁暖烟紧随其后,淑庆和郁初庭向来分房而居,这已是郁府中公开的秘密。

郁青山虽然是面上不悦,却还是暗地里默许了。

这样一来淑庆等于直接守了活寡。

让一个公主守活寡,这需要的不是一般的勇气,而郁初庭不光是这么想了,更是这么做,真真是其中楷模。

有句话说的好,叫做你骗了全世界,却独独不肯欺骗我。

而郁初庭却真的是懒得骗任何人。

于是这才真正成就了一段悲剧的开始。

筠庭斋的庭院中积满了厚厚的落雪,一层覆着一层,像是久久无人打扫,反而透出了一抹天然去雕饰的清素雅致。

郁暖烟不知道一个女人寂寞的时候能干些什么事情,出于好奇,她没有先去往郁初庭的书房,而是先来到了淑庆的乐潇阁。

由于是郁家的小姐,园外的侍卫也未阻拦,郁暖烟便大大方方地进了院子。

阁楼里透出隐隐灯光,透过窗隙可以窥见里面的物影人形。

通体鎏金的长信宫灯,散着融融光晕。

桌案上摆了银红灯台,淑庆一身鹅黄宫装,身侧一个绯色衣裙的宫女用银钗轻轻挑着灯芯,看身形便是刚刚看到的宫女无疑了。

再细细看去,只见着淑庆右手执着一只玉管羊毫,案上铺了一方洒金生宣,笔中蓄满了墨,印到了宣纸上,笔势若流水行云,郁暖烟想看看她究竟画了些什么,悄悄向前踏了一步,却未想踩上了积雪,发出一声咯吱轻响。

屋中的绯衣宫女猛地看向轩窗的方向,轻喝一声,谁!郁暖烟暗自心惊,这小宫女的听力怎么这么好,也不管淑庆画些什么了,立即转头向院子外逃去。

没想到屋中淑庆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不过是一只小野猫罢了,看你紧张的。

也未抬头,手上的羊毫去势未停,郁暖烟滞住身形,缓缓回首,这个女人更可怕。

此地果然不宜久留啊。

正要举步间,却听身后房门洞开,淑庆清清泠泠的身形映在灯光与雪夜的交界,影影幢幢,说不出的诡异。

这深夜天寒,小站在外面可别冻坏了身子,何不到我这里坐坐。

郁暖烟面部僵硬,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扯出一抹笑,好,好啊。

便领着妢儿进了屋。

真是自投罗网。

进到屋子里,果然比外面温暖许多,可是郁暖烟却感到从骨子里散出一股寒意。

眼角瞟上桌案,上面是一丛空谷幽兰,墨迹未干,想是刚刚画好的。

淑庆公主的才情她也早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然不凡,可惜生在帝王家,这份才情也显得刻意起来,便失了那份动人意味。

姐姐这兰花画的可真好。

郁暖烟拿起那幅兰花,幽兰不盈尺,风骨独佳。

哦?是么,只不过开在空谷中,再好也不过是孤芳自赏罢了。

淑庆看着郁暖烟眼手中的画卷眼中暗含了几分落寞,嘴角勾出若有若无的苦笑。

忽然眼神移到了郁暖烟的眼中,杏子般的双眸中,涌出一泓秋水样的孤寒,清清素素的声音传来,想必你也听说过了,我和你二哥向来分房而居,今日正好你来,求你帮我个忙。

郁暖烟听得心里一阵轻颤,还未反应过来,便看着一袭鹅黄淡影回雪流风般地急掠到她的身后,素白的颈上顿觉一线沁凉。

郁暖烟瞬间石化当场,淑庆居然会武功,这,这算是绑架?小妹好胆识,竟然如此淡定。

郁暖烟感到射到侧脸上的一抹清寒眸光,扯了扯嘴角,没敢出声,其实她只是反应比较迟钝,一时间吓呆罢了。

去叫郁初庭来,否则,你知道,一个公主不小心杀了一个刺客,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淑庆望着妢儿一字一顿地说出。

郁暖烟四肢不住微微颤抖。

虽然她知道淑庆不会拿她怎么样,但是那匕首实在太凉。

她实在是理解不了,那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不是刚刚还握着羊毫勾着幽兰么,怎么下一秒就能如此决绝地执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

这匕首是从哪来的?郁暖烟得出了一个结论,以后遇到这个女人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妢儿关心则乱,听有此言,忙慌慌张张地向郁初庭的书房奔去了,朱红色的雕花木门被撞的一阵摇曳。

门扉大开,冬风夹着积雪纷纷扬扬地卷入屋中,吹的屋中烛火一顿明灭。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不过太久没见,想看看他的模样罢了。

郁暖烟感到耳畔有清淡气息轻轻朴至,带着一丝冷香,吹的耳垂微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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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你我只隔了一株柳,一丛花,隐约相望,却偏偏不能再有一丝接近了。

】妢儿跑出去后,淑庆握着匕首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郁暖烟甚至可以感到她紧握刀柄的手苍白而微微颤抖。

郁暖烟浑身汗毛耸立,眼角轻斜,颤巍巍地开口,嫂嫂,你···你···不要抖啊,世界如此美妙,太暴躁了不好,不好~嫂嫂?郁暖烟甚至可以感到淑庆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你有把我当过嫂嫂么?你,你们心里只有那个贱人!郁暖烟心中凛然,不知该如何接续。

却听淑庆在耳畔继续道,你们都怪我破坏了他们的婚姻,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即使没有我,郁初庭娶的也绝不会是她柳慧烟!杏子般的眸子里迸出染着恨意的冷芒,刺得郁暖烟毛骨悚然。

郁暖烟的心像是被重锤钝钝击中。

其实她说的对,郁初庭即使不娶淑庆,影照帝也一定会配一个侯府贵胄家的嫡亲小姐给他,这样方显皇恩浩荡。

若是配给他一个不得宠的庶出,说出去都显得寒酸。

只怪当时郁暖烟太天真,想不到门第之隔竟然残酷如斯。

淑庆不过是恰巧成了这个女子,一来是昭显皇恩的极致,二来影照帝还能借机窥伺一下自己的臣子有没有什么不臣之心。

果然道高一尺。

但想着淑庆对郁初庭或许还是有几分真心,郁府如此待她,确实有些不厚道。

郁暖烟竟然开始同情她起来。

忽然间脑子里好乱,微微闭了闭眼,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月色白的惨淡,积雪在风中回旋,郁初庭披着风雪疾速走来,漆黑的眼锐利无情。

你在干什么!一声轻喝惊回了郁暖烟的神识。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都可以脱线,她应该也算是一枚奇葩了。

淑庆牵出一抹浅笑,透着宫廷长年规矩下来的精致雍容,一双星眸映着月光静静看向他,没什么,不过孤夜寂寥找小妹过来,同我玩玩。

玩玩?玩命?郁暖烟有些欲哭无泪了。

呵,你的玩法倒是新奇,你若是觉得好玩,放开她,我陪你。

郁初庭形容冷峻,说出的话也冰冷无情。

雪花纷扬把二人包裹其中,淑庆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软剑,剑姿曼妙,带着飞花落叶般的冷艳从容,双剑相击,发出铮的一声嗡鸣,凌烈的剑风扫过,割的人脸生疼,郁暖烟虽然不懂剑法,却也看得心惊。

冷芒疾如流星,淑庆的软剑在空中划了一个抛物线,落到了雪里,三尺深雪上印出一个形容规整的剑形来。

郁初庭的剑尖抵住她的下颌,冷声道:还要继续么?淑庆却只是直直地看向他,清泠的嗓音里噙着冻人的嘲讽郁初庭,你怎么不刺下去,不敢么?郁初庭的眼中翻起滔天的怒浪,幽黑的眸子暗如永夜,可是手中的剑却无法再向前刺进分毫。

郁暖烟全身的神经都死死绷紧,旁边的绯衣宫娥也是双拳紧握,指节泛出惨惨青白。

你到底是谁?郁初庭的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眼中反着剑中冷光。

看着对面男子眼中滔天的怒火,两个人只隔了一柄剑的距离,淑庆忽然笑了,你知道么,这是你第一次让我离你这样近。

你问我是谁,可你从来都不关心我是谁。

郁暖烟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冰冷的质问,夹着累累心伤。

郁初庭显然也是一怔。

她直直看向他的眼,素手攀上了剑锋,剑尖一点一点偏移,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下来,落到皑皑雪上,刺目冰凉。

你从来都不曾正眼看过我,你只当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郁府中的一个尊贵摆设,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个人!一个需要人疼,需要人爱的女人!矛盾已经到达了极致,要么郁初庭退让,要么两败俱伤。

而郁初庭,郁暖烟很是笃定,一定会选择后者。

郁初庭看了她半晌,收起了手中佩剑,说出的话不带一丝感情。

当初我不过是接了一道圣旨,如今奉旨办事,公主若不喜欢,自然可以改嫁。

淑庆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朱红色的唇角挑起妖艳笑意,挺直腰背,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姿态,一阵寒风吹过,吹走了她脸上的几滴晶莹水痕。

改嫁?郁初庭,你说的真轻巧。

从今,你让给我不好过,我便让你也不好过!带着女子罕有的决绝,也许说出这样的话未必是本意。

但是他们这段婚姻算是真的完了,彻底到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

郁暖烟听着这话倒吸了一口冷气,想来也是个刚烈女子,不过这样的女子往往都会把自己搞的遍体鳞伤。

可是转念一想,明明她嫁来此地另有目的,若是按常理应该是曲意逢迎,委曲求全,好得到众人的同情,年深日久,也许日久生情郁初庭也不会那么讨厌她了。

这样一来她好办事,一家人也能和平相处,何乐而不为呢。

由是淑庆如今做出此番姿态来究竟为何,她始终无法看透。

是她脑子不灵光,还是淑庆吃错了药,她就不得而知了。

落梅乱雪,空中月色惨白,庭中二人对峙冷肃。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狠毒的女子。

静默半晌,终是郁初庭狠狠抛下一句话,拂袖离开了。

宽大的绣袍卷起彻骨的寒风,饱满鼓胀,他就这样离开,匆匆,一点都不停留。

淑庆却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离开,像是被冻僵了一样。

郁暖烟看着她这样,忙循着墙角悄悄离开了。

半天才听到月潇阁中传来呜咽般的抽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痛彻心扉的嘶嚎。

郁暖烟抬首看了天边的孤月,也许他们都误会她了,也许,她只是很寂寞。

这世上,有些人也许只隔了一株柳,一丛花的距离,却偏偏不能再有一丝接近。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三十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灾难来的如此迅猛,摧枯拉朽,猝不及防】熙和三年的年节是一个雪夜,听说过大雨倾盆,今日郁暖烟却见识到了大雪也可以倾盆。

鹅毛样的雪花铺天盖地地袭来,像是带了极大的冤屈,带着彻骨的寒意。

郁暖烟披着银红鼠裘,紫竹骨的长柄皱云伞上斜插出一只料峭红梅。

今年是大年夜,本是举国欢庆的日子,可是她心里却没来由的不安。

依旧随着父兄进宫赴宴,福熙宫中景物依旧,大堂辉煌金碧,紫金藻井上,九条金龙盘桓交错,鎏金银竹熏炉中依旧烧着沉水银炭,甚至手中金料十足的筷子重量都未增减半分。

三年来,仿佛什么都没变。

可是她知道,三年了,什么都变了。

两个哥哥同两位公主坐到了上座。

郁初庭面无表情地牵着淑庆的手,淑庆面露娇羞,看不出半分当日的凌厉。

在旁人看来这真是一对天成佳偶,只有郁暖烟知道其中的动魄惊心。

收回探看的目光,郁暖烟悠然落座,因身份一下子变成了皇亲,甫一落座便可以感到数十双打量的眼神,如坐针毡。

皇后和淑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语笑嫣嫣,其中有几分真心郁暖烟却是不得而知。

虽然现在影照的**只剩下了一后三妃,但是**自古都是血腥之地,从来都是至死方休,这一点郁暖烟毫不怀疑。

皇帝们也许也是心知肚明,自古江山美人是并列的名词,若是只得江山没有美人在侧,岂不是会惹人笑柄。

照此理论分析,影照帝真是爱江山不爱美人,勤政爱民的好榜样啊!乐师们奏着清音雅乐,亭台上舞姬舞步轻盈。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一如既往的奢华无趣。

年年如此,人人心知,不过是熬时间罢了。

正当郁暖烟昏昏欲睡之际,却隐约着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

抬眼望去却是皇后冲着自己浅笑盈盈。

陛下说的是,暖烟这两年出落的愈发清丽了。

前两日还给臣妾弄了些美容的方子,这脸上的皱纹也少了呢。

清徽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能娶到这样一个才貌俱佳的好媳妇!郁暖烟的脸颊有些微微的抽搐,傻傻地笑了两下,这是她听到别人赞美时生物应激下的条件反射。

娘娘谬赞了。

影照帝随手拿起手边的杯盏,浅饮了一口,说到清徽,前两日西北叛乱,这孩子第一次领兵上阵。

单枪匹马只帅了二十轻骑,直冲寇营,一剑斩下寇首头颅,和他爹当年真像。

皇后含笑迎合道,清徽弱冠之年便能立下如此功劳,将来定是一名帅才。

什么叫做夫唱妇随,这上面两个就是楷模。

这是郁暖烟第一次听到有人谈论自己未来的夫婿。

穆清徽,三年前便听说了这个名字。

如今听到,却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狠辣惨烈。

看来穆家又立了大功,所谓爬的越高摔得越狠。

功高盖主,从来就不是什么利人利己的好事情。

这桩政治联姻处处透着万分凶险,郁暖烟胸无大志,最是胆小怕事,这是非之地不久留,看来还是自谋出路才是上上之计。

正思索间却见稳坐一端的淑妃柳眉含烟,淡淡扫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郁初庭,嘴角含了似是而非的笑意,可不是,这女人啊,一辈子就指望着能嫁给一个顺意的好夫婿。

暖烟这般才貌自然是惹人心疼的。

可是凡事皆有些说不准的,暖烟啊,将来若是穆家那小子敢欺负你,就来找你淑妃姑姑,姑姑一定给你做主。

郁暖烟干笑两声,低首含笑应承了,那是自然。

多谢淑妃娘娘关照。

眼风却扫向郁初庭暗暗心惊。

这淑妃好厉害,别看形容若扶风弱柳,可是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子倔强峥嵘却是咄咄逼人。

郁暖烟也是在那晚淑庆和郁初庭比剑之后才知道,原来淑妃也曾是是虎门将女出身,年轻时曾扮作男装上过不少次的战场。

传说一柄秋鸿软剑使得入化出身,淑庆一身的武艺想来也是尽得她的真传。

想不通,这样一个本应该笑傲疆场,戎马倥偬的烈女子,怎么如今变得竟比柳依依还要温婉端良。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还是时间是把杀猪刀~初春,春寒料峭,山雨欲来。

风月凋零若一场衰柳残花。

郁暖烟这几日受了些风寒,畏寒的紧,缩在屋子里不肯出去。

妢儿去了小厨房,帮她煨一盅姜糖饮,她便在被窝里微阖了双目小睡。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小跑,妢儿撞开门,小姐不好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郁暖烟微睁着眼睛,轻声问道。

二少爷和公主又打起来了!什么!郁暖烟一下子清醒,坐了起来。

为什么?听说,听说是因为慧烟小姐的婚事。

妢儿忙扶着他,慌慌张张也说不清楚。

婚事?什么婚事,妢儿你慢慢和我说,别急。

听说年节过后皇后娘娘做主给慧烟小姐赐了一门婚。

什么?!赐的是谁家?郁暖烟的手冰冷的吓人,左胸的那个角落像是被谁吊了起来,身上也不住微微的抖了起来。

苏,苏家。

妢儿看着郁暖烟吓的有些结巴。

苏家?雪林的话还好。

郁暖烟自我安慰道。

不,不是。

妢儿嘴唇哆哆嗦嗦,眼神躲闪,是,是苏家大公子。

什么。

郁暖烟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妢儿,不要骗我。

妢儿看着她的模样一下子急的哭了出来,小姐,我没骗你,真的是···快随我去看看!郁暖烟没有披外衣就冲出了门,料峭寒风吹在她的身上,透骨的凉。

郁暖烟禁不止打了个寒颤,妢儿拿着外衣赶了上来,为她披上。

郁暖烟抬首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满是压抑的阴云,这天,真的要塌了啊。

红颜可逐春归去。

梦中犹殢惜花心,醒来又听催花雨······姜糖饮:配方:生姜10克,红糖15克。

制法:生姜切丝,以沸水冲泡,加盖约5分钟,再调入红糖。

功效:疏散风寒,和胃健中。

用法:每日1次,趁热顿服。

服后盖被睡卧取汗。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三十三章 一宵冷剑被雪寒雪不知从何时开始落下的,铺天盖地,郁暖烟没有想到春日的雪也可以下的如此豪纵,没有带伞,大片的雪花迎着面扑来,视线一点点朦胧起来。

穿过被雪的庭院,离了老远,便可以听到长铗激越的回响。

凭着想象就可以感到无处不在的凛然肃杀。

郁青山和郁泽静今日进了宫,府里连个能压住场面的人都没有。

其实这才是郁暖烟忧心所在,万一真出了什么事端可如何是好。

郁暖烟刚进院门,便被四周围观的人吓到。

阖府的宫娥,侍卫把现场围的水泄不通,真是把群众演员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

均是声情并茂的倾情出演——面上焦急万分,但是似乎都力不从心,只能握着拳死死盯着庭院中央的两人,时而惊呼两声,终是无法插入战团分毫。

永庆公主在一旁也慌了阵脚,平时的蛮横骄傲荡然无存。

见着郁暖烟进来忙扑了过来,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地落了两滴眼泪,小妹!你来的正好!快劝劝你二哥!两臂一挥,箍得郁暖烟喘不过起来。

郁暖烟心想,姑娘,你不去演电影都屈才了。

再看庭中,漫天的风雪飞舞在二人周围,地上的雪尘被剑气激得纷纷扬起,形成了一团雪障。

剑如灵蛇,锋芒起落,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淑庆穿了一件水红劲装,在纷扬的素雪中尤为夺目,像是在风中摇曳的红蝶。

软剑蓄了内力紧紧绷直,薄唇微抿,剑光流潋出一汪跳脱的清泉。

郁暖烟睁大了眼睛紧锁住那抹翩跹的红影,她很像再次确认一下场上的这位姑娘真的是一位公主?朱红的唇,及膝的青丝如瀑飞扬,完全颠覆了关于一个公主全部的幻想。

也许这世间就是这样,有充满幻想的灰姑娘,也有超现实的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真是应景。

郁初庭立在风雪中,墨色的长剑,映着微薄的天光。

水蓝色的长衫被冷风鼓动的猎猎作响,剑快的惊人,气势如虹,又带着扬扬春水的绵绵之意,点点光影忽闪忽灭,仿佛万千流星陨落明灭。

二人在狂风怒雪中相交错落,模糊了容颜。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红衣,剑影,和苍茫冰冷的簌簌风雪。

郁暖烟看得怔了神,这部现场版的武侠片,真是华丽的有些惊人。

这该是怎样一场惊世旷古的家庭暴力。

古往今来,夫妻能真刀真枪分庭抗礼的已然罕见,能和公主这么对打的,绝对是举世无双。

郁暖烟算起来怎么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那一次车祸,在腾空的那几秒间,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当初那些把你气得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在你死了以后,统统都不会与你有半毛钱的关联,只有那些留恋你的,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为你哭,才会记得你。

于是这般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真的殊无意义。

搞不好出个人命,弄个伤残,才真的不知如何收场。

所以人类进化了这么长时间,有时候理智真的是一件上帝不可多得的馈赠。

郁暖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冲到了刀光剑影间,对着郁初庭怒吼道你就是杀了她,慧烟姐姐就不用嫁么!你要是真的能杀了她还好,大不了赔上郁府一家老小和慧烟姐姐的性命。

你若是杀不了她,不光赔上这些性命,你下半辈子也甩不掉她!因为你得照顾她到死!冷风把她的话语吹得断续,但是场中二人绝非庸手,耳力惊人,自然听得分明。

郁初庭怕伤到她先停了手,墨色的长剑上染了雪,渐渐的化成了一汪水痕,顺着剑脊滑落,啪,落到雪中,仿佛时间一下子静止了半分。

暖烟不要胡闹,站到一旁去。

淑庆也收回了剑势,剑尖曳地,想是刚刚耗了太多的体力,呼吸有些不稳。

我才没有胡闹!郁暖烟微微喘着气,风灌进喉咙有些呛咳,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郁初庭愣了半晌,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惨白,暗青色的静脉微微暴起,眼神变得刻骨。

郁暖烟转身面向淑庆,丝毫未掩恨意,你别以为我这是帮你,你清楚我有多讨厌你。

别人都怕你,恭维你,讨好你,我郁暖烟不好这口!今日咱们就把话挑明了。

你以前做的那些破儿事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我就不说了,没想到你丫居然还学会了背后捅人!真是一日不见,进化的真快啊!这刀捅的可真狠,本来我还挺可怜你的,但我发现当日我真是瞎了我的钛合金狗眼了,怎么就能觉着您可怜了呢!告诉你这仇我们没完!我只是不想让我二哥受牵连罢了,您是金枝玉叶,我们打不起还躲不起么!二哥咱们走,别让人看了戏又看笑话!郁暖烟这段话骂的是酣畅淋漓,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骂过人了,潇洒转身,一手牵着妢儿一手拽着郁初庭,忽然找到了涅槃的快感。

郁初庭也被郁暖烟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骂人方式惊艳住了,冲着淑庆冷哼一声,走的更加气势逼人。

你知道么,折磨一个人的方式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凌辱,郁暖烟深谙此道,所以一点都不觉得吃亏。

众人见没有好戏看了,渐渐的也都作鸟兽散,空旷的庭院中便只剩下淑庆,还有一地残雪凌乱。

她扔掉手中的剑,任由铺天盖地的雪花把自己悄悄湮没。

仿佛这世间只余下清然杳寂的空旷萧索和声势浩大的孤冷苍凉。

隔壁的栖嫣阁,紫金狻猊香炉焚着石叶香,香气奢靡,环绕不尽。

青红釉的美人瓢中插着几枝单瓣水仙,永庆斜倚在软靠上,随手接过宫娥递上来的暖汤。

这场戏还真是妙,还是母后厉害,居然想到了这么一招。

淑妃那贱人居然敢和母后争宠,哼,真是笑话。

旁边的宫娥在一旁逢迎那是自然,皇后娘娘乃东宫主位,那些狐媚子一上来,自然要被打回原形了。

永庆听了颇为受用,含笑放下了杯盏,可惜自己种的恶果却让她女儿尝了,呵呵,真可怜啊。

第一卷 暖玉生烟 第三十四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慧烟,那时我握住了你,便以为可以一生一世握住你···】熙和四年,又迎来了一场桃花宴。

自两月前郁初庭和淑庆公主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械斗之后,两个人都开始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

不光是彼此不见。

别人见上一面也是难如登天。

依旧是桃花宴过后,柳慧烟嫁到苏家,桃花宴仿佛是最后的单身派对,而婚礼都是紧随其后,而今年貌似嫁出去的不止柳慧烟一个人,郁暖烟的婚期也定了下来,在今年八月。

这不咎于另一场晴天霹雳。

真是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柳慧烟今年没有来,两个哥哥也是缺席,郁暖烟躲到角落里和苏雪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闷酒,显得尤为荒凉惨淡。

苏雪林,早知如此,你去柳家向慧烟姐姐提亲该多好,也不会···郁暖烟执起青釉瓷杯,轻轻啜了一口。

没想到对面的苏雪林一脸正气,目光炯炯,那眼神中还掺着半分幽怨的杀气。

郁暖烟,在你眼中婚姻是不是就是一场儿戏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郁暖烟一时语塞也想不出什么话了,只能饮尽了杯中冷酒。

苏雪林垂了眼,语气软了起来,我知道。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当时还想着若是这样以后遇到了心爱的女子便只能委屈她了。

可是这事明显是冲着慧烟去的,谁都管不了。

没想到你还真够义气。

以后能嫁给你的女子应该很幸福吧。

郁暖烟苦笑一声,似是有些微醉了。

苏雪林听到她的话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定定看了她半晌,似乎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但是最终还是拼命咽了下来。

来,咱们再好好喝一场吧。

以后恐怕这种机会就不多了。

郁暖烟恍若未见,拿起酒杯,两杯轻碰,苏雪林的脸上荡出融融笑意。

苏雪林,你这么笑着还真有点人模狗样的。

苏雪林看着她,很意外地没有反驳,嘴角藏了苦笑。

看着她缓缓醉倒在桌上,绯红的脸上带着一抹清浅泪痕,忍不住轻轻伸出手为她抹掉。

这一生若是有那么一次机会,哪怕希望再渺茫他都要试着抓住她,再不放手。

人间四月,芳菲渐尽,柳家庶女嫁与苏府长子。

本来是有些委屈苏家的,但是想到了苏大少爷那种品性名声,苏家倒是几百个乐意欢欣。

苏家是几世皇商,富贵泼天,此番婚礼虽不及郁家的恢宏盛大,但依旧惊动了整个帝都的男女老幼。

整个城市仿佛都沉浸在巨大的欢娱之中,天地间似乎都被染上了一抹红晕霞光。

柳慧烟坐于轿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一生,挣扎过,绝望过,爱过,亦恨过,但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红盖头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魅。

这一生真是一场笑话。

苏家大少爷穿着大红戏服,胯下的枣红骏马似乎被累得气喘吁吁,拖沓这脚步缓缓移进。

郁暖烟混在人群中,目光未移开花轿半分。

大红色的花轿,上面织满了禄寿喜各种吉祥的图案,轿沿四周镶满了珍珠,水晶铃随着花轿轻摇,发出清脆的鸣响。

这一切看似那么美好,但是揭开来却是鲜血淋漓。

忽然眼前晃过一抹熟悉的黑影,向着新郎所在的地方疾行而去,郁暖烟怔了半晌,终于反应了过来。

郁初庭真是疯了!他想干什么!郁暖烟向着那抹黑影追去,无奈他移动的太快,人群又太密,于是她离他却是越来越远。

眼看着他就要接近那抹枣红马,郁暖烟甚至可以预测接下来发生的悲剧,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力回天。

郁暖烟这一刻真想闭上双眼,装作一切都不再发生。

正当她准备闭眼的一刹那,靠近骏马的黑影忽然消失了。

郁暖烟正惊异之际便看到前方巷子里的拐角处,一抹水蓝的光影明灭闪过,肩上还搭着一抹玄色袖口。

郁暖烟忙疾步赶了上去,转过街角,便看到了苏雪林正把昏迷的郁初庭扶上马车。

你把我二哥怎么了?郁暖烟看着这一幕一阵不解。

苏雪林转过头看了是她,装作一副极大委屈的模样,哎呦还说呢,庭庭真是重死了。

你知道我二哥他···郁暖烟这才觉得一直看低了苏雪林。

哼,我还不知道他的脾气,早在这等他了。

就怕他做傻事。

如今郁家是多事之秋禁不得他再这么添乱。

苏雪林抱怨着,郁暖烟却听得很窝心。

苏雪林,谢谢你。

郁暖烟一反常态地没有和他斗嘴。

苏雪林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无措,谢我干什么,以**庭一定会恨死我的。

他会知道你是为了他好。

车夫架着马车缓缓离去了。

看着那马车渐行渐远,郁暖烟忽然想起以前看过这样一句话,忘记她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出现的烟火,窜至高空,灰飞烟灭。

从此他们之间,只余灰烬,再无交错的可能。

郁暖烟看着,看着心中泛起一股子莫名的悲凉,四个月之后她也会像柳慧烟一样接受命运的摆布么?苏雪林,我忽然觉得好难过。

难过就哭出来,爷的肩膀在这儿呢。

苏雪林忽然很仗义地敞开了怀抱。

郁暖烟居然真的扑了上去,嘤嘤地哭了起来,苏雪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在当场,不敢妄动分毫。

过了半晌慢慢收紧了怀抱,这若是场梦,那便不要醒来吧。

苏雪林,嗯?记不记得十岁的时候你说过我不属于这里,记得。

你说的对,我真的不属于这里。

我想求你件事···什么?帮我离开吧。

时间静默了半晌,就在郁暖烟以为不会再有答话的时候,却听见耳畔传来了轻而坚定的一声好。

她抬起头,怔怔望着这个认识了近四年的玩伴,看见他眼中的灼灼光华,唇角开阖,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我会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让你过上你喜欢的日子。

清淡的日光照在他玉砌一般的额角上,泛着融融光晕,清朗的眉目弯成好看的弧度,那一刻郁暖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第二卷 浮生未歇 第一章 杏林山庄(1)修改版~熙和五年,春和景明,三春之景转至荼蘼。

紫白色的桐花落满了山间小路。

涧户无人,细细密密的春雨落下,掩住了子规的哀鸣。

空谷之中竹影摇曳,满地素馨的山间小道上,陡然间出现了一柄烟色皱纹伞,墨竹作骨,绘的是空山新雨,并不突兀,反而像是一抹独具匠心的点缀。

纸伞缓缓上行,最后消失在一片春晖之中。

淡灰色的衣角上落了几点淡紫色的花瓣,烟色的纸伞收起,停到了一座粉墙黛瓦的独门小院前。

微微抬首看着上面四个娟秀纤长的大字,杏林山庄。

小竹,快开门!天光映在淡灰色的侧影上,墨色的长发用玉冠束起,回首淡笑竟是郁暖烟珠玉般的容颜。

核桃木的门扉轻开,露出一截浅碧色的衣角,探出头来看得仔细了,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笑起来带着浅浅的梨涡,小姐,回来啦!却见郁暖烟轻声微嗔,不是告诉过你了么,要叫公子!碧衣的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接过了郁暖烟手中的纸伞,引着她顺着长廊向大堂走去。

这方庭院,单从门庭开看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小院,越往里走,却越是深广无垠,内有乾坤。

回廊的两面是疏疏翠竹,院子的中央是一方荷塘,此时花时未至,天光云影徘徊在一汪碧水之上。

东风吹过,杏花夹着微雨抖落,良辰美景,芳菲独鲜。

郁暖烟看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轻笑,便随着小竹继续向前走去。

渐渐的便听到了大堂传来的熙熙攘攘的人声,里面人头攒动,使女,医士奔走不休,一方方的诊室用素白轻纱隔住,时不时还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郁暖烟随着小竹进了大堂,众人见了她均颔首问好。

公子回来啦。

清泠泠的女声传来,一袭水色,影如烟岚。

郁暖烟见着她倒是极为客气地应了一声。

这女子名为拂雪,和小竹一起帮着郁暖烟打理杏林山庄。

不过,好多时候郁暖烟都要更听她的一些。

来到这里一年多,都是她们二人一直照顾,看着自己的事业渐入佳境,忽然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郁暖烟想到了熙和四年的五月。

那一日灰濛濛的天空飘着细雨,青云河上水汽氤氲。

她挥着手坐上了去往月行国的马车,从此与呆了四年零两个月的世安告别。

随后传来了令影照国举国震惊的消息:影照国权相之女郁暖烟遭人劫持,下落不明。

郁穆两家派出所有精英寻找,均未查其所踪。

悬赏百金相寻,依旧无疾而终。

于是两家的婚礼延期而行,这一延便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于是郁暖烟又一度变成了街头巷尾,娱乐众人的一场谈资。

不过再红火的话题,经过时间那么一冲淡,会变得索然无趣,就这样郁暖烟这个名字默默湮没在了这滚滚红尘之中,渐渐的再不被人记起。

而在千里之外的月行国,杏林深处,一个神秘的山庄悄悄建立。

一个名叫薛蓝田的神医陡然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就像是传说中的所有传说中人的那般,甫一出场就自动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传说中的薛蓝田虽是男子却不输红颜,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不惊为天人。

而且医术过人,医德高尚,竟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

虽然现实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夸张,杏林山庄却也渐渐成为了一个神话般的存在。

薛蓝田也被月行国的人誉为杏林医仙。

其间也有人暗自猜测这薛蓝田便是曾经名动八荒的那曲《锦瑟流年》作词人蓝田。

于是小说出版业又迎来了一场创收高峰,各种话本子又是层出不穷,甚至有人还专门跑去嫣歌暖求证。

但是均被展眉拒之门外。

这样一来居然适得其反,反而让人们更加坚信了这个传闻。

只是这薛公子向来行事颇为低调,杏林山庄的门槛也是颇高。

不光地方难找,而且诊金也贵的惊人。

每月只收十五个病人,没有预约丹书杏林帖拒不接待。

虽然条件苛刻,但是这样一来人们便更加向往,传言有些江湖人士为了一张杏林帖而血拼的事件也是屡见不鲜。

也是一年前的那个时候,小竹和拂雪来到她的身边。

二人均是由苏雪林亲自挑选,不光武艺高强,更难得的是通晓医理。

一个天真活泼,一个心思缜密,相得益彰。

他把她们送到了郁暖烟的身边,从此朝夕相随,时时相伴。

以前只晓得苏家是影照国的皇商,凡是生意人自然不能拘于一国,闭门自守。

于是生意做到月行国也是在常理之中。

那时郁暖烟只知道苏家有钱,可是竟想不到是这么有钱。

在月行国竟也有这么多明里暗里的产业——当然大多数见不得光的产业,都是由苏雪林暗中经营。

算下来苏雪林光是在月行国一年的进项就足够支持苏家一家上下三年的吃穿。

看来以前还是把苏雪林看得太低了。

哦,又忘记了现在郁暖烟用回了她的本名,现在她是杏林公子——薛蓝田。

拂雪姐姐,今日又来了什么病人么?薛蓝田往诊室里探头望去。

拂雪淡淡一笑,随着她的目光望去便可以看到挂在墙上的一枚绯红色的杏林帖。

拂雪拿出厚厚一叠银票往薛蓝田眼前一晃,已经安排在了流华苑。

郁暖烟星子般的双眼眯成一条线,呦,又来一个啊~这个月创收了!凡是拿到杏林帖的病人,经过大堂的初诊之后都会被送往特殊的院落,杏林山庄像这样的院落一共有十五个,称杏林烟景十五楼,个个风光独秀。

薛蓝田私认为一分钱一分货,人家舍得花钱,也不能让人家白花钱,一定要让人家享受五星级的医疗服务才是杏林山庄的建庄宗旨。

虽然对外界的官方标准是:杏林山庄只凭杏林帖医病。

但是其实这一说不过是针对那些消受的了这般高昂诊金的高端人士而言的。

毕竟医院这种地方是个盈利性的机构,没有那些高额的诊金真是运行不下去。

而对于附近的贫苦村民,薛蓝田基本上都是免费医治,甚至遇到病人不便的时候还会上门诊治。

这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穿过回廊,薛蓝田哼着小曲,拂过花柳,一路走到了流华苑。

到了院门口,端正了身形,尽量装出那么一股子名士风流。

小竹、拂雪二人紧随其后,再后面有两位使女端着用具。

从路上已经听说初次诊断似是风热感冒。

这种病也来看,真是浪费资源,不过反正浪费的也是人家的银子,她倒是很乐意。

推开了朱红色的雕花木门,里面青衫公子背对众人,体态欣长,折扇轻打,那身形让薛蓝田一阵恍惚。

薛兄,好久不见,甚为想念啊。

青衫公子轻轻转身,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看得薛蓝田浑身一凛。

一个男子生了这么一双祸国殃民的眼睛,也忒阴柔了。

薛蓝田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忍住了逃跑的冲动,嘴角抽搐,勉强勾起一丝笑容来,秦,秦公子,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