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21 章

2025-03-22 06:59:49

天刚朦朦亮, 街面已经有不少人,大多是为生活奔波的小贩,挑着箩筐赶往附近的集市。

京畿有四个大集市, 分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四个大集市物品繁多, 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但小贩们一般不去这四个大集市,而在居住地集中的小市集贩卖。

李星回心有所感, 不管在北狄还是大周,底层劳动人民总是最辛苦。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 皆为利往。

在北狄,他是金帐王的儿子, 拥有广阔的土地和成千上万的牛羊,从来不曾为家计操过心。

他和许多的北狄贵族男子一样,热衷于各种挑战, 比如摔跤、射箭、格斗、剑术、骑马、舞蹈等。

在他的性格中具有强烈的好斗性和好胜心,他并不是一个平和的人。

我再也不是天无极。

心底有深深的遗憾, 可是当他转头看到身畔的卫长缨, 遗憾就被抛到看不见的地方。

我还是乐意做李星回。

他不时悄悄打量卫长缨,身着男装的卫长缨比女装看起来更妩媚动人,那眼中藏着幽深的湖水, 红润的嘴唇宛若鲜花。

任是谁都能看出这是名美貌女子。

骏马驰出西华门, 向着遥远的丹丘山方向前行。

长缨, 我们赛马如何, 如果你输了, 让我为所欲为。

李星回眼中诡笑。

卫长缨不答应,论赛马她怎么可能赢得过在马背上长大的李星回。

我才不与你进行不公平的比赛。

那我让你二里路。

李星回嘿嘿笑。

也不行。

要怎样才能比?李星回不放弃,不知怎的他就想逗逗卫长缨。

卫长缨皱眉想了想,道:除非我骑马,你在地上跑。

这对我来说也不公平,人怎么跑得过马?那就不比了。

卫长缨向他眨鬼眼。

好吧,我同意你的条件。

李星回无可奈何,他下了马,将腰上蹀躞带上挂着的箭囊放到马背上,正要解下胸前挂着的干粮袋,卫长缨便就阻止他。

这个不许取下来。

让他承受些重量,那就一定追不上自己。

李星回只得将干粮袋背到身后,减少前胸承受的重量。

卫长缨立即扬鞭抽打马背,顿时骏马向前狂冲,霎时便冲出数丈远。

李星回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其实只要他吹一声口哨,马就能转头把卫长缨带回来。

可是,他很中意卫长缨耍赖皮。

他轻轻拍了一下马腿,道:去吧,去追我的女人。

那马仿佛真的听懂他的话,四蹄撒开,便真的去追卫长缨。

好了,我也要去追。

李星回眼中笑意闪着光芒,意念一起,他的身形如风,本来离着前面的马还有一段距离,但眨眼间他便追上。

只是他没空管这匹马,此刻他要追上是卫长缨。

那花株般柔软纤细的身影犹在前面,渐渐变得清晰,李星回提了一口气,加快速度。

前面马上的卫长缨一直不敢向后看,怕耽误了速度让李星回追上来,但心里又想着他两条腿多半跑不过四条腿,何况这马又是北狄名驹,谅他多半追不上。

我且向后瞧一眼,看他在哪里了。

不行,不能看,会延误速度,待会被他追上了,他要对我为所欲为可怎办?这里虽是城外人烟少,但还是有行人经过。

他想对我做什么?想不出来,但肯定是能令她害羞的事。

卫长缨先自羞得脸红了。

马又向前跑了一阵,身后没有动静,卫长缨反而按捺不住,莫不是马跑得太快,把李星回扔得太远了。

是了,人怎么能跑得过马。

卫长缨下意识转头去看,只是头才撇过一半,便见身后一团乌云袭来,不等她看清,身后重重一沉,骅骝的速度便陡地一滞慢下来。

瞬间热意在卫长缨的后背蔓延,全身都像着了火一样。

卫长缨心头扑通乱跳,忽然腰上一紧,身子腾空,整个人便从正坐变成侧坐在马背上。

很快她的视线与李星回相触,李星回眼中含笑,卫长缨啊地一声,便紧闭上双眼,依靠在李星回怀中晕过去。

醒醒。

李星回赶紧摇她。

卫长缨被他摇醒了,可一睁开眼看到李星回似笑非笑的英俊面容,她正要叫,李星回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唇。

别叫,也别晕,我什么都没做。

他确实是什么也没做,可他的笑,他的脸,比他做了什么还要令她羞涩。

卫长缨软绵绵地靠在李星回的胸膛,身子倏忽之间好像失去了力气。

长缨,我最喜你害羞的时候。

粗厚的手指抚上卫长缨的脸颊,这张光滑细腻的肌肤染透了红晕,依在他的胸前仿佛是一株盛开的花朵。

她越害羞,这花便开得越娇艳。

在来大周以前,李星回并不知人还会脸红,北狄女子是不会脸红,她们都很大方,而北狄的男人则不会脸红。

即使是清玉公主,李星回也从未见过她脸红,她同样是大方得体的。

可自从来了大周,李星回才知晓中原女子易脸红,而他也会被卫长缨弄得脸红发热,好在他肤色偏黑,脸红也不容易看出来,但自己心里却是清楚的。

长缨,你睁开眼,我什么也不会做。

他吐出的气息像烈火在卫长缨的面颊燃烧,卫长缨几乎又要晕过去。

李星回只觉好笑,刚才出门前卫长缨那样振振有词,当着赤骨问他何谓夫妻,还说我在你的身后,你在前面杀敌,我在后面为你挡箭。

夫妻是一体,一起生,一起死。

当时她说这句话时未曾脸红,也未曾羞怯,大大方方,和此刻判若两人。

看样子是不能让卫长缨睁开眼了,可李星回好想看她睁开眼害羞的样子。

长缨,你再不睁眼,我就要对你为所欲为了。

被李星回一威胁,卫长缨便嘟起唇睁开眼。

李星回吃吃地笑。

卫长缨哼了一声,环视四周,李星回骑的那匹马在路边啃草,眼珠转动,遂道:你怎么追上来的?定是你骑马追来的。

好啊!你作弊,你输了。

卫长缨决定先倒打一耙。

哈哈。

李星回笑得腹痛。

不许你笑,你就是输了,你不遵守规则。

卫长缨从他怀中奋起。

李星回轻轻按住她的肩膀,霎时卫长缨不能动,她只能继续依偎在李星回的胸膛。

瞧着若无其实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卫长缨的心里又起了浓浓的安全感。

大草原的男子能和疾风赛跑,否则他就追不上他的马和羊。

不信。

卫长缨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深信不疑。

长缨,你输了,现在我要对你为所欲为。

李星回越说越低声,到最后几乎不可闻,但卫长缨却全听清了。

不要。

可你输了。

李星回故意逼她。

卫长缨眼珠不停转动,想了半天道:那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呀?李星回假装望天,末后他瞧着那花瓣似的唇,笑道:你来亲我。

刚褪去红晕的面颊蓦地又全红透了,卫长缨怎料得李星回会说出这种话。

长缨,愿赌服输。

卫长缨纠结了半晌,她怎么好意思青天白日地去亲吻李星回,即使这人是她的夫婿。

正是为难之机,忽见得前面有一老农扛着锄头过来,喜道:阿郎,有人来了。

正开心有人来解围,不料那老农突然转了方向,并未向着他们走过来。

长缨,人走了。

李星回催她。

卫长缨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得道:那你闭上眼睛。

行,我闭上眼睛。

李星回闭上眼睛。

卫长缨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动,见他没有反应,赶紧将手指轻轻压在他的唇上便迅即离开。

李星回睁开眼,伸手在唇上摸了摸,笑道:长缨,刚才你亲我时好奇怪,感觉你的唇没有以前那样又香又软又甜了。

卫长缨的手柔若无骨,但和唇比起来还是稍硬一些。

我亲过你了,你该回你的马上。

李星回望着天色,这闹了半天也耽误了半炷香的时间,便下了马,骑回自己的那匹骅骝上。

两匹马并辔而行,迅急如风,没多久便到了丹丘山下。

阳光下绿草如茵,各种不知名的野花竟相开放,花色艳丽,大的如碗口,小的只有指甲盖大。

卫长缨着急地下马,便跑到草丛中去采花。

李星回坐在草地上默默地凝视她的身影,卫长缨走到哪里,他的视线也追到哪里。

现在他并不着急上山,在山下休息一会,过会上山就会消耗很多的体力,并且上山的路不适合骑马,山上的荆棘也会使马受伤,下山时马易摔跤,因此李星回打算将马就放在此处,上山就全要靠步行了。

他将背在身后的干粮袋打开,将煮熟的羊肉切成小块。

长缨。

他一呼喊,草地上回声荡漾,仿佛有无数个李星回在呼唤卫长缨。

卫长缨也采得累了,抱着鲜花向他奔过来,李星回也向她冲过去,霎时两人拥抱在一起。

阿郎,和你在一起我好快乐!卫长缨满心欢喜。

我和长缨在一起也很快乐。

天知道他有多快乐,这小小的围场根本装不下他的快乐,只有那辽阔的北狄大草原才能承载他的欢喜。

吃过干粮后,李星回解开两匹骅骝的缰绳,这两匹骅骝都是经过训练,如果没有危险是不会离开此处。

在山脚下李星回砍下一根粗枝,削掉枝叶,给卫长缨当拐杖用。

山路极是狭窄崎岖,宽不过两尺,两尺之外皆是丛生的荆棘和杂草,才上得山路一刻钟,便见树木参天,茂密的枝叶将阳光遮挡得只剩下细碎的光影,光线极暗。

卫长缨走得小心翼翼,虽有树枝做的拐杖,但山路滑,走起来甚是吃力。

京畿人虽有踏青游山的习性,但京畿方圆二三十里内的青山皆修建有上山石阶,不像这丹丘山道路难行,这平底靴子在山石路上走十分打滑。

李星回来时回头看卫长缨,卫长缨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气喘吁吁,便知她耐力有限。

长缨,我们歇会再走。

不歇了,刚才在山下我们歇了很久,还是找狮虎兽要紧。

卫长缨不愿意自己成为李星回的拖累,即使现在精疲力尽也要强撑下去。

李星回审视她的面容,她虽累,但好在眼神有力,还能支撑。

前面有一块突出的巨石,李星回伸手指了指,道:长缨,我们去那块巨石上歇息,我们是来找寻狮虎兽,不是赶路,我们便是走得再快,如果没有运气,也是找不到狮虎兽。

这话有理,找狮虎兽确实是碰运气,有心寻找不一定能找到,无心反而能遇到。

那我们就歇一会,歇一会。

卫长缨强调只歇一会,如果歇得太久,卫长缨仍是感觉自己拖累了李星回。

好。

两人走到巨石前,这块巨石是从土里冒出来的,高出地面近三尺,石面上有些泥土,长出碧绿的苔藓,有一只黑色的甲壳虫在上面爬着。

李星回捉住那只小黑虫扔到草丛中,将卫长缨抱到巨石上,随后他长腿一抬便就上来了。

树下阴凉潮湿,此时又是仲春时节,正是蚊虫滋生的时刻,没一会卫长缨的脸颊上被咬了几个小红包,又痒又难受。

李星回瞧着她白细的肌肤上起了好几个包,心疼地用手去抚摸,可他手心中满是粗糙的倒刺,手一抚过面颊,那肌肤便被倒刺给蹭红了。

很痒吗?还好了。

那你把脸埋在我怀里,就不会有虫子咬你了。

卫长缨依言将脸埋在他的怀中,果然没有虫子再咬她。

鼻端是浓郁强烈的阳刚气息,说不出那是什么味,像是正午最炙热的阳光的味道,不禁让她面红耳热,昏昏欲睡。

睡着了吗?卫长缨没有回应,李星回也不看她,只是将她拥得更紧了。

慢慢他的嘴角溢出淡淡的笑意,此时他什么也不用担心,他最珍惜的就在他怀中。

而他生命的意义也全然在此了。

四周不时有蚊虫飞舞,李星回用衣袖将它们拂走。

睡了近一个时辰卫长缨才醒来,睁开眼便惊道:阿郎,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她并不知道自己睡着了,那阵她只想着闭上眼睛,没想到一闭上眼睛就睡过去。

因为我也睡着了。

李星回没睡着,他一直在为卫长缨驱赶蚊虫。

那,那我们睡了多久?卫长缨瞪大眼,山林的光线仍是昏暗,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也分辨不出时辰。

一个时辰吧。

这么久?我们快赶路。

卫长缨急了。

两人饮了水便收拾赶路,越往深处走,路径也没了,杂草荆棘丛生不时拦住去路,李星回只得用随身的弯刀割去荆棘。

虽是如此,两人的衣摆和裤脚还是被挂破好几条,脸上也有几道细小的血痕。

眼见光线越来越暗,看样子是快天黑,而这时两人已经迷了路。

李星回自小生活在大草原,那里没有高山,是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地。

即使是后来翻越的乌蒙山,那也与丹丘山是完全不同的。

乌蒙山不高,山上几乎是寸草不生,顶多只有极矮小的芨芨草。

丹丘山山势陡峭,树木参天,李星回也是第一次走这种山路,因此也颇感吃力。

长缨,我来背你。

我还走得动。

卫长缨拒绝,在这种大山里就是空着手都累,何况李星回还带着弓箭和干粮,再要背她就真的太累了,这就不是她当初要来的目的。

阿郎,我们再往前走走。

说着,她便拄着树枝打前,可是没走出几步她就滑倒了。

啊——卫长缨尖叫一声。

李星回赶紧扶起她,两只细腻白皙的小手不但被划破了,还戳入几粒小碎石。

李星回仔细地把小碎石拔除,将她的手擦拭干净,洒上了金创药粉。

还疼不疼?疼是疼的,但卫长缨摇摇头。

到我背上来。

李星回俯下身,半晌不见卫长缨上来,他笑道:上来吧,不用犹豫了。

你嘲笑我对不对?卫长缨嘟起唇。

没有,你是我妻子,夫婿背妻子不是很应该吗?你快上来,不然今夜我们就要在这里落脚了。

这地方正是一处斜坡,连块巴掌大的平地都没有,若夜里在此处歇息,必定无法睡觉,而且十分不安全。

卫长缨只好爬上李星回的背上,这宽阔的后背与他的胸膛一样结实,令她不知不觉中起了几分迷恋。

她的思绪飘到从未去过的北狄大草原,她想象着李星回在那里的出生、长大,以及一切一切,与清玉公主的相识。

不能加入到李星回生命的前二十年,但却有幸拥有他二十年后的所有人生。

阿郎,我拖累你了吗?卫长缨总以为即使帮不了李星回,但也不会成为他的拖累,却原来是高估了自己。

怎么会?反而我会更开心,觉得这世上最珍贵的就在我身边了,谁也夺不走,我只有看到你全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卫长缨确实帮不了他,但能让他从心里笑出声。

哼!这话你一定和好多女子说过,我才不信你。

卫长缨假意不信。

真没有,就对你说过。

卫长缨心里喜滋滋,忽然她很想问清玉公主,她同样对这个素未蒙面的情敌有了好奇心,美丽的公主和亲去了大草原,应该也是有很多的故事。

可这样偷偷打探似乎颇为可耻,这不像是打听清玉公主,而是打听清玉公主与李星回的关系。

卫长缨强自忍下这个念头。

天彻底黑下来,密林中光线不透,几次途经悬崖,约摸前行了一个多时辰,隐约可见一围明黄色的土墙。

料着是座废弃的寺院或是道观,李星回背着卫长缨向土墙赶过去。

到了近前,却并非寺院和道观,而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土地庙。

阿郎,你放我下来。

地面上草深湿滑,卫长缨从包袱里取出蜡烛点燃,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观察这间土地庙。

土地庙是两进的格局,外墙近半倒塌,五间屋子也只有正殿保存下来,其他的也毁损过半,无法歇脚。

正殿只剩下一尊泥塑的土地公像,其他一应全无,料着是被人偷走。

虽然如此,但从这座土地庙的规模,估计在百多年前香火十分兴旺。

阿郎,我们夜里就在这歇息。

庙内墙壁上挂着数张蜘蛛网,几只肥硕的大蜘蛛正在吐丝结网,若是平日卫长缨一定会害怕,但此时不是她矫情的时候,既然要跟着来,那就要承受一切的可能性。

卫长缨让李星回折来几根树枝,她便用树枝打扫起正殿,在墙角清理出一块可供歇息的地方。

长缨,我出去看看。

两个人是完全迷了路,只知在山中,却不知在山中何处。

我和你一起去。

卫长缨半会也不愿意离开李星回。

好。

李星回持烛,一手挽着卫长缨出门。

刚才进来时没仔细看,此时才发觉土地庙离悬崖不过十来丈远,因久无人烟,四周并无道路。

地面上草深,虽没发现野兽的脚印,但是有风干的条状粪便。

从粪便的形状和大小来看,应是山中大型野兽的排泄,看来此处有野兽来过。

夜风拂动,烛火倏地一下熄灭,天地间一片混沌。

卫长缨瑟缩着身子,忽见几步开外有一丛草比他处格外茂盛,颜色更为青碧,向前走了走,目之所及处,只见半具白骨藏在草丛里。

啊——卫长缨哪见过这种景象,惊叫一声便要晕厥过去。

李星回赶紧拥住她的腰肢,急道:怎么了?长缨。

那,那……卫长缨不敢看,把头埋在他胸前,伸手指了指草丛。

李星回向草丛看去,草丛里露出一个白森森的头颅,眼耳鼻口皮肤俱无,已风化成骷髅。

长缨,你在里面歇息。

说着,他扶起卫长缨回到正殿,重新点燃了蜡烛,叮嘱她不要出来。

安抚卫长缨后,李星回又回到那处草丛中,这次他扒开草丛,便见那半具白骨。

白骨从腰腹下缺失,缺失处的骨骼不平整,看--------------/依一y?华/起来不像是被利齿砍断,而是被猛兽咬断的,想必此人在庙中过夜,不幸遇到猛兽,逃至此处被猛兽所食,只留下这上半身日晒雨淋风化成白骨。

李星回用弯刀在地面上掘坑,不料地下皆是坚硬的山石,无法挖掘,李星回只好砍了树枝掩盖在白骨上,他正要再拾些泥砖覆盖,突然土地庙里传来卫长缨的惊恐声,慌的李星回飞奔回去。

怎么了?李星回心急火燎地察视卫长缨。

卫长缨脸色苍白,手指了指前面的土地公泥像,李星回看过去,原来不知何时泥像上缠绕着一条土褐色的毒蛇,那毒蛇有手臂粗,在泥像上绕了两三圈。

别怕。

李星回取箭张弓,立时箭矢正中毒蛇的脑部,那蛇的身子在泥像上越缠越紧,猛地一下掉下来,但头部仍被箭钉在泥像上。

死了吗?李星回拔下箭,蛇身子又剧烈扭了一下,之后彻底不动,他顺手将箭与蛇扔到窗外。

蓦地他笑起来,这瞬间他想起前两夜他在山下用蛇吓唬卫长缨,当时卫长缨说不怕,女人好像有些口是心非,但是又很可爱。

他就中意卫长缨咬着牙说不怕,实际上心里怕得很。

好啊!你又笑我。

卫长缨也想起那夜的话。

没,没有。

李星回更想笑了。

你撒谎,你明明在笑,还笑得很开心,就是笑我嘛!卫长缨嘟起唇,握拳去打他的胸口。

拳头打在李星回的胸膛上,卫长缨的手先疼了。

真是打也不行,不打也不行。

真硬。

哈哈。

卫长缨嘟囔的两个字又把李星回逗笑了,他轻轻拥卫长缨入怀,道:你若不怕,就不需要我了。

一句话让卫长缨心生欢喜,不禁脱口而出道:那清玉公主会害怕,怕蛇,还有狼吗?虽然卫长缨决定不问起清玉公主,可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自从知晓清玉公主对李星回有情意后,卫长缨就不免要将自己与清玉公主相比。

她不怕。

李星回笑道。

那她怕什么?卫长缨怔住,清玉公主可是金枝玉叶,竟然不惧毒蛇和野兽。

她什么都不怕。

为什么?卫长缨震惊。

因为她是公主,是大周的公主,一言一行都代表大周,即使她已经是北狄的大阏氏,可她还是大周的公主。

卫长缨咬住嘴唇,清玉公主背负的责任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可是这样出色的清玉公主又怎可能夺不走李星回的心呢?唇边的一句话很想说出来,但卫长缨将嘴唇咬得紧紧的。

怎么不开心了?李星回察觉到她的神色黯然。

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和清玉公主相比,清玉公主是天空中的明月,而我只是不起眼的萤火,相差太远了。

她什么都不能帮李星回,还怕这些蛇虫鼠蚁,真的无法与清玉公主相比。

长缨,清玉公主再好,在我心中也不及你。

卫长缨又怔住,抬头仰望李星回,两人四目相对,李星回的眼神一直是坚定,没有变化,光芒灼灼。

瞬时卫长缨心中动了,他没有说谎。

她拥住了李星回的腰,头倚在他的肩上。

再没有比这句话更能安卫长缨的心了。

以后不用觉得不如清玉公主,你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你并不比她差。

我只要你快快乐乐,像只小鸟依偎在我的怀中,这样我就感到心满意足,无牵无挂。

卫长缨给李星回带来一种内心从未有过的安定的感觉,也许是他突逢亲人死亡,被迫背井离乡,而又被人忌惮怀疑,在这种遭遇下,他难免会对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产生异样的情怀。

不管是怎样,李星回对卫长缨的感情很深,就像是春雨过后,荒芜的大草原一夜之间长满青草,烧不尽,春还生。

只能说是,相遇的时机对了,那一切都对了。

我是太敏感,以后绝不可怀疑阿郎,否则夫妻不同心,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料是清玉公主知道我的存在,只怕是不屑一顾,那我又何须为她烦恼,自是也当她不存在了。

卫长缨暗暗想到。

自此一想,卫长缨便将清玉公主丢开了。

两人靠在墙角处歇息,这山里虽是安静,但是一点风吹草动声响就很大。

每次刚合上眼,卫长缨就被动静惊醒,睁开眼,却见李星回望着对面出神。

阿郎,你在想什么?我在想这样找狮虎兽也不是办法,山太大,无从寻起,因此得想个法子让狮虎兽来寻我们才是。

所以,我想明日去猎一些野物,将它们挂在这庙外顺风之处,若狮虎兽嗅得血腥气,就会寻到此处,到时我们以逸待劳。

顿时卫长缨叫起好,果然还是李星回好法子,若真是在山里打转,怕是十天半月都未必能碰上狮虎兽,而野兽嗅觉灵敏,没准嗅到血腥便就寻来了。

这一夜里两人都没睡着,到五更天时才打了一个盹,疲惫不堪地睡过去。

一时李星回先醒了,睁开眼见卫长缨窝在他胸膛沉睡,原来白皙的面孔上有大大小小几块的黑印,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似的。

他本来想起来,但又怕自己一动会惊醒卫长缨。

且让长缨多睡一会。

卫长缨睡得十分香甜,昨夜里不是老鼠叫,便是各种蚊虫袭击,然后又是风吹动瓦片落下来,整宿动静不停,到这五更后才渐安宁。

李星回心中怡然自得,或许他对卫长缨情有独钟是有些时机的情况存在,但是一个女人愿意与他共患难,他还有什么理由不中意这个女人呢?她能陪着他睡在这肮肮的土地庙中,这已经足够让他对卫长缨情深似海了。

更何况,卫长缨同样是个美貌的女子,她的美貌不输给清玉公主。

天越来越明,好几次李星回都想起身,可是一看到怀中娇弱的女子,他又不想动,总劝自己让卫长缨多睡一会,别弄醒她。

到最后李星回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想让卫长缨多睡一会,还是自己就想这样一直抱着卫长缨。

但他清楚,如果没有取狮虎兽的血这件事,他真的想就这样抱着卫长缨生生世世。

小鸟在屋外啼叫,卫长缨终于醒来,看着在面前英俊的面庞,卫长缨笑了,她伸出手去抚李星回唇上的胡茬。

硬硬的胡茬像根刺直戳手心,疼意中有些快乐。

你的胡须又长了好多。

嗯。

长缨,如果我的胡须长得像你阿爷那样长,你会欢喜吗?不欢喜,我就中意你现在这样。

只有这短短的胡茬才适合那张英俊又粗犷的面孔,这才是符合他的气质,一切恰到好处。

屋外的太阳升得老高,将他俩所在的墙角落照得亮堂堂。

两人的目光又胶着在一起,这时两人的心里不约而同都闪过四个字:有你真好!但谁也没说出来。

卫长缨的目光移向屋外,一只麻雀在门前跳来跳去。

阿郎,我们起来吧!吃过干粮后,两人便着手猎取野物,山林茂盛,野物众多,几乎不用走多远,李星回就猎了十来多只野兔。

不过野兔体型小,这种野物不会是大型猛兽的兴趣,须得打上几只体型大的野物方能引诱狮虎兽。

卫长缨娇喘吁吁,今日比昨日还累,昨日未行多少路,不时歇息,便是让李星回背着。

今日就是实打实的走山路,在山林中窜来窜去,一会爬坡,一会下坡,走到半个时辰时卫长缨已耐受不住,不过她不愿意流露出疲态,一直强撑着跟在李星回身后。

但女人的力气就那么多,再靠毅力也很难坚持下去。

刚开始卫长缨还能走,到后面连移动一步都困难,越走越累。

李星回肩上挂着猎来的野兔,每猎到一只野兔就用绳索串好,挂在肩上,他的衣衫后背也染透了血渍。

树林中野草一动,只见一片黑色向林中飞快窜去,李星回眼疾手快,见是一只几百斤的野猪,赶紧张弓搭箭,一箭刺中野猪的后腿,只是那野猪体形庞大,一支箭尚不足以让它倒下。

李星回又射了一箭,这次直中头部,那野猪挣扎数下才倒地。

长缨。

他回过头。

卫长缨累得不行蹲在山地上,见他转身,赶紧装作摘花的样子,以免李星回发现自己走不动,他又得背负自己。

这花真好看。

长缨,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把射中的野猪扛过来。

李星回喜滋滋,有了这头大野猪,他们就能安然在土地庙等狮虎兽。

你快去。

卫长缨向他笑,等李星回向林中奔去,她正要起身,没想到才蹲这一会,一起身便头晕目眩,两眼一黑,身子打了一个转便歪斜斜地倒在了草丛中,人事不知。

作者有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自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